╭*||▂▂ ▂▂||*╮    ╰||| o o |||╯     ||╰╭--╮ˋ╭--╮╯|| ╔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┄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┅┄┄┅┄╗ 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浅沫】整理 │ │ │ │ 附.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│ ╚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┄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┅┄┄┅┄╝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红楼之大赦天下 作者:苍白少女 文案 哈哈哈……我大赦赦又回来了!!! 贾赦重生,改写红楼。 内容标签:红楼梦 古典名著 宫廷侯爵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:主角:贾赦 ┃ 配角:红楼众 ┃ 其它: 晋江金牌编辑评价: 贾赦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,前一刻还是在边塞杀声震天的战场上,被鞑子们刀砍斧剁,下一刻却已经重回富贵乡中,锦被华床的享受不尽。难道是在做梦,还是说他借尸还魂了?作者文风干练,逻辑分明。对内,深宅背后斗争波涛汹涌,于外,朝堂之争亦是愈演愈烈。在这样的背景之下,贾赦如何抱紧金大腿,保住贾府这一世繁华,十分令人期待。 ==================   ☆、楔子 “我说老赦,你这身手虽说不行,可胆子不小啊。行,是条汉子!”一五大三粗的高壮汉子,将蒲扇般的巴掌拍在身边的干瘦男子身上,直拍得他晃了三晃才站稳。 贾赦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,没好气地翻了那汉子一眼,“老子的孙子都会跑了,当然是汉子。”说完便随意找个地方蹲下来喘气。 秋冬之际,正是鞑子们犯边打草谷的时候,就在方才他们刚击退了百余鞑子骑兵。打扫完战场之后,贾赦将腰刀抱在怀里,立在地堡上向远处张望。 自从被发配充军,他来到边关已经有两个年头了。最初,他只是在边城屯田都被砍杀声吓得战战兢兢、夜不能寐;可现在,刀锋可以毫不犹豫地砍向鞑子们的脑袋,夜里反而能睡得踏实。这两三年的经历,让贾赦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。 也许真的是老了,也许真的是开窍了,最近他闲暇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日子。在繁华安逸的都城里,过着轻裘缓带富贵王孙的日子,不求上进地肆意挥着霍祖宗的余荫,将父母妻儿一概抛却……直到铸成大错,再也无回头的余地。 现在转过头来看那样的他,其实根本没有在活着,就是个畜生不如的行尸走肉。反而是在这战火频燃的边地,他仿佛才找到了一点活着的感觉。他觉得,自己有点像个人了。 他贾赦纨绔混账了几十年,年过五十了才算做了点于国于家有益的事情。这一辈子啊,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,甚至连自己都被自己辜负了。 年幼时祖母的期许,少年时父亲的恨铁不成钢,成婚后夫人的循循劝导,丧妻时岳父的当头喝骂……还有,琏儿幼时孺慕的眼神,迎春出嫁时的眼泪……现在想来,都还如在眼前。 他,枉为人子,枉为人夫,枉为人父啊! 人都说,知错能改善莫大焉,就是琏儿也来信这么劝他。可他哪还有改过的机会和时间? 祖母、父亲、夫人都去世了,就连女儿迎春也被他亲手送入财狼腹中,这一切他都明白的太晚了,哪里还有挽回补偿的机会;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二,年老力衰又是在这战场上,真的还能回去么? “无量寿佛,赦居士,你与我佛有缘,真的不考虑皈依我佛么?” 一声佛号响起,贾赦冲身边的人翻个白眼,“够了啊,再套近乎,今儿的面饼子也没你的份。还有,我怎么记得你昨儿还说的是我跟三清有缘,应该去当道士?你说你到底是站哪边的?无量寿佛和三清老祖怎么没劈了你?” 跟他说话的是个五短身材的年轻人,二十来岁的年纪,半长的头发乱糟糟扎在脑后,也说不清是僧是道。就连他自己也常常两家混着来,今儿说自己是和尚,明儿可能就变成道长了。就如此时,他摸摸瘪着的肚子讪笑,“赦居士,做人要厚道。”骂人莫揭短嘛! “再者说,人生在世难得糊涂,像贫道这样过日子,岂不比你整日考斯思想者要逍遥得多?要不就说呢,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东想西想,多没意思。我听说你是京城来的,可怜我这一辈子还没离开边城过,真想去看看啊……” 这人是跟贾赦同在一旗,真名叫什么不知道,贾赦只听旁人叫他二和尚。也不知什么时候起,这小子就爱往他跟前凑合。贾赦也知道他图的什么,可看在这小子跟琏儿差不多大小,心中就不禁怜悯起来。 边地苦寒,粮饷总有不及时的时候,军户虽然也有屯田,可田里出产不多。因此边军的伙食并不富裕,半大小子们常常吃不饱。往日在京城,总听人说边塞苦,可只有来了之后才知道,到底有多苦。 这两个人一老一少的,倒也能说到一块。贾赦会说些京城里的往事,二和尚那儿也有许多新鲜事,都是贾赦这个老纨绔也没听说过的。只是,这小子嘴里常常吐出几个乱七八糟的词儿来,总让贾赦摸不着头脑。 “都听不懂你说什么。”贾赦又翻他一眼,却仍将手中的面饼撕了一半给他。因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带着些银两,儿子贾琏偶尔也托人捎带些银钱过来,贾赦的日子不算太难过,倒也接济得起这小子。 二和尚笑呵呵地接过来,三两下塞进口中,就挨到贾赦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话。 …… “和尚——”乱战之中,贾赦一脚将二和尚踹开,手中腰刀毫不迟疑地向前劈过去。惨叫声中,一颗血淋淋还冒着热气的头颅飞起。然后没空去看他的状况,又将腰刀劈向身边的敌人。 这是一场突然发生的战斗,最近几天已经发生了多回了,贾赦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。他到底上年纪了,早年间虽然在父祖的督促下练过些弓马骑射,可后来差不多都荒废了。再加上那些年的荒唐日子,身子已经掏空了一半,能扛到现在已经不易了。 混战之中,免不了顾前不顾后。他刚刚砍翻面前的敌人,身后就已经有鞑子杀了上来。贾赦喘着大气,想要转身挥刀,可他没力气了。腿下一软半跪到地上,恰好避开敌人的刀锋。但转过头的时候,却看见了让他惊怒万分的一幕,“混蛋!” 原来并非贾赦运气好躲过了刀锋,而是爬起来的二和尚冲过去将那鞑子撞开,可他自己却迎面挨了一刀。贾赦怒吼一声挥刀冲过去,手起刀落将鞑子斩杀…… “你说你逞的什么能?觉得自己很英勇么?”战斗结束之后,贾赦将包扎过的二和尚带回住处,指着他的鼻子口沫横飞地骂道:“老子都多大岁数了,还用的着你去救?现在知道疼了,往后还有你疼的呢……” “老赦,戒嗔呐。救你一命的待遇,也太差了一点吧?”边城的医疗条件比较差,伤口也只是上了止血的药粉包扎,二和尚的脸色惨白气息虚弱,却还是扯了扯嘴角道。 贾赦的意思他明白,是觉得用自己一条命换他的命不划算,毕竟他已经五十多了,而自己才二十来岁。二和尚没想到,自己遇到的贾赦,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。 几天过去了,二和尚的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,甚至有发炎溃烂的征兆,人也开始发起热来。贾赦急得不行,头发都不知道拽下来多少,却什么办法也没。军医就那么点水平,给了药之后就只能听天由命,扛得过是运气,扛不过那就是命。 “别转悠了,看得我眼晕。有那功夫,还不如坐下来听我说说话呢。往后……恐怕是没机会了。”这天二和尚难道清醒着,看贾赦发愁他倒是笑了,“老赦,我跟你说啊……你在我们那儿,可是历史文化名人,至少大半个国家的人知道你。呵呵……不过就是名声不咋地。” “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倒霉的穿越者了,别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了,我特么的就没能走出这边城,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。入目之处尽是些军汉,这哪是屌丝过的日子啊。你就好了,那是美人窝里出来的,宝姐姐、林妹妹什么的,环肥燕瘦啊……” 贾赦有些没听明白,有些却听明白了,皱着眉想问的时候,二和尚摆摆手,“听我说吧,一会儿就没劲儿了。这古代就是艰苦啊,这样的伤搁我们那儿,一点事儿不会有。可现在居然要命,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……”说着,他皱起脸一副要哭的样子。 “老赦,你救我一命,我赔你一命,咱俩这笔账算是清了。不过这些天的饱腹之恩,却是不能不报的。我带来的东西不多,都留给你了。”在胸口摸索半天,二和尚才摸出一个指环样的吊坠来,用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本子,“就这两样,你看着处置吧。” 说了这些,他好像没力气了似的半阖着眼,连呼吸都变得时断时续。只是,口中仍喃喃地道:“哥们儿们都别穿了,万一穿差了,小命就不一定在了,古代可真特么不好混啊……” “和尚,和尚……”贾赦一惊,连忙过去唤他,却见他已经没有声息了。手指在鼻端一探,贾赦颓然地坐倒。边关每天都在死人,他也算见惯了生离死别的。可这个小兄弟的死,还是让贾赦觉得分外凄凉。 …… 二和尚留下的东西,贾赦开始并没有在意,只是将它们留在身边做个念想。直到入冬之后边关平静下来,才有闲暇去翻看。本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迹,不知道是用什么写下的,细看之下还缺胳膊少腿的,贾赦连猜带蒙地才看下来。 可里面记录的内容,却让他大惊失色,从此再不敢在人前翻阅。在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后,在确定自己能全部背下来之后,贾赦悄无声息地将本子化成了灰。这里面的东西太过惊世骇俗,还是毁掉的好。 一年之后,贾赦贾恩侯战死沙场,却掀开了另一个故事的序幕。   ☆、第一回猛回魂恍如大梦醒见故旧都是隔世身 自从清醒过来,贾赦怔怔地躺在那儿出神,身上是绣着花开富贵的锦被,身下是黄花梨木的拔步床,入目的是雨过天青的床帐。他保持这个状态已经不知道有多久,总之在想移动的时候,身子都僵住了。 贾赦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,但总之在一闭眼一睁眼之后,就已经是这样了。前一刻还是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,被鞑子们刀砍斧剁;下一刻却已经重回富贵乡中,锦被华床的享受不尽。难道是在做梦,还是说他借尸还魂了?瞬息之间反差太大,让赦大老爷晕头转向地癔症着。 虽说觉得拧自己一把,以此确定是否在作梦是挺蠢的,但赦大老爷还是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了狠手。效果很是立竿见影,他嗷地一嗓子从床上弹起来,惊起了数名外间伺候着的大小丫鬟,一个个着急忙慌地闯进来嘘寒问暖。 这样莺环燕绕的场面,贾赦并不陌生,他前几十年就是过得这样日子,身边美人无数。俗话说,当兵有三年,母猪赛貂蝉。赦大老爷虽然只当了两年半边军,没有饥渴到那种程度,但仍然被晃花了眼。都是十八.九岁的水灵大姑娘啊,媚眼一飞别提多招人儿了。 因不清楚状况,贾赦怕说错话,只拿眼去看这些丫鬟。这一看之下倒看出些门道来,有好几个他看着都眼熟呐。只是,她们都好像年轻了许多,一个个跟嫩葱儿似的。耳边是一声声的“大老爷”,让他略略放下心来。 贾赦恍然间想到,看来他还是在自己家,没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,也没变成什么莫名其妙的人。一边享受着珠环翠绕的软玉温香,赦大老爷一边继续迷茫着。 到底……他是怎么回来的呢?蓦然想到二和尚笔记上的一些话,贾赦不自禁地瞠大眼,难道真的是因为……他下意识地向胸前摸去,却没找到一年来常常抚摸的物件儿,让他愣怔片刻之后怅然一叹。二和尚的人情,他算是欠大了,却再找不到还的机会了。 忽然没了应付女人的心思,贾赦摆摆手让人都退出去。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,寻了面镜子迟疑地举到面前。也许是近乡情怯,他有些担心看到的不是自己那张长满褶子的老脸。 果然,映入琉璃镜中的这张脸,三十上下的样子,面容白皙无须,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,长眉入鬓鼻如悬胆口似单珠,端得是一副好相貌。赦大老爷忽然摸了摸下巴,原来老子也有过这么俊的时候! 脸,还是他的那张脸,只是年轻了至少二十岁。美不滋儿地端详了半天,赦大老爷才想起来旁的事来。他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,但看起来自己是回到年轻的时候了,几乎算是凭白赚了一辈子。 充军时,他常感叹悔悟的太晚,时不我待无悔改之机;现在忽然被这样的馅饼砸中,赦大老爷还有些晕乎乎的,充满了不真实感。直到外面的丫鬟进来掌灯,他才回过神儿来。 进来的丫鬟是名叫夏荷的,赦老爷跟她曾经很熟很熟。夏荷原是周氏身边的大丫鬟,周氏去了之后便到他身边伺候,后来被他收了房,再后来就生了琮儿,再没两年就一病去了。 想想当年的荒唐事,赦大老爷不由得有些脸红,暗自惭愧当时的“年少轻狂”。不过这辈子还是别糟蹋人家姑娘了,好好备一份嫁妆送她出去做个正头娘子才是。 “夏荷,今儿是什么日子?”认出是熟人,赦大老爷没什么顾忌地问道,也不怕被看出什么。左右他年轻的时候浑浑噩噩的,记不清日子的时候多得是。 果然这丫头也只当他是睡糊涂了,笑嘻嘻地递给他一杯茶,回道:“今儿是二十四了,后天就是二房宝少爷抓周,您还吩咐我到时偷偷给他添上些女孩儿家的玩意儿,您忘了?”说着还意外地瞥赦大老爷一眼,不为别的只因这货今儿没趁机拉拉小手什么的。 宝玉抓周啊……那就应该是乾元二十年,他三十二岁的时候。 贾赦略一沉吟便笑道:“你一说就想起来了,多准备些胭脂膏子什么的,我瞧着那孩子该喜欢鲜艳的。”记得当年宝玉是抓了盒胭脂的,让老二指着个不懂事的奶娃发了好一顿脾气。不过,他并不记得当年是不是自己捣的乱了。 接着,贾赦又问道:“说起来,前阵子妹妹不是从扬州捎信过来,说是花朝节的时候生了个姑娘,她跟妹夫都欢喜得不得了。咱们送了些什么过去,我怎么想不起来了?” 夏荷不由得抿嘴笑了,瞥他一眼道:“该不是想不起来呢,您什么时候操心过送礼的事啊?当时太太将礼单送过来过,您说我看着合适便行了。我瞧着太太备的礼薄了些,还回禀您开了库房又添了两件好东西才算呢。” 赦大老爷做出个恍然的样子,笑着让夏荷下去。其实几十年前的小事,他哪还记得起来。不过看来林家也没什么变化,妹妹还是生了黛玉出来,就是不知道妹妹还会不会早早就撒手人寰。 待屋里又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,赦大老爷才长出口气,果然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。乾元二十年,他三十二岁,长子贾琏刚刚十岁,女儿贾迎春还不到三岁。一切都还来得及,让他不由得感谢上天,也更感激二和尚,让他有机会弥补这一双儿女。 “老爷,林管家来了,在书房等着您呢,说是来给您回话儿的。”这时外间有小丫鬟通报,惊扰了赦大老爷的满腔感怀。 贾赦一皱眉,就有些挠头。林管家,是林之孝……吧?这都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,谁知道他叫人家去做什么了,对起话来露馅怎么办?不过赦大老爷也就是发愁了一小下,就没心没肺的去了,到时候就说他忘了,谁还能说他啥不成? 外书房里,林之孝恭敬地站在大老爷面前,一五一十地做着工作汇报。等他的汇报告一段落之后,抬眼就看见个神游太虚的主子。林管家抽了抽嘴角,他这口干舌燥的都是为了谁啊! “不要在心里吐槽老子,老子知道你看不上老子。”没了耳边嗡嗡的声音,赦大老爷回过神来,盯着年轻的林之孝打量了半天。这小子现在管着他的私产,今年刚刚从他爹手里接过来。这时候的林之孝,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青儿,远没有日后“天聋地哑”的超然风范。 看着面前一脸被说中心思的年轻人,赦大老爷也瞪着眼抽了抽嘴角。他其实就是那么一说,这小子的反应实在是……有点欠揍啊! 林之孝的父亲林老管家是贾赦祖母留给他的,这些年一直帮他管着从祖母那里继承的私产。老管家年前病了一场撑不住了,才禀过贾赦之后将手里的事都交给了儿子。说起来,如今这荣国府私产最富裕的,不是他娘史太君,妥妥是他这个大老爷才对。 “老管家是祖母手底下得用的,这些年待我也是兢兢业业,我对你们父子没什么不放心的,往后半年报一次帐就行了。”贾赦这话说得真心,林家父子确实对他不错,就是以前他没出息成那样,俩人也没另投主子,“我记得你前两年才成了亲,媳妇还是从宫里放出来的?” 你想做什么?林之孝第一反应就是想卷袖子,就算大老爷是主子,若是敢觊觎他媳妇,那就跟他拼了。实在是,赦大老爷的贪花爱se,爱糟蹋小姑娘已经名声在外了,让林青年不得不防啊! 赦大老爷怒了,拎本书就砸过去,“你那是什么表情?就你媳妇那张鞋拔子脸,老子也能看得上才怪。”贾赦深深地感觉自己的人格和审美被侮辱了,他以前虽然好se一些,但他也不是什么样的都能看上的好吧。 林之孝虽然不知道什么事鞋拔子脸,但也能肯定不是好话,不由得想呲牙。但想到这是主子,好歹忍住了。同时也送了口气,不是看上他媳妇就好。 “明日就让她进来当差吧,老爷我将这院子交给她了。这院子里的人太杂,让她好好给我清一清。跟宫里学了什么手段,让她只管用不用手软。缺人手了,从庄子上调也好,再买人调.教也好,都随她。我只一个要求,我的院子要跟我姓,不能姓邢,不能姓王,也不能姓史。” 这段话的信息量有些大,林青年诧异地看向大老爷,就听他接着说:“外面的事情交给你,庄子上铺子里都给我看好,有那吃里扒外的,不管是谁的人都不用给面子。没身契的拿住了送官,有身契的就全家给老子卖到西北挖矿去。还有,没我的条子,任谁也不准记账、支银子。” 贾赦话中所指,林之孝很明白,这说的是二老爷一家子和隔壁宁府的大爷他们。比如:二老爷爱请同僚到老爷的酒楼饮酒清谈,但从来都不爱给现银;珠大爷喜欢送同窗文房四宝,但一向都记在他大伯账上;大姑娘最爱做衣裳首饰,而且十分喜欢照顾她大伯铺子上的生意…… 等自己浑浑噩噩地从书房出来,都快走到大门口了,林青年才反应过来——大老爷这是要雄起了么?!!   ☆、第二回展父爱贾赦遭嫌弃忽受宠贾琏吃不消 原本,贾赦当晚就想见见儿女们,但跟林青年耽误了会儿功夫,他看着时辰不早了,怕他们睡下了便没叫人打扰。反正他已经回来了,明儿再见也是一样的。而且,赦大老爷忽然有些羞涩的感觉,决定给自己一个晚上做心理建设。 第二天一早,贾赦也没用丫鬟们叫,早早便爬起来,在院子里练起拳来。赦大老爷的反常之举,直接看瞎了一群大眼。这府里谁不知道,大老爷自从老太爷去了之后,就再也没有练过这些了。今儿这是怎么了,太阳没爬对边儿? 自从经历了充军两年游之后,赦大老爷觉得必须要将弓马骑射的功夫捡起来。不说别的,日后若是再充军的话,起码也要比上辈子活得长一些,杀得鞑子更多些,也算是报仇了。当初,那刀斧加身的感觉,真特么不好受啊! 晨练过后,贾赦也没用人服侍,三两下便收拾好自己,把个夏荷丫鬟看得目瞪口呆。原来,大老爷居然还能生活自理,太不可思议了! “愣着干什么,去看看琏儿收拾好没有,我等他一起用早饭。”被呆头呆脑的丫鬟逗乐,赦大老爷有些得意地想,老子让你们刮目相看了吧。 夏荷下意识地答应一声出去,好半晌才反应过来。老爷今天实在是太反常了,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啊?难道是昨儿林管家跟老爷说了什么?还有这一大早上的,怎么就想起二爷来了呢?难道是二爷闯了什么祸?心事重重的丫鬟来到贾琏的院子,迎头就碰见赵嬷嬷。 赵嬷嬷是二爷的奶娘,跟夏荷一样都是前头周夫人留下的老人。只是赵嬷嬷有些看不上夏荷,觉得这丫头是个心大背主的,上赶着想爬老爷的床。所以一看见她,这嬷嬷便有些阴阳怪气的,“呦,我说方才怎么听见喜鹊叫呢,这可不就撞见贵人了么。夏荷姑娘,可是有事吩咐?” “妈妈说笑了,都是伺候人的,可担不起您一声贵人。我能有什么吩咐,不过是老爷要见二爷,正等着二爷一起用早膳呢。”夏荷苦笑了笑,却也没示弱心虚,仍旧不经意地提醒道:“另外,我瞧着老爷有些喜怒不辨的,妈妈可知道二爷这阵子有没有胡闹?”若有就赶紧去搬救兵。 大老爷平常对二爷不闻不问的,每次想起来的时候,就是二爷让大老爷觉得丢脸了,叫了去就是一顿教训,有时候还要挨板子。但是很多时候,二爷遭的都是无妄之灾,真是个可怜的孩子。夏荷从来都没想过,赦大老爷这是想展现父爱呢,直接定性为老子要收拾儿子。 老爷一大早的要见二爷,这消息也让赵嬷嬷很诧异,但她很快注意到后面的话,一翻眼睛,“二爷从来乖得很,哪会胡闹闯祸?指不定是那起子见不得天下太平的,在老爷身边搬弄口舌毁二爷。行了,我知道,这就叫二爷过去。你先回吧。”说罢转身就走。 赵嬷嬷也是心事重重的往里走,她虽嘴上说得果断,但其实也拿不准,只能细细回忆贾琏有没有闯祸什么的。但想来想去,这阵子贾琏都挺安分,真不知道老爷又闹什么妖。 屋里头,贾琏正让小丫鬟们梳洗,一听说老爹要见他,仍带着婴儿肥的小俊脸就垮了下来。什么一起用早膳啊,他爹纯粹是想让他吃不下饭啊。不由得求助一般看向奶娘,却见她也皱着一张脸,满是担心地看着自己。贾小琏抑郁了,他都这么老实了,难道还是逃不过一顿揍么?! 这边一片愁云惨淡的,赦大老爷这边却是踌躇满志的。他一定要让琏儿看到自己的转变,让琏儿充分地感受到自己的父爱,让琏儿既是成了纨绔也是个有爹可拼的纨绔。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父慈子孝的场面,赦大老爷就情不自禁地裂开嘴,笑得像朵玫瑰花儿一样。 可左等右等,就是迟迟不见儿子的到来,摆上来的早膳都要凉了。贾赦先还是坐着等,后来就忍不住来回地踱步,踱着踱着就出了门,抻着脖子向外张望。儿子咋还不来呢,难道是住的院子离自己太远?不行,离得太远怎么增近感情,等会儿得给琏儿换个院子才好。 只等的望眼欲穿了,贾赦才看见一个半大孩子的身影磨磨蹭蹭地向这边过来。他大老爷一高兴,就兴冲冲地快步迎上去,叫一声“琏儿”拉着儿子的手就不放了,还用空着的一只手摸摸儿子的小脑袋。嗯,果然是老子的儿子,手感那叫一个好! 赦大老爷的心情很美好,贾小琏就简直想哭了。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啊?!老爹疯了,谁能来救救他啊?!浑身僵硬、同手同脚地被老爹拖着走,贾小琏甚至有一种要活不下去了的感觉。这个世界变化的太快,已经严重超出了半大少年的心理承受能力。 但贾赦并没有察觉,兴致勃勃地将儿子按到椅子上,又分外殷勤地给他张罗吃食,“琏儿快尝尝看,我特意让厨房做得莲子羹,这个厨子做羹汤可是一绝。还有这个莲蓉酥,专门请了南边的师傅做的,你看合不合胃口。不喜欢甜的还有这个,这是……” 贾小琏已经快吓傻了,他爹递给他什么都往嘴里塞,根本就品不出什么味道来。可怜他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,愣是让他爹喂下去平常两倍的吃食。赦大老爷对此还表示很欣慰,认为儿子能吃是福,而且很喜欢他准备的食物,决定日后父子俩都要一起用膳。 此时尚还稚嫩的贾小琏无法形容,那是怎样一种被天打雷劈了的感觉。他爹竟然心血来潮一次还不够,还打算长此以往下去,这可怎么好啊。抱着严重超载的小肚子,怀着万分郁卒的心情,贾小琏就打算告退了。他需要赶紧回去纾解一下,顺便寻找活下去的勇气。 “来琏儿,跟爹坐一坐,咱们父子俩个好好说说话。”说着,赦大老爷也不管儿子蓦然崩溃的正太脸,兴高采烈地拉着儿子相对而坐,准备谈一谈人生啊理想啊什么的,争取指引指引儿子的人生方向,当一当儿子的人生导师。 还要说说话?贾小琏跟赦大老爷相似的桃花眼都红了,那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简直可人疼。 赦大老爷看在眼里很心疼,认为儿子是被自己感动了。只是这样小小的关爱,就能让琏儿如此,看来他往日有多亏待这孩子,赦大老爷简直愧疚得要死。又一次深刻反省自己之后,大老爷将儿子拉到自己宽厚的怀抱里,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。 “琏儿,爹以前是有些混账,对你多有疏忽,这是爹的错。”虽然觉得有点丢脸,但贾赦还是很诚恳地跟儿子道歉,并且以人格做出承诺,“不过你放心,爹今后会改的,你就等着看爹的表现好了。往后只要有爹在,就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。就是你媳妇,要敢欺负你,爹就帮你教训她爹。” 对于未来的生活,赦大老爷十分乐观地进行了展望,“琏儿,爹以后再不逼着你读书了,用不着跟珠儿那个病秧子学。你喜欢习武,那咱就习武,爹给你请最好的师傅,咱父子俩一块学。日后上阵父子兵,咱一块杀鞑子去。”慷慨激昂的赦大老爷,挥舞了下拳头。 “要是你嫌练武辛苦,那也没什么的。一切都有爹在,爹这辈子一定给你一个衣食无忧,富贵安康的生活,再也不会叫你窝囊受苦了。等你长大了,爹给你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,定不能娶个飞扬跋扈偏又不会下蛋的鸡,省得爹的琏儿受她一辈子气……” 贾赦对于王熙凤的怨念,简直能够直冲霄汉。这女人就是个丧门星,娶回来就白瞎了琏儿这么个人。人没多少见识不说,还是贼大胆,放印子钱、包揽诉讼、逼死人命……哪哪都有她。偏偏轮到生孩子这本职工作上,就成了个玩忽职守的了。王家的女人,哼! “琏儿,爹虽然有些没出息,可是为了你和你妹妹,爹会努力上进的。爹一定会让你以爹为荣,让你出门不用说自己是荣国府的二爷,而是说自己是贾赦贾恩侯的独子。”虽然只是一个说法,但这里边的区别可大了。赦大老爷誓要成为一个强大的爹! 僵硬地被老爹搂进怀里,听着他信誓旦旦地絮叨,贾小琏没有感觉到温暖啊,可靠啊,安全啊什么的。他只有一种感觉——救命啊,老爹他疯了!!!   ☆、第三回抓周礼宝玉初亮相不见人恩侯找闺女 这一番父子谈心,从早膳后一直持续到晚膳后,赦大老爷才依依不舍地放儿子回去休息。把心里憋的话都一吐为快,贾赦觉得痛快了,心满意足了,晚上能睡个好觉了。 但小心脏备受折磨的贾小琏就郁闷了,他晕晕乎乎地“飘”回了自己院子。原以为终于能够缓口气的时候,就又感受到了来自他亲爹的深沉恶意——他即将搬到他爹隔壁去。合着这是没完了,今儿这一天不过是个开胃菜?! 这、日、子没法过了啊?!! “二爷也不用担忧,老爷毕竟是您的父亲。”赵嬷嬷看着小主子六神无主的委屈样,不由得口不对心地开解道:“老爷不是也说了,觉得以往忽略了您,今后一定会改好的。唉,老爷若真能大彻大悟,那老奴可真要谢天谢地了。” 贾小琏无力地翻个白眼,这谢天谢地的说法更让人心塞好不好。他爹都“失足”那么多年了,真的能有幡然悔过的一天么?不过也不可否认,万一他老爹真的……那其实也还不错。但贾小琏也只是小小的憧憬了一下,就又垮下脸来。他对老爹根本就没有信心! 志得意满的赦大老爷本还想趁热打铁,去跟女儿迎春联络下感情的,但看着时辰不早便作罢了。左右明天都要到荣庆堂上房去的,到时候顺便将迎春接回来便是了。再将女儿放在老太太那儿,把好好的姑娘养成个“二木头”,他可上哪说理去。 迎春的姨娘在她还没满月的时候就去了,她便被史太君接到了身边抚养。其实贾赦也知道,说是抚养,也不过是扔给奶娘看着罢了。有贾元春这个元日出生的二房嫡女珠玉在前,她老人家哪有功夫搭理迎春这个不起眼的大房庶女呢? 只要想想女儿可能受到的冷落,和自己以前的漠视和混账,贾赦就感觉羞惭无地,抬手就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嘴巴。上辈子他最亏欠的,便是这个女儿了。不但在家时没能尽到为人父的护佑之责,还害得她所嫁非人,年纪轻轻便含恨而终。 赦大老爷决心弥补自己的错误,绝不能让迎春的悲剧再次上演。上辈子迎春被教成了成了个“二木头”,这辈子他决定朝另一个方向培养女儿。比如将门虎女什么的,就是个不错的选择。这也注定了,大庆朝少了一个唯唯诺诺的贾迎春,却多了一个“飞扬跋扈”的彪悍女子。 贾宝玉抓周在荣国府算是件大事,史太君提前一个多月就下令准备了,排场那是相当大。在正日子之前,荣国府门前就已经摆了三天的流水席。而且登门贺喜的人,不管什么身份都有一串钱的红包拿。反正银子是公中出的,王夫人一点也不心疼。 二十六日一大早,荣国府便开了大门迎接络绎不绝登门的客人们。自老爷子贾代善去了之后,荣国府还鲜少有这么多贵客登门的时候呢。贾代善一死,荣宁二府再没有人身居要职,已经渐渐没落了。即便有史太君这个国公夫人撑着,也掉出一流世家行列了。 今天能来这些么人,倒也不全冲着荣国府,更多的原因还要落在贾宝玉身上。可以说自这个孩子落地,他的大名就已经在京城传遍了,荣府这一年没少宣扬自家出了个含玉而诞的孙子。不管信不信的,都想要看看这孩子到底有多奇。 往日见过这孩子的人也不少,不过那时他还小得很,看不出什么来。现在这个含玉而诞的“宝贝儿”该抓周了,好奇的人自然就多了,这才有了今日荣国府门庭若市的场面。 贾赦起得挺早,却没打算早早到荣禧堂报到去。不但他不去,还拽着来请安的贾小琏也不许去。小孩子凑什么热闹,老老实实吃饭长个子才是正理。上辈子琏儿就被那两口当管家使,这辈子绝不能让他们再给养歪了。琢磨着时辰不早了,贾赦才带着儿子溜溜达达地去了荣禧堂。 他们进来的时候,贾政正带着贾珠待客,忙得团团转的,看见贾赦不由抱怨道:“大哥怎么这时候才过来?一直等着您到二门迎客呢,我在这边实在走不开。”他一点没觉得使唤大哥有什么不对,十分自然地说道。 “老二,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?”赦大老爷拽住乖乖听吩咐的儿子,冲着政老二翻翻眼,拉着儿子一屁.股坐下,“今儿是你儿子抓周,又不是我儿子,我来就是当客人的,迎的那门子客。行了,为兄这边用不着你招呼,你忙你的去吧。” 贾政被他堵得胸口一闷,眼看着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。他没想到贾赦竟然会这么说,一时语塞地愣在那儿。这个老大早上吃什么了,怎么说话这么冲?什么我儿子、你儿子的,你生的出宝玉这样生而不凡的儿子么?! 不光是贾政,他儿子贾珠也愣怔在那儿。虽说宝玉是二房的孩子,可荣国府并没有分家,怎么大伯就能算是客呢?而且,就算是分家了,一笔还写不出两个贾字呢。最重要的是,老太太如此重视这次宝玉抓周的大事,这个大伯怎么就敢如此敷衍呢?! 赦大老爷才不管他们怎么想,有没有下不来台什么的,悠然自得地端着杯茶品着。他上辈子就不怎么待见这个弟弟,重活了一回也已久不待见这惯爱装模作样的小子。 看到旁边已经有人向他们看过来了,贾政张了张嘴没说话。这大庭广众的可不能吵起来,让旁人看荣国府的笑话。而且现在正忙着,他也没时间跟贾赦纠缠,只好暂且放下。一转身,赶忙又迎向新到的客人。 有昔日的狐朋狗友上前打招呼,贾赦也笑着跟人寒暄,看着对方也年轻了二十年的猥琐脸,赦大老爷心中感慨万千,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。一脸唏嘘的赦大老爷拍拍损友的肩膀,不经意间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人,让他不由一愣。 这人二十五六的年纪,面白无须模样清秀,沉默地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。要说这人是谁,现在知道他的没几个,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人尽皆知的人物。贾赦也是沾了多活半辈子的光,才能一眼认出这位日后的乾清宫总管太监——李清。 贾赦十分诧异,宦官无故不得出宫,而且自家与李清并无交情,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?贾赦好奇地看过去,却忽然间对上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。李清就站在眸子主人的身后,很明显两人是主从关系。但赦大老爷又是一愣,这人他不认识啊。 刚看见李清的时候,贾赦还以为是乾元帝微服驾临了,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。眸子男很面生,跟京里的宗室勋贵们都不搭边,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。不过赦大老爷也没放在心上,他是个心大的,人家是谁都跟他没啥关系。 贾宝玉被抱出来的时候,一身红包似的打扮,胸前项圈下面缀着他那块通灵宝玉。贾政对这个生而不凡的儿子还是寄予厚望的,亲手将贾宝玉抱过来放在抓周的桌子上,目光中满是慈爱与期待。宝玉有那样不凡的来历,必定不会让他失望的。 可惜这个儿子没能给他长脸,左手抓了一盒胭脂,右手攥着一根钗环,仰着胖乎乎的圆脸傻笑,口水从咧着的嘴角流出来……这一幕在旁人眼中颇为呆萌,但在贾政看来简直刺目,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是这副傻样!?若非还有客人在,他就要拂袖而去了。 “呵呵,看来这孩子日后必然是位风流才子,哈哈……”说话的是王夫人的兄长王子腾,他看场面实在尴尬,妹妹妹夫脸色都不好看,只能硬着头皮打圆场。 有他开了头,客人们也都笑着附和了两句,算是将这事给揭了过去。不过许多人都在打眉眼官司,显然他们都认为这个含玉而诞不怎么靠谱儿。天生不凡,就生出个好色之徒? 赦大老爷对这些都不关心,他正往女眷那边撒么,想要从中找到自己的小闺女。可他瞅了半晌,连刚一个多月的贾探春都看见了,却没找见迎春。贾赦不由得皱了皱眉,看着邢夫人的眼神就阴沉下来。女儿不知哪儿去了,这女人还有心情跟人赔笑脸献殷勤! “琏儿,你去找林之孝那两口子,让他们到穿堂等着爹,记得让他们多带些人。”贾赦在儿子耳边低声吩咐道:“告诉林之孝家的,把你妹妹的ru母找到,什么都不用问,先堵上嘴打一顿板子再说。” 贾小琏看着他爹阴沉的脸色,便是一愣。这是出什么事了?而且,此时正满堂宾客的,处置下人合适么?今日二叔已经丢回人了,若再丢回人还不得疯?!不过看着老爹的脸色,贾小琏也没敢说话,老老实实地叫人去了。 贾赦一甩袖子,起身直奔迎春的屋子而去。   ☆、第四回贾小琏吃醋受惊吓王嬷嬷竟是预言嫂 贾琏也没自己去找林之孝夫妇,传话的事派身边跑腿儿的小厮去便是了。他自己悄没声地跟上了自家老爹,想看看动这么大阵仗,他爹这是想干什么呢? 自从昨天开始,他就觉得他爹有点抽风,有一出没一出的,也不知道到底受了什么刺激。他都已经习惯了他爹以前那副混吃等死的样儿了,现在人家忽然间振作起来,贾琏还真是有些适应不良摸不着北啊。 “看样子,老爹这是要去给迎春撑腰啊。”贾小琏嘴里小声嘟囔着,忍不住就鼓了鼓腮帮子。有亲爹撑腰的日子啊!他都盼了十年了,倒是让个三岁的小娃抢在了头里,这得多让人郁闷。虽然心里告诉自己没吃醋,但贾小琏周身还是酸气四溢。 贾赦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一个打翻了的小醋坛子,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冲到了东西穿堂前面。这是他第一次作为爹的身份,以正面的、威武的、慈祥的、亲切的形象出现在闺女面前,简直就是历史性时刻。谁要是敢给他搞砸了,哼哼! “行,你小子挑的人不错。”看着面前一溜十好几个棒小伙子,看着就是中看又中用的,赦大老爷满意地点点头。这个林之孝果然是能干的,昨儿才说让他从庄子上挑些人进来,今儿就看见成果了,这效率就是高。嗯,明儿就给他涨月钱。 林之孝心里对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子翻了翻白眼,口中却一板一眼地介绍道:“这些人都是老太夫人给您准备的,就是防着您身边没有人手,等用得着的时候抓瞎。他们祖上都是老国公爷的亲兵,不但身强力壮,还都是手底下有真功夫的。” 听他提起了祖母,贾赦不由得一怔,神情立刻就怅然了起来。说起他那位祖母,对他那是真没的说,不但好东西都留给了他,连这些都为他想到了。可他以前是个不争气的蠢货,让祖母的一番心血都付诸东流了。 上辈子他被人忽悠的,早早就连庄子带人手都换了银子,没几日就祸祸没了。以至于他在荣国府里没几个心腹人手不说,后来充军边城的时候,身边连个收尸的都没有。下场何其惨烈,这辈子再不能犯这个傻了,万不能再辜负了祖母的心意。 在心中暗自警醒一番,赦大老爷才大手一挥道:“小的们,给老子去把王大家抄了,人绑回去听候老子发落。如有敢反抗的,先揍一顿再说。林之孝,这事就交给你了,老子不管你是打还是砸,只一点你记住了,不准弱了老爷我的气势。”要威武霸气,造么!? 您的气势是……出于一个职业管家的操守,林大总管没有将这个疑问宣诸于口,反而一脸慎重地点头领人走了。不就是打家劫舍、摔锅撂盆么,谁还能不会不成? 目送这一行人走远了,贾赦收回目光看向穿堂那边的荣庆堂后院,女儿迎春现在应该就住在那里。许是近乡情怯,他略带踌躇地迈步过去,好容易磨蹭到门口的时候,忽然愣住了。怎么了呢?他找不着门儿了! 荣庆堂,贾赦是没少来,当年他虽不是日日来向母亲请安,每两三日也是要来上一回的。可荣庆堂正房的后面他却没来过,更没关心过女儿具体住在哪间屋子里。这一个后院足有十来间房,谁能告诉他香香软软的小闺女,到底住在哪一间? 偏偏今天府上宴客,下人们不是在前面忙活着,就是不知道猫到哪个角落里偷懒去了,后院里竟一个丫鬟婆子也看不见。赦大老爷就傻眼了,难道要他每间房都打开看看不成?这工程量大不说,万一看见点什么不该看的,可怎么办? 他倒不是不能在外面喊迎春出来,可这当爹的不知道女儿住哪,说出来多没面子。万一再给小闺女留下个坏印象,他岂不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。说什么,今儿他也得亲自把女儿的房间找出来不可。 说起来,也许是父子天性,贾小琏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爹那个蠢样是为什么。他是知道妹妹迎春住在哪间的,可小心思里却不打算提醒自家那个蠢爹。做爹不能太厚此薄彼、重女轻男,他虽然是个小男子汉了,但是也是需要爹疼爱的。 至于妹妹迎春,贾小琏跟她可还真没多深厚的兄妹之情。不说他们就不是一个娘生的,光是兄妹俩没养在一处,一年也见不了几回,见面能认出来就不错了。感情嘛,那都是处出来的。 “你就这么看着你爹犯愁?”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,让贾琏猛地一激灵,下意识地就要惊叫出声。可还没等他张开嘴,就被人一巴掌捂在嘴上了,吓得他不敢再动弹,只能白着一张小脸,将那双水润的桃花眼瞪得都要变形了。 “呵呵……”只听身后的声音轻笑一声,“好了,咱们是来看热闹的,别吓坏了人家的孩子。小家伙,你还没回答爷的问题呢。看你爹那个样子,似乎十分着急一样,你身为儿子,为何不立刻上去为他分忧解难呢?还有,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?” 捂嘴的手离开了,贾小琏没敢转身,战战兢兢地回答道:“我就是想看他着急一会儿,就一小会儿。”至于转身这个问题,被他忽略掉了。虽然他年纪小,可也是听过世面的,万一这一转身看见人脸了,被杀人灭口了怎么办?! 说完,身后寂静无声,贾琏支楞着耳朵却连个呼吸声都没听见。就在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扭头看看的时候,就觉得身体一麻,然后就被人抱了起来。贾小琏心中一凉,果然是碰到绑票的了么,果然是要被撕票的么,果然是……咦,怎么飞起来了?救命啊—— 对身后发生的“爱子被绑事件”一无所知,赦大老爷在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回忆之后,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三间抱厦上。四下看了看发现确实没人,他才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挨个凑到门前附耳去听,这个动作极其猥琐。只有右边的那间有些不大的动静,说明里面有人。 嗯,应该就是这儿了。将偷偷摸摸的姿态收起来,挺直了腰杆的赦大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,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,就果断地推开门,却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面看。这一看之下,贾赦就跟火烧屁股一样窜进房去,“闺女,你小心这些。” 你道他看见了什么?却原来是三岁的贾迎春正踩在个圆凳子上,踮着脚尖伸着小胳膊去够桌上的点心盘子。她身子还短小得很,在凳子上歪歪晃晃的,连带着那凳子也歪歪斜斜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。 要说碰上贾赦这么个爹,这贾迎春也够倒霉的。原本那小手都已经够着点心了,就被这不懂事的爹一嗓子吓得,点心也没摸着,人也一栽歪从凳子上摔了下来。看起来摔得还挺疼,懵懂的小女娃登时就红了眼眶,坐在地上不敢动,默默地掉金豆豆。 “摔疼了没有啊?”贾赦赶紧过来将闺女抱起来,手足无措地心疼道。他也明白过来自己又做了件蠢事,懊恼地拧自己一把,开始生涩地哄迎春,“跟爹爹说哪儿摔疼了,爹爹跟你揉揉啊。都是爹爹的错,不该那么大声音吓着你的。乖,不哭了啊……” 谁知他这一哄倒好了,贾迎春金豆豆掉得更多了。虽然没哭出声,可哭得都开始打嗝了,小身子在他怀里还微微地打颤。贾赦就有些皱眉,他看出来闺女这是怕他。上辈子他就知道迎春的胆子小,可是就小到这种程度么?按说一个三岁的孩子,不该这么怕自己爹吧。 贾赦哪里知道,他在贾迎春小小的心思里,已经被人妖魔化了。迎春的奶嬷嬷王氏,每回都用大老爷来吓唬她,不是说打啦,就是说罚啦,甚至还说过“再闹大老爷就要卖了你呢”。这么培养出来的孩子,能不怕爹嘛?! 哭也是个力气活儿,贾迎春很快就累得哭不动了,眨巴着一双哭红的眼,默默地将手按在肚子上,却不敢出声。她只早上吃了碗蛋羹,王大家的抱她出去晃了一圈之后,就将她关在屋子里出去偷懒看热闹了,临走还用大老爷吓唬了一番。 当然,王大家的也没想着要饿这姑娘,只是她自己贪杯醉了酒,浑然就忘了还有主子没饭吃呢。眼看都中午了还没人回来,小迎春饿得不行,又不敢自己出门,这才有了赦大老爷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。 “前人种树,后人乘凉”,赦大老爷这凉乘得窝囊啊!不过王大家的这话还真没说屈了他,他上辈子还真是将闺女给卖了。后来每回想起那五千两银子,贾赦都恨不得抽死自己一回。 小闺女终于不哭,赦大老爷也终于长出一口气,这才有空去抹一把脑门儿上的汗珠子。哄孩子什么的,这真是个力气与技术并重的活儿啊!   ☆、第五回砸厨房不怕事闹大新生活就是爱抄家 就在赦大老爷抱着闺女回到自己院子的当儿,林之孝家的也办完了差事前来回话。 这林之孝家的二十出头的模样,身材姿色并不太出挑,但眼角眉梢自有一种沉稳的气度。恐怕也就是因为这个,她才能安安稳稳地在宫里熬出头来,最后还能平平安安地熬出宫来。 以前贾赦并未注意过,现在上心了才发现,迎春在看见自己奶嬷嬷的时候竟然瑟缩了一下。这就让他不由得怒上加怒了,能让小主子害怕的奴才,这该是什么样的奴才?!他原先也只以为这婆子喜欢小偷小摸贪便宜,最多也就是怠慢迎春一些,可现在看来恐怕不止那样啊。 贾赦原打算打这婆子一顿板子,再将她一家赶出荣国府便罢了,可现在他却有了下死手的心了。看迎春这幅样子,还不知道自小吃了这婆子多少苦头,若是轻易放过她,赦大老爷心有不甘啊。 “行了,先让她在外面跪着去,老子这会儿没工夫处置她。”贾赦恶狠狠地瞪着王大家的,到这时候了这婆子还不老实,竟然还敢给迎春眼色看,简直不知死活。他将小闺女抱在怀里,安抚地摸摸柔软的发顶,哄道:“迎儿是不是饿了,等会儿啊,爹爹让她们给你拿好吃的去了。” 被贾赦吩咐来厨房取些好克化的吃食的是冬梅,她本没当成个什么难事,今儿却偏偏在厨房这里遇上了难题。也怪近日来的客多,厨房实在忙得厉害,管事和厨子们的脾气自然也就大些。 厨房管事的名叫张三儿,一边指挥着众人忙活,一边还抽空敷衍冬梅,“实在不是我们推脱,你也瞧见了,前面的席面还没上完,哪里有空专门给姑娘做什么吃食啊。要不,你去回了二姑娘,略等等再说吧。我估摸着,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样子,到时指定给姑娘送过去。” 冬梅一听就不乐意了,叉着腰问道:“那碗里晾着的不是酥酪么?还有那边火上煨着的是燕窝粥吧?看看,这刚端下来的是虾仁蛋羹啊?张管事,这么些吃食,你好歹匀给我一碗,也让我能给大老爷和二姑娘有个交代啊。” “哎呀,那不是我不给你,这东西都是有主儿的。酥酪是大姑娘点名儿要的,燕窝粥是太太专门吩咐了给珠大爷补身子的,还有那个蛋羹是老太太特意交代的给宝二爷的辅食。你说说这都是主子,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啊,是不是?要不,你先端两盘点心回去将就将就?” 张三儿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,心里却极不耐烦起来。这都什么事儿,什么时候要吃食不行,非挑这正忙的时候。哼,真是主子奴才都没眼力见儿,难怪长子嫡孙的,连个正房都住不上。其实,这吃食也不是匀不出来一碗,但谁让他这会儿正着急上火呢,就是不乐意,怎么地吧! “你……”冬梅气结,指着张三儿正要骂人,却忽然听到一声暴喝。 “给老子砸!”贾赦气得脸都绿了,一个箭步冲到张三儿跟前就是一脚。 这狗奴才!这个吩咐,那个点名的都管用,合着就老子的话不算数是吧?!还将就将就,他娘.的不让老子舒坦,谁他么的也别想舒坦了。一挥手,身后就冲出十几个如狼似虎的汉子,一拥而上地开始大砸特砸。 “哎,等等,看着点别把那什么酥酪、蛋羹给砸了。”爷家的小闺女还等着喂食呢。 “放心吧老爷,奴婢已经装好了,您看。”冬梅从渐渐狼藉的厨房里挤出来,笑嘻嘻地举着手里的食盒邀功,“酥酪、蛋羹、燕窝粥都有,还有刚做出来的两道菜。” “是个机灵的,快给姑娘送回去,免得饿坏了身子。”贾赦满意地点点头,挥挥手让冬梅快些回去投喂。他自己则背着手站在厨房门口,冷眼看着那些管事、厨子跪地求饶,或者反抗被揍。 今天的事闹大了,不过赦大老爷不在意。反正他是个荒唐老纨绔,砸个厨房而已,只要不是把这敕造的府邸给点了,他想干嘛干嘛。至于说前面的宴席开了天窗,会不会丢荣国府的人?他才不管那个呢。再说了,贾家丢人的事多了,也不在乎多个一件两件的。 “大老爷……您、您这是做什么啊?前面,前面……”张三儿是被一脚踢在心窝上的,当时就闭过气去了,等他好容易缓过来,就发现厨房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子了,杯盘碎了一地,食材也都扔在地上被踩的稀烂。他一翻白眼就想在晕过去,前面的酒席可还差两道汤呢啊! “做什么?老爷我还想问你呢,是不是老爷说话不管用,连口吃的也得等你施舍,啊?” 最后一声质问猛地扬起,直让张三儿打了个激灵。他哪知道大老爷会亲自到厨房这种地方来,早知道的话……唉,现在说什么都晚了,还是先把自己摘出来再说吧。 张三儿也不回答贾赦的问题,跪在那儿一个头磕下去,就号开了,“大老爷啊,您有气冲奴才发也就是了,奴才认打认罚没二话。可这……这怎么能砸了厨房呢?今儿咱们府上有大喜事,若是前面的酒席开了天窗,您可让奴才怎么活啊?老太太、老爷太太追究起来,这可怎么办啊……” “没法儿活了?那你死去啊。是想上吊还是想抹脖子,老子在这给你把这风儿,绝对没人敢拦着你。”贾赦最不怕的就是有人跟他撒泼耍赖的,那是他的看见本领啊。眼前的狗才想在他面前耍花活,也不看看他是谁! “你也别拿老太太说事,老子才是一家之主,追究起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。至于你说的什么老爷太太,哼,两个靠着老子过活的旁系,倒被你看得比老子还重了,瞎了你的狗眼。”林之孝不知从哪搬了把椅子,赦大老爷就翘着二郎腿坐下。 “呃……”张三儿猛地噎住,不知道该接什么好。这府上的奴才都是捧高踩低的,大老爷偏居一隅不得势,他们自然也就看低大房几分。可事情若是摆在明面上说,还真是大老爷说的那样,他才是这府上的一家之主。按理,就连老太太也该听大老爷的才对。 “怎么回事?你们是什么人?还不赶紧让开!” 院子外面传来争执声,林之孝一听就知道是谁,弯下腰在大老爷耳边轻声道:“老爷,来的是大管家赖大。”这赖家是在他们林家之后上位的,当年可没少干把他们家当台阶踩的事。 重生回来两三天了,总算见着一位荣国府的实权人物,赦大老爷心情并不太愉快。这个赖大不是个玩意儿,或者说姓赖的一家子都是什么好东西,大老爷觉得自己不能纵着他们,得好好教教他们怎么做人。既然碰上了,那就从赖大开始好了。 “让他进来。” 赖大其实也是一头雾水的,他已经叫人催了厨房几遍了,却还是没见到汤上来,可不就屈尊亲自前来查看嘛。可一到厨房的院子门口,就见四个个门神一样大汉守在那儿,谁也不让进,说什么也不管用。他正怒火攻心呢,忽然瞧见林之孝出来迎他,心里就是一咯噔。 这大房又出什么幺蛾子呢? 等进了一看厨房的惨状,赖大头上就嗡得一声炸开了,府上要丢人了啊。这大老爷年岁也不小了,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?!不着痕迹地瞪了张三儿一眼,他正要想办法补救,至少先把前面的客人们应付过去啊,一时就忘了给贾赦见礼。 呵,赦大老爷正琢磨着收拾他呢,见状还不借题发挥。他随手就抄起个杯子砸过去,骂道:“瞎了你的狗眼,看不见老爷在那儿?!之孝啊,留下两个人好好教教他规矩,你们剩下的辛苦些再跑一趟,去把这狗才的家给抄。老爷也不叫你们白跑,抄出来的银子分你们一成。” “老爷,您就请好吧。”林之孝一听就乐了,忙不迭地应了一声。方才抄王大家,其实没什么油水,有几件好东西还都是王婆子贪墨姑娘的,都被大老爷收回去了。但是赖大家就不一样了,去他家抄查可是趟肥差,大老爷又许诺分一成,可算是发一笔财啊。 赖大都懵了!贾赦手劲儿不小,杯子迎面砸在他颧骨上,当时就见血了。还有,什么呀,就抄家?还是抄他赖大管家的家!凭什么啊!?再说,他家那是能抄的?从他娘那辈儿开始,可没少对荣国府的库房进行战略性转移。可他又拦不住林之孝他们,只能从贾赦身上下手。 “大老爷,您这是做什么?没跟您见礼是我的错,可这错也不至于抄家吧?我们赖家祖祖辈辈都是伺候府上主子们的,我娘更是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您如此折辱我们,是什么道理?再说,老奴有什么错,还请您指出来,也让老奴受罚受得明白。” “道理?”贾赦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,哼道:“谁他么跟你讲道理,老子就是这府上的道理。”   ☆、第六回消息散各人各心思有心得贾赦教儿子 “你爹……一直都是这个风格?”不应该啊!若贾恩侯真是这么个有趣儿的,下面早应该报到他这里来。往日他也曾关注过荣国府,袭爵人不过是个纨绔无能愚孝的家伙罢了,没甚么脱出掌控的情状。现在这一出,难道是…… 对于这样狂帅酷霸拽的老爹,贾小琏还是第一次见识,简直要惊为天人了。他爹昨晚上吃什么了,怎么就敢这么嚣张霸道?!厨房说砸就砸了,赖大说捆久捆了,赖家说抄就抄了,这简直就是把二房跟老太太的脸摔在地上,还用脚不停地碾啊碾的。 怎么都觉得下面的一幕幕充满了不真实感,贾小琏如梦似幻般地回答:“不是啊,父亲以前挺安静温顺的啊。”只要给他银子花、女人睡、古董玩,老爹就是个很安分的人,不争权不夺利,住在马棚边上也愿意。这忽然之间风格大变,难道是…… 中邪了?!! 贾小琏猛地就红了眼眶,忿忿地咬着下唇。这什么爹啊!人家的爹都是没中邪的才知道疼孩子,他爹倒好,中了邪才知道疼孩子。而且最可恼的是,中了邪之后还学会重女轻男了,简直不能原谅! 安静温顺?宇文熙不由得挑了挑眉梢,反正他是没办法把这个词儿,跟底下那个趾高气昂充满恶霸气质的贾恩侯联系在一起。果然,在每个儿子的心里,爹都是个安静的美男子,自家儿子也这样的。曲指轻敲了贾琏脑门儿一记,“行了,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,我带你下去。” 抄家是个大工程,尤其是抄富户的家。贾赦也不管有没有人去通风报信,径直带着自己的人大摇大摆地回去抱闺女,留下一地狼藉的大厨房。当然,他没忘了带走捆成粽子样的赖大管家,也不知道这厮在家里给他备下了怎样的“惊喜”。 其实,对于赖家的处置,赦大老爷在留着养肥和立刻拿下间徘徊。不过,既然今儿赖大自己撞上来了,那就没什么说的了。若说林之孝他们要发笔小财,那大老爷已经在盘点自家会添多少私房了。没错,这抄出来的金银,他一点都没想过要重归公库。那都是他的! 想想他日后要供养儿女,琏儿的学业家业聘礼,迎儿的衣裳首饰嫁妆,顺带还有邢氏那女人,哪一样不得大笔银子供着,他也不容易嘛。盘算来盘算去,赦大老爷忽然发现自己的私房也不是那么充裕,很应该盘点清楚,然后开源节流,定要争取成为大庆国第一首富才行。 憧憬一下日后琏儿和迎儿拿金板砖砸人的情景,贾赦就不由得充满了动力。恩,老子也是有家有口的人,得努力,得奋斗啊! 这边大房在很愉快地进行打砸抄家行动,前边荣庆堂和荣禧堂正在宴客人就没那么欢乐了。好好的一个抓周宴,弄成了个虎头蛇尾,就别提多晦气了。上到老太太贾母,中间贾政、王夫人夫妇,下到贾珠、贾元春,没一个还能维持着好脸色的。 尤其是贾母史太君,听说贾赦不但砸了大厨房,捆了赖大,还命人去抄赖家,当着众多女眷来宾差点都没绷住笑脸。这老大是想干什么啊?!身为整个贾氏宗族、宁荣两府地位最高的长辈,她自从丈夫去世之后就一直是唯我独尊的,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打脸过?! 况且,今日府上是什么情形?这正宴客呢,万一被客人察觉了什么动静,整个荣国府丢要没脸出门了。如此不顾大局,不识体统,这老大也是够了。唉,也怪她往日放纵了大儿子,原想着他袭了爵能长进些,却没想到他倒越发不成器了。看看,她当初就说爵位该给政儿嘛! 王夫人这边也得了消息,暗暗地磨牙,心中忽喜忽怒的。喜的是,大房越是闹妖,就越是不得老太太待见,二房的地位也就越发巩固;怒的是,她那么不凡的宝玉,好好的抓周宴被搅和了,最后这酒宴的残缺简直丢人败兴。她若是不给老太太添添火,怎么能出了这口气。 想到这里,她不由往邢氏那里望过去,嘲讽地勾起了嘴角。身上有一品诰命又怎么样?小门小户的出身,就是上不得台面。也不看看她身边围着的都是些什么货色,竟然还觍着脸得意洋洋的,简直没见识极了。想她王家正蒸蒸日上,她虽只是六品安人,可看看她结交的是什么人物。哼! 荣国府嫡长孙女,这样的身份让贾元春非常享受。她今年十三岁,正是该相看人家的时候,今日随着祖母和母亲见了许多夫人,受到了不少的赞美。到底还是小姑娘,心里美得不行。好容易接着更衣脱身出来,回到自己屋里喘口气,“我要的酥酪呢,还没送来啊?” 大丫鬟抱琴赶忙凑过去,小声地跟主子嘀咕,“姑娘,奴婢正要跟您回禀呢。您点的酥酪……被大老爷拿去给二姑娘了。不过也怪不得厨房,大老爷带着人把厨房给砸了,听说酒席上还有两道汤没上呢,管事们都快哭死了也没用。” 元春闻言就是一掀眉毛,娇声嗔道:“怎么回事?今日家中宴客,大伯怎么如此行事,实在是……”她到底是没说出实在是什么,但眼中轻蔑的神情充分说明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。 “这还没完呢,”抱琴垂下眼睑,接着说道:“听说赖大管家去厨房查看,也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大老爷,现在人被捆了不说,连家都要被抄了呢。而且啊,奴婢听说先前儿已经把王嬷嬷家给抄了呢。王嬷嬷,就是二姑娘那个奶嬷嬷。” “这倒稀奇了,大伯竟然跟赖大管家对上了。哼,管他呢,有祖母和赖嬷嬷在,大伯恐怕讨不了好,咱们就且瞧着吧。”元春闻言美目微瞪,旋即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,“至于二妹那个奶娘,不尽心的奴才挨罚,那本就是活该。只是,没成想大伯还是有心人呢。” 听她这话的意思便明白,她早知道迎春的奶嬷嬷不是个好的,却也只是在一边看笑话,丝毫没有为堂妹出头的打算。对于贾元春来说,他们二房才是一家人,荣国府里旁的人,包括老太太,相比之下都算是外人。 后宅的女人们都得了消息,就更别说贾政、贾珠父子俩了。两人面面相觑,不由得都在心中暗恨大哥(大伯)不懂事,没能力给他们帮忙不说,还可着劲儿地添乱。就算有什么不妥当,要处置下人也得等客人离开了再说啊。万一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,丢人的还不是他们父子俩。 “你派人去跟大老爷说一声,今日家中有客,莫要妄生事端。”此时酒宴正进行到尾声,贾政待会儿还要送客,不敢轻易离开,只好吩咐周瑞一声。好歹先把客人们送走了,再找了老太太去跟他大哥算账。说到底,贾政就像个没断奶的娃,没有娘靠着心里不托底啊。 贾珠如今年方十五岁,去年便已进学,又得国子监祭酒看重订为女婿,正是少年得志、春风得意又颇有些少年意气的时候。他自诩为少年英才,自然对于纨绔无能的大伯有些看不上,甚至就连他自己的爹贾政,也颇有些不易言表的轻鄙,谁让他爹也没能考中功名呢。 他并不在乎大伯处置了哪个下人,做了什么荒唐事,却很在意自己的名誉。清高自许的少年,对于自家这么个大伯拖后腿颇为郁闷。唉,罢了,只等他日后高中平步青云,到时多看顾些琏儿他们吧。 大老爷可不知道他们这一个个的心思,他怀里抱着小闺女,身边坐着大儿子,美得鼻听泡都要乐出来了。曾几何时,他也如此“左拥右抱”过,不过这一次是最有满足感和成就感的。儿子、闺女,都是他的宝。他这也算是浪子回头了,定要不枉这重生一回。 “父亲,您准备如何处置赖大管家,您真的派人去抄赖家了么?赖嬷嬷是老太太亲信的人,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?老太太那里一定会生气吧,您可是差点搞砸宝玉的抓周宴啊……”贾小琏抱着他爹塞给他的果子,忧心忡忡地喋喋不休地唠叨,跟个小老头似的。 “怕什么,有爹在呢。”相较于儿子的担忧,赦大老爷却浑不在意,大大咧咧地一摆手,“琏儿,这些道理是爹悟了许多年才悟透的,一旦悟透了,便也没什么放不开。” 他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,压低声音道:“琏儿,说到底这荣国府真正当家做主的,该是你爹我才对。其他甭管什么人,包括老太太,那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。只要你爹我自己能立起来,旁人再拿什么也压不住我。以往是爹一叶障目了,往后你且看着吧。” “这里没外人,说句不大恭敬的话,这就像是那皇宫里。说到底,这天下是皇上的,太后就是再厉害,她也做不到龙椅上不是?”议论皇家,这话不是不太恭敬,简直就有些大逆不道了,所以贾赦旋即赖皮道:“我这么一说,你这么一听,在往外说我可是不认的啊。” 父子二人正说话间,外面有丫鬟回道:“老爷,老太太那边的鸳鸯姑娘来了,说是请您过去一趟。” “该来的终会来。”贾赦抱着迎春站起来,还颠了颠小闺女,“怎么样,儿子,要不要跟去见识一番爹的威风?”   ☆、第七回先发制人王氏出丑挺身而出你放心吧 “老太太,大老爷、琏二爷和二姑娘来了。”鸳鸯此时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,却已领着二等丫鬟的份例,干些跑腿的活儿。老太太很喜欢她,已经在当做心腹大丫鬟培养了。 贾赦看着这么个小丫头,面上也不禁有些羞惭。当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,怎么就对这么个丫头片子起了意呢,现在想来简直就是个老不修啊。赦大老爷深刻地自我唾弃了一番,也便将这事放开了,索性这辈子他不会在沉迷女.色之中,两人当不会再有什么牵扯。 上房里,史太君一脸肃然地端坐当中,二房的两个孩子侍立两旁,贾政夫妇依次坐在左下首的椅上,邢夫人独坐在右下首第二张椅上。一看见贾赦三人进来,几个人便纷纷注目过去,却只有邢夫人站了起来,其他几个动都没动。 对这些或愤怒、或嘲讽的眼神视而不见,贾赦仍然抱着女儿迎春,只略略向史太君弯了弯腰便算见礼了。贾琏跟在他后面愣了愣,转转眼珠子没跟着有样学样,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等人请安。他爹这是找茬来的,可以失礼一些,他可不能让人抓住小辫子诟病,给他爹拖后腿。 “老二,你给哥起开。”赦大老爷也不等屋里人有所反应,上来就先发制人,用脚踢踢贾政的椅子腿,“还懂不懂点上下尊卑,长幼有序了,有哥哥嫂嫂在的时候,这左边也是你们两口子能坐的?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?还有老二家的,你们王家也太过没有家教了吧?” “邢氏是我的夫人,是你的长嫂,更是朝廷册封的一品诰命。你一个小小的六品安人,是有多大的脸,敢坐在她的尊位上?你可别告诉老子,你连左右都分不清楚。赶紧都起开,没看见哥哥、嫂嫂都还站着么,两个没规矩的东西。”赦大老爷语速超快,抓住小辫子就是一通斥骂。 贾政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,老大竟然上来就对他动手动脚,而且还劈头盖脸地一顿骂,整个人都不好了。只见他脸涨得通红不说,额头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,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得,可却偏偏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。本朝以左为尊,他确实是疏忽了这一点。 若说贾政还有点反省的心思,王夫人就只有满腔怒火了。她身为金陵王家嫡长女,从小到大娇生惯养,不管是做姑娘时,还是出嫁之后,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?!更何况这指着她鼻子骂的人,还是她一向看不上的贾赦,这她要是能忍,那她这么多年可就真是在吃斋念佛了。 贾赦这一番斥骂,却是感动了一个人。邢夫人鼻子一酸,眼圈一红,好悬没掉下泪来。这还是第一次,有人为她张目,而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。本来,她对往后的日子都已经绝望了,婆婆不疼相公不爱又无子女的,只想着多抓些银子,日后也算有个依靠。 可她没想到,今天自家相公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。当然,她也大约明白,贾赦这多半是为了找二房的茬,可架不住她高兴啊。自从嫁到荣国府,她这个大太太就没享受过一天的尊荣,这府里从主子到奴才,个个都把她当是一滩烂泥啊。 看着脸色难看的那夫妇俩,邢夫人忽然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。是啊,你们看不起我,可你们不能看不起我的身份。什么身份?长嫂!一品诰命!你就算家世再好又怎么样,你是个原配又怎么样?你连带你们一家子都没长眼,你嫁了有名的不挪窝。邢夫人得意了! 羞恼交加的贾政,腾地站起来想退到一边,眼角却扫到仍然安坐着的王夫人,瞬间更加恼怒。他一把拽住王夫人的袖子,不管不顾地用力将人拖拽起来。这地方他简直不想呆了,一想到今日贾赦这番话会传开来,他就觉得颜面扫地,自己高大严正的形象轰然崩塌。 也巧王夫人正全身心冲着贾赦和邢夫人运气,心里暗自琢磨着等会儿怎么火上浇油,让老太太更加怒上加怒,让大房再也无翻身之日。她没防备贾政这猛一拽她,王夫人身子一个栽歪,众人只听见“咔嚓”一声,王夫人登时就惨叫着倒了下来。 她这一出倒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,连赦大老爷都不自觉地退了两步,以示自己离得远着呢,出事了可别赖上老子。贾政也傻在那儿了,他没想到自己的杀伤力会这么大,也不知道王夫人伤到哪了,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发愣。 他发呆,别人可没有,屋子里一下子就乱了。贾珠、元春两个连带着许多丫鬟婆子一拥而上,争先恐后地对二太太关怀慰问。七嘴八舌地问了半天才明白,王夫人这是崴了脚了,现下疼得厉害,也不知道伤着骨头没有。看着她发白的脸色,两个儿女眼泪儿都掉下来了。 “大老爷,咱们都是一家人,不过是个座次的小事,您又何必如此动怒呢?太太平日里总来老太太这里请安,想是坐惯了这位置。今儿大太太在这儿,太太一时没想到也是有的,等太太回过神儿来,自会跟老太太、大太太认错道歉的。您看您,这是做什么啊……”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却吐字清楚条理分明的贾元春,邢夫人不由得撇了撇嘴。看看,这眼药上的。就差没明打明地说她不孝敬老太太,总也不来给老太太请安,所以偶尔来一回,人家都忘了该给她让个什么座儿。到底是王氏教出来的女儿啊! “小事?自古以来,规矩就没有小事。这是在这府上,我也不过是责骂他们,让他们知错改错罢了。这事若是放在那里面,坐错位置倒真是个小事。哼,丢掉小命的事!”贾赦嗤笑一声,用手指了指紫禁城的方向,心中对这个侄女摇头不已。 拼着命地往宫里钻,一熬就是二三十年,除了个妃子的名头,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。而且,她那个封号也是蹊跷,又是女官又是宫妃,赦大老爷到了也没明白皇帝到底把她当什么使。况她也不是个得宠的,要不然省亲时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,贾赦甚至怀疑她到底承宠过没有。 “况且,大人说话的时候,你也没资格插嘴。哼,也不知道谁教的规矩。”正当贾元春为自己的话愣怔的时候,赦大老爷干脆果断地补刀。老爷我是谁都可以对话的么?! “啪”地一脆响,整个上房都安静了下来,就连王夫人都忘了叫疼。贾赦抬眼去看“肇事者”,之间史太君已经面沉似水,一双眼睛刀一样地朝他射过来。大.boss出现了,而且一出现就是狂暴状态,赦大老爷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。 “鸳鸯,你去叫人给二太太请大夫;珠儿、元春快带人扶你母亲坐下,千万莫再碰到她那脚;其他人都先退下吧。”史太君见大儿子完全不受她影响,既不磕头认错,也不畏缩塞责,面色更加阴沉了些。不过今天荣国府闹的笑话已经够多了,她勉强压住胸中的怒火,先将下人们打发走。 贾元春是个好强的,扶着王夫人就想让她坐回原位。她母亲都已经伤到脚了,就不信大伯还敢硬是将母亲撵下来。想法是很好,实现却很难。贾赦一个冷眼扫过去,这丫头就像被猛兽盯上似的,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。战场上凝练的煞气,到底不是元春这种小女孩能抵挡的。 第一次见到王夫人有如此惨状,邢夫人简直想要笑死,若非场合不对,她一定要仰天大笑三声,不,三百声!从来那女人在她面前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,拿腔作势得不行。哈哈,这回她出了这么大的丑,看她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充高贵。还有,荣国府下人们的嘴啊,她都已经迫不及待了…… 到了这当儿,史太君倒是沉得住气了,直等贾赦一家都坐好,才淡淡地开口道:“赦儿,你跟我说说,你到底当不当这荣国府是你的家?这荣国府丢了脸面,是不是你脸上就好看?这府上闹了笑话,是不是你脸上就有光?来,今儿咱们娘儿俩也算交交心,你跟我说说。” “老太太何出此言啊?”贾赦闻言满面的惊讶,表情真实到很假,“祖母曾经跟我说过,我是她老人家的嫡长孙,也是这荣国府的继承人;父亲将爵位传给我的时候也说,日后我就是这府上的当家人。既然这样,我怎么可能不要我的家?老太太,你在跟我说笑么?” 如果是上辈子的这个年纪,贾赦听到史太君这番话,说不定真会傻傻地感激涕零,以为母亲真的要跟自己说说心里话。可现在,呵…… 听见贾赦一口一个继承人,一个口一个当家人,史太君和贾政、王夫人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。这货是在提醒他们鸠占鹊巢么?!也不想想他是个什么货色,这偌大的荣国府若是交给他们夫妇,还不得早早地落魄潦倒,家毁人亡啊! 史太君强忍住怒火,深吸口气,缓缓道:“那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?可知道府上都来了哪些客人?可知道若是酒席摆的不周到,会让多少人看笑话?可知道你一个任性妄为,会毁掉府上多少年的清白名声?”虽然决定忍着,但史太君还是忍无可忍地声音越来越高,到最后已经是在高声质问了。 “什么日子?不就是宝玉的周岁嘛,哪个孩子还能没过过。说起这个来,我就不得不埋怨老太太几句了,你这做祖母的也太厚此薄彼了。我的琏儿是家里的长子嫡孙,未来也是要继承爵位的,当年他的抓周是怎么办的?好像就是自家摆了几桌吧。那时说怕折了孩子福气,到宝玉这里就不怕了?老太太,你这就不对了,你太不疼宝玉了。” “浑说什么,宝玉是含玉而诞的,这是大造化,大福气,是谁都能比的?”史太君被这个混账儿子噎了一下,她本以为他要拿贾琏抓周时的简陋说事,可没想到这孽障话锋一转,险些让她接不上话来。 贾赦也不驳她,反倒勾唇笑了,“那我倒要看看,这孩子的福气是怎么来的。要我说,一个六品主事的儿子,很用不着那么大的福气。老二啊,你要当心儿子福气太大招人眼,万一被人当成个祥瑞递到上面去,说不得你儿子就成了哪个宫里的摆设。” “这……”听他说这个,史太君和贾政也是心中一凛,不由对视一眼,又齐齐看向王夫人。宝玉的这块玉,他们光顾着高兴了,并未往旁的地方联想。而且,那玉上面的字迹也与朝堂无关,所以他们也都没在意。不过,倒还真是怕人牵强附会,栽赃陷害啊。毕竟,本朝因文字而莫名获罪的人也不少。 “老太太,你也累了一天了,就别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。不就是想问我,为什么砸了厨房么?很简单,他们活干得不利索,伺候得不好,让我不高兴了。我这当主子的都不高兴了,那还能让他们高兴?不过老太太尽管放心,一个厨房而已,怎么也不会让大家饿着的。” 赦大老爷又拍拍额头,恍然道:“哦,还有赖大的事情。那狗奴才的心被纵得太大,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,很应该教训教训的。老太太既然上了年纪,操心不得这帮子不省心的,那我也只得亲自出手了。你尽管放心,那狗才经过我的调.教,定然会洗心革面。” “另外,我听人说赖大贪墨了府里不少财物,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不过老太太你放心,咱们是宁枉勿纵,我已经命人去抄他家了,想必很快就会有结论的。那狗奴才若真是敢监守自盗,不用您动手,我就亲自处置了他,不会让老太太难做的,放心吧。” 放心,放心,放心……放你娘的心!   ☆、第八回史太君为娘很失望大老爷连讽又带刺 “放……”史太君猛地攥紧拳头,强自将后面的话咽下去。这么多年了,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老大竟然如此能说会道、强词夺理的。这会儿也顾不上修身养性了,张嘴就怒吼道:“胡说八道些什么!咱们家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么,什么证据都没有,你就敢去抄人家的家?!” 史太君的肺活量很成问题,这一吼就有些胸闷气短,眼前发黑。她不得已缓了缓语气,继续声讨道:“今日厨房那样忙碌,不过是晚一会儿伺候,就值得你把厨房砸了?你在外面的名声是个什么样子,你是不在意,可你能不能顾及顾及我跟政儿的脸面啊?” “政儿在朝为官,整日小心翼翼、如履薄冰,生怕出了什么差错,被人抓了把柄,日后仕途无望不说,还要连累府上失势。可是你呢,好好一场宴会,正是拓展人脉,联络有亲的时候,你不好好在前面帮衬着他,却在后面拖后腿。赦儿,你太让为娘失望了!” “噗嗤……”贾赦闻言不由嗤笑出声,眼神里满是调侃地看向贾政,戏谑道:“老二,一个小小的主事在工部有那么重要么?还值得你小心翼翼、如履薄冰?知道的,你不过是一个荫封的六品小官儿;不知道的,听了这话还当你是一品大员呢。” “再说你的仕途,我还当你早就有自知之明,不抱希望了呢。你说说你,从三岁你就开蒙,一直读到二十,别说进士举人秀才了,你连个童生都没考过。当年,我在外面听人说你酷爱读书,我这脸啊,都替你羞红了。若不是怕你接着丢人,你当父亲会上那道遗折?” 贾赦也不正面跟史太君辩理,那怎么说也是他娘,但将枪头对准贾政就没什么顾忌了。他这一张嘴,原也是个笨的,可现在就不同了。这可是跟边城那些生冷不忌的军汉们练出来的,至少贾政还真招架不住,一张脸登时就红得发黑了。 “父亲为你舍了脸面和皇恩,可你看看你又做了什么?十年如一日地窝在那个主事的位置上,管的还是最不要紧的文档,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一些啊?老二啊,老太太也不容易,当年为你舍了脸面不要,占着正堂不走,你也疼疼她吧。” “啪!”史太君一个没忍住,又砸了个茶杯。听听这孽障说得什么话,这是怨她不要脸,让政儿一家住在正堂呢。这还是当儿子该说的话吗?!她脸色涨红,颤抖着手指着贾赦,“你,你这个孽障,你给我跪下。” 赦大老爷稳稳地抱着缩在怀里的小闺女,慢条斯理地问道:“老太太何出此言啊?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不成?难道老二不是没考上童生,难道外面没传过他好读书?难道他不是个六品小官?难道他没有十年不升迁?难道他不是住在荣禧堂?难道他真的有皮有脸?” “政儿是你亲弟弟,有你这样说话的么?贾赦,你是不是特别看不惯我们母子,恨不得把我们统统赶出去啊?你弟弟住荣禧堂怎么了,只要我这老太太还没断气,我让谁住在正堂,谁就能住在那儿。你也别觉得委屈,荣禧堂那地方那是国公府的正堂,你不配住。” 史太君横眉竖目,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怒色,“我今儿也不跟你废话,收拾厨房的银子从你私房里出。你若是不愿意,政儿媳妇,从明儿开始就不用给大房拨月银了,什么时候扣够了什么时候再说。另外,这三个月就不用管大房的吃食了,让他们自己解决。” “还有,立刻把赖大管家给放了,那什么抄家的奴才也赶紧给叫回来。政儿,你等会儿去看看赖大有没有伤着,命人请大夫好好给人看看。再有,看看赖家受了什么损失,你们列个单子出来,拿到大房让他们加倍的赔。这所有的使费,若是大房不掏,就从月银上扣。” 王夫人原本低着头,闻言勾了勾嘴角,忙点头应是。呵,这回知道老东西的厉害了吧。自己没什么本事,还想挑衅权威,简直是不知道死活。竟然还敢提荣禧堂,也不想想那是老东西的逆鳞,谁提谁死啊。当年她不要体统脸面做出来的事,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呢。 至于贾政被数落羞辱的那些话,王夫人倒没什么意见,毕竟人家那说的是实话。她当年就是听说贾政是个上进的才子,才决定嫁过来的。可谁知道一相处才知道,这就是个废物。可怜她堂堂王家嫡女,到现在竟然还只有个六品诰命,简直是赔本透了。 史太君觉得自己立了威,才缓了缓口气,语重心长道:“赖嬷嬷是我的陪嫁,在我身边伺候了几十年,她是个什么品性,我清楚得很。赖大也是我看着长大的,绝不是那种中饱私囊,坑害主家的人。咱们这样的人家,最重的就是用人不疑,这样才能让下人们忠心办事。” “像这无凭无据就抄家的事情,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回了。”史太君的一双利眼射向安然端坐的贾赦,意有所指地道:“今后谁若是敢再犯,就别怪我老太太不给他留颜面,开祠堂,请家法,让他去跟老祖宗们谢罪了。” 其实,赖家有没有挖荣国府的墙角,史太君也不是那么笃定。不过,赖大两口子是她的心腹,也是左膀右臂。她想要继续掌控府上的大局,还离不了这两口子,她还不能舍弃。再说,她自认不曾亏待过赖家,也并不认为他们能成多大的蛀虫。对于看人,史太君是有些自信的。 “老太太,赖嬷嬷有急事求见。”外面传来丫鬟的惊呼声,“哎,嬷嬷,您这是做什么?” 贾赦原本在看他们表演,一听见这动静就乐了。看来林之孝他们已经得手了,只是不知道从赖家抄了些什么东西出来,赦大老爷想想还挺期待的。至于史太君说的什么出银子啊,扣月银啊,他根本就不在意。银子,他是肯定不会出的;至于扣的月银,早晚得给他吐出来。 先让她们得意两天,等他捯出手来,这荣国府就指不定谁说话算了。贾赦相信,只要他去查,王氏那里有一头的小辫子等着他抓。这女人心又贪,胆又大,却又没有日后的谨慎,正是对付她的好时候。说不得,两房分家的重任,还要压在她的身上啊。 “快让她进来。”史太君对着贾赦冷哼一声,然后音调温和地招呼赖嬷嬷进来。在她想来,赖嬷嬷必定是来告状诉苦的,她正等着这苦主上门,好再给贾赦点厉害看看。 “得,老太太这忙着,我就先回去了。夫人,琏儿,你们也跟我走,咱们晚上下馆子去。”贾赦哪有功夫在这听赖嬷嬷哭诉,他还要赶紧回去看看,增加了多少私房呢。说罢也不管史太君有何反应,掀帘子就大步走人。 “大老爷啊,求您饶过我们一家吧。”赖嬷嬷迎面碰上贾赦,噗通一声又跪下了,扯住他的袍子磕头不已,“我们若是碍了您的眼,您说一声,我们一家子立刻就走的远远的,再不敢出现在您面前啊。只是……只是,我舍不得老太太啊……” 贾赦一瞪眼,喝道:“还不赶紧把她拉开,里面老太太等着她回话呢。赖嬷嬷,老爷我现在还不知道从你家里抄出些什么,你这又是做什么?可别说什么饶不饶的话,你们若是没做错,老爷我也不会罚你们;可你们若是做错了什么,那府上也是有规矩的,老爷我只会按规矩办事。” 他笑呵呵地看着哽咽的婆子,微微弯腰道:“呵呵,看你这样子,恐怕你那里好东西不少。说起来,老子还要谢谢,你跟你儿子若是不贪,老子也发不了这样一笔横财啊。你放心,就冲这个,老爷也不会要你们命。”赖家其实是个做好事的家族,赦大老爷对他们心怀善意。 “哈哈哈……”看着贾赦大笑着走远,赖嬷嬷的心更加往下沉了。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,自来就比一般下人体面许多,就连下一辈的主子们也都给她面子。再加上这几年在家荣养,过得也是使奴唤婢的老太太日子,还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。 可谁知道祸从天降,猛不丁地这大老爷就发难了。这事情实在是太过突然,让他们家一点准备都没有,可不就什么都被抄出来了。若是提前收到一些风声,那些东西早就送到乡下去了。可现在全被抓个正着,想想被抄出来的那些东西,赖嬷嬷就不由得心惊胆战。 也是这几年赖大做管家太顺风顺水了,纵得他胆子越发的大了,什么事情都敢做。有些东西若是不被抄出来,就连她都不知道,那可是能掉脑袋的东西啊。唉,现在也唯有指望着,她这张老脸还能有些体面,能让老太太出面,饶他们这一回。 不说赖嬷嬷怎么去跟史太君哭诉认错求饶,怎么让那老太太自打自脸,单说贾赦四口回到自家院子,就看见摆得满满当当一院子的箱子,有摆不下的竟然还要摞起来。贾赦登时就变颜变色起来了,一时喜来一时怒。 这只是抄了一个奴才的家啊,竟然就抄出来这么多东西?他原先还想着,赖家还没有日后的贪婪,造大观园的时候,竟然敢给自家也弄一个。可现在看来,他对于人性的认识还是太过浅薄了啊。光是这一打眼的扫过,就顶得上他一半的私房。呵,这一刀宰得痛快啊!   ☆、第九回仁贾赦饶命挤坏水智夏荷谋算荣庆堂 “说说吧,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?”贾赦面前摆着几个箱子,再下面就是瘫跪在那儿的赖大。这些东西可不一般,不光是荣国府公库里的物件儿,有几件竟是贾赦原配周氏的嫁妆。这也就罢了,最让贾赦窝火的就是……里面竟然还有两件是早年间先皇御赐之物。 在现实没摆在面前的时候,赖大总是有着侥幸心思的,也许他娘求了老太太,能拦住大老爷呢。尤其是大老爷被老太太叫走的时候,他简直就已经看到了希望。可现在,一切希望都已被现实击碎。这已经不光是大老爷的问题的,就这两件御赐之物,就连老太太那里也饶不了他。 赖家这算是完了!不单是他,方才他看见他媳妇和儿子等人都已经被捆了来,还不知道大老爷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呢。好在,他老娘去了老太太那里求情,只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。想到这儿,他就不由得恨厨房,没事招惹这囊货做什么,倒连累的他受这等罪。 其实,他也不想想,若非平日里他这大管家便不怎么看重大房的事,使得府上下人们也跟着上行下效,又怎么会被赦大老爷抓住机会。而且,若非他自己手长得要命,什么东西都敢往自家弄,贾赦也不会一拿一个准儿。全都是自作自受,还非要怨天尤人。 “赖大,你说老爷是把你一家送官好呢,还是干脆一顿板子打死好呢?你也是府上的大管家,平日里也总是处置人的,你自己觉得哪种法子更好些?”贾赦手里把玩着一块殷红如血的石头,赫然是一块巴掌大的满血鸡血石。这东西,就连他的库房里都找不见。 怎么处置?赖大很想说,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最好。可想想也不会有这么好的事,偷盗御赐之物,被告官是个死,按家法处置更是个死,可他不想死。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好,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,“大老爷,奴才死罪,请您随意处置。只求您,看在我爹娘的份上,给赖家留条根吧。” 他这并不是知罪认罪,打得是示弱求饶,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。人能好好活着,谁他娘.的愿意死呢?也是他往日太过大意,这次的事情又太过猝不及防,这跟头栽得不冤。若是今日能够逃过一劫,且等着日后瞧他的吧! “你看看你,说什么死不死的,老爷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么?”赦大老爷一点没掩饰自己的虚情假意,“方才,我也跟赖婆子讲过,你虽然论罪当死,但老爷我是个仁善的,怎么会随意取人性命。你放心,你们老赖家断不了根。” “林之孝,老爷赏给赖大夫妇五十板子,你去看着他们打,可千万别打重了。若是打得狠了,还得养着他们,这得耽误多少活计。”从一开始,贾赦就没打算要这一家子的命,活着那才是折磨呢。想一想,过惯了使奴唤婢、穿金戴银的日子,再被打回原形,该是怎样的一个舒爽。 等他们板子挨完了,就都送到庄子上吧,让人好好看着他们劳动改造。他从庄子上抽了不少壮劳力过来,自然要补充一番。虽说赖家这几个看着就不像会干活的,但赦大老爷相信,残酷的现实会教会他们一切的。 至于发卖了了事,贾赦从来没想过。这种家生奴才,祖辈都在府上当差,谁知道他们都知道主家什么隐私,还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好。 “老爷,王大家那几个好在外头呢。”您不会是把他们忘了吧?林之孝看贾赦有完事的意思,连忙提醒道。他在回来的路上,就已经把银子算清了,从那以后没能合上嘴。不说那些在名录上的东西,光是房契地契银票现银,他们就能分这个数,这个数哦! 就算几个人平摊下来,一人也能分个二三百两银子,都够置办个小庄子了。不过,林之孝对赖大也是佩服,这才是人有多大胆,家有多少产啊。想他爷爷、他爹,那也是当了一辈子管家的人,可自家的家产跟才当了十来年管家的赖家比起来,连人家的零头都比不上。怎能不说个服字! “哼,统统打一顿板子,然后都送到庄子上。你跟庄头交代了,给老子好好‘招待’他们。什么时候老爷想起来去看的时候,若是他们过得太好,呵呵……那就谁都别想好了。”对于那一家,贾赦根本连问都不想问,看见他们就想起小闺女受的罪,直接都扔庄子上改造区。 他一扭头,看见正襟危坐的儿子贾琏,忽然想起个事来。自认慈祥地拍拍儿子的肩膀,赦大老爷道:“夏荷你来,老爷有事儿吩咐你,好事儿。”等夏荷一过来,他就附在人家耳边嘀嘀咕咕个不停,期间不时发出两声奸笑。 贾小琏被他爹的“慈祥”笑容弄得想起鸡皮疙瘩,这个风格实在是跟他爹的形象不符,没有让他感到亲切不说,反觉得抽风得很。而且,你听听他那笑声,一听就是黄鼠狼偷到鸡了,也不知道又打什么坏主意呢。看看夏荷那张脸,下巴颏都快掉下来了。 “老爷,这……这行么?万一……万一伤着他了,奴婢可担不起啊。”夏荷没想到老爷竟然说的是这事,不禁有些为难地道。毕竟,那位主儿是千娇万贵的,万一出点什么岔子,老爷或许能没事,可她的命指定得搭进去了。 “怕什么,万事都有老子在呢。你只管去做,做得好了,老爷自然有赏。”贾赦浑不在意地摆摆手,笑道:“说起来,你年纪也不小了,可有中意的人?当年你太太把你交给了老爷,那我自然是要给你个下场的。若是有人选了就尽管说,老爷给你备份大大的嫁妆,让你风光出嫁。” 贾赦找夏荷办这事,全因为这姑娘是周氏亲自调教出来的,实在是宅斗中的一把好手。今日能将那些胭脂钗环塞进抓周礼中,就可见她的功力。若非她的出身太低,夏荷其实很适合深宅大院的生活,就是可惜上辈子去得太早了。 夏荷闻言不由一惊,心中惊喜交加。她在老爷身边伺候好几年了,前阵子还听老爷有要将她收房的意思,她心中其实无可无不可的。左右老爷不过是好颜色些,倒没什么恶习。不过,能做正头娘子,她也不愿意当小妾啊。难道以往是老爷跟她开玩笑呢? “老爷……奴婢定不负所托。”为了嫁人,夏荷决定拼了。 ====== 史太君冷眼盯着地下哭诉哀求的赖嬷嬷,皱着眉按了按额角,元春见状立刻上前帮她用药油按摩。她实在是没想到,赖家那里竟然给她出了这么大的纰漏,这奴才果然是心大了啊。想想方才自己那些信誓旦旦的话,史太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,没人扇都疼得慌。 她猛然间又想到,方才贾赦离开的时候,对着她的那个笑容。当时她能骗自己说那是讨好,可现在她就能笃定,那孽障是明晃晃地要看她笑话啊。哼,果然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!史太君这一刻恨死了让她丢脸的赖家等人,可更恨的却是亲生儿子贾赦。 这老太太就觉得,这哪是儿子,这就是个讨债的。他明明知道赖家犯了多大的错,却偏偏不告诉她,看着她在这儿出丑丢面子。一点不知道体谅她这个母亲不提,说不定心里正怎么看她笑话儿呢。这样的不孝子……这样的不孝子就该逐出家门去。 王夫人的脚已经包扎过了,仍坐在这上房里,耳边听着赖嬷嬷的声音,心里各种念头却开了锅。 赖家是老东西的左膀右臂,就算这些年她管家,也没能撬动赖大一二,总是让她无法完全随心。此时看到这一家倒霉,她自然是高兴的。赖大倒了,正好让周瑞两口子顶上来,正合她的心意。 可只要一想到这一家子贪了她那么多银子、物件儿,王夫人就又恨得咬牙切齿。她早已将荣国府当成了二房的私有,赖家人贪府上的东西,那就跟割她的肉没两样。 不过,她现在更关心的是,那些被抄出来的东西在哪?东西是整个荣国府的,贾赦想要自己吞了那怎么行?!只要一想到这个,她就连脚上的伤也顾不得了,恨不得立刻去将那些东西抢回来。 “赖嬷嬷,你先别哭了。这事既然已经出了,那自然就要有个章程的。大老爷虽说莽撞了些,可到底是你们的错在先。如今我们也没还看见那些查抄出来证物,也说不上该按哪条规矩走。老太太,不如……先把证物抬过来,咱们清点一番再说?” 史太君闻言点点头,二媳妇这番话说得深得她心。赖嬷嬷一家算是完了,她还要再选心腹顶替,不过这事急不得。当务之急的,是要将赖家的东西弄回来,怎么样也不能便宜了那孽障。 她正要吩咐人,就见鸳鸯进来回禀,“老太太,大老爷身边的夏荷姐姐来了。” “让她进来。”她倒要看看,这孽障有什么话说。 “奴婢给老太太、二太太请安。”夏荷落落大方地给两人见礼,而后笑盈盈地回道:“老太太,大老爷命奴婢来回赖大管家的事。大老爷说,咱家不是那动辄要人命的人家,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饶,已经将赖家处置了,请您放心。” “什么……”赖嬷嬷猛然一惊,她没想到大老爷这么快就动手,竟然都没问老太太一声。往常,大老爷不说对老太太言听计从吧,可也不会如此独断啊。 “怎么处置的?怎么都不来回一声,就敢随意决定?赖大的事情可大可小,老大怎能如此轻率?”史太君很不高兴,脸色阴沉沉的。今天,她的权威受到了贾赦的严重挑战,这是她不能容忍的。她认为,只要她还活着一天,这荣国府就该是她的一言堂。 夏荷不敢隐瞒,也用不着隐瞒,道:“因赖大管家私下贪墨了府中两件御赐之物,并六件先大太太的嫁妆,大老爷已命人将赖大夫妇打了板子,然后将他一家遣到庄子上去。” 说到这儿,她溜了一眼赖嬷嬷,“另外,大老爷说,赖嬷嬷和赖家一个小子的奴籍已经消了,那便不算府上的下人,因此便他祖孙两个就不算在内了。大老爷还说,赖嬷嬷不必去谢恩了。” 赖嬷嬷听罢心中稍安,只要能留下命来,就什么都好说。况且,荣儿能够幸免,赖家就还有翻身的希望。这一刻,赖嬷嬷倒是真心有些感激贾赦,这结果也算是高拿轻放了。 史太君就觉得头更疼了,恹恹地问道:“你回去跟老大说,这么着不行。让他尽快将证物送过来,我要亲自处置这件事。哼,这些年也是我太慈善了,倒让什么蠹虫都爬出来了。” 闻言,赖嬷嬷面上就是一苦。她很明白,这是母子俩斗法呢,可偏偏是拿她们家作伐子。唉,若是老太太揪住不放,她这条老命恐怕要交代了。 “证物已经带来了,老太太您看。”夏荷叫了一声,外面两个小丫鬟抬进来个箱子,她从里面取出那两件御赐之物来,“这就是从赖家抄出来的。另外的几件嫁妆,大老爷赏给琏少爷了。” “果然是太祖年间赐下的东西。”史太君仔细看了两眼,便将东西认了出来,不由狠狠剜了赖嬷嬷一眼,又追问道:“还有呢?” “没了啊。”夏荷诧异地看过去,“就是这么东西,大老爷说旁的就剩下个三进宅子了。因是挂在赖尚荣的名下,大老爷又念在赖嬷嬷伺候老太太多年的份上,并没有收回。” “放……肆!”史太君一听登时怒了,方才她都听赖嬷嬷说了,抄出来多少银子,多少物件儿,要不她也不能那么生气。可现在那孽障竟然敢用两件不能动的御赐之物打发她,竟然敢贪墨那许多钱物,简直不能再贪婪。 夏荷一曲膝就跪下了,慌忙求饶道:“老太太息怒啊,奴婢实在不知道别的了,大老爷就是这样吩咐奴婢的。老太太,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……” “啊,对了!大老爷还有件事,要奴婢回禀老太太。大老爷说,当年先大太太去的时候,嫁妆是被封存在公库里的。今日既然发现赖家偷了先大太太的嫁妆,大老爷有些不放心,明儿就要开库盘点呢。”不等史太君等人反映过来,夏荷又扔下一颗炸弹。 这下子,不光是史太君,就连王夫人都变了脸色。贾赦原配周氏,出身也是将门勋贵之家,不过到了她兄弟这一辈,已经文武双全了。当年周氏出嫁的时候,作为唯一的嫡女,整整陪送了一百二十八台嫁妆,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。要说史太君和王夫人不眼红,呵…… 周氏去的时候,周家人曾经来清点过她的嫁妆,当时列的都有清单,指明是留给贾琏的,这没什么说的。但当时贾琏年纪太小,便一股脑放进了公库里。至于铺子、庄子这些需要管理的,史太君本是自告奋勇的,但被周家并不同意,让她好不气恼。当然更恼的是,贾赦也不向着她。 这些年,史、王婆媳两个,没少像蚂蚁一样,搬搬挪挪的,一些贵重的早进了她们私库。原想着贾赦父子都是好糊弄的,日后浑弄过去便是了。可贾赦忽然要盘点周氏嫁妆,这不是添乱嘛! “哼,还嫌这府上不够乱吗?你去,把老大给我叫来,我……” 史太君正说着,忽然就见一个人披头散发地就撞了进来,边跑还边喊道:“老太太、太太……宝二爷,二爷不好了啊……”   ☆、第十回宫闱事太后很自信含玉诞宝玉有来历 紫禁城,大明宫里,一位看上出四十出头的雍容妇人正摆弄着一盆花草,此正是当朝太后娘娘。 也许是那盆花并不很得她意,没一会儿太后就将之撂在了一边。在宫人的伺候下净手之后,她端坐在凤榻上品茶,眼睛时不时地往门口看看。 “不是传话过去了么,皇帝怎么还没过来?”太后有些不高兴地将杯子撴在几上,却不小心被微热的茶水烫了一下,索性就将杯子扫落下来。 看见许多宫人跪下来请罪,她也觉得烦躁,摆手让人都退下。 “娘娘您息怒,就算生气也不能不顾自己身子啊,看看这手都红了。”贡嬷嬷是太后的心腹,自幼便跟随伺候太后的,因此话语间便透着些随意。 她一边命人去了药膏来,一边劝解道:“想是前朝的事多,皇上还没腾出空来。您饿不饿,奴婢给您端碗燕窝来?” “行了,用不着你帮他说好话,我还不知道他。”太后娘娘许是对她的皇帝儿子多有不满,言语中颇为刻薄地道:“自从他觉得屁股底下的龙椅坐稳了,何曾对我随叫随到过?唉,这做了太后,却跟儿子连句话也说不上了,这可真是……” 这话说得不太客气,太后敢说,贡嬷嬷可不敢往下接,只能劝解道:“娘娘您放宽心,皇上也是孝顺的,有什么好东西不都先给您送来了。再说,您还有十七殿下呢,十七殿下多孝顺您啊,昨儿还特意从宫外买了您爱吃的糕点来。” 一听她提起心爱的小儿子,太后果然就有了笑模样,可旋即脸色又阴沉下来,嗔道:“焘儿是个孝顺的我知道。今儿我找皇帝来,还不是为了焘儿。眼看着焘儿就十五了,我听说皇帝只打算封个郡王给他,这怎么行?” “我的焘儿是先帝幼子,皇帝的胞弟,封个亲王我都觉得亏待了他。这皇帝竟然就打算,拿个郡王去打发了弟弟,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孝悌了?” 越想越生气,太后说起话来越发没章法了,“他也不想想,若非托生在我肚子里,那把龙椅还能轮得到他?早知道他是个这样的,我当初就不该看着焘儿还小,生生耽误了我的焘儿。” 也不知道这位太后哪里来的自信,觉得皇位能由她在两个儿子中挑挑拣拣。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,她那心爱的小儿子可还没满月呢,他做皇帝?真当先帝那十来个儿子都是死的么! 贡嬷嬷这会儿不光不敢接话,就连头也不敢抬,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。她从未进宫的时候就伺候太后,知道主子是个什么性子,从小说话就没遮没拦的。 可这几年,十七殿下越长越大,主子也越发地没了顾忌,真是什么话都敢说。她是皇帝的亲娘,说了顶多落个埋怨,可让她们这些听见的人怎么活啊。 偏偏她又不敢打断了太后,不然太后必然会变本加厉起来。贡嬷嬷简直不敢想,若是这些话都被皇帝听见了,自己该是个什么下场。 太后也许不知道,但她却知道,前后两代帝王对主子都没什么情谊,当年若非皇帝劝阻一二,先帝已经令主子殉葬了。 至于当今皇帝,恐怕也只是顾念着主子是生身之人,将主子供在慈宁宫当摆设罢了。毕竟,皇帝三岁就被先帝带走亲自抚育,那时候记不记得娘都不好说。 “你亲自去,见了皇帝就说,我等着他用晚膳呢。他不来,我这个当娘的连饭都吃不下。”太后终于痛快了嘴,见皇帝还没过来,气呼呼地吩咐道。 贡嬷嬷找来的时候,宇文熙刚从密道回了乾清宫,换了一身装束正坐着批改奏折,便有小太监来报信。 宇文熙端坐着没动,手里御笔朱砂圈圈点点,好半晌才应一句,“今儿政务繁忙,朕没空。”吃不下饭就不吃,一顿半顿的也饿不瘦。 小太监便喏喏地出来,原话跟贡嬷嬷回了。贡嬷嬷无法,只得暗自在心中叫苦,回去想办法让太后息怒。 自登基以来,在宇文熙的潜移默化之下,朝臣的奏折越发言简意赅,今日的事又不多,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已处理清楚。宇文熙看看时辰命人摆膳,手中又拿起刚到的密报翻阅。 方才大明宫中主仆两个的对话,赫然已经在案。宇文熙早已看多了,只随意翻翻便撂在一旁,反拿起关于荣国府的那一份。看着看着,本还十分严肃的脸色便越发放松起来,看到最后竟呵呵笑了起来。 大太监李清心中松口气,太后有多糟心,他这在皇帝身边伺候很清楚。以往皇帝虽已不在意她,却总还是会心情郁闷一阵。这一回倒很好,也不知什么消息竟能如此取悦陛下,日后定要多多搜集才是。 “这个贾恩侯,果然是个有趣儿的。”宇文熙笑着摇头,吩咐道:“日后荣国府再有什么新鲜事,记得及时报朕。” 李清连忙应是,接过皇帝递过来的密报细瞧,不由抽了抽嘴角。这位贾将军,可真是够了,跟个吃奶娃娃置什么气啊。 那么,荣国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呢?却说史太君正预备训斥贾赦的时候,有一人哭号着冲进来…… “老太太,老太太啊……出事了,不好了啊……”这人一进来就冲到史太君跟前,跪在她脚下抱着她的腿哭号起来。 史太君本就因为儿媳嫁妆的事心慌意乱的,这猛不丁地扑上来一个人,好悬没吓晕过去。等她好容易镇静下来正要呵斥的时候,才认出来是宝玉的奶嬷嬷李氏。看她急这个样子,定是她的宝玉出事了啊,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了,急忙就要问话。 “怎么了?我的宝玉怎么了?快说啊!”事关宝玉,王夫人比她反应快得多,飞快冲过来揪住李嬷嬷的衣襟,完全都没注意到自己那只‘伤痕累累’的脚。 李嬷嬷是又惊又怕又担心,脸色惨白地喃喃道:“玉,玉,宝玉的玉……玉拿不出来啊!”好容易说出这句话,立刻便嚎啕大哭起来。 她这也是悲从中来,想到宝玉出事了自己的下场,恐慌地话也说不利索。她是宝玉的乳娘,宝玉一旦出什么事,主子们第一个找的就是她。到时候,不但是她有没有命在,一家子都得完蛋啊。 “玉怎么了?什么叫拿不出来?”史太君失声问道。那块通灵宝玉可是个宝贝,宝玉在她眼里能那么金贵,一多半都是因为这块玉。 王夫人也觉得奇怪,在一旁忙不迭地追问。她心急如焚,偏这李嬷嬷光顾着害怕了,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不由得怒不可遏,“来人,给我把这个贼婆子拖出去打。” 说罢,王夫人也顾不得婆婆了,一路哭喊着往宝玉的屋子奔去,“我的宝玉啊——”她就知道,老东西不是个会养孩子的,看看,她好好的孩子就在她这里出事了不是? 有多久没人在她院子里发号施令了?史太君被王夫人弄得一噎,连金孙都差点忘记了。她狠狠地顿了顿手中拐杖,冷声喝道:“先把宝玉屋里伺候的都锁进柴房,一粒水米不许给。” 贾宝玉此时就养在史太君内室的碧纱橱里,史太君赶到的时候,王夫人正抱着哇哇大哭的宝玉,手放在宝玉嘴上摆弄什么。史太君忙问道:“怎么回事,宝玉怎么一直哭?请大夫了没有?” 看清楚儿子出了什么事之后,王夫人都快悔死了。她原不过想借着块玉,抬一抬宝玉的身份,哪想到会有被揭开的一日。这时刻,她低头看看儿子,抬头看看史太君,只剩下哭了。 当初,她怀着宝玉的时候,外出上香碰上一僧一道,两人对着她胡言乱语了一番,竟要度她还没出世的儿子去出家,那她能干吗?当时就命人将二人打走,谁知那僧道二人一眨眼就不见了,等回过神儿的时候,她手里已经多了一块美玉。 这事她跟谁都没说过,等到宝玉出世的时候,才将那玉拿出来,谎称是从宝玉口中取出来的。可现在谁能告诉她,宝玉真的把玉塞嘴里了,拿不出来怎么办? 史太君也着急,等不及王夫人回话,将哭个不停的宝玉抢过来仔细查看。她这才发现,宝玉那块原该带着金项圈上的通灵宝玉,不知怎的竟又被他含在了口中。嘴里多了块石头,吞不下吐不出,哪能舒服了,这孩子可不就哭闹不住呢。 她小心翼翼地想将玉取出来,手指比划了好几个姿势,却都没能成功。史太君这才惊慌起来,忙命人去小镊子来,谁知还是不成。摆弄次数的多了,宝玉哭得连嗓子都哑了,有气无力地抽噎着。 想来也是,如果轻易便能取出来,李嬷嬷也不可能跑去上房哭天抢地,早就将这事压下来了。史太君此时也明白过了,狠狠瞪了王氏一眼,可到底心疼小孙子,一叠声地命人赶紧去请太医。 夏荷一见李嬷嬷冲进来,便知道事情成了。她不由在心中暗暗祈祷,宝二爷啊,您可别乖奴婢心狠,谁让您就是含玉而诞的呢,想来再含一回也没什么大碍。 老太太的命根子一出事,整个上房的人便都跑去献殷勤了,谁还管她啊。夏荷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衣裙,施施然出了荣庆堂。 等她回去跟大老爷一回禀,贾赦就乐了。他就说,他也见过那块玉,那个头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让婴儿含在口中的。现在看看,就连周岁的宝玉,也是塞进去了拿不出来,别说他刚落草时了。 哼,这人造的大福气,也不知道能福多久呢。   ☆、第十一回 说要盘点嫁妆,赦大老爷自然不是随便说说的,做了许多准备。一是要当年封存时的清单,二也少不了请人见证,这三则要防着被人以假乱真。 见证人好说,去请了贾珍并几个族老便是了;当年周氏的陪房还在,再从铺子里请几个懂行的,以假乱真也能识破;唯一能让贾赦为难的就是当年的那份清单了。 周氏去世的时候,她的嫁妆是由贾、周两家一起盘点封存的。曾留下详细的清单,由两家家主亲自画押,当做封存的凭据。两家也约定,待贾琏十五岁后,便将周氏的嫁妆嫁给他。 为防日后打缠不清,清单当时做了一式三份,贾家周家各存一份,另外一份则送到顺天府存档。这是周家特意要求的,摆明了不信任贾家,已经有些打贾家的脸了,史太君便相当气愤。 本来嘛,儿媳去世了,嫁妆就该交由她这个当家主母保管,她还能亏待了自己孙子?可周家偏偏要横插一杠子,又是封存又是画押的,弄得好像她会贪墨儿媳嫁妆似的。 不过,贾代善点了头,史太君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。只是从那以后,越发的不待见周家的人,连带的对贾琏也不过只剩下个面子情儿。 贾家存的清单,并未交到贾赦手里,一直攥在史太君手上。而周家的那份,周家人如今都外放当官,老宅里不过留了几个看家的下人,哪做得了主,贾赦也是拿不到的。至于顺天府里的那张,这都七八年前的事了,说是存了档的,但谁知道到底还有没有了。 没有清单,那贾赦说要盘点嫁妆就成了个笑话,总不能按照最先的嫁妆单子盘吧。想来,史太君也是因此,才觉得贾赦掀不起什么大风浪,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宝贝金孙的嘴上。 但是史太君不知道的是,那清单贾代善暗中还给贾赦留了一份,到自己临终的时候才交给他。那些清单都是两家家主画了押的,绝对弄不了假。 贾代善这么做,也是他太了解自己媳妇的性子,怕她日后犯糊涂,让贾家在亲家面前不好看,他在地下也无颜去见老朋友。 上辈子,贾赦虽知道有这回事,但还没等他打周氏嫁妆的主意,那份清单就已经找不见了。这次他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,好在此时那单子尚在,倒省了不少事。 这日一清早,贾赦仍旧带着儿子慢跑、扎马、打拳,然后两人一起用早饭。正消食的时候,林之孝来了,贾赦便问他,“老太太她们还正忙着?宝玉怎么样了?” “是,荣庆堂的灯亮了一宿呢,听说是宝二爷病了,老太太和二老爷、二太太都守着呢。听厨房的说,昨晚上荣庆堂的晚饭就没动,今儿早上到现在还没叫早饭呢。” 有事忙就好!他们忙他们的,老子忙老子的,都有活干,互不干涉,多好! 赦大老爷哂笑一声,觉得他们净是穷折腾。其实不过是块石头,能塞进去自然就能取出来,动作快准狠的话,不过疼一下罢了。他们不舍得宝玉受丁点罪,岂不知只是让他更受罪罢了。 不过,有了这回的事,往后谁要是再敢说贾宝玉是含玉而诞的,命里带着大福气,谁都比不上这些话,就别怪老爷扇他的脸。 “最近天儿越发热了,饿两顿正好清清火。”贾赦嗤笑道,旋即又问:“人都请到了么?” “请到了,隔壁的珍大爷还有几位族老正在花厅用茶,另从咱们的铺子上请了几位师傅,都是眼明心亮的。”林之孝办事还是很妥当的,一大早就把这些人请到一起,并不容易。 “行,那就走吧。”贾赦拉着贾琏往外走,边道:“琏儿,咱们去盘点你娘的嫁妆,那都是她留给你的东西。儿子,你记住,自己的东西,你就是扔了糟蹋了,也不能便宜别人。因为,有些人不但不知道感激,反而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,若是她占得少了,还会记恨你吝啬。” “是。”贾琏现在十一岁,还没有日后的败家本色,但一听见母亲留给他的私房,两只亮晶晶的桃花眼也都瞪圆了。别看他是个少爷,可却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少爷啊。 他跟贾珠、元春等人不一样,日子过得并不宽裕。没有亲奶奶亲娘贴补,一月也不过是那几两月银罢了,有时候连打赏下人都不太够。 “你明日给琏儿送一百两银子过去,往后每月单给他划笔银子,只要不超过一百两就不用来回我了。”贾赦看他这样,心中又怜又悔,低声跟林之孝吩咐。 自家琏儿是这府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,别说跟贾宝玉比了,过得比贾珠、元春那兄妹俩都不如。都是他这个当爹的没尽到责任啊!好在如今为时未晚,他还有补救的机会。 林之孝不由诧异地抬头,却发现大老爷并未看他,反低着头跟少爷说话。他心里就琢磨开了,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?这是真的信任他呢,还是在试探他啊? 不超过一百两就不用回了,这话里的漏洞可不小啊。若是每个月少爷都花不完那银子,他岂不是就能将剩下的自己吞了,只要不超过一百两就行。一百两银子可不少了,府里就连老太太的月例也才二十两而已。 他弄不清贾赦是个什么意思,不过在心里暗自警醒了一番。就当这是个考验,定要将账目做清楚了,免得到时候自己说不清楚。 其实,林之孝真是想多了。就凭赦大老爷那个没心没肺的性子,他也就是觉得对不起儿子,这才急切地要弥补,根本没想过那些弯弯绕绕。而且,他觉得林之孝夫妇的人品是经过时间检验的,从来就没想过考验什么的。 一大早就有荣府的人来请,贾珍还挺纳闷的。昨天他也是回来之后才听说,贾赦抄了赖大家,还真抄出了许多财物。他还暗自嘀咕着,是不是把赖升家也给抄了,说不定也能发笔小财。结果还没等他动手,贾赦就派人来请了。 “赦叔,这么急急忙忙叫我们来,是有什么事么?”贾珍此时不过二十六七,还没有日后脑满肠肥老不休的样儿。而且满面正色,一点也看不出是能干出爬.灰那等事的。 “也没什么大事,咱们边走边说吧。”贾赦带着人就出了门,道:“想来你也听说了,我抄了赖家的家,原本只是被他冲撞了,一时恼怒罢了。却没想到那奴才果然不是个好的,竟从他家抄出几件你原先婶婶的嫁妆来,你说说可气不可气?” 嫁妆?贾珍转转眼珠子,大概明白贾赦是要做什么了。当年因为这事,荣府跟周家还闹得很不愉快,最后谁也信不过谁,只得将东西封存了事。贾赦口里说是奴才怎么样,其实恐怕更多是冲着老太太跟二太太去的。 一想到这个,贾珍就想打退堂鼓,他并不远掺和到这事里面。可贾赦眼明手快,一把攥住他的腕子,道:“请你带着族老们来,就是来做个见证。咱们自家的事,就不用惊动官府了。” “这……赦叔说的是。”贾珍面上一苦,这事还真不好让外面人知道。若是传出婆婆贪墨儿媳、弟妹贪墨嫂嫂嫁妆的闲话,贾家的脸也就丢尽了。由此看来,贾珍此时还未堕落到不要脸的境地。 “大老爷,珍大爷,琏二爷,小的给您请安,给几位太爷请安。”吴新登是库房总领,看见贾赦领着人过来,一溜烟儿地过来见礼。他现在可不敢小看这位大老爷了,赖大都扛不住,更别说他了。 “开库房吧,老爷要盘点先大太太的嫁妆。”林之孝上前一步道。 “啊?开库房?”吴新登愣住了,不由得偷眼去看贾赦,半晌才为难道:“大老爷,这事……老太太知道么?” “已经禀报过了,”不过老太太没来得及说准不准,心中再腹诽,林之孝面上仍一丝不苟,“快点,还让老爷们等你不成?” “跟他废什么话,他要开就开,不开就把那锁直接砸了。”赦大老爷可没那耐心,一摆手就有人拎着斧头上前,“老子盘点自己媳妇的嫁妆,用得着跟你们打缠。” “别、别,小的这就给您开库房便是。”吴新登看着那明晃晃的斧刃就是一哆嗦,赶忙过去开库门。不过,他也跟身边人打眼色,让他们赶紧去禀报老太太、太太她们。 琐碎的事情不用贾赦去管,自有林之孝在前面打点,贾赦就带着人寻了个荫凉地方,命人摆上了桌椅茶点。 一只只贴着封条的箱子被抬出来,赵嬷嬷和夏荷两个带着人开箱对单子。院子里虽然来往的人不少,却还井然有序的。 “你们这乱哄哄地在做什么,还知不知道规矩了?吴新登,库房是你开的?你不知道这是府上的公库,无命不得擅开?”史太君人还没到近前,声音却已经传来。她虽然忙了一晚上,教训起人来却还是中气十足的。   ☆、第十二回 史太君忙活了一晚上,也没能让那块玉离开孙子的小嘴儿,别提多着急上火了。到天放亮的时候实在支撑不住了,才不得已上床歇息。心里挂念着宝玉的事,她也睡不安稳,只觉得自己刚刚合上眼就被吵醒了,恨得她挥手就摔了瓷枕。 “你们吵些什么?”昨儿白天忙了一天,晚上又一夜不睡,史太君也有些心力憔悴,揉着额角懒懒地问道。 “老太太,库房的吴新登使人来报,说是大老爷非要开库房,要盘点先大太太的嫁妆。要是他不给开,大老爷就要砸锁,他不敢不应就开了。”大丫鬟碧玺瞪了来报信儿的一眼,老太太累了一天一夜,好容易歇下来,就又被她吵醒了。 霍地坐起来,史太君猛然间精神一振,道:“给我更衣,我倒要去瞧瞧,那老大又闹什么妖。”关于周氏的嫁妆,她心里有鬼,心虚的同时也恨得不行。这孽障也是的,好好的盘点什么,周氏那么多嫁妆,少个几箱又能吃多大亏? 碧玺看她脸色不太好,有心想劝两句,却也知道老太太不会听,只好伺候她起身。她现管着老太太的库房,自然知道那里面都有些什么,也知道老太太为何如此上心。唉,那些个东西,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,也不知道是图个什么。 史太君一到库房的院子,就见里面已经开始清点了,当即就先发制人起来。她没想到贾赦还带着见证人,仍幻想着能凭一己之力将事情压下去。在她想来,不过是搬了儿媳几抬嫁妆回去,权当是孝敬她了,不行么?! “老太太,赖大这样的奴才怕不是只有一个,我不放心周氏的嫁妆,便让人盘点一番。免得等琏儿十五岁的时候,缺东少西,贾家在周家面前不好看。这不,我特意请了几位见证,你不用怕我在里面做什么手脚。”贾赦觉得老太太也是拼了,这样日夜忙碌,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。 “这不年不节的,用得着这样大动干戈?”听见还有见证人,史太君眼前一黑,好半晌才缓过来,低声说道:“赦儿,这库房也不是谁都能进的,想来也只有赖大那一个心大的。你若是实在不放心,到年底盘库的时候让他们告诉你一声便是了,何必让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。” “谁家还没两个蛀虫了,有什么可笑话的?珍儿,不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说你,你那府上也得好好查查,说不得就有几个赖大呢。你那里可是管着整个族里的钱粮,若是被虫蛀了,可是阖族都跟着吃亏呢。”贾赦微微一笑,想争取时间接着糊弄他,没门儿! 不过贾赦的话说到了几位族老心里,他们都是靠着宁荣二府过活的,若是两府被奴才们搬空了,吃亏的可不就是他们。贾珍没想到火会烧到他身上,讷讷地点头也不言语。这母子俩的账算不清,他可不想掺和。 “你,你过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史太君强压住火气,放软语气道。她已经多年不曾如此隐忍了,更别提是在儿子面前服软,实在是有些不习惯啊。 “我昨儿方想起来,有件事忘了告诉你。前阵子我从库里取了周氏几件东西,原是打算端午的时候摆一摆,过后还原样放回去。你也知道这些日子都忙宝玉的周岁了,我也上了年纪,便忘记跟你说一声。”角落里,史太君的脸色颇为尴尬,小声地跟贾赦解释。 赦大老爷闻言就笑了,也难为老太太能临时编出这么个理由,便嘲道:“咱们府上已经沦落到这地步了?老太太都要用已逝儿媳的嫁妆当场面,阖府上下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?当年父亲亲手贴上的封条,你撕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心虚。” 史太君恶狠狠地盯一眼贾赦,想要把他再吞回肚子里去。见他没一点反应,恹恹地道:“罢了,你若是不愿意,我让人送回来便是。哼,指望着你孝敬我,我早饿死了。” “老太太说笑了,四时三节生日忌日,我哪一回也没少了你的。就是周氏在的时候,哪一回孝敬你也不必老二家的差。拿她留给儿子的东西填补自己的私房,老太太你就不觉得亏心?就不怕她半夜去找你聊人生?”贾赦说话毫不留情,将史太君的遮羞布一把撕掉。 “你想晕就晕,我可不吃你这一套。你现在敢晕过去,我就敢给你灌药,若是呛着了,可不是好受的。”他一看史太君想翻眼睛,立刻就道。这老太太的把戏几十年不变,他早就不看在眼里了。 “你这个不孝的东西,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。”史太君苍白的脸色涨红,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句话。她现在是真后悔生了贾赦,这就是个来讨债的。听听他的话,简直大逆不道。 “后悔也晚了,你且受着吧。另外,荣禧堂也该物归原主了,你可以先跟老二打个招呼,让他现在就开始收拾吧。”贾赦单手托住史太君的手臂,根本不容她拒绝,“父亲去世那么久了,我们两房也该分家,各归各位了。” “老太太,别急着说不,我既提出来了,就是有把握让你们答应的。老二已经在工部十来年不挪窝了,你也不想他被罢官回家吧?贾珠那小子还要科举,名声上若是有什么瑕疵,说不得连功名都要丢掉。还有,元春那个丫头,你们想送她进宫对吧?她若没了名节……” 贾赦每说一句,史太君的脸色便难看一分,“你还敢罗织罪名,陷害亲人不成?” “你可真逗,就你给老二娶的那个媳妇,还用得着我去给他们罗织罪名?”贾赦噗嗤就笑了,神情轻鄙地看向一个方向,“你知不知道我今早上还派人去做了什么?” 王氏?!史太君心中一紧,不知道贾赦抓到了王氏什么把柄。对这个她亲自挑选的媳妇,史太君是比较满意的,但她也知道这个媳妇有个缺点,那就是太贪钱。说不得,便是她做了什么错事,被贾赦拿住了。 “昨儿我抄了赖大家,那是你的心腹;方才我命人去抄周瑞家,那是老二家的心腹。一个左膀,一个右臂,他们可替你们做过不少事。那些事情既然做下了,自然就会留下痕迹。老太太,你的眼光可真不错,给老二挑了贼大胆儿。他们一个虚伪刻板,一个伪善大胆,可真是绝配。” 说着,他凑到史太君耳边道:“你怕是不知道吧,你那好儿媳拿着公中的银子,打着荣国府的旗号,在外放印子钱,重利盘剥、逼死人命的事情也不是一桩两桩。还有,她拿着老二的帖子,仗着贾王两家的人脉,竟敢做包揽诉讼的事。你说,她胆子大不大?” “真的?”史太君面色铁青,身体栽歪几下差点摔倒。这回她倒不是装晕,这是真要晕倒啊。怎么就给政儿娶了这么个败家媳妇啊!胆子大到这地步,却不知道擦干净屁股,她这真是要连累死政儿、珠儿了。 赦大老爷手上用力,并不给史太君昏倒的机会,“老太太,是不是真的,你自去问你的好儿媳便是。我看你脸色不太好,还是赶紧回去,让人把周氏的嫁妆送回来,早早休息的好。” 到这时候了,还不忘那几箱嫁妆,小家子气得很。史太君攥住贾赦的手,用力道:“王氏的事情你既知道了,便该替她好好收尾,免得传出去坏了荣国府的名声。你怎能拿她威胁于我,难道你就不怕连累了琏儿的名声?” “我就说你挺逗的,我儿子不过是她侄子,能受多大影响,你还是多想想你那宝贝儿子跟孙子孙女吧。哦,还有那个含玉而诞的宝玉,呵呵……老二家的其实也挺逗的。”赦大老爷摇摇头,嘟囔一声,“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。” 他们在角落里说话,又都压低了声音,旁人只能看见他们嘴动,却听不见说些什么。只是史太君的脸色越来越不好,都猜测母子俩是不是起了什么龃龉。 “碧玺,老太太累了,快送她回去歇着去。”贾赦亲自扶着史太君走过来,将人交给碧玺,“对了,老太太说她借了几箱嫁妆忘了还,她老人家年纪大了,你记着回去就让人送过来,老爷这边正盘点着呢。” 婆婆贪去世儿媳的嫁妆,这种事情被儿子在人前叫破,史太君都已经没力气生气了。她冷淡地瞥了贾赦一眼,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回走。她现在身子累得很,心里又乱糟糟的,实在没精力跟这孽障斗气。且先让他乐呵吧,等她缓过这阵子了,有他好受的。 贾赦给她的信息量一下子太大,史太君那上了年纪的脑子一时处理不了。不过她对自己很有信心,认定这阖府上下都挣不脱她的手掌心。现在不过是略退一退,有的是她收复失地的时候。况且,若王氏真敢做那些事,她倒要跟王子腾好好谈谈。   ☆、第十三回 周氏的嫁妆真的不少,贾赦带着人花了整整一天,才彻底清点出来。看着林之孝送过来的结果,赦大老爷嘿嘿冷笑。这才几年,当初封存的嫁妆已经少了五分之一。便是加上老太太那里送来的,也还差着许多。不用多想,贾赦也知道那剩下的东西在哪。 “周瑞一家抓了?东西找到没有?”送走了见证人,贾赦坐在书房里问林之孝。别看他上午跟史太君说的时候,信誓旦旦的样子,其实手里一点实证也无。 “周瑞两口子都已经就擒,您要的东西也逼问出来了,这些就是。”林之孝递过去一个匣子,里面是层层叠叠的票据。这两日林管家心情很美好,昨天是赖家的一成,今天是周瑞家的一成,这两家可都是富得流油啊。抄家的日子啊,请继续下去吧! 贾赦仔仔细细地翻看一遍,才松了口气,老爷从来不冤枉人。 “行了,这两日辛苦了,你们在辛苦几日,等老爷把这家捋顺了,就不用这么折腾了。”这两天支使着林之孝他们四处跑,贾赦觉得有点将人使唤得很了。 “老爷说得哪里话,小的们给您办事,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。况且,您也没亏待我们,这两天的打赏,可让那帮小子们乐得不行。”林之孝一点没觉得辛苦,这话说得很真。 “得,算我白说这一回,不过日后恐怕就没这么好的事了。罢了,赖大、周瑞,这两个最大的蛀虫打掉了,后面的那些小鱼小虾就都便宜你们吧。”贾赦闻言也笑了,“你爹已经南下了么?” “多谢老爷。我爹前儿就出门了,派了两个庄丁跟着。”林之孝一喜,大老爷看不上的小鱼小虾,在他们眼里那也不得了啊。啧啧,到时又是一笔横财。至于他爹,则是要去金陵,为大老爷暗中查探老家的一些事。 “恩,路上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,该派个人跟着,你办得很妥当。”贾赦点点头,手指在纸上划拉了两下,道:“明日开始,叫吴新登把府中的公账交出来,你组织几个信得过的账房过来查账。告诉他们,别怕下力气,不管查出多少漏洞来,老爷照样也赏他们一成。” 林之孝不由一惊,按照府上的样子,这一成赏下来,可不比他们这帮抄家的差。不过他倒不眼红,毕竟查账是个技术活,他还真干不了。“那,老太太那边如果问起来的话……” “无妨,老太太这阵子都会很忙,顾不上这些小事的。”当然,就算老太太不忙,他也会找些事给她做的。唉,老二家的太不省心,真是辛苦老太太了。 目送林之孝离开,贾赦长舒一口气。自他重生回来,一直就绷着一根弦,不断地让自己前进。这才不过两三天,他便已经累了,可见他就不是个有心上进的。若不是有上辈子的经历在敦促着,有对儿女的愧疚砥砺着,说不定他又会得过且过了。 抬头看看墙上的大钟,赦大老爷收起心中的颓废,站起来伸个懒腰。时候不早了,还是去养精蓄锐吧,明儿说不定还有场大战呢。到时候,说不定史家、王家的人物们便要粉墨登场了呢。 不过,赦大老爷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。毕竟,不管他们如何高官厚禄,说到底也管不到贾家的家事上来。就算想在官场上给他使绊子,可大老爷他又无实职,还真不怕这个。况且,他手上也不是没有把柄,他们若敢不要脸,那大老爷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不要脸。 谁知接下来的几日,皆是风平浪静的。不但史太君没找茬,就连王夫人也老老实实的,像是没看见贾赦的举动一样。这就仿佛,赦大老爷就是将荣国府翻过来,她们也不敢管似的。 贾赦并未放在心上,虽然明知她们定是在酝酿着什么大招,但他却早已防患于未然。恐怕史太君等人从来没想过,会有人如此地不要体面。 就在贾赦将荣国府的库房和账册盘查清楚的时候,弹劾他的奏折也到了宇文熙的书案上。而且,这并非哪一个御史言官之作,乃是由御史台一十二名御史联名弹劾。 “十二名御史,呵呵,金陵四大家族,势力不小啊。”宇文熙勾着嘴角,手指弹了弹那折子。仅仅是弹劾一个老纨绔,便出动十二名御史联名,这是想干什么?展示肌肉么! “李清拟旨,御史刘舟等十二人,吃饱了撑的,罚俸三年,官降三.级。就照朕的原话传给他们,哼,国朝多少公务,他们倒有空盯着别人的家事。闲的!” 大太监李清默默地领命去传旨,心中对这十二只出头鸟哂笑不已。这几个到底还是年轻啊,恐怕都不知道咱们这位当今是个什么人物吧。也是他们活该,皇上这几年修身养性了,倒让他们得意忘形,忘了皇上当年是如何整治官场的。 说起当今这位大庆朝的乾元帝宇文熙,百姓们皆称这是位明君,抵御外侮开疆拓土,惩治贪官毫不手软,减赋减税开放海禁……可若是让大臣们来评价,就只会说这是位相当任性的皇帝。 宇文熙十四岁登基,原本朝臣们还想着皇帝年虽小,会不会好糊弄,或者软弱可欺。可这位乾元帝一登基,就给了所有人一个大惊喜。 当年,先帝有位哥哥,被封为义忠亲王。到先帝临终那一年,这位义忠亲王渐渐就有了反意。在朝中拉拢大臣,在外还试图插手军权,只等着小皇帝登基,皇位未稳的时候一击得手。 但义忠亲王本人是个谨慎的,逼宫篡位之心人尽皆知,却什么把柄也抓不到。先帝那是身子已经不好,没有精力对付他,到最后带着对儿子的担心驾崩。 先帝驾崩当晚,宇文熙根本不等众人反应过来,便突然发难,亲自领兵抄了义忠王府,将义忠亲王一家人捉拿下狱。等朝臣和义忠一党反应过来的时候,义忠亲王大势已去。 谁都没想到,这位虽然是先帝亲手养大的,却跟先帝完全不是一个风格。先帝是个讲究理法的,若是没有证据,即便你反心已显,他也不会轻易处置。 可宇文熙却不同,他根本就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的。既然他已确定义忠亲王有了不臣之心,那就当机立断地将之灭掉。至于证据,在外面找不着,不代表在家里也找不着。便是实在找不着,栽赃还不会么?!义忠亲王没弄明白侄子的性情,还在寻找什么时机,栽得不冤。 若是这一件事不能表明什么,也可能是先帝暗中留下的布置,那么后来的事情便证明了,乾元帝实在是个十分任性自我的人物。 乾元二年,西北鞑靼犯边,朝中为了是战是和吵翻了天。岂知宇文熙根本不管他们吵什么,直接一锤定音——战! 有主和的老臣痛陈利害,新皇登基不久,国库太过空虚,鞑靼兵力强大……说来说去就是,皇上不能打啊。说到最后,老臣已经痛哭流涕,高呼着先帝要撞柱。身边人赶紧拉住,却被宇文熙厉声喝止,“要撞便撞,不敢撞了,朕命人帮你。” “朕只是通知你们,此战势在必行。你们现在可以开始讨论,如何打这一仗了。”这话说得轻巧,却也让朝臣们明白,这位主儿不是那无主见,好拿捏的。 乾元四年,大庆打赢了鞑靼,将他们彻底赶到了犄角旮旯里。就在这举国欢腾的时候,乾元帝又出幺蛾子了——他要开海禁。 海禁,乃是开国太.祖留下的国策,乃是祖宗成法,诸大臣认为不可轻易更改。此令一出,朝中群情激奋,纷纷上书劝谏皇帝。甚至许多官员私下联络,若是皇上不听谏言,便相约挂冠而去。到时朝廷无人,且让这任性皇帝后悔去吧。 后悔是会有人后悔的,但后悔的绝不是宇文熙。他大笔一挥,所有辞官的请奏全部恩准,丝毫不做挽留,朝堂上登时就空了至少三分之一。第二天,朝堂就完成了大换血,想看皇帝笑话的人,自己变成了笑话。 从此,乾元帝最著名的一句话,就是“不怕你辞官,就怕你不辞”。皆因他好开恩科,从乾元元年到乾元四年,年年都是大比之年,人才储备做得足足的。官场上从来一个萝卜一个坑,没人腾地方,他还担心那群进士没出塞呢。 力排众议开了海禁之后,乾元帝算是暂时消停下来。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,这位帝王越发沉稳起来,虽然仍偶有任性之为,却已经没再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了。 老臣们对此相当欣慰啊,呵呵,他们高兴得太早了! 要知道,人嘛,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!宇文熙这不是不任性,他这是憋着大的呢。   ☆、第十四回二人转揭开私密事贾存周遭遇新世界 荣庆堂里,几个丫鬟婆子陪史太君打叶子牌。几个人都是老于此道的,让她输多赢少,总是输几把小的,再赢两把大的,以此哄史太君开心。 只是今日史太君明显不在状态,出牌根本就不看。她输的回数多了,自己不在意,旁人却不能不在意,几个下人就有点不敢赢了。于是大家出牌就慢起来,就算能赢的牌也都略过去。 “罢了,我乏了,得歇会儿。鸳鸯,你来替我,赢了分你一半,输了全算我的。”史太君忍不住心中的焦躁,将手里的牌一撂。 昨儿她二侄儿史鼐传话来,说是弹劾贾赦的折子就能到御前了,她还挺高兴。原想着,就算今儿个上午没消息,下午宫里也该有旨意出来了。可现在都快到锁宫门的时辰了,还是一点消息没有,这就让她悬心了。 左等右等也没等见结果,史太君恹恹地命人服侍梳洗了,打算早早就寝,明天起来接着等。 “老太太,史侯爷来了,二老爷正陪着往这边来呢。” 听了这话,史太君立刻精神一振,重新又穿戴起来,到了上房见客。 “怎么样,可是有旨意下来了?”一看见史鼐,史太君便急切地问道。不过,她并没来得及看史鼐的脸色,不然恐怕也不会这么着急了。 史鼐本就是个面白无须的样儿,这会儿看起来脸色简直就是苍白了。虽才是五月的天气,还是晚上,却也让他不停地拿汗巾擦拭额头。 他实在是没想到,只是弹劾一个小小的贾赦,竟然会惹出这样大的风浪,怎能不让他冷汗直流。 “姑妈快别提这个了,”史鼐忍不住就语带埋怨道:“我这刚才从宫里出来,姑妈您托人办事的时候,怎么就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呢?您,您这不是坑人嘛!” 听他这话,史太君可不高兴了。什么就叫她坑人了,不过是叫他们弹劾个不孝子罢了,她怎么就坑他们了?! 不过她并未当场发作出来,面前这个毕竟已是侯爷了,“到底怎么回事?皇上宣你怎么说?” “联名弹劾的十二名御史已经被贬官罚俸了,我与王子腾王将军罚停职思过半年。小侄这也是冒险来给您个话儿,回去就该闭门思过了。”史鼐现在是满腹的怨气,冲的全是他的好姑妈。 就为了给姑妈出口气,他就差不多赔上了整个仕途,这代价也太大了点。停职思过半年,谁知道半年后皇上还会否起复于他?即便去年他能袭爵,是姑妈出了力的,这样的回报也是太过了。 “怎会如此啊?”史太君也是一惊,没想到结果完全出乎意料。 她不问还好,她这一问史鼐就不由火冒三丈,“姑妈,您为何不告诉我,当年为了圈田逼死过人命?竟然还没扫干净首尾,留了把柄在奴才手里。这事已经被贾赦呈到了御前,您知不知道当时皇上将证据刷到我脸上的时候,小侄有多难堪,有多无措?” “你说什么?”史太君与贾政母子俩异口同声,同样的惊骇异常。 “史家表弟,老太太怎会做这种事,定是被人诬陷。难道,你就没有在御前辩驳么?”贾政根本不相信老娘是这样的人,忍不住插口道。 他一开口,史鼐的炮火果断转向他,“你也别冲我说,有本事你上御前辩论去,看皇上听不听你的。还有,你也别冲我瞪眼,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你那大舅哥吧。” “行了,我还要回去闭门思过,日后有事没事就不用上门请我了。”史鼐一甩袖子,扔下这母子俩走了。 “他……他,好个白眼狼。”史太君觉得透不过气来,尽力缓了缓才咬牙说道。 去年,保龄侯因病去世,他是史鼐、史鼎的哥哥,又膝下无子,爵位便要落到这两人之一的头上。史鼐占着年长,史鼎身上有军功,两人便有些僵持不下。后来史鼐找了史太君联络,这才拿到了保龄侯的爵位。而史太君选他,不过是因为这个二侄子比三侄子听话。 有了这桩事,史太君自认对史鼐是恩重如山,由不得他不为自己卖命。可没想到这才使他第一件事,便如此的不中用不说,还敢对她说些忘恩负义的话。这不是个白眼狼,又是什么? 不过,这会儿她也没工夫去对付史鼐,史太君担心的是史鼐方才透的消息——她被那孽障给告了,还告到了御前! 那桩逼死人命的买卖又已经过了十几年,今日若不是有人提,她都要忘了这桩事。当年她是派赖家去办的事,谁知他们竟敢留下后手。现在,这后手落到了贾赦手里,竟然还不知何时呈到了御前。 史太君想到这儿便打个寒颤,圣上若是怪罪下来,可该怎么办? 母子两个正面面相觑的时候,又有小丫鬟惊慌失措地飞跑过来,“老太太,不好了,王家太太她……她闯进来了。” ‘闯’进来?史太君闻言一愣,与贾政对视一眼,不知这王子腾夫人发什么疯。不过两人都想到史鼐临走之言,心中俱是一凛。说不得,这王家的是来算账的? “碧玺,你且去迎王家太太进来。政儿,你快去将你媳妇带来,她们原是姑嫂,有什么话也好说清。”两人领命,赶紧去了。 王子腾夫人娘家姓李,亦是出身世家大族,是一四十上下的端庄贵妇。不过此时她并未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,反而是气势汹汹地进了荣庆堂上房。 见了史太君亦没有往日的热情奉承,只草草行了一礼,便道:“老太太,今日天色已晚,本不该这个时候打扰贵府的。不过,我家老爷说了,这事必要跟您说清楚,免得日后您埋怨我们这昨晚辈的不尽心。” “您托付的事也没办成,我家老爷已经在家闭门思过,这半年都不出门了。另外,老爷让我问问您,这儿媳妇是怎么调.教的?怎么在我们家好好儿的姑娘,到了您府上就变成了个放印子钱,逼死人命,包揽诉讼的毒妇了呢?”嫁出去的女儿,泼出去的水,王家是推得一干二净。 “若是您早说一声,这样的姑娘我们王家早领回去打死了,都用不着您发话。您倒好,一声儿不吭的,直接就闹到了御前,还撺掇着我家老爷去伸头出面的。现在可好,皇上还当我们王家女都是这等货色,日后这京城哪还有王家女立足之地?!” 说到此处,李夫人眼泪儿都下来了。光她自己有两个女儿,都是十几岁的年纪,正是相看人家的时候。原还想送进宫一个呢,这回连京城恐怕都留不得了。 “罢了,往后咱们两家还是少来往,你们这样的国公门第,我们高攀不起啊。”李夫人噼里啪啦一通说完,她也不管史太君有何话,也是一甩袖子就要走人。 等她一转身,便瞧见王夫人倚在门边,一副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。李夫人可不觉得她可怜,路过她身边时也不停留,反狠狠地啐了她一口。 史太君心里那个气啊!她堂堂的国公府人、一品诰命,先后被两个晚辈毫不留情面地顶撞,这是何等的耻辱。尤其是这个王李氏,语速实在太快,让她根本连打断的机会都没有。等她反应过来之后,人家都已经走没影儿了。 又惊又怕又气,史太君捂住心口,艰难地喘息着,眼前一阵阵地发黑,终于人事不知了。这回她终于不用装病了! 王夫人其实来得挺早,至少将她嫂子的话听了大半,尤其是那骂她“毒妇”的话。不过让她浑身瘫软的并非这个,而是她的事竟然被圣上知道了?! 一定是贾赦干的!她就知道贾赦拿住周瑞两口子要坏事,却没想到他竟然丝毫不顾国公府的体面声誉,竟然全捅到了圣上跟前。他这个蠢货,难道就不怕担责任么?要知道,他贾赦才是荣国府名义上的主人啊! 现在她该怎么办?想来自诩智珠在握的王夫人没了主意,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。丈夫是个靠不住的,儿女的年纪还太小,老东西恐怕恨不得吃了她,至于娘家……看她那恶嫂子的样儿,是恨不能跟她断绝关系啊。 贾政愣怔地站在王夫人身后,今天晚上处理的信息量太大,政二老爷正处在当机中。脑海里一直回荡的就是:放印子钱、逼死人命、包揽诉讼、毒妇等字眼儿。 刚刚史鼐才说,他娘逼死过人命;转过头来,他大舅嫂就告诉他,他媳妇也逼死过人命,更甚者还敢包揽诉讼。自诩端方正直、谦恭厚道的政二老爷,觉得他的世界崩塌了。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,一个他认为是温和慈祥、心地善良,一个他觉得是笃信佛道、温柔厚道,都是再好不过的女人了。却没想到,这哪是什么好女人,这都是毒蛇啊! 跟这样的两个女人相处了几十年,尤其是跟王氏同船共枕十几年,政二老爷觉得自己纯洁的身心都被这恶妇污染了,这样的认知让他痛苦不堪。 贾政正在经历复杂而痛苦的心路历程。   ☆、第十五回贾小琏伴读挑皇子婆媳俩不贤失诰命 一夜过去,荣国府五个成年的主子,一下子就病倒了三个,令下人们众说纷纭。有的说是大房的人出手了,有的说是被史侯爷和王家太太气的,也有的说是装的,不然能那么整齐的病倒么? 要被弹劾的事情,贾赦是早就收到风儿的。他虽然只有些狐朋狗友,可人有人道猫有猫道,是以他的消息并不闭塞,甚至比远离朝堂的贾家其他人更加灵通一些。 他的老娘他了解,除了会拿个“孝”字做文章,对他也没什么咒儿念。他这个人怎么说呢,已经无能、纨绔、宅到了……连告黑状都安不上罪大恶极罪名的地步。 贾赦既然知道这个,又怎么会不防着她一手呢。贾赦早早就把从赖、周两家搜出来的东西呈了上去,只不过他并没走正规程序,而是通过朋友七拐八弯地递到了大太监李清面前。 果然,李清看见了,也就等于皇上看见了。今儿那三口子一病,贾赦就知道老太太算是白费劲儿了,说不定还吃了什么挂落。叫来下人一问,果然昨晚荣庆堂里很热闹,你方唱罢我登场的。 赦大老爷正偷着乐呢,有下人来报,说是宫里来人了,说是旨意一会儿就到,让府上准备接旨。贾赦虽不知是何事,但也不敢怠慢,急忙命人准备香案等物,又派人将三个病号都拾掇起来。 刚准备妥当,传旨太监便已经到了。贾小琏一看见走在最前面,手捧明黄色圣旨的大太监就是一愣。这人他见过啊,就是那天“绑架”他的两人之一啊。 李清看着瞪大眼的小孩儿觉得可乐,向他呲牙一笑,才正色道:“贾将军,接旨吧。”他这一笑,可怜贾小琏的脸儿都白了。 等众人都跪下之后,展开圣旨朗读,“上谕:朕闻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之子贾琏,性成夙慧,聪颖殊常,端重醇良,幼而好学,特擢选为皇子伴读,三日后入上书房读书。” 不及多想,贾赦带着贾琏接旨,然后叩首谢恩。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,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。不光是贾赦父子惊讶,史太君等人更是惊愕万分。毕竟,这府里要说到好学聪慧、名声在外的,那还得是二房贾珠才对。贾珠十四岁便进学,这年纪不说在勋贵人家,就算是书本网也是少有的。莫不是……皇上弄错人了? 不管旁人怎么想,儿子充任皇子伴读,让赦大老爷不由得患得患失起来。这事看着是殊荣,却不知道是福是祸。皆因圣旨上并没说清楚,不知道琏儿会分到哪位皇子跟前。若是可能,过些时日还是要将这差事推了才好。 贾赦是从二十年后回来的,那时当今还稳稳地坐在皇位上,皇子们却已经各不相让地斗开了。按贾赦的想法,是绝不能掺和到皇子们中去的,不然他上辈子的下场就在眼前。 况且,宫中的规矩那么多,动辄得咎的,稍有不慎说不定命就没了,赦大老爷可舍不得儿子去受这个罪。万一再跟着个性情恶劣的皇子,那更是件苦差事。他发誓了这辈子要让儿女好好享福的,岂能看着他们进火坑。 不过……皇上也是个慧眼识珠的,竟然能知道自家琏儿的优秀!!!他一直认为,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呢。贾赦在心中赞叹,皇上果然是皇上,那眼光就是非凡俗可比。显然,圣旨上那几句夸奖贾琏的话,深得赦大老爷的欢心。 未等众人起身,李清又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色卷轴,展开念叨:“上谕:一等神威将军贾赦之母贾史氏,工部主事贾政之妻贾王氏,不贤,摘去二人诰命、敕命诰封,收回所赐诰书、冠服。” 若说前一道旨意,还不算令人震惊,那么这一道便宛如晴天霹雳一般,狠狠劈在荣国府上下的心间。被夺去诰封的两人,一个是府上辈分最高的老太太,一个是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,登时就改变了整个荣国府后宅的势力格局。 而且,圣旨上那仅仅两个字的评语,对老太太和二太太两人,就是盖棺定论。不但自身没了名声体面,恐怕还会连累到儿女身上。 只两个字“不贤”,即让史太君和王夫人如遭雷击,当场昏阙过去,连后面的处罚都没听清楚。实在是这两个字对女子来说,杀伤力太大,太狠了。并且,这两个字还是镌刻在圣旨上的,日后这两个字的评价将跟随她们一辈子。 “贾将军,贾大人,接旨吧。”李清颇为怜悯地扫了一眼地下昏阙过去的两名妇人,心中为二人点蜡。宫里太后为了十四皇子上蹿下跳,正惹得陛下厌恶,这两个妇人便往枪口上撞,被迁怒至此怨得了谁。 贾赦心中为老娘和弟媳妇默哀三秒,就利索地接了圣旨,随即便命邢夫人赶紧带人将老太太抬回去,并命人领着小太监去取诰书等物。至于王夫人,她是政老二的媳妇儿,他可管不着。 唉,没了诰命夫人的头衔,兴许这两个女人能安分守己一些,但愿吧! “李公公,不知道陛下可曾提过,指了我儿为哪位皇子伴读啊?”不着痕迹地塞了张银票过去,赦大老爷就是这么简单直接。 哪位皇子?皇上说随便贾琏挑!李大公公有时对自家主子的任性也很无奈,哪朝哪代都是皇子挑伴读,到了他老人家这里倒好,成了伴读挑皇子,还是看上哪个给哪个。 当然,这话皇帝敢跟他说,他却不敢跟贾赦说。李清捻着手中那张纸,笑道:“不瞒贾将军,陛下并未指明。只是说先命贾伴读入宫读书,待与皇子们相处一阵子后,再做决定。”这样说,应该不会显得皇子们很待价而沽了吧? “那……此次入宫伴读的,还有哪家的公子啊?”还没指定是哪位皇子,贾赦略略放下心来,想着过几日或是报病,或是让琏儿表现笨拙些,也许就能免了这差事。 李清又笑了,“咱家也只是来您府上传旨罢了,并不知道是否还有旁人。不过,几位皇子的外家该都送了人选进宫。”贾琏那小孩儿可是皇上钦点的,旁人并没这个福分。 赦大老爷心一悬,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。听李清这意思,难道……旁的伴读都是皇子外家送的,就他家琏儿是个外人?!那琏儿在宫里还能有个好儿?不行,这差事必须不能干。 他脸上变颜变色的,李清也并不说话,反仔细地将他的反应都记在心里。最近只要是有这位贾将军的消息,皇上都会乐呵呵的,连饭也能多吃半碗,可见这会儿皇上正对他有兴趣。 身为一个即将得到提拔的大太监,李清自然要急主子之所急。等他回去之后,皇上若是问起今日传旨的事,他便将这货的反应绘声绘色地讲了,想来能让皇上开怀一二。 贾政本来没什么病症,不过是昨晚遭受的打击太大,心里不适应,又觉得没脸见人,便懒怠动罢了。 听说要接旨的时候,一骨碌便爬起来了。他想着,这该是皇上要罚贾赦了吧?看来,虽然史鼐和王子腾都吃了挂落,可皇上还是英明的,贾赦也没能逃得了。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,皇上狠狠扇了他一巴掌,却给了贾赦一个甜枣儿。这让政二老爷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愤。 贾珠一直都是让贾政,乃至整个荣国府都骄傲的好孩子,小小年纪就已有功名在身。相比起珠儿来,大房的贾琏算个什么?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儿罢了。他这样出色的珠儿都没能当上皇子伴读,贾琏凭什么就能选上?政二老爷为儿子抱不平啊! 还有老太太和王氏的事情,也是贾赦捅到皇上跟前的吧。贾政最恨贾赦的就是这一件,这种阴私之事贾赦自己知道就行了,为什么还要让旁人也知道呢。尤其是还让他这样的正人君子知道,这让他无法面对母亲,也无法面对妻子。如果可以,他宁愿粉饰太平,也不愿面对这样的窘境啊。 对于狠毒伪善的母亲和妻子,他是该大义灭亲,还是要佯作不知?自古忠孝难两全,贾政曾经对这句话嗤之以鼻,可现在却觉得再没有那么正确了。他很纠结,既不能容忍恶人的存在,又不忍心为难年迈的老母和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。 苦恼纠结了一个晚上,今天的一道圣旨让贾政下定了决心。 老太太既然已经被剥夺了诰封,也算受了惩罚,她那样的年纪也就罢了。可王氏却不能轻易放过了,他一定要大义灭亲,让王氏受到应有的惩罚。正当此精忠报国的时候,也容不得他顾虑往日的夫妻情分了。 当然,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儿女们。有这样一个不贤的娘亲,儿女们永远都抬不起头来。 贾政忽略了心中的某种想法,又为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,便趁着传旨太监还没走,面容苦涩地悲声道:“来人,准备笔墨,我要休妻。” 王夫人早已缓过来,只是她不想面对众人,便仍装作昏迷。此时听得贾政这一句,哪还忍得住,猛一睁眼要喊,却听得有人先她一步。 “等等!”   ☆、第十六回谢谢你贾政气吐血谋翻身贾母算元春 “我要休妻乃是二房的家务事,大哥为何阻拦?”贾政一脸的苍白,满是不堪打击的虚弱。他原想在内监面前表现一二的,全被贾赦给搅合了。 贾赦方才将李清等人送走,到了荣禧堂一屁股就坐在正中主位上,对贾政面上闪过的愤怒浑不在意。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“你的媳妇想休便休,我自是管不着。不过,谁让她之前掌管府上的中馈呢。我这几日在查账,有许多地方都有亏空,今日你休了她,明日我找你填补亏空?” “等我这边把账目弄清楚了,你媳妇儿也乖乖填补了亏空,你想休出花样儿来,我也不拦着。”贾赦丝毫不理贾政脸上那‘你怎提那阿堵物,真是有辱斯文’的表情。哼,没有银子,你吃.屎长大的啊?! “另外,我已跟族里通过气了,父亲去世多年,咱们两房也该分家了。待我查清楚公中的账目,就请了珍儿和族老们来,按族规分了便是。怎么分家族规里写得清楚,这么多年兄弟,也别说我亏待你。”贾赦说得干净利落,说罢甩袖子就要走。 “分家?这……老太太尚在,怎能分家呢?大哥,这事可跟老太太商量过没有?咱们不能因为老太太没了诰命,就这样对待她老人家啊。”贾政也顾不得装消沉了,立刻反对道。 即便再迂腐,贾政也知道,分了家就是两家人,他在这荣国府就再也不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了。日后也不过如后面那些贾家族人一样,慢慢成了旁支。更何况,贾政只是看起来端方迂腐,他心里明白着呢。事关自身利益,他怎能不据理力争。 贾赦奇怪地看他一眼,沉声说道:“我没打算跟谁商量,我这是在通知你。你也别跟我提老太太,不是她你能在荣禧堂一住许多年?就算她诰命仍在,我要分家,她也拦不住。” “你,你凭什么?我也是荣国府的嫡子嫡孙,凭什么你说分家就分家?”贾政很愤怒,把抹了粉的脸都气红了,“你这样的不孝顺母亲,日后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?”荣禧堂又不是他要住,他还不是为了孝顺老太太。 “凭什么?就凭老子是贾赦,是祖父的嫡长孙,是父亲的嫡长子,是皇上亲封的一等将军。谁让你是老二呢,活该你一辈子低我一头。这事啊,你该去找老太太闹才对,好好问问她怎么搞得,怎么就没把你生在前头呢?!”一看他这样,贾赦又一屁股坐下不走了。 “呵,你……族里不会看着你乱来的。”贾政都要气极反笑了,有没有这么强词夺理不要脸的。不过是比他早生了一年,就认为能一辈子压在他头上? 贾赦根本就不担心,嗤笑道:“你媳妇的事,我已经命人通知族里了。你觉得,他们会为了你得罪我?有你媳妇的小辫子在手,这现成的理由摆着,他们敢给我放屁?” “说起来,我还真得谢谢老太太,她相媳妇的眼光就是好啊。要不,怎么一眼就为你相中了王家女呢。金陵四大家族出身,家中父兄都身居要职,本人又是个端庄大方的闺秀。呵呵……她啊,就是胆子太大了点儿。” “老二啊,往日我一直以为老太太偏爱你,到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,原来她对你也不咋地。”赦大老爷气死人不偿命的,边笑边摇头道:“我曾听过,养坏一个女儿,跟谁家有仇就嫁到他家。同样道理,老太太说不定心里怎么烦你呢,要不怎么为你千挑万选了你媳妇呢。” 上次被贾赦在荣庆堂上房讽刺一通,贾政就羞愤得想吐血,这回又被他当面嘲讽,贾政再也忍不住了,一口暗红色淤血便喷口而出。贾政捂着胸口倒下了,贾赦瞪着眼睛站起来了。 这老二的气性也太大了,心胸到底不够广阔啊。这才哪到哪啊,就气得吐血了,想当年他被老太太骂的时候,不也是唾面自干么。 贾赦摇摇头,伸手掐住贾政人中,一等他睁眼便立刻松手,“行了,你既然醒了,看来没什么事,我一堆事还等着办,先走了。”说完不管贾政的怒目,一溜烟儿跑走了。 “老太太,您可醒了。身子觉得怎么样,可有哪里不舒服?老爷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,说是请您放心,即便您不是诰命夫人了,也不会随便拿个民间大夫糊弄您的。”邢夫人面上满是关切,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,戳在史太君的伤口上。 她早就看这个偏心眼儿的老太太不顺了,从她嫁过来就没得过这老太太一句好话,至于主持中馈什么的,更是不许她沾手一点。好歹她也是老爷的嫡妻,即便是个继室,该有的体面总要给她不是。 而且,这老太太最爱在她面前摆国公夫人的谱儿,每每都在她面前说些在娘家时的富贵,说些大家族的规矩体统,说些小门小户多么不知礼数……总之就是将她鄙视到尘埃里。 现在只要想想府上就剩下自己一个诰命夫人,邢夫人心里的小人儿就忍不住叉腰仰天狂笑。老家伙,你也有今天!没了诰封,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婆子,看你还能不能摆那高人一等谱儿。 史太君是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的,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懵的,下意识不想记起方才的圣旨。可邢夫人一句话就让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——她已经不是诰命夫人了。 “你个泼妇,给我滚出去,个不孝的东西,老天怎么就没收了你们这些孽障。想看我的笑话,你们没那个资格。我就算再不济,我也是那孽障的亲娘,是你的婆婆,你婆婆……”史太君将触手所及所有的东西都摔出来,声嘶力竭地吼道。 这一刻的史太君,呃,不,该叫贾母才是。这时候贾母再没有平日温和慈祥的老祖宗模样,完全就似个疯妇一样,脸色憋得通红,眼睛瞪得向外凸起,声音撕裂得走音,吼叫时口沫四溅……她这样的形象,让所有人都心中大惊,原来老太太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。 邢夫人小心翼翼地躲开飞来的物什,看着老太太那副模样,她恨不得让人画下来,让她能够日夜观赏。这老太太也许不知道,她现在的模样比那市井老妪都不如罢。 “罢了,老太太看起来精神不错,那媳妇就先告辞了。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事,总要有个人盯着。老太太和弟妹这样,想来都是辛苦不得的,也只好让我多受些累了。”看完了贾母的笑话,邢夫人扭头便走,她还想赶一场,再去关心关心她那个好妯娌呢。 “滚,滚,都滚出去——”平日总被她轻易压制的邢氏,此时竟敢如此张狂对她,贾母心中的愤怒怨恨就别提了。而且她会遭受今日之耻,都是贾赦那个不孝子搞的鬼,这两口子就是一对搅家精。偏偏她此时又无力对付他们,贾母心里那个憋屈啊,就别提了。 被老太太这样咆哮,丫鬟婆子们都不敢再留,生怕做了被迁怒的羔羊,忙不迭地退出去。老太太这个状态不对,她们还是避一避,要表忠心日后有的是机会,也不在这一天两天不是。 眨眼间,屋里就剩下贾母一个,方才那一通发泄让她浑身无力,软绵绵地歪倒在床上。在下人面前强忍着的两行浑浊老泪淌下,贾母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。 她一辈子的老脸,都在今日丢尽了。贾母实在没想到,皇上竟然如此绝情,丝毫不顾念贾、史两家祖辈当年的功绩,不顾念贾代善的兢兢业业,只为一点点小事,便夺了她身上的诰命。他即便是皇上,也不能如此残忍啊! 没了一品诰命的身份,她日后如何出门交际,如何跟亲友们交往,又如何面对小辈们?即便是她日后都不出门一步,可府里还有个邢氏膈应她呢。况且,有那起子眼皮子浅的,还不得找上门来看她笑话啊。贾母往日可没少摆谱儿,得罪的人也不少。 若非心中还有对贾赦的恨在支撑着,贾母说不定就一根绳吊死了。她哭过之后,很快就勉力振作起来。她现在还不能死,她还没看见贾赦倒霉呢,怎么能死!? 将手里能用的牌过了一遍之后,贾母很快就决定将宝押在元春身上。她原就打算送元春入宫去搏一搏,此刻就更坚定了这想法。她也坚信,凭着元春的样貌品性,定能在那地方熬出头的。毕竟,元春是她亲自调.教出来的啊! 等日后元春得了势,在皇上耳边吹吹枕边风,还怕她的诰命不能回来?她今日有此一劫,还不就是皇上跟前没人说话么。 等元春得了势,哼!到那时,就是贾赦他们倒霉的时候;到时候,所有看她笑话的人,一个都不能放过。 贾母想得咬牙切齿,想到得意处又嘿嘿冷笑,若让人看见了,真跟失心疯没什么区别。 只是,她恐怕是忘了,当今皇帝已经多年不曾选秀了。他倒是不拦着有人送女儿进宫,不过这些年宫里只进宫女。不管是谁家的姑娘,只要进了皇宫,那都要从最末等的宫女做起。 贾元春往后就要遭罪喽!   ☆、第十七回入宫难上位有想法伴读苦前途很灰暗 前文曾说过,乾元帝宇文熙是个任性的主儿。他的任性体现在方方面面,包括宠.幸.后.宫上。 宇文熙继位之后,在乾元元年便有过一次大选,当时一次就选入了近五十位秀女。这曾经让老臣们十分忧虑,担心新皇是位耽于美色之人。 但随着皇子们的陆续出生,没几年他们就改担心别的了。因为,皇帝的后.宫向他们关上了大门,想要再送女儿、孙女进宫,就只有去做宫女一途。 此例一出,虽然仍然有那想攀龙附凤的人,坚定不移地送姑娘入宫,但也有许多不忍自家姑娘受罪的人家,便打消了争霸后.宫的念头。光这一样,就让宇文熙的日子清静不少。 而且,那些乾元元年进宫的秀女们,日子也不太好过。宇文熙并未按照家世给她们相应的分位,而是完全按照工作绩效走。妃嫔们的主要工作是什么,侍奉帝王?不,是生孩子! 宫中不立皇后,秀女们一进宫便统一封做美人,怀了孕的就升做婕妤,生了女儿的升做嫔位,生了儿子的就封妃位。十几年过去,当年的秀女在美人分位上熬着的也不在少数。 这些并不是太难让人接受,毕竟皇帝广纳后.宫还不是为了传宗接代。但怀孕即意味着失宠,这就让人难以释怀了。而且据小道消息透露,自打乾元三年开始,皇帝没再没踏足过后宫。 那两三年,皇子公主们像蹦豆儿一样,一个接一个的出生。彼此之间年龄相差仿佛,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都有几对,堪称大庆朝一大奇观。 贾母之前还对是否送元春入宫有所犹豫,她也担心做赔本买卖,生生搭进去一个好孙女。可现在却由不得她多想了,为了二房的前程,元春是必要进宫争宠的。暗中咬了咬牙,贾母心中便有了计较。 皇帝不喜亲近后.宫,她虽然对孙女有信心,但也不会目中无人地认为,后.宫中没有比元春更美的女人。那么,元春如何才能从宫女之间脱颖而出,直上青云呢? 元春有个元月初一的好生辰,这是她的资本之一。但光是这个还不够,她还要学会怎么诱惑男人。在贾母看来,哪有不偷腥的猫儿,就算是皇帝又如何,就不信他还能一辈子不亲近女人。 为此,沉寂了数日之后,贾母就有忙碌了起来。她要趁着消息还没传遍的时候,为元春请两位得力的教养嬷嬷。还要请几位专精调养的太医大夫,好好调养元春的身子,使之易受孕。另外……她还偷偷从京城最有名的青楼里,买了个过了气的花魁回来。 不得不说,贾母实在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老太太啊! 贾赦忙着准备儿子进宫伴读的事,还得盯着府上查账的事,自己忙得不可开交,也就没过问贾母在筹谋些什么。再说,那老太太只要不折腾他闺女,他才不管她把老二家的闺女教成什么样儿呢。 今日是贾琏伴读的第一天,赦大老爷早上亲自送了儿子到宫门口,赫然就看见竟是李清亲自来接人,这让他心中一咯噔。别人不清楚,他可是知道,这位马上就要升任乾清宫大总管了。琏儿一个小小的伴读,用得着这位大拿亲自出马么?! “贾将军,皇上宣您乾清宫西暖阁见驾,请随咱家来。贾少爷也一起吧,皇上也想见见你。” 贾赦稍稍放下心,原来不单是接贾琏,还有旁的事啊。叮嘱贾琏一声,父子俩整整衣冠,跟随在李清身后走进皇宫大内。 上一次进宫,那是前世的事了。看着壁垒森严又金碧辉煌的宫城,赦大老爷心中不由感慨万千。上辈子,皇帝老儿的一道圣旨,他便发配边城,最后战死沙场。他不但不恨不怨,反倒有些感激皇帝老儿。 若不是在边城的那几年,他也不会幡然悔悟,整个人脱胎换骨。更不会认识了二和尚那样的奇人异士,有了这一次重来的机会,让他能够补偿被亏欠的人。 赦大老爷想着,是不是回去就给皇帝老儿立个长生牌位、烧烧香什么的?! 原本想象中皇帝勤于政务的情景并没看到,西暖阁里宇文熙正在吃西瓜。他也不要人弄得多精致,直接抱着半拉,拿勺子开挖。不过即便是这样,吃相还是很优雅,至少没弄得汁水四溅。 以前的皇上是这个风格的么?贾赦无从得知,他从来都不是帝王近臣,至少没见过皇上吃西瓜。 “免礼吧。”宇文熙放下勺子,用帕子抿了抿嘴角,向贾小琏招招手,“琏儿,快过来坐下吃西瓜,这还是今年第一茬儿的瓜,朕挑这个甜得很。这半个就是给你留的,李清给他拿把勺子。” 说好的任性皇帝呢,为嘛这么热情?赦大老爷懵懵的,皇帝老儿跟自家琏儿很熟么?还给琏儿留了西瓜?这到底什么情况? 还有,那慈祥和蔼的笑容什么意思,他这个当爹的都没这样笑好吧。 贾小琏也傻愣愣的,他其实胆儿不大,小小年纪拜见皇帝心里还很紧张。来的时候他爹嘱咐过,在宫里一定要谨言慎行,再小心也不为过,免得莫名其妙就把小命丢了。不过这个皇帝的声音……他好像听过啊。 李清趁着去取勺子的功夫,背对着皇帝陛下狠狠抽了抽嘴角。他是不知道那父子俩是如何入了皇上的眼,但现在只想为两人点蜡。能引起皇上兴趣的人,不是大幸就是大不幸,也不知道这俩是哪一种。 看着这父子俩傻乎乎的反应,宇文熙也不生气,亲自拉着贾小琏坐在自己身边,塞了半个西瓜给他。顺手,他还捏了捏小孩儿的小脸蛋儿,这才将目光转向贾赦贾恩侯。 “你可以回去了,明日起到侍卫处报到。”目光很挑剔,语气很嫌弃。 “哎。”让回就回,赦大老爷傻不愣登地往外就走,受得刺激有点大,他连行礼告退都忘了。李清在一边看得黑脸,想要提醒却被皇帝阻止了。 等贾赦出了暖阁,宇文熙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出来。这个贾恩侯,那副如坠云雾的表情,实在是他不忍打扰,太可乐了。笑着笑着,皇帝的眼神中就透出别样的意味来,像是憧憬,又像是怀念…… “你,嗯……您是不是去过我家?”贾小琏一手半拉西瓜,一手纯银细柄勺子,不知该如何下手。使劲儿眨巴着那双桃花眼,想试试他爹教的那什么卖萌有没有用。 “小鬼头,记性倒好。”宇文熙看着那光洁的脑门儿手痒痒的,忍不住就轻敲了一记。当日贾宝玉抓周,他对那个传说中的孩子有点兴趣,便带着李清易容而至。结果,没相中那个“含玉而诞”的,反倒发现了贾赦这个宝贝。 “真的是您啊。”瞠目结舌的,难得他能把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,嘴张得能塞把勺子进去。 宇文熙看得好笑,当真挖了勺西瓜给他塞了进去。然后看着小孩儿被呛住,他在边上呵呵笑得无良。知道贾小琏脸都憋红了,才帮他拍拍后背,喂一盏茶下去压一压。 “小孩儿就是贪嘴,看你把自己呛得,这西瓜不准吃了。李清,带他去梳洗更衣,朕要亲自送他去上书房。”想想那群儿子们会有什么反应,皇帝陛下就有些摩拳擦掌。还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逗起来有趣儿,再大一大的就该不好玩了。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?!贾小琏一直认为,自家老爹才是个中高手,没想到面前的九五之尊也有这个强项。明明是他塞的西瓜,怎么就变成自己贪嘴了呢?可皇上是金口玉言,他也不敢反驳,只好瘪瘪嘴跟李清走了。哼,回家就跟他爹告状诉委屈去。 亲自送贾琏去上书房?皇上,您这真是看热闹不怕是大啊!李清在心中替身边的小孩儿点两支蜡烛,多乖巧招人疼的一孩子,可怜见儿的啊。 宇文熙一共有九位皇子,八位公主,最大的十三岁差俩月,最小的十一岁过俩月,全都在上书房读书。他基本上对每一个孩子都一视同仁,从没有显示出对哪一个的偏爱,更没有亲自送哪个孩子去过上书房。他去上书房,一般都是为了检查纪律,考校学问。 可想而知,今日宇文熙亲自送一个小孩儿进上书房,会引起皇子公主们何种反应?估计很多人会猜测……这孩子是皇帝的私生子??! 尤其是,这个伴读的小孩儿还是个没主儿的。皇帝没指定他做哪位皇子的伴读,只说让他跟皇子们熟悉熟悉,日后再做安排。这是什么意思? 小皇子们都是人精儿,瞬间就有了种自己正被待价而沽的赶脚。这怎能不让天之骄子们郁闷,怎能让他们不觉得地位受到了威胁? 恭恭敬敬地送了面容严肃的父皇,小皇子们暗地里也是摩拳擦掌。   ☆、第十八回被带坏脑洞开太大夫妻俩欺人更自欺 上书房的气氛有些凝重,小皇子们一个个都是严肃脸,一点没有平日的活泼顽皮。当值的翰林学士欣慰之余,也觉得压力颇大,待告一段落之后便落荒而逃了。 成功混过伴读第一天,贾小琏松了一口气。但当他面前竖着齐刷刷一排“小树林儿”的时候,他就知道自己这口气松得是太早太早了。 皇子们的年纪都差不多,身高也自然也没差多少,排成一排站那儿,可不就跟小树林儿似的。尤其是贾小琏坐着,他们站着将他围住。这样的场面,相当得威慑人心,贾小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。 “我猜……你们这是想揍我?” 话一出口,面前的“小树林儿”就呲出许多整齐的小贝壳。 老爹,皇宫好可怕,酷爱来救我啊!!! 懵懵登登飘回家的赦大老爷,并不知道他家琏儿正面临着什么样的艰巨考验。他老人家正鼓着腮帮子,在思考着一个关乎江山社稷的重大问题——皇帝老儿这是肿么了?! 上辈子他虽说跟皇帝老儿不熟,可也没少听人提起过,当今圣上该是个睿智严谨,不苟言笑之人。为何今日一见之下,觉得……有点名不副实呢? 还有,皇帝老儿对琏儿的态度,很值得引起注意。琏儿明明就跟他无亲无故的,凭什么初次见面就能让他另眼相看?那态度和蔼可亲的,比他这当爹都慈祥,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啊。 赦大老爷自从跟二和尚深入交流过之后,也算是听多识广,思维渐渐就扩散开来,俗称脑洞越开越大。随着脑补的内容越来越歪,他的一张小白脸都黑了。 听说……皇帝老儿可是多年不近女se了啊,是不是有点什么猫腻儿?当然,外面也没传说他近男se什么的,但万一他真好这一口呢?这当皇帝的,他镇日都宅在深宫里,真要偷偷摸摸干点儿那什么事,谁还能蹲后.宫里看着他不成? 而且极有可能……其实皇帝老二是个恋童的死变.态!!!他因觊觎琏儿的“美色”,所以才命琏儿入宫做伴读,却偏偏不指给哪位皇子,而是打算留下自己享用。 哦,不!他绝不能让琏儿被那老儿糟蹋了!虽然皇帝比自己还小两岁,但赦大老爷坚决认为那是个老牛吃嫩草的货。 等等!皇帝老儿似乎让他明日去侍卫处报到?这是什么意思,难道……皇帝还打算对他做什么? 嘶——赦大老爷倒吸一口凉气!想想看,他自己其实跟琏儿长得蛮像的,难道皇帝老儿不但觊觎着琏儿,还妄图父子通吃?!! 这辈子他还以为只要保住命就行了,现在难道还要为贞.操而拼搏? 重生真是太可怕了! 越想越惊悚,赦大老爷不敢再往下想了,焦躁得像头拉磨的驴一样不停原地绕圈。 林之孝进来就看见老爷又在抽风,不过他已经习以为常,并不觉得需要叫太医。 恭敬地见了礼,林大管家摊开手中的册子,回禀道:“老爷,府上所有的账目都已经查清楚了,历年来的亏空共计五万三千八百六十八两,另有两间店面和六十顷良田的契纸不翼而飞。这是细目,请老爷过目。” 贾赦强压住心中的烦躁,结果清单来细看。如今贾珠还没死,贾元春也还没进宫,贾宝玉还是个小奶娃,是以贾王氏贪墨起公中财物来,也还没到日后丧心病狂的地步。所以,荣国府也没到寅吃卯粮的地步,财务状况虽不健康,但也没到无法挽救的地步。 “金陵那边有消息没有?”他们这边盘查的只是荣国府在京城的产业,金陵那边有些鞭长莫及。不过贾赦已提前派了林之孝他爹过去,暗中摸查情况。 “还没有。”林之孝摇头,他爹才走几天啊,指不定到没到金陵呢,哪那么快就有消息回来。 赦大老爷烦躁地挠头,猛地一拍桌案,“不管他了,先把老二一家子撵走再说,老子看见他们忒么的烦躁。” “你拿着这单子,带着账房去找政老二和他媳妇,亏空多少银子就补多少,只能多不能少。老爷还是那句话,这回不管多抠出多少银子,老爷赏你们一半。” 林之孝最愿意听这个话了,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就办事去了。这段时间他的工作积极性很高,才一个来月,家里都已经置办两个百亩的小庄子了。抽风期的大老爷,就是给劲儿啊! 荣禧堂旁的一个院落里,贾王氏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,身边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伺候。自从那日被夺了敕命之后,她就被贾政禁了足,一直关在这么个小破院子里。而且,那男人竟然还要休了她,更不准儿女们来探望,贾王氏心里别提多不痛快了。 她也是觉得委屈啊! 贾政嫌弃她放印子钱,重利盘剥逼死人命,却没想想她这是为了什么。她这样辛辛苦苦甘冒奇险,为的还不是他们这一大家子。结果一个个不领情不说,竟然还敢嫌弃她?! 简直岂有此理。 贾政身上没爵位,一个月只几两银子的俸禄,还不够他上一回茶楼的。他整日里人情往来,蓄养门客,哪一样不是用银子堆出来的?靠着那几两的俸禄,就算府里还给添几十两的月银,可那够干什么的?还不是她想法设法地为他打点,这才从没让他为银子发过愁。 还有珠儿,别看他现在年纪还小,可已经有功名在身,自然也要出门应酬的。而且珠儿已经十五,已经在相看人家了,到时候成婚又是一大笔银子。若只靠公中那点份例,办不成体面的婚事,丢的还不是整个荣国府二房的脸。 元春就更不用说了,那是她早就打定主意要送进宫去搏一搏的。就算当今圣上是个怪癖的,攀附不上,宫中也还有那么多个皇子,年岁都跟元春相仿,九个皇子就是九个机会啊。可元春进宫又只能从宫女做起,没有银子打点如何熬出头啊?说起来,这个恐怕是个无底洞呢。 最后还有小儿子宝玉,那是她的老来子,又怎能不多疼爱一些。可府上的孩子越来越多,若她不私下里多打算一二,最后能分到宝玉手里的才有多少?她的宝玉虽说不是真的含玉而诞,可到底还有神仙送的一块通灵宝玉呢,怎能亏待了他。 贾王氏心里正委屈着,忽然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起来,她一骨碌就坐起来,侧耳细听。 “二老爷,您也别为难我们这些奴才,奴才们也是听命行事。这账目上已经标清楚了,二太太管家期间,府上共无故亏空了六万多两银子,还有许多的店铺和良田都没有影子。若说是因故发卖了吧,却又没看见银子入账。这大老爷追究起来了,奴才们自然要从二太太这儿找补的。” 这是林之孝那狗才的声音,这段日子他没少跟着贾赦上蹿下跳的,贾王氏记得清楚。 “罢了,你不用再说。我的东西都在这儿了,你看看值多少银子,爱搬走就搬吧。我是不知道你们这帐怎么查的,不过我已经请了顺天府的张大人来。”贾政的声音有气无力的,不过却一点没有服软的意思。 六万多两,贾赦知道那是多大笔银子么?竟然还敢扯上铺子和田地,贾赦的胆子也太大了,竟然狮子大开口到如此地步,简直不知死活。左右他已请了顺天府尹来主持公道,不怕贾赦敢乱来。 说到底,贾政根本不相信王氏真敢贪墨如此多银两,他还没有深刻的认识到他那媳妇到底有多大胆儿啊。 “二老爷,您逗我。”林之孝干笑一声,一本正经道:“瞧您说的,您的东西都是荣禧堂的,荣禧堂的东西还不都是府上的。您和大老爷还没分家,这些东西不管值不值钱,那都是公中的。奴才们可不敢擅动荣禧堂的东西,倒是您的私房和二太太的嫁妆可以算一算。” 贾政被他这话气得倒仰,颤抖着手指指着林之孝,却憋得说不出话来。他在荣禧堂住了这么多年,早已把这里的花花草草都视为己物了。这猛地被人点出他其实名不正言不顺来,他竟然接受不了。 但古板方正的政二老爷绝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,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老太太和贾赦。 当年,若非老太太非要他住进荣禧堂以便尽孝,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,他又哪里稀罕住进来?! 老太太也就算了,她年纪大了犯糊涂也是有的,最可恨的就是贾赦。贾赦明明知道他自己是承爵长子,应该住在荣国府正堂才是正理,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住进来?而且一二十年都不吭声,倒是个能忍的。最最可恨的就是,既然都忍了这么久,为嘛不接着忍下去呢!!!   ☆、第十九回林之孝贫嘴刺王氏成怨偶家暴对撒泼 能把二老爷气成这德行,林之孝深有成就感。他对着贾政躬躬身,然后笑眯眯地一摆手,身后跟着的男仆和婆子们便一拥而上。 这些个皆是抄家抄出了经验的,也不看屋里明面上的摆设等物,直接就奔着库房而去。荣禧堂的下人们想拦,却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,哪是庄子上来这些人的对手,统统被攘到两边去。 不多时,便有许多箱笼被抬到大厅中央,自有账房等人清点,登时让个荣禧堂变成了菜市场一样。 就是在这时候,贾政犹如看见救星一样,奔向大门口,口中还嚷道:“张兄,这简直、简直岂有此理……”。原来,他事先请的那位顺天府尹张大人,到了。 张大人是被贾赦领着进来的,面上本就带着几分无奈和尴尬。他从不知道,荣国府以纨绔无能出名的大老爷,竟是这么个嘴皮子利索之辈,这一路上将他挤兑得不轻。 可偏偏他还无甚以对,毕竟贾政所求之事乃是人家的家务事,他一个外人怎好插手。只是他曾受过贾政一点恩惠,这才不得不出头去还人情债。 当然,这也是这位张大人没能正确估计到赦大老爷的威力,不然他也没那么好说话。 现在猛不丁又被贾政一句“岂有此理”砸过来,心中不免不悦起来。虽然明白贾政本意不是说他,可这话确实刺耳了一些。 “东西查得怎么样了?”贾赦才不管政老二如何拽着张大人诉委屈,径自问林之孝道。 他可以不在意老太太密下多少公中的东西,毕竟那是他老娘,只要她把周氏的嫁妆还了,剩下的就当是他花钱买清静了。可老二家的不同,拿了他的不说十倍奉还,至少也要双倍吧。 “回老爷,二太太亏空的银两,按照您吩咐的去掉了零头,全在这里了。”林之孝递过去一只小匣子,里面是齐刷刷的银票,目测不少于十万两。 “另外,丢失的两间店铺和千亩良田的契纸,没想到是二太太收了起来,小的便都放在匣子里了。毕竟,您吩咐过,公中的财物还是放在公中的好,免得日后说不清楚。” 林之孝故意迟疑了一下,偏头看了看正关注着这边的贾政和张大人,接着道:“还有一事要禀报老爷,原先查库房的时候,先大太太封存的嫁妆也丢了一些,巧了也是二太太收起来了。小的方才对了对清单,除了一些头面、字画之外,便能对得上了。” “拿这些呢?”贾赦顺着林之孝的指点看了看,又点点那些林之孝没点到的问。 “说来也是稀罕,老爷,二太太可真是神得很。”林之孝作怪地冲贾政竖了竖大拇哥,“这些都是府上里面报了折损的贵重物件儿,没想到二太太竟然能让它们恢复如初,太厉害了。” “嗤。”贾赦冷笑一声,手指点点惊愕中的贾政,“老二,看着这些东西,你是不是该给哥哥我个交代?要不你问问张大人,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啊?” 贾政觉得自己有些坚持不住了,血气一bobo上涌直yu冲口而出。贾赦每指一件东西,他都像是被一巴掌扇在脸上,鼻青脸肿了也不放过。 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去恨王氏了,他只恨贾赦不给他留脸面,将事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出来。尤其是,这里面还有个外人在,即使这外人是他自己请来的。 哪怕是贩夫走卒都知道,家丑不可外扬,有什么事是他们兄弟不能商量解决的?贾赦却毫不顾忌地将丑事捅开,他这是想做什么?!政二老爷双眼血红,眼一翻就要倒下。 张大人也很震惊,他没想到来这一趟能听见如此惊天猛料。身为京城的父母官,他也没少判家长里短的案子,可事关勋贵世家的却很少,他们为了家族名声,少有将一切摊开来讲的,更不要说报官了。 不过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,也震惊于贾政夫人的贪婪。他方才也跟着扫了那些东西一眼,俱都是些贵重稀罕之物,算下来价值不菲啊。 而且,弟媳妇偷占亡嫂的嫁妆,这可真是……穷疯了吧! 就在这个一触即发的时候,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进来,尖着嗓子喝叫,“你说是周氏的嫁妆,难道就是了?还有没有天理了,大伯变着法儿地抢占弟媳嫁妆,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。” 来人自然是王氏,她在房里听着势头不对,便赶忙甩脱了丫鬟跑出来。因路上跑得太快,连发髻也散开了,头发乱七八糟地垂下来,形象十分狼狈。这副丢脸的样子,直气得贾政连脑门疼,连要昏倒的事都忘了。 “张兄,今日府上实在慌乱,招待不周,还请见谅,小弟改日定亲自上门赔罪。”强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去,贾政的脸色乍红乍白,向张大人拱手道。也算他还清醒,知道先将不相干的人打发走了再说。 “既如此,那在下就先告辞了。贾将军,下官告辞了,不必送了。”张大人觉得,他这一趟来的非常莫名其妙,也不知道是干嘛来的,看了一场白戏不说,连杯茶都没混上。罢了,今儿来这一趟也算是换了贾政人情,日后可不敢再搀和贾家的事了,火烧屁股一样走了。 赦大老爷端坐在主位上品茶,冷眼扫视发疯的贾王氏,根本就不搭理她,转头和苦大仇深的贾政道:,“老二,这两天你也收拾收拾,咱们三天之后分家。三天之后,老子不想再跟你一个门儿进出,你明白么?” “小的们,抬上东西,咱们回了。”赦大老爷相当有山大王气魄,一声吆喝大摇大摆地走人,扔下荣禧堂里一群傻在那儿的人。 “你个贱.人……”贾政想都不想,正反两巴掌就甩到贾王氏脸上,一张脸狰狞丑恶,全无平日里的端正文人形象。虽然贾赦是罪魁祸首,但这个女人也不是个好东西,一切都是因她而起。 贾王氏被这两巴掌打懵了,愣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,嗷地一嗓子叫出来,伸出爪子就要跟贾政拼命,指甲不管不顾地乱挠。 “你个吃软饭的囊货,你还敢打我?也不想想,若是没有我,你那早喝西北风去了,你……”贾王氏从小养尊处优,即便挨打最多也就是手掌挨两下戒尺,承受过这个。于是,她疯了! 贾政没想到王氏还敢反抗,登时就吃了亏,脸上、手上都见了血,一道道的挺骇人。他本就怒发冲冠,这下更是失去了理智,一把揪住王氏的头发大打出手。 说起来,二老爷和二太太,往日在荣国府也算是人人称羡的一对,男的温文儒雅、学究天人,女的贤惠温柔、善良厚道。可现在脱下面具的两人,就宛如市井男女一样,破口大骂扭打成一团。 “太太,老爷,你们这是做什么?”贾元春进来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,惊得花容失色,失声惊叫道:“你们还不快拉开,怎么干看着,不要命了么!” 元春本是在老太太那边受训,可有些课程让她一时难以接受,所以老太太便让她回来散散心,顺便好好考虑一番。她其实也知道那些学了好处多多,可碍于平时大家闺秀的性子,还是要矜持一二的。原想回来跟母亲说说话,谁知父母竟是这样迎接她的。 好容易安抚了哭个不停的母亲,又给气得要死的父亲请了安,贾元春才有功夫去听下人说方才的事。听完之后,登时便柳眉倒竖,一双凤目阴测测地瞪向大房的院子。 她原没想跟大房撕破脸,毕竟她是想入宫的,父亲的官职太低,还有要依仗大房的地方。可现在看来,两房人是没什么情面可谈了,她那个好大伯不拖她后腿,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。她日后恐怕会在宫里过一段苦日子了。 贾元春忍不住又心中懊恼,早知道便该劝母亲将财物保管好,不能全放在一个地方,叫人一锅端了吧。她方才去瞧了母亲的私库,里面至少空了大半,也不知道母亲真是贪得无厌呢,还是大房那边趁火打劫。 咬牙想了一会儿,元春便哭着往老太太那里去。不管怎么样,先把状告了再说。 贾赦折腾了老二老口子一番,私库里又多了许多宝贝,烦躁的心情总算好些了。主要也是他想通了,自己在家里着急也没用,等琏儿回来就报病,日后少接近皇帝老儿就是了。再说,上辈子也没听说那位有什么花边新闻,想来是他关心则乱了。 “这些你们拿去分了,其他的全放进我的库里,把周氏的嫁妆单独列出来。”贾赦点出几张银票,交给林之孝。从荣禧堂搜出来的东西,贾赦没打算再归回公库里,没道理为他人作嫁。 林之孝喜笑颜开地接过来,粗粗地一看就满意得不得了。谁知大老爷又扔了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子给他,“今儿的话回得好,老爷赏你的。”乐得林大管家合不拢嘴。   ☆、第二十回为前程贾母教元春动辄惊脑补真是病 荣庆堂上房里,贾母揉着太阳穴听贾元春哭诉,脸色沉沉的,却没说什么找贾赦算账的话。她并不想在小辈面前丢脸,却明白贾赦不会因此多给她些面子。于是,对一直哭个不停的元春,心中也有些不耐烦起来。 “好了元春,哭多了伤身,可不敢再哭了。”贾母瞅一个元春换气的当儿,忙给她擦了擦眼泪,劝道:“这些大人的事不用你管,自有我有你老爷做主,不会让你们兄妹吃亏的。” “你现在最重要的,就是把心思用在进宫上,那才是你该cao心的。元春,只要你能在宫里站住脚,能得了皇上的欢心,谁还能越过你们一家去?到那时候,那些曾经跟你耀武扬威的,都会跪在你面前祈求饶恕。” 贾母摩挲着孙女娇美的面庞,语重心长道:“元春你记住,一时的忍让后退并非是输,而是为了积蓄力量,为了更好、更狠的反击。如今你们一家势弱,便让那眼皮子浅的嚣张一二如何,日后等你们兄妹出息了,有的他们苦吃。” “那,那今日的事情,就这么算了么?”贾元春是个听劝的,郑重地点头,但她还是不甘心。 “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,你且放心,我自有主张。”贾母闻言就是一阵烦躁,面上却不露出来,胸有成竹一样说道,却猛地话锋一转,“不过,现在还不是跟老大翻脸的时候,你进宫兴许还能借借他的力。” “老太太是说……”元春若有所思,她并未听说过大伯跟宫里的谁有关系。 “琏儿那个资质你也是知道的,比珠儿差了不止一筹,皇上怎么会知道他,竟然还命他入宫伴读皇子,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?”贾母言辞中,俨然智珠在握,“我断定,必是贾赦在宫中有些关系,有人在皇上耳边提过些什么才是。” 贾元春心中不禁一喜,但旋即又想到两房关系如此恶劣,大房怎么可能帮她的忙呢,不由又忧虑起来。这个时候,她算是初识忍字头上一把刀的滋味了,却不知日后这样的机会多得是。 贾母明白她担心什么,拍拍她的手,“即便贾赦那里没什么助力也无妨,贾琏不是还要进宫伴读么,他可是日日都跟在皇子们身边的。元春,你与琏儿的关系向来亲近,只要笼络住了他,少不得会跟皇子们提起你,这也是好机会。”抓不住皇上,抓个皇子也不亏! “老太太!”元春娇羞地嗔了一声,心中已打起了小算盘。老太太说的没错,而且相比起不太亲近后宫的皇帝,她自己更倾向于那些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皇子们。 总算是安抚住元春,贾母暗中松了口气。她现在就指望着这丫头翻身了,绝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分心他顾,好好地学些伺候男人的本事,不比什么都强。 至于贾赦,现在对着他总让贾母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,心里憋气不说还让她不自信起来。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巾帼中的英雌,将偌大一个国公府牢牢握于掌中,左右着其中所有人的喜怒哀乐。可贾赦最近的表现,让她现在产生了怀疑,难道之前的一切,都只因为贾赦在逗她玩儿? 不!贾母不愿意这样想,觉得这是对她能力的侮辱,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。越是逃避这种想法,越让她觉得自己无能,贾母都快被自己弄疯了。不过,不管是不是在自我怀疑,她始终都将贾赦当成大敌。哼,就算是逗她玩,怎么就不坚持到底呢!!! 但她能暗中给贾赦使些绊子,却不敢再在明面上作对了。一切皆因没了诰命,她底气不足啊。以往,她是堂堂的荣国公夫人一品诰命,面对一等将军的儿子自然底气十足;可现在,她只是一个被圣旨亲斥为不贤的平民老太婆。差距太大,一时间竟让她不知如何在贾赦面前如何摆谱儿了。 上书房的课业,大概半下午就该结束了,可贾赦一直等到华灯初上,也没见着儿子从宫门里出来。他一趟趟地在宫门口转圈圈,已经引得侍卫们频频注视。可赦大老爷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个了,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荒唐的猜测。 好在,就在他按耐不住要闯宫门的时候,儿子那单薄的小身影出现了。赦大老爷拉住儿子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了一番,确定完好无损之后,才长出一口气。 “贾大人,有皇上看着,不会让琏少爷吃亏的。”李清有点看不过去了,这什么人啊,你儿子能进宫当伴读,多么荣幸的一件事,别人求都求不来呢。可看看这货的表情,唯恐儿子被谁欺负了去似的,简直就是小人之心。 “皇上看着他?”他不说这话倒好,一听见这个贾赦彻底毛了。他本就担心皇帝老儿对琏儿心怀不轨,现在看来他似乎也不是杞人忧天啊。若没什么特殊的理由,皇帝老儿怎可能对一个小伴读如此上心?!他又不是太闲! 李清奇怪地看他一眼,继续为陛下表功道:“今儿皇上亲自送琏少爷去的上书房,又怕皇子们不知道骄纵,下课时亲自去接的他,可没让琏少爷受一点委屈。方才皇上看时辰不早了,怕琏少爷饿着,还特地赐了膳,才命咱家亲自送他出来的。” 哦,不!为什么会这样?贾赦忍不住抱头,迹象越发明显,难道他真的猜中了?! 贾琏和李清两个面面相觑,不明白这位大老爷又抽什么疯。不过两人都是习惯了的,虽然一个是从密报上看来的,不约而同地无视掉他的异样,一起动手将他塞进马车里。然后二人挥手道别,场面异常温馨。 “琏儿啊,这上书房咱就不去了,好不好?起早贪黑的太折腾人,明儿爹给你报病,咱想学什么就在家学,好不好?”赦大老爷的声音有些弱,他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。 不去上书房,这是个好选择,贾小琏是真想点头。可是,他不敢。 想想今天在上书房的遭遇,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,不能再苦逼。被一群皇子围殴,这是贾小琏从来没有想象过的,因为他认为这不可能,他们之间的阶级差太远。 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,贾琏才知道,自己其实也是个临危不惧的人。至少,他抓住了一瞬间的机会;至少,他是从容不迫地出溜到桌子底下的;至少,他坚持到了罪魁祸首来救他。 但,想想明日还要去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皇子们,贾小琏的腿肚子也有些打颤啊。这一次能侥幸逃脱,但不代表他能一直侥幸下去。如果再在上书房里打转,恐怕一顿揍是躲不了的。 若是能摆脱那群皇子们,贾琏就没有不愿意的。但问题就出在罪魁祸首——皇子们他爹身上,这个万恶的帝王为了杜绝他逃避学习,已经封上了他所有的出路。至少,装病什么的行不通啊。 看着儿子为难的小表情,贾赦也能猜测一二,不由颓然道:“罢了,左右明日爹也要进宫当差,多少能顾着你些。你自己也机灵些,免得……免得受伤。”呜……不能保护儿子,老爷我已经生无可恋。 很奇异,爷儿俩明明根本就没在一个频道上,却神奇地说到了一起。 第二天一早,贾赦仍是跟贾琏一起进宫,只不过一个去了上书房,一个则到乾清宫候旨。昨儿皇帝老儿只说让他到侍卫处报到,却没说让他干什么。他这个年纪,去当侍卫有些大了,总不会让他一步登天去做内大臣吧? “哟,贾大人,您来的还挺早。走吧,皇上命咱家带您到侍卫处去。”出来的仍是李清。 贾赦就纳闷了,这货明明该是皇帝老儿的贴身太监,怎么一天到晚那么闲,哪哪儿都有他呢?! 闷着头跟着李清进了侍卫处,拜见了当值的领侍卫内大臣,得了一个散秩大臣的衔。再确定好下半月当差之后,就被上司十分客客气气地打发出来。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,前一刻还是有爵无职的老纨绔,后一刻却已经成了从二品大员。皇帝老儿也不知看他哪里顺眼了,一出手就如此大方,这可真是……瞎了眼啊! 皇宫里,没事的大臣是不能待的,李清根本不容贾赦多逗留,坚决地将人送出去。皇上这会儿没空逗他,这货留在宫里就是个祸害。 最了解皇帝老儿的,绝不是他的父亲、母亲、老婆、儿子,绝对是他的贴身大太监。贾赦本打算跟李清打听打听,皇帝老儿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。可这鬼东西贼精贼精的,他套了一路话,愣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。 想想也觉得从李清这里探听不到什么,赦大老爷垂头丧气地出了宫。他也不想回家,那里就不是个能让人放松的地方,他现在一进大门,精神就反射性地紧张起来。 得,自打重生回来,他还没逛过这京城,今儿就当是故地重游了。   ☆、第二十一回闹中取静恍惚廿年一锤定音决意分家 走在京城的大街上,这里似乎跟二十年后没什么两样。或者说,贾赦已经想不起来,二十年后这里是什么样的。悠闲地走在熙攘的人群走,赦大老爷居然生出了闹中取静的感觉,一下子整个人都深沉了起来。 他也没什么目的,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逛着,偶尔看中了什么东西,便命身边的长随付账。这样一条街逛下来,马车里也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。 在主道上逛腻了,他便转到小胡同里,这里面隐藏着不少有意思的小店,会有一些新奇的小东西。此时,赦大老爷便捧着一把黄灿灿的颗粒研究,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和尚册子里说的那种玉米。 “客官您可真有眼光,这是小店才从海商手里拿到的货,他们也是从夷人水手那里得到的。您看这饱满的弧度,看这灿烂的颜色,看这整齐的大小,买回去绝不会吃亏的。您……”掌柜的很能忽悠人,嘴里说得天花乱坠,却绝口不提此物为何。 皆因,他也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,这东西是他进货的添头,上家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,是从夷人货船那里打劫来的。不过,既然有客官看上这东西了,他自然就要卖出个好价钱。这,也是商人的本分。 赦大老爷斜斜地睇了他一眼,知道这货打算将他当肥羊宰,却也不生气,问道:“这东西有多少,老爷全要了。昆仑,你跟掌柜的划价。”说罢,他接着研究别的东西去了。 这间铺子是专门卖海外货品的,玻璃物件尤多,赦大老爷却根本看都不看。自从他听和尚说起玻璃是用沙子烧制的之后,他对这类东西就无爱了。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,还真让他翻到不少不认识的,疑似种子的东西。一股脑让人打包起来,赦大老爷决定全弄回去让人是种,能种出来是大喜,种不出来就算了。 掌柜的很高兴,这位客官看上的都是当做添头的滞销品,买得起海外东西的人根本看不上那些。这位客官不但将带给他一笔大生意,还能帮他缓解库存压力。真是位好人呐! 想法很美好,结果却很残忍。掌柜的哭着送赦大老爷出来的,好几麻袋的货物,十两银子就被人扛走了,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答应的。那小哥儿太能砍价儿了,真是商家公敌。 “抽空把这些送到庄子上,让他们试着种一种,记得种子别一次种完。”种地,赦大老爷知道自己是外行人,这种事还是交给内行们去操作更合适。 “是。”长随昆仑应了一声,便没别的话了,是一个相当沉默的人。 昆仑今年二十岁,是一位庄户从昆仑山脚下捡回来的,就起了这么个名字。赦大老爷就觉得奇,谁能告诉他,好端端为什么从京城跑到昆仑山去。 不过昆仑还是很能干的,手上功夫硬不说,交代他的事都能办得妥妥当当。前几日林之孝实在是忙不过来了,才将他安排到赦大老爷身边的。 看看时辰差不多是饭点儿了,贾赦不愿意回家,就随意找了家酒楼。这酒楼的生意不错,雅座已经没位置了,大老爷也不太讲究这个,便随意在大堂寻了个桌子。 等菜的功夫他也没闲着,竖着耳朵听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八卦新闻,以图一乐。听着听着,赦大老爷就回过味儿来了,原来今日京城最热门的八卦就出自荣国府。 昨日府里发生的事情,此时不过中午已经传得沸沸扬扬,不但有王氏贪婪的嘴脸,甚至那两口子厮打的情状都有。也是到了此时,赦大老爷才知道,昨日他离开荣禧堂之后,竟然还有这么精彩刺激的事情发生。没能现场围观,大老爷深表遗憾。 就着荣国府的八卦下饭,赦大老爷不但没有吃不下饭,反而多吃了半碗,怎一个幸灾乐祸了得。左右他都是个没名声的,不怕丢人,就是不知道政老二今天敢不敢出门呢?! “吃得有点撑,昆仑啊,咱们不坐车了,走着回去,顺便消消食好了。”心情愉悦的赦大老爷笑眯眯的,一点看不出来昨日的阴沉。心大,就这点好处。 转眼两天就过去了,贾琏在宫里平安无事,赦大老爷悬着的心略略放松了些。不过他也没能清闲了,转过头来就要忙分家的事。 这日晚上,两房人都来给贾母请安,正巧碰到一块儿了。默默地对峙了一会儿之后,又都默默地前行,一左一右界限分明。 看到他们一起过来,荣庆堂的下人们也有些紧张,忙大声地通报。这段时间府里的气氛很紧张,大老爷频频兴风作浪,二老爷屡屡灰头土脸,就跟唱大戏似的。 赦大老爷听着这唱名声,微微勾了勾嘴角。他等着众人都给贾母请安之后,轻咳一声,“来个人,再给少爷、姑娘们请个安。咱们家是有规矩的,请安要一个一个来,哪有一个安请一堆的。” 现在贾母一看见贾赦就脑仁疼,听了这话不由得皱眉,直觉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。她扫一眼身边的丫鬟,点了一个出来,“鸳鸯,你是个沉稳伶俐的,去给她们做个示范吧。” 鸳鸯也的确不负贾母所望,“珠大爷……琏二爷……宝二爷……大姑娘……二姑娘……三姑娘……”的,噼里啪啦一通安请下来,规矩一点不错。 贾母满意地点点头,目光冷漠地看向贾赦,隐隐带着些挑衅。看看,这就是她这个老太君调.教出来的人才,你们谁能办得到!? “老太太,我想知道,咱家这排行是怎么论的。是两房合在一起排的呢,还是各排各的?”贾赦摇了摇手中的折扇,这是他前两天从街上淘来的,“当然,我主要就是想知道,琏儿这个二爷,是怎么回事?” “什么怎么排的,自然是按年纪排的,这还用得着问?咱们府上又没分家,自然是两房合在一起论的。琏儿虽是大房的长子,可他生得晚几年,自然是行二。”贾母脸上写满了‘你无理取闹’,对贾赦的问题嗤之以鼻。 “那他呢?这小子又为什么也是行二呢?宝二爷,他算是哪家的二爷呢?”赦大老爷用扇子点点坐在姐姐元春腿上的贾宝玉,嘴角咧了咧,差点没乐出来。 贾宝玉自从那次的含玉事件之后,在贾母这里的待遇急转直下。虽然最后好歹是把那玉掏了出来,却不小心扯破了一边的嘴角,到此时还没能长好,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。 “这……”贾母有些词穷,当时宝玉出生的时候,她光顾的为二房高兴了,浑然忘记了还有大房一家子,于是就有了这个宝二爷的称呼。到后来,这称呼已经叫开了,她也就懒得叫人去改。这也就造成了,荣国府里有两个二爷。 不过贾母到底是老江湖,只略一停顿便有了说词,“其实是这样的,贾家宗族嫡支是合在一起排的,琏儿的行二是随着珍儿序下来的。说起来这也是老规矩了,你们这些晚辈恐怕是不知道。” “哦?那照你这个说法,我就不该是大老爷,我该是二老爷呀,隔壁可还有敬大哥哥呢。当年,祖母和父亲可从来没提过这种规矩,不知道老太太是从哪里听说来的啊?”赦大老爷故作惊讶,表情相当富有感情,目光却冷冷的。 “不过是个排行,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,自己改了便是,又不是什么大事,在这里纠缠什么。”贾母很生气,脸立刻就沉了下来。往常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,谁敢当面驳斥她? “那好吧,既然两房都各自排序了,也就没必要再硬凑在一起。况且,最近出了一些事,老二两口子的名声不太好听,琏儿又在皇宫做伴读,我担心影响了他,府上也该分家了。我已经通知了族长和族老们,明日便开祠堂,荣国府正式分家。” 贾政原本垂着头默默听着,闻言猛地抬头瞪过去,正想开口就听贾母抢先斥道:“呵,你还有脸嫌弃政儿,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名声,政儿他们不嫌弃你就是好的……” “可别。老太太,我是真嫌弃他们,也求他们不用忍着,快嫌弃嫌弃我吧。”赦大老爷挑了挑眉,故意从贾政拱拱手,“老二,咱们也算是相看两相厌,正该就此分道扬镳啊。” “按照大庆例律和族规,不管人数多少,庶出分一成家产,嫡出旁支分两成家产。咱家没有庶出兄弟,就省出一成来。老二,你也别说我这做大哥的不地道,明日我把公中的财产平分成五份,你自己去挑。” “等等,为何是两成,承爵长子占家产七成,政儿应该有三成才对。”情知贾赦分家已经不可阻挠,贾母只好尽力为贾政他们争取更多的财产。但看这孽障的意思,恐怕没打算公平公正了。 “老二又不是庶出,那一成哪轮得到啊。唉,谁让父亲的庶子们都没能长成呢,活该便宜了我一成家产啊。”赦大老爷笑眯眯地摇着扇子,看这几个着急上火,他就特别开心。 “老太太,我们两房虽然分家了,你还是在这荣庆堂住着。当然,你若实在愿意跟着老二混,那也随你的意。不过,老二你可不能再在荣禧堂住着了,分了家就得尽快搬走。这事儿你最好自觉自愿,不然弄到我上门去撵人,你可好看不了。” 贾母被贾赦那番庶子论弄得脸黑,没顾得上说话,贾赦等大房的人就没了影子,让她有火发不出来。这就是个来讨债的,冤孽啊!   ☆、第二十二回事终了王氏进佛堂喘口气打开新地 尽管希望黑夜更加漫长一些,太阳却依旧准点升起,荣国府两房分家的时刻终于来临。 选了吉时开祠堂祭拜祖先之后,在贾珍的主持下,在族老的见证下,分家事宜正式开始。贾珍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,便直接切入主题。 他指一指面前摆了五只匣子,道:“在我等的监督下,荣府公中的财产已经均分成五份。因赦叔乃是承爵长子,政叔是唯一要分出去的,所以分配比例为八二开。政叔,赦叔已经说了,由您先选,那您就请吧。” 贾政的脸色阴沉沉的,脸上还带着被抓伤的伤痕,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变了。他现在深深地为自己赶到悲哀,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,他只不过是晚生两年,就什么都失去了。爵位轮不到他,家产也只能分区区二成,日后连祖宅都住不得,真是何其不幸。 可他能说什么呢?谁又会为他说句话呢? 老太太和王氏没了诰命身份,连祠堂也进不得了;贾珍和族老们都是见风使舵的,如今贾赦的势大,他们就算不上赶着巴结,也不会去得罪他。 他现在也唯有忍辱负重了! 贾政觉得,自己这辈子算是输在命上,但他还有儿子、女儿,这就是他这一支的希望所在。贾珠明年要参加秋闱,后面就可能参加春闱;元春后年也要进宫,去搏一搏那个命;宝玉虽不是真的含玉而诞,但到底有高僧赠的通灵宝玉打底,不像是个没出息的。 而贾赦的儿女呢?哼,一个两个都是不成器的。贾琏就是个不爱读书的,就是做了伴读早晚也会让人撵出宫来;贾迎春年纪还小,但听说很是胆小懦弱,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,能成什么气候? 他现在算是输在起跑线上了,但还没到终点,谁又知道到底输赢几何呢?! 为自己建设好信心,打定了蛰伏的大计,贾政用力地握了握拳头,又缓缓放开,最终选了正中间的匣子。不管蛰伏不蛰伏,先把该自己的拿到手才是。 贾母和王夫人虽然不能进祠堂,可两人就等在祠堂外面,一见贾政出来便赶紧迎上去。贾政冲她们点点头又摇摇头,两人便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,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。 “好好的家算是散了。罢了罢了,分家就分家吧,你们两个随我来。”贾母的面上满是颓唐,荣国府在她手上分家,这在她看来是奇耻大辱。尤其,是在他政儿没能拿到大头的情况下分家。 贾赦跟贾珍和族老们告辞,命人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收好,才带着邢夫人去了贾母那里。 “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那正堂,也罢,就让政儿让给你这兄长吧。不过,两天的时间太短,收拾房舍哪里来得及。再者说,我这个年纪的人了,身边也离不开政儿他们。你既说过,这荣庆堂仍是我的,那我就做主留他们住下了。”贾母说着说着,眼眶都红了,用帕子掩住了眼角。 一夜之间,贾母仿佛就老了好几岁,整个人都是苍白憔悴的。若让外面人看了,指不定怎么腹诽她有个不孝子呢。当然,她这副扮相,一半是真的身子不爽,一半也是装的。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忍了,这老太太也是能放得下架子的。示敌以弱什么的招数,用起来也是溜熟。只是,我军虽然很强大,但敌军更强大啊。 “老太太既然这样说,我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,”反正吃你的喝你的,老子一文银子不会掏。赦大老爷才不管贾政住哪,只要不占他的地方,爱住哪住哪。这老太太打什么主意,他也一清二楚,可大老爷他不介意,日后老太太就知道他分家的决心有多彻底了。 况且,听听她那什么话,荣禧堂本就该是承爵长子的,到她嘴里就成了贾政礼让于他。这老太太也是死心眼的,明明知晓他不吃这一套,还非得在言辞上找面子,无聊不无聊?! 贾母面容略缓,这是她的第一步,竟能如此顺利,真是老天有眼啊。只要两房还是一个宅子里住着,那就写不出两个贾来,分家也不过有名无实罢了。 荣庆堂的地方不小,后面又新修了大花厅,住下她和贾政一家子绰绰有余。贾母早已安排好,将贾政书房安排在绮霰斋,贾珠就放在垂花门内,宝玉仍在她的碧纱橱里,元春本就养在她这里,怎么都能安排的下。 至于贾探春和周、赵两位姨娘,则被贾母忽略得彻底,连地方也没特意安排出来,到时随便找间屋子一塞便算罢了。 哦,对了,还有王氏那女人。贾母森寒的目光扫过贾王氏,心中已经有了盘算。贾珠要科举,元春要进宫,现在他们都不能有一个被休的亲娘。而在这个当口上,也不适合让人病逝,贾母也只能徐徐图之了。 不过,贾母也没打算放着贾王氏不管,让她有精力跟自己争权。这样一个坏了名声的女人,只该好生在佛前忏悔,以赎她的罪孽才是。 “政儿,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。人都说,娶妻娶贤,长辈们却为你寻来这么一个败家媳妇,真是苦了我的儿。”贾母的眼泪说掉就掉,说到伤心处便指着王氏泣不成声地控诉。 “母亲……”贾政一听也红了眼眶,抱住老母失声痛哭。他也委屈着呢,王家教出来的什么倒霉娘们儿,又莽又憨还敢跟夫君动手,简直就是个泼妇。想想,他这一辈子的清白名声和光明前途,就全都会在这败家娘们儿的身上。“母亲,儿要休了她。”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一阵,互相拭了拭眼泪,贾母道:“正好我这里才修了小佛堂,便让她从此在佛前赎罪吧。政儿啊,以她犯的错,休她一百回也不冤。可她总是珠儿、元春、宝玉的亲娘,咱们休了她容易,日后可怎么让这三个孩子见人呢?” 贾政也知道休妻不容易,也不过是痛快痛快嘴罢了。贾母这么略微一劝,他也便不再提这事。休了王氏,不但回给孩子们带来负面影响,还可能引起王家的激烈反击,实际上得不偿失。倒不如就此将王氏关起来,日后即便磋磨死她,也不过说声病逝罢了。 王氏自进了荣庆堂,便在心中暗自盘算二房究竟分了多少家产。她见贾母将他们一家留在荣国府时,心中还颇为高兴。只要还住在荣国府上,她就还能借着这招牌行事。 不过这开心也只是一瞬而过,她看着二房那可怜的财产清单,胸中的一把火便怎么也压不住。二八分成,差不多整个荣国府都落到了大房手里,这让她怎能不怒。 这么多年,她兢兢业业地管理中馈,为这个家做出了多少贡献?!不管功劳苦劳都是一大堆,合着现在全都是替人做嫁衣裳,荣国府的财产转眼间就跟她没关系了。 胸臆中的怒火,直yu喷bo而出,然后将那洋洋得意的贾赦烧成灰烬。即使这么多年的贵妇生活,仍然没能让王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。即便是她低着头,贾赦仍然能看见那张脸上狰狞扭曲的表情。她一定不会就此认输的,她等着赢得胜利,等着仇人在她面前哭求…… 贾王氏正自肖想日后如何对付贾赦,可谁知那老东西话题忽然一转,就转到了她的身上。这两个恶毒的母子,竟然商量着要把她关进佛堂,而且还商量得那么大声,生怕她听不见似的,简直岂有此理。 以前遇到不顺心的事,贾王氏第一个选择就是回娘家。回去诉一番苦,自然有她的哥哥嫂嫂来为她讨回公道。至少,她哥哥的面子,那个老东西也得买账,更别说贾政这个吃软饭的了。 可娘家哥哥却被老东西害得罚俸禁足,连带的对她也冷淡下来。她这几天日日往娘家送信,希望嫂子能来一趟看看她,也好助她脱离苦海。可王家就是杳无音信,去送信的人连嫂嫂身边人的面都见不到。 束手无策的贾王氏一边恨娘家兄嫂无情,一边有恨贾母事多连累了她。完全没想过她东窗事发之后,对娘家有何影响,是不是至少应该有诚意地道歉一番? 娘家现在靠不住了,贾王氏便想从儿女身上着手,以图赢回她应有的地位。但珠儿整日在国子监读书,元春也忙着学习各种手段,宝玉年纪太小还借不上力,贾王氏左想右想都没咒儿念。 贾王氏虽然号称信佛,却绝不是一个虔诚的信.徒。她才三十岁,还有大好的年华,一点也不想常伴青灯古佛。 可那母子俩显然已经达成共识,这可怎么办?! 赦大老爷懒散地靠在椅背上,身后有两个小丫鬟帮他打扇,他抱着冰镇酸梅汤轻呷。这一屋子的人,就属他最悠闲,最知道享受了。 看看对峙在一起的夫妻、婆媳,赦大老爷就忍俊不禁,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了啊。 曾经,这三个人在对付大房上,是那么地团结一致。即便偶有小矛盾,也能内部解决,那时他还以为他们真的是亲如一家呢。现在总算是看到真相了,什么狗屁的感情深厚,不过是利益结合罢了。 贾母和贾政二对一,贾王氏一败涂地。即便再激烈地挣扎,也仍然被送进了上房后院里,一间阴暗的小佛堂,门上还挂着一把大铁锁。。想来贾元春若是不封贤德妃的话,她恐怕是出不来了。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,似乎是那母子俩觉得事情已成定局,决定放弃挣扎了。贾政第二天就从荣禧堂里搬了出来,住进了荣庆堂。 期间,林之孝来禀报,说是二老爷差不多要将荣禧堂搬空了,问他要不要去看看。 赦大老爷摇摇头,“除了御赐之物,旁的东西随他去吧。”荣禧堂里最值钱的就是那些御赐的东西,旁的摆设也并不是十分贵重,贾政愿意拿走就拿走吧。只是……总是在天上飘的政老二,可算是脚踏实地了一回。 贾政搬走之后,赦大老爷命人将荣禧堂彻底打扫一遍,却没有搬进去,仍旧住在东边的院子里。他没政老二那么没眼色,区区一个六品小官就敢住国公府正堂。 ====== 重生回来忙忙活活快俩月,总算是把那一家子撵走了,赦大老爷长出一口气。趁着还有几天休沐的时间,他打算好好跟小闺女迎春联络联络感情。 小孩儿的可塑性很强,不过两个月的娇宠生活,已经让小姑娘有些天真活泼的样子了。至少,赦大老爷不用面对一个,看见他就吓得掉眼泪的小哭包。 “迎儿,看看这是什么。”赦大老爷回了手中红色的小号长鞭,逗弄坐在他腿上的迎春。父女俩刚刚用过早饭,期间感情交流顺畅,算是一次顺利的早饭,和谐的早饭。 孩子总是喜欢鲜艳的东西,迎春也是一样,看见了便伸手去够。若是以往,这小姑娘绝不会有如此举动,这让赦大老爷深感欣慰。 “这是鞭子,很好玩的。”贾赦故意被她将鞭子抢走,“迎儿,你是将门的女儿,人都说将门虎女,明日跟爹爹学耍鞭子,好不好?等迎儿学会了耍鞭子,日后若是有人敢欺负你,迎儿就狠狠赏他几鞭子,好不好?” 贾迎春仍是懵懂着,不过她骨子里还是个听话的小孩儿,于是乖乖地点头。在往后的岁月里,每每思及自己此时的轻率,贾迎春都后悔莫及。就是这轻轻的一点头,让她跟鞭子结下了不解之缘,到最后彻底被鞭子卷走。 看看,这谁家的闺女,咋就这么乖巧,这么招人疼呢!赦大老爷很自豪,不顾下巴上的小胡茬,狠狠亲了闺女的小脸蛋儿两口。 这么听话的姑娘,必须得到奖励,大老爷抱着闺女冲出来,边走边喊道:“昆仑,快出来,老爷带你和姑娘上街玩儿去。” 长到三四岁,这还是贾迎春第一回出荣国府的大门,街上的一切人事物都让她觉得新奇得要命。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溜圆,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,小脑袋恨不能三百六十度旋转。 赦大老爷从这个摊子上拽根糖葫芦,从那个摊子上抓个糖人,统统送到小闺女面前,还细心告诉她该怎么吃怎么玩。这样的举动,让贾迎春颇为惊叹,爹爹真厉害,什么都知道!一时间,赦大老爷的虚荣心暴涨,咧着嘴都合不拢。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,城里的人特别的多。贾赦抱着孩子,就没敢往人群里钻,在昆仑等人的护卫下,也挤出了一身汗。“太热了,找个地方歇歇脚。” 昆仑眼尖,瞅见前面有个凉茶摊子,便领着贾赦他们过去。一碗清苦的凉茶下去,赦大老爷总算能喘口气了,取了刚买的点心喂给迎春。 父女俩正叽叽咕咕说话,赦大老爷忽然觉得有人在扯他袖子,低头一看竟有个人蹲在他身后。这人见他看过来,便憨憨地笑了,瓮声瓮气地说:“我饿。” 小迎春也看见他了,伸手就把自己的糕点递了过去。她其实不想吃的,她爹非得塞给她,正好这个给饿了的人吃。小姑娘的糕点被人塞进嘴里,觉得自己的小计谋生效了,不由咯咯地笑起来。她怕她爹再给她点心,索性抱起来全给了这个饿哥哥。 赦大老爷很惊讶,看了昆仑一眼,就见他摇摇头。昆仑的功夫已经算是高手了,这么近的距离,即便是嘈杂的环境,能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们的……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家伙,似乎是个高手高手高高手啊! 他们这里打眉眼官司,小迎春却已经和饿哥哥成了同盟。饿哥哥不知不觉间已经凑到迎春跟前,不然小姑娘的短胳膊也递不成点心。 大老爷对于一切靠近自家小闺女的异性都怀有敌意,不管他是三岁还是三十。这个憨家伙显然触了赦大老爷的逆鳞,等着桃花眼就要发飙,却忽然又停住了。 一伸手,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……捏住了人家的下巴。 这个禽兽!   ☆、第二十三回心郁卒老爷像色狼不痛快陛下送惊喜 昆仑是真的拿看禽兽的目光去看贾赦的,这货不光调.戏似的捏着人家的下巴不放,竟然还厚颜无耻地去摸人家的脸。 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,众目睽睽之中,甚至还是当着姑娘的面,这禽兽怎么下得去手啊! 贾赦没看见自家长随那看se狼一样的目光,所以也没就踹他一脚解恨,他现在正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刮着模糊的记忆。这傻小子到底是谁呢?! 要知道,赦大老爷从来都不是一个过目不忘聪慧不凡的人,事实上他的脑容量根本不大。对于没有刻意去记的事情,他一般都是撂爪就忘。 面前这个傻小子,他看着眼熟,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谁。唯一能够肯定的是,这小子一定是他上辈子见过的。 想了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来,赦大老爷果断怒了,撇嘴道:“看看这脏的,你也吃得下。”哼,就是这脸太脏,所以才影响了他的记忆和判断。恩,就是这样。 爹爹的语气不好,三岁的贾迎春在察言观色方面已很在行,立刻就低下头不吭声了。她爹虽然不像王妈妈说的那样凶恶,但心理阴影已经埋下,她仍有些怕怕的。 但她饿哥哥根本就不在意她爹的怒气,或者说人家根本没发现。飞快地把一包点心塞进肚子,仍旧蹲在那儿,拽着贾赦的袖子,叫道:“我饿。”仿佛他就认准了赦大老爷。 哼,饿死鬼投胎的货! 赦大老爷颇为鄙夷地瞪瞪眼,才大发慈悲地吩咐小厮,“去,给他弄掉吃的,别挑那精贵的,弄些管饱扛饿的。”就算记不起傻小子是谁,能结交一个可能的高手也不错。 有个精瘦的小厮飞快地挤进人群,不一会儿就蹒跚地挤回来,怀里抱着一小篮夹肉火烧。贾赦略数了数,有一二十个的样子,不由瞪小厮一眼。买这么多做什么,也不怕撑着傻小子。 火烧是刚出炉的,饼的焦香配上卤肉的香味,勾得赦大老爷都忍不住衔了一个在嘴里。别说,味道还真不错。他先招呼长随和小厮们一人拿一个,才把剩下的十来个塞给傻小子。 贾赦看着狼吞虎咽的傻小子,不由点点头。方才他就一直在暗暗观察着,这傻小子方才虽然看着火烧只咽口水,却是等递到手里才开始吃。不给他也不见他伸手抢,看来也不算傻到底,还有挽救的可能。 “老板,快,快端几碗凉茶来。”贾赦吃完分给迎春半个的火烧,就觉得噎得不行,忙招呼茶摊老板上茶。转眼一看,好家伙,篮子里剩下的十来个火烧已经消失多半了,正在那儿抻脖子呢。吃个东西跟狗撵着似的,咋没噎死他呢! 茶摊老板早就盯着他们呢,这位老爷一看就非富即贵,招待好了赏钱可能比茶钱还多。一听见招呼,立马应一声“来喽”,就杂耍一样把数只茶碗摞在胳膊上走过来。 捧着大老爷扔过来的一块碎银,茶摊老板笑得合不拢嘴,贾赦跟他打听事的时候,便恨不得连自家亵裤的颜色都卖了。 “这小子是你家的人?我看着你们长得不像啊。” “客官是眼明心亮的,他是半个多月前来这条街上的,自己没个着落,脑子也好像有点病,问他什么都说不记得了。小老儿看他不是个惹事的,有时过来讨口水喝,小老儿也不撵他。” 说着,茶摊老板略迟疑了下,又劝道:“不过,这小子好像是个会武的,那日几个混子一起都没能近了他的身。您……您要是看、看中了他,怕是……” 并不怪老板胡说,他方才也瞧见大老爷对人家动手动脚,心里既怕傻小子吃亏,也怕这位客官吃亏,又怕两下打起来砸了他的摊子。 “呸!老子是那没羞没臊的人么!给老子滚,看见你就晦气。”赦大老爷脸都气红了,指着茶摊老板的手指都直颤。他大老爷已经有个好女se的名声了,难道还要再扣上一顶好男风的帽子?! 茶摊老板连滚带爬地跑了,贾赦气得连干两碗茶水,蓦地问道:“昆仑,你家老爷我很像是色.狼么?” 昆仑暗暗地撇嘴,您哪是像啊,您明明就是啊。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,干脆利落地道:“不很。” 赦大老爷刚想点头,忽然就回过味儿来,这小子是拐着弯骂他啊。他气呼呼地站起来,向这货踹过去一脚。然后也不管踹中没有,抱着闺女准备走人。 今天上街就不是个正确选择,天又热人又多,除了让闺女开开眼界,就剩下出汗了。还是赶紧回家,抱着冰山解解暑才是活路啊。 “老爷,那小子还跟在咱们后面。要不要……”昆仑低声跟贾赦回道。那傻小子似乎赖定他们了,一路大摇大摆地跟着他们。 “不用理他,想跟就跟着吧,咱家又不缺他一口饭。”虽然这混蛋看起来很能吃。贾赦回头看了看,见傻小子冲他憨憨地笑,不在意地说道。 他没看见,昆仑等人的脸色齐齐都扭曲了一下。所以……老爷果然是看上人家了,还准备把人弄回家去。大老爷的魔掌在多年之后,终于伸向了同xing么?! “哥哥,哥哥在那儿。”贾迎春被他爹架在脖子上,可谓是居高临下。小姑娘忽然指着一个方向,满是惊喜地叫道。 “琏儿?”贾赦有些纳闷,贾琏此时应该在上书房读书,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?难道……那小子逃学了?想到这个可能,赦大老爷却不并生气。小孩子没逃过学,那他的童年就是不完整的。再说了,能从皇宫里逃学出来逛街,这也是本事啊! “可不是,正是琏少爷,不过身边还跟了两个大人。”昆仑的个子挺高,抬起头张望了下,果然就看见自家少爷正兴致勃勃地看杂耍。 赦大老爷心里一动,跟着两个大人什么的,不会是……他将女儿转移给昆仑,自己踮着脚去看,却只看见一堆人头,气得连蹦带跳的才算看见人。 那一幕,顿时让大老爷捂住心口,他痛彻心扉啊!皇帝老儿那个老不修,竟然把手搭在他家琏儿的瘦弱的小肩膀上,还借着说话把头凑那么近,他想干什么!? 其实,皇帝陛下搭着贾琏的肩膀,不过是怕人多挤散了。要是上街一趟把人弄丢了,恐怕有人会跟自己拼命。至于说话时凑得近些,那也只是因为身边太过嘈杂,皇帝陛下不想大吼大叫的有损形象罢了。 “你们先带着姑娘回家,路上仔细些。”贾赦咬着牙吩咐道,又强咧出个小脸对迎春说:“迎儿先跟昆仑哥哥回去,爹爹去接你哥哥,等会儿给你带好玩的回去。” 说罢,他一回头拽住乐呵呵的傻小子,将人推到自己身前。这小子的身高体壮的,往前面一杵就将贾赦遮得严严实实。 昆仑抱着迎春,无奈地皱着眉。叫了两个小厮盯着大老爷他们,万一出什么事就赶紧回去禀报。 那小子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,也不知是真傻假傻,大老爷孤身带着人就跑了,万一是碰上拍花子什么的,可怎么得了啊。 “爷,贾大人来了。”李清附在宇文熙耳边轻声道:“身边还有个生人。” 皇帝微服出行,虽然明面上只带着李清和贾琏两个,可其实周边护卫的人不知凡几。贾赦虽然自以为遮掩得很好,但其实所有行动都落在人家眼中。若非李公公提前交代过,这货鬼鬼祟祟地意图接近圣驾,早就被人拿下了。 宇文熙没动声色地拍拍贾小琏的脑袋,嘴角不由地勾起个弧度。他今日出宫本是临时起意,却没想到竟能碰见贾赦,可算是意外之喜了。 这就是缘分啊! 李清看皇上的表情明显转好,心下也是送了口气。皇上今日心中憋着火,他原还想怎么让皇上消气,没想到就碰上贾赦了。那家伙总能让皇上开怀一乐,也不枉他替人带孩子了。 话说,自从贾小琏入宫当伴读之后,李大总管可没少跟各处打招呼,就怕他们怠慢了这个小家伙。 “去看看,他身边的是什么人。”宇文熙略垂下眼睑沉吟片刻,让人带着贾琏往附近的酒楼去。 “回爷,那是贾大人方才在街上碰到的,好像脑子有些不清楚。贾大人给了他些吃的之后,便一直跟着他。更详细的情况,还要再探。”李清迟疑了一下,还是没说贾赦那货捏人家下巴,摸人家脸来着。看在贾赦能逗皇上一乐的份上,他决定替那个不要脸的遮掩一二。 宇文熙不着痕迹地看过去一眼,淡淡道:“贾恩侯很是大方豪迈啊!”居然还会请客吃饭,一请就是十多个火烧!!!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,李清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家主子一眼,发现方才的那抹笑意已经不见了。坏了,本来是让皇上散心的,这怎么脸色更阴沉了呢? “命底下人好好查查那小子。另外,贾恩侯的警觉性太差,他身为侍卫处散秩大臣,还需要好生锤炼。这个事,让无涯负责。”宇文熙磨了磨牙,决定他不痛快,那谁都别想痛快。 李清没敢抬头,却惊讶地掀了掀眼睑,心中不由又将贾赦的位置调高两档。无涯乃是皇宫供奉,皇上轻易也不派他什么差事,没想到为了贾赦破例。若贾赦能从无涯手底下熬出了,定然会脱胎换骨啊!   ☆、第二十四回世间事因果两循环美梦碎老爷要成材 贾赦并不知道,皇帝老儿准备了一份大大的惊喜在等着他。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摧肝裂肺,好好的儿子都快被狼叼走了,偏偏他还一点办法没有。那匹狼凶恶得很,随便一爪子就能拍死他。 他方才凭一股怒火追了过来,可接下来怎么办却又为难了。扭头回去吧,他心里不甘;可让他上去吧,万一被发现了,又不知该如何解释。要知道,这事可大可小,说不定就会被安上一定窥伺帝踪的罪名。正当踌躇的时候…… “我饿。”许是闻到了酒楼里酒菜的香气,傻小子就走不动道了,往地下一蹲拽着贾赦的袖子嚷。 赦大老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,这货什么肚子啊,刚还吃了十几个火烧,这会儿还敢叫饿!?偏偏这小子的劲儿也大,怎么也拽不起来。真是个任性的家伙! 看看时辰也快午饭的点儿了,贾赦拖着个饿死鬼也回不去家,“快点起来,老子给你买吃的去。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,怎么就碰见你这么个瓜娃子。” 上辈子在边城军中,贾赦便学了一口的南腔北调。如今说起话来,不自觉就会带出来一两句。他倒也没刻意去改,反将之当成一种纪念。 一听说有吃的,傻小子利索地就站起来,憨憨地冲赦大老爷笑着。贾赦被他笑得也生不起气来,没好气地瞪傻小子一眼。罢了,跟个脑子不清楚的置气,受罪的还不是自己。 他犹豫了下,还是没进这家酒楼,带着傻小子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。饭馆里主打的是炸酱面,顺带还买些卤味。先叫了两大碗面,又切了不少卤味,两人便西里呼噜地开吃。 想当初,荣国府大老爷那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,稍微家常一些的饭菜都不会进嘴。可现在却跟个饿狼似的,一海碗面条转眼就下了肚,连老板送的一碗面汤都没浪费。 宇文熙此时就站在他们头顶上,贾琏也伏在他身边的栏杆上往下看。半晌,疑惑地问道:“叔叔,为什么不叫爹爹上来?还有,爹爹身边的人,我不认识啊。”为什么老爹就不能安分一点呢,上个街竟然也会招惹到稀奇古怪的人。 “这酒楼又没有被包下来,他若想进来,还用得着你请?”皇帝陛下全程围观了赦大老爷主演的二人转,十分不雅地撇撇嘴。好,很好!请了一顿还不够,还要再请一顿,贾恩侯你真是太大方了! 贾琏眨眨眼没吭声,他总觉得他爹跟皇上都是怪怪的,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。 这些天在上书房,他也听说了许多事,比如皇上似乎不太喜欢小孩儿,就连对皇子公主们也不曾嘘寒问暖过,更别提时不时送吃送喝了。可就是这样的皇上,似乎对他这个外臣之子格外关照。不说别的,光是每天中午赏菜,就够让皇子们羡慕嫉妒恨了。 自打他进了上书房,日子就没好过过,差不多每天都有皇子给他使绊子。不过可能是被告诫过,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恶作剧,他这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来。可皇子们看他的眼神越发地骇人了,一个个眼睛绿油油的,跟饿狼似的。 还有他爹的表现也很奇怪,似乎很不喜欢皇上待他亲切似的。听每回他提到皇上又做了什么,都会让他爹泛起相当复杂的表情,似愤怒、似恐惧、又似痛苦无助……总之,连他这个看客都觉得他爹在痛不欲生,让他很有一看再看的yu望。 按说像他爹这样正在走下坡路的勋贵,儿子能够得皇上宠信,若是换了旁人不知该多高兴呢,怎么他老爹就那么与众不同呢! 开始,他认为他爹是担心伴君如伴虎,生怕他触怒了皇上,引来祸端。可后来他就发现,这个理由只占极小一部分。他不知道他爹到底在担心些什么,但他直觉认为,他爹跟他担心的不是一回事。 唉,大人的世界啊! “啊,琏儿你怎么在这儿?”这话问的,贾赦自己都觉得很假。带着终于吃饱喝足的傻小子出了面馆,谁知迎面就碰上贾琏,大老爷不知为何竟一阵心虚,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。 “儿子老早就在了,方才见父亲用饭用得香,不敢过来打扰。”贾小琏的脸耷拉得老长,小眼神儿刀子一样刮向贾赦身后的傻小子。他爹还从来没有带他上街吃过饭呢,凭什么就便宜了这么个傻大个儿。 “呵……呵呵,这样啊。”赦大老爷讪讪一笑,有要捂脸的冲.动。好像被儿子看笑话了,怎么办?想想自己方才那鬼鬼祟祟的猥琐样儿,他就恨不能时光倒流,再重生一次。 “那啥,你怎么没在书房,逃课了?自己出来的?”捏捏儿子鼓起来的腮帮子,贾赦没话找话地问道。 “他跟老爷我出来的,你有什么想法?”宇文熙摇着扇子走过来,皱着眉揉揉贾琏被捏红的脸。个没轻没重的大老粗,孩子的脸能用力捏么?! 贾赦一把将儿子拉到身后,额上的青筋直蹦,却不敢造次,深吸口气躬身道:“没,没想法。多谢老爷关照犬子。” 这个老坟蛋,居然敢摸琏儿的脸,居然敢摸琏儿的脸,摸琏儿的脸,摸脸……老子回家就盘算盘算,看看有没有刺王杀驾的可能。 宇文熙瞪着贾赦皱眉,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太对。这家伙的表情,像是防贼似的,很可疑啊!他自问没得罪过贾赦,凭什么就要遭受这样的对待?! “儿子没有逃课,先生临时有公务,放我们一天假。”贾琏看这情形不对,赶忙打圆场解围道:“儿子出来的时候,正好碰见老爷要出门。老爷怕事出突然,儿子没人接,所以才顺道送儿子回府的。” 老子没看见你送琏儿回府,就看见你拐带琏儿,还动手动脚来着。可儿子既然这样说了,他也不敢失礼,忙又像皇帝老儿躬躬身,“多谢老爷对犬子的爱护,赦感激涕零。” 不过赦大老爷心有不甘,忍不住又道: “这年月确实不敢放孩子一个人出门,京城的治安虽好,可也有不少拍花子的混账。前几日下官便听说,街上走失了好几个十来岁的少年,都是些模样好的。有人便说了,这样的少年都是要被弄到南风馆去的,专为了满足一些恋童的伪君子糟蹋的。唉,这可真是人心不古啊!” 难为赦大老爷一个直来直往的大老粗,居然也知道拐着弯说话。虽然话题转得很生硬,虽然话说得漏洞百出,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进步。 就这一段话,让贾赦脸憋得通红,他实在不适应这种脑力活动。好容易说完了,方才的勇气就消失无踪,心中便后怕起来,十分想把吐出来的话再吞回去。 最近京城里出过这样的事么?宇文熙皱眉看向李清,就见李清确定地摇摇头。 那贾赦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……宇文熙摇扇子的手缓了下来,形状优美的双唇渐渐抿紧,清亮的双眼冒火一样瞪向那混蛋。 他似乎有点明白贾赦的意思了,这货以为他看上贾小琏了! 皇帝陛下心里那个气啊,啪地一合折扇,怒冲冲地向着贾赦点了点。见他白着脸缩缩脖子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“明儿就给朕进宫当差去。整日里游手好闲,想的都是些什么?!朕的胃口挑得很,用不着担心你儿子。”不教训不行了,都歪成什么样儿了。 宇文熙气到了极点,就连身份也忘了遮掩,好在他们所在偏僻,又有人护着,并未引起注意。 看着皇帝老儿甩袖子离开的背影,自觉逃过一劫的大老爷拍了拍胸口,狠狠地松了口气。看样子似乎是他想多了,皇帝老儿并没有打他琏儿的主意。这样就好,这样就好啊! 只要皇帝老儿不打他儿子的主意,那就还是个值得尊敬的好皇帝嘛! “查出什么来了?”放下批好的奏折,宇文熙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。 “此人是二十天前出现在京城的,但城门守卫对此人并无印象,应是通过其他渠道入城的。下面已经盘问过城中的各个帮派,也无此人的消息。此人自出现以来,便在东大街上徘徊,偶尔会跟人讨要食物。但跟着人不放,贾大人还是第一个。” 李清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,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嘛。看来下面那群小混蛋们过得太散漫了,这样连他都不能满意的东西,竟然还敢拿来糊弄皇上。 书房里很安静,好半晌李清才听到皇上笑了一声,道:“不用查了,朕想起来他是谁了。” 这边贾赦带着儿子和傻小子回了荣国府,立刻吩咐人带着傻小子去沐浴更衣。等这小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,记忆的大门也向着赦大老爷打开了。 贾赦简直不能相信,眼前这个憨头憨脑的傻小子,就是那位十几年后战功赫赫、威震边关的大将军。当年,没听说大将军的脑子不好使啊。能打胜仗的将军,不管是家学渊源,还是野路子出身,至少也不能是个傻小子啊。 上辈子,贾赦在边关不过是无名小卒,对那位大将军并不了解,两人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罢了。其他所知的,不过是些小道消息,他并不知道那位大将军的出身来历,也不知道人家身上出过什么变故。 说起来,那位大将军对贾赦还有一饭之恩,没让刚到边城的贾赦饿死城头。虽然人家可能只是随手而为,可贾赦却一直记得那两个饭团子的香甜。 上辈子饿肚子的他,被大将军的两个饭团子救了命;这辈子他就遇见了总是饥饿的傻小子。这就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,一饮一啄皆有天定啊。 赦大老爷难得深沉了一把,好容易把情绪培养起来,就被一声“我饿”戳成了泄了气的球。这到底是什么肚子啊,怎么就没有个填饱的时候呢?刚吃完中午饭,还不到俩时辰呢。 对上未来救命恩人那眼巴巴的饥饿小眼神,赦大老爷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。看他那饿得火烧火燎的样子,也不命人摆什么酒席了,直接就带着人去了小厨房。都是上过战场的男人,也不讲究什么精细不精细,边做边吃吧。 “云……云烈啊,往后你就在我家住着,家里不缺你一口吃的,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。”贾赦记得大将军是叫这么个名儿,他自己这会儿不记得了,但咱不能忘记。 这话说到傻小子的心坎上了,眼睛亮晶晶地直点头,嘴里还不忘啃着猪蹄子。云烈现在的世界很简单,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行。 看他吃得欢实,赦大老爷心里也高兴,在边上给他添菜,不让他的嘴落空。上辈子他没报恩的机会,也没那个资格,只能把恩情记在心里。这辈子有了机会,自然要加倍报偿才行。 记得当年曾听二和尚说过,有些人的脑袋若是受到重击,可能会发生失去记忆、智力变低之类的情况。不知道大将军是否也是这样,赶明儿还得请个太医给他看看。既然上辈子大将军能好好地从军上战场,那就说明他是没病,或者能治好的。 实在不行的话,他也能试试二和尚的鬼点子。听他说,既然是脑袋受了伤,那就从脑袋着手,以毒攻毒最有效。说不得一闷棍或者一板砖下去,这人就好了呢?! 尽管心里有些跃跃欲试,但好歹赦大老爷还有一丝良心尚存,强忍住了立刻就敲闷棍的打算。还是等太医看过了再说,太医若是没办法,他再敲也不迟。 安顿好了吃饱喝足的傻小子将军,又吩咐人给他多备些吃食放在房里,省得夜里饿了还来找他要吃的。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,只要肚子饿了就拽着他袖子嚷“我饿”。 贾赦这才有空躺在床上喘口气,顺便哀悼一下自己即将逝去的休沐。皇帝老儿临走时的眼神很不善,也不知道明日进宫当差会不会被刁难。 唉,他原本明明是打算要抱皇帝老儿大腿的,怎么就弄成这副模样了呢。他的前程似锦啊,他的升官发财啊,他的步步高升啊,为嘛离他越来越远了呢? 赦大老爷心里直叹气,但很快就从颓丧地情绪中走出来,没旁的他心大。 而且,他已经总结过了,这都是胡思乱想的罪过,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贼和尚。要不是那小子总给他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他能对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,产生那样的怀疑吗? 不过……他自觉自己说的话很隐晦,皇上为什么一耳朵就能听出来呢?会不会他其实是有那个心思的,被自己戳中之后,便恼羞成怒了呢?!! 停,不能再自己吓自己了,皇帝老儿还是值得信赖的。他说看不上琏儿,那他家琏儿就是安全的,至于说他看上别的谁了,那关老爷屁事。 在患得患失之间,一夜就这样过去。外面的天还没大亮,贾赦就已经被叫了起来,此时正对镜子里的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欲哭无泪。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岗,形象是很重要的。他都能预期,自己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侍卫处,会被多少人暗中耻笑。 武官本应骑马,但贾赦实在太困,觉得自己都能在马车上睡着,所以觍着脸就上了儿子的马车。一上车人就迷瞪过去,迷迷糊糊之中又被推醒,却是已到了宫门处。打个哈欠撸把脸,才算真正清醒过来。 又是李清一大早地等在那儿,亲自领着贾赦走进宫门。赦大老爷就发现,这位总管公公似乎非常的闲,只要他进宫都是这位亲自带路,可见他闲到什么程度。 “李公公,这似乎不是往侍卫处的方向,咱们这是去哪儿啊?”走着走着,贾赦就觉得不对,不由得停下了脚步。皇宫非比旁的地方,是一步不能走错的,万一被人带去了不该去的地方,那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。 “贾大人,咱们自然不是去侍卫处。皇上说您没当过侍卫,怕是不熟悉这差事,特地派了位供奉亲自指点您。这位无涯公公,乃是宫中有数的高手,有了他的指点,想来您很快就能升任侍卫处的差事了。”李清的眼里全是幸灾乐祸,根本没一点掩饰的打算。 “供奉?用、用不着吧?”贾赦听着腿就一软,更迈不开步了。皇宫供奉的存在,他是听说过的,那就是一群老变态啊。落到他们手里,赦大老爷眼前已经出现了自己生不如死的场面。他先前虽然想过会被刁难,却没想到皇帝老儿竟如此狠毒。 “看您说的,这是求也求不来的恩典,皇上既然开了恩,您就安心地受着吧。”面相颇为阳刚的李清,难得做出了个颇阴柔的动作,用手掩着嘴笑,他怕自己的小白牙呲出来有损形象。 求皇上收回恩典吧,如此皇恩浩荡,微臣瘦弱的小肩膀承受不起啊。 虽然赦大老爷很想这么说,但却没胆子宣之于口,只好暗暗在心中憋气叫苦。 公报私仇啊公报私仇! 这还有没有点圣明君主的宽大胸怀了?还能不能谱写一曲君明臣贤的千古佳话了?还要不要把君臣之间的友谊进行到底了? 他明明只是来当个散秩大臣,每天坐在值房里喝喝茶看看邸报地混日子,等资历熬得差不多了就进入军中,然后凭着那么点先见之明混点军功,在然后就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。多么美好的后半辈子,怎么忽然就变卦了呢! 即便再多不满,该来的还是回来,偌大的校场上一位发鬓灰白的老者已经在等着赦大老爷了。老人家一身内监打扮,看服饰品级比李清还要高上一级。虽然是无根之人,却身姿挺拔渊渟岳峙,自有一派高人风范。 “无涯爷爷,这位就是皇上吩咐过的贾大人。皇上说了,请您尽管教导,只莫要伤了他根本,皇上还是很看重贾大人的。”这是皇上特意嘱咐他说的,无涯手底下有时没有轻重,被他练残练废的不知凡几。皇上虽有意为难贾赦,却没有伤他的意思。 “恩,我明白了,你去吧。”无涯公公很是尽职尽责,转过身就一把扣住赦大老爷的手腕子,然后就是一顿下上其手。老人家这是在磨骨,看看这人的根骨如何,以便决定如何训练。 贾赦是明白这个的,虽然被一双枯瘦的爪子弄得毛骨悚然,但到底没尖叫出声。恩,很男人! “哼,暴殄天物。”很快,无涯冷哼一声,鄙夷的目光蔑视着贾赦,“这小子资质不错,不过已经耽误了。能练成什么样子,老夫也说不清,只能尽力而为吧。你回去请皇上放心,老夫心里有数,定会将他一身懒骨头给掰过来。” 老人家的话斩钉截铁,赦大老爷呆若木鸡,李清含笑而去。 “把这个戴上,先跑个二十圈松松筋骨吧。”一只袋子被抛过来,落在地上叮铃哐啷的。 贾赦拎起来一看,差点没晕过去,全是沉甸甸的铁环啊。再看看偌大的校场,二十圈下来至少也是二十里地。松松筋骨?直接送命了吧!   ☆、第二十五回受挫磨有日记为证心太软想虎头蛇尾 进宫当差的第一天,赦大老爷是竖着进去,横着出来的。 据林大管家透漏,老爷在被抬出宫门的时候,已经失去了意识,浑身散发着咸鱼捂馊了的气味,面容惨白发丝凌乱,身上lou露出还有可以的青紫痕迹,其状十分凄惨。 回到家被泡在热水里洗刷了一遍之后,贾赦才缓缓清醒过来。在清醒的第一时间,便犹如傻小子附身一样,只会说一句——“我饿。” 堂堂的纨绔老爷,竟被操练成如此模样,这让荣国府的下人们对于那吃人的皇宫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。 在干掉两大碗干饭,连同一只烧鸡之后,贾赦才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。回想起这一天在皇宫的遭遇,他不由得潸然泪下,在满腔悲怆之中,写下了这样一篇日记。 乾元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晴(骄阳如火,天上下火一样) 今天,是我成为散秩大臣的第一天,也是拥有实职的第一天。这样的一天,是值得纪念的,老爷我认为应该在府中大排筵宴一番。至少,在我进入皇宫,落到那个老太监手里之前,我是这样认为的。 我是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,满怀着对工作的热情,满怀着迎接新挑战的心情进宫的。但是,所有的这一切都被一盆冰水浇灭,瞬间就将我的一切期待和热情冷却。 李清——这个皇帝老儿身边最大的走狗,将我领到了一个无耻的老太监面前。 说他无耻,并非我在怨恨之下口不择言的污蔑,我是有理由有根据的。老太监名叫无涯,我一直以为是无牙,牙就是齿,所以无涯也就是无耻。总之,老爷我就是这样认为的,被骂不识字老爷也认了。 皇帝老儿命令我必须接受训练,可是为什么呢?我只是去做散秩大臣而已,说白了就是个混日子的职位,为什么就要遭受这么残酷的对待? 在那个无耻的老太监监督下,我被迫戴上了至少三十斤的负重,进行了绕场二十圈的热身运动。老爷我是个有志气的,咬着牙坚持了下来,虽然最后两圈是爬着前进的。虽然形象不佳,但至少老爷我意志是坚定的,这难道还不值得夸奖么?! 没有夸奖!无耻的老太监甚至无理取闹地给我扣上了“弱鸡”的名号,他是个生儿子没pi眼的老混蛋。不,他不会生儿子。 如果你觉得折磨到此结束的话,那你就错了,他对老爷我的折磨才刚刚开始。 我,身为堂堂的男子汉,无耻的老太监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,将我剥.光只留下半条内裤。就在我忍不住要反抗的时候,无耻的老太监放了大招——他将我扔进了乌漆墨黑味道诡异的浴桶里。而在浴桶的下面,居然还燃烧着熊熊的烈火。 虽然,老爷我是个威武不能屈的人,但不能否认的是,当时我曾经犹豫过——现在求饶是不是还来得及? 老爷我还很年轻,还有一双儿女要照应,还想混吃等死到寿终正寝,从来没期待被人煮成一锅汤过。呜……皇帝老儿,你家的老太监吃人,你造么!!! 只是犹豫了片刻,我就果断放弃了求饶。因为,无耻的老太监说,若是敢出声,他就放条蛇与我共浴。老爷我虽然叫贾赦,但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蛇。况且,识时务者为俊杰啊! 就在被煮得就快秃噜皮的时候,老太监终于把我捞了出来。然后就是一桶冷水浇下来,冷热交激之下,老爷差点失.禁。但好在,老爷我的意志是杠杠的,憋住了。 其实,我是个天真的人。当然,这是我今天才知道的。原因就在于,我以为无耻的老太监技止于此。但其实不是,他还有更狠毒的招数。 接下来,无耻的老太监下达了劈叉下腰的任务,说是锻炼身体柔韧性。但是天知道,一个性别为男的大臣,为什么会要求身体柔韧性这种东西?这难道不应该是属于女人的权利么? 老爷我据理力争了,但所有的抗议都遭到了无视,这让我感到十分痛心,大庆朝的皇宫就没个说理的地方。 无耻的老太监还是有两下子的,只是抬起了一条腿,老爷我就毫无悬念的被摆成了各种诡异的姿势。比如,很容易就扯着dan的劈叉什么的。 这种经历是痛苦的,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无法体会。老爷我一定会铭记这种痛苦,迟早有一天我会报复的,不管是报复到谁身上。 直到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时,无耻的老太监才说,热身运动结束,正式的训练要开始了。老爷我即便已经软趴趴地瘫在地上了,也还是忍不住怒了。 说嘛呢!合着老爷方才受的罪都是前奏,正餐还没上呢?小菜都已经让老爷yu仙yu死了,大餐吃下去还不直接荣登极乐啊!? 事实证明,无耻的老太监是不能得罪的,老爷我不该在扯着dan的时候笑话他没有那啥。 盯着头上的炎炎烈日,在堪称巨大的校场上来回奔跑,还要克服各种障碍,又是爬墙,又是钻洞的,五圈下来老爷我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白光了。可这,还不是结束。 说到这儿,总算是有一件让我自豪的事出现了。无耻的老太监打了一套拳法,鄙夷地说你三天能学会就算合格。哈哈……老爷一学就会,还打得虎虎生威! 哼,不过是一套军中的基础拳法,老爷我当年也是练熟了的。虽然,当年学的时候,足足用了半个月。就是欺负你不知道,你能耐我何?! 最后的折磨来自于蹲马步,加强版蹲马步。除了手脚上的负重之外,无耻的老太监还无耻地在我大腿和手臂上坠了沙袋,甚至连腰上都缠了缝着铁块的布条。最最可恨的就是,他竟然在老爷头上放了盆水——铁盆! 在失去意识的时候,我其实是欣喜若狂的,终于解脱了啊。 但是,只要一想到,明天一切都将会继续,我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大无畏的精神。还是趁着今晚自我了断了吧,生不如死的日子实在太令人绝望了。 当然,冲.动是魔鬼。老爷我是个十分理智的人,很快就按捺住想死的冲.动。我的琏儿还没娶亲,我的迎春也还没出嫁,现在去死实在太亏。 唉,人若是有了牵挂,就连生死也都不由自主了。 老爷我并非贪生怕死,我是个有牵挂的,还是且活着吧。 将以上记录下来,只为提醒后人——皇宫很可怕,进宫需谨慎。谨此! 乾清宫里,宇文熙终于忍不住撂下了朱笔,向在身边伺候的李清问道:“贾恩侯可是离宫了?看起来状况如何?无涯可说了什么没有?” “回皇上,贾大人已经离宫了,是无涯公公亲自送上荣国府马车的。虽然贾大人看起来不太好,但无涯公公说贾大人身体虽然差一些,但韧性还是极强的,一直坚持到了最后。公公说,因为想要看看贾大人的极限,今日的训练量是极大的,能坚持下来很是不易。” 今日一整天,皇上都是心不在焉的,他想着就是cao心着贾赦的事,所以早早就打听得很仔细。现在皇上果然就问起来了,李清心中一喜。他已察觉皇上对贾赦的关注非同寻常,恐怕不光是为了逗个乐子。但他并不愿意去深究,身为奴才,伺候好主子才是他的保身之道。 “不太好啊?想来是受了不少罪,无涯是怎么安排的?”宇文熙不由追问道,心中有些患得患失起来。昨日恼怒之下的决定,现在想来是有些仓促了。 贾恩侯那货他是知道的,年少时有人督促,可能还勉强勤奋一些。等到他父亲贾代善去世,没有了管束之人,就彻底地放羊吃草了。养尊处优的身板子,猛不丁落到无涯的手上,少不了他的苦头吃。说不定,这货已经在心里指天骂地多少遍了呢。 他现在就担心这货万一伤了底子,日后即便再调养,也不过是事倍功半了。 “是这样的,最开始是……”李清不用对单子,就如数家珍地将贾赦今日受的罪一一禀告,最后还语带赞叹地道:“皇上果然慧眼识珠,贾大人最后是坚持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才昏倒的,这样的成绩已经比得上特设营训练半年的亲卫了呢。” 皇帝陛下摇摇头,瞥了李清一眼,“朕还用得着你夸他?特设营什么训练强度,他什么训练强度,差得远了。无涯看在朕的面子上,已经是手下留情了。” “跟无涯打声招呼,贾恩侯的训练要慢慢来,逐渐加大训练量,多给他一些适应时间。”宇文熙迟疑了一下,最终还是敌不过一时的心软,“他是武勋出身,早晚是要上战场的。把他交给无涯cao练,朕也是希望他能在战场上多些本钱,至少别把命丢了。”说到最后,已是自言自语。 李清刚要应声,却听皇上接着道:“也罢,若是他实在坚持不住,这事就算了。左右朕也不指望他立什么盖世奇功,日后跟着在战场上混些军功,一辈子混过去也不错。” 皇上,您这样一日三变的,真的是帝王风范么!李大总管低着头抽了抽嘴角,心中对贾赦的重视等级再度调高。 第二天的太阳还没有升起,但鸡却已经打鸣了。赦大老爷将自己摊在玉板凉席上,期望能装死下去。   ☆、第二十六回想装死遇到老神医老无涯来是故人 装死的策略没能成功,林大管家是个忠于职守的好管家,他准时准点地来到主子的床前。 “老爷,宫里来人了,就是昨天送您出来的那位公公。他说,一刻钟之内,您若是还不出现的话,今天的训练量就要加倍。”昨天老爷就是半死着出来的,今儿要是加了倍,他就可以直接去为老爷收尸了。这样不好,不好。 “老爷我已病入膏肓……”大老爷的声音气若游丝,听起来还真有股子病弱的味道。他眼巴巴地瞅着心腹大管家,能不能把那个无耻的老太监撵走,就看你的了,之孝! 这样的大老爷,让林之孝十分为难。前头那位看起来威武刚毅的公公,他也有点怵头啊。人家虽然看起来上了年纪,可方才攥自己那一把可有的是力气。万一老公公发飙起来,他还不够人家手拿把攥的呢。不过……谁让床上这位是爷呢。 “哦?贾大人病了,还病得很重?那老夫定要好好看看,说不得还能试试新学的医术呢。昨日与贾大人一见如故,相处甚欢,老夫定要为他治一治。”只是随手一拨,忠心护主的林大管家已经旋转着退出老远。 无涯公公脸上带着阴森的笑意,背着手出现在赦大老爷面前,语带关怀地询问:“贾大人,听说您病得挺重,请太医了没有啊?若是太医还没到,不如让老夫先给你看看,如何?老夫新学了一手针灸的功夫,于治病救人上有奇效啊。” “不,不用了吧。”你只要离老爷我远点,老子的病立马无药而愈。贾赦在那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容中缩了缩脖子,这个无耻的老太监越发地阴险了。什么针灸,他这是想施针刑啊。老爷是个宁死不屈的,有本事你就扎死老子! 见这没羞没臊的货还躺在床上装死,无涯公公决定不能惯着他了。只见他手指那么一弹,四根牙签粗的银针就夹在指缝中了。在赦大老爷惊悚的目光中,无涯公公咧嘴一笑,然后就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。 “嗷——”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,赦大老爷也爆发了无穷的潜力,伸手敏捷地滚向床内侧。可即便是这样,屁屁上也没能逃过一劫。切肤之痛啊,大老爷扯着嗓子嚎一声,当时就从床上蹦了下来。 “你个老杀才,老子跟你拼了!”气急败坏的赦大老爷,一手捂着屁屁,一手抓着枕头,准备跟无耻的老太监拼命。 无涯施施然收起银针,那么老长的针也不知被他收到了什么地方。老人家不屑地斜睇着贾赦,撇嘴道:“拼命?老夫一生与人交手无数,在战场上也曾纵横捭阖,就是没见过拿着枕头跟老夫拼命的。贾大人,你总是这么让人长见识么?” “你出身荣国府,乃是贾公的嫡长孙,也是代善曾寄予厚望的儿子。可你看看你现在,文不成武不就,简直白瞎了你的身份。当年老夫在军中与你父相交莫逆,至今仍记得你出生那年,代善那欣喜若狂之态。贾赦,你对不起他啊。” 贾赦诧异地瞪瞪眼,扔掉手里枕头,这东西杀伤力太差。这个无耻的老太监,竟然跟他爹是军中老友?不会吧,大庆朝的太监不得从军的啊。 不过……这家伙脸变得也太快了。方才还是一副狠施辣手的凶徒,眨眼间就变成了谆谆教诲的长者。对着他这张慈祥脸,老爷怎么就那么不舒坦呢?! 无涯公公冷笑一声,道:“哼,老夫如今久居深宫,你若不出现在老夫面前,那老夫也就当你不存在,将你当个屁放了。可既然你撞到了老夫手上,那没说的,替代善教训教训儿子,想来日后地下相见,他该会好生感谢老夫。” 他这说的确是实话,若贾赦没有引起皇上的注意,那让他浑浑噩噩地混过一生倒也无妨。可现在既然皇上盯上了贾赦,有了要重用的意思,那他就不能推脱。皇上既然让他教导贾赦战场上的本事,那他就一定要教好的,既是为了交付皇命,也是因为贾赦乃是老友的儿子。 昨晚李清传来皇上的意思,不过只是一天而已,竟像是有了放弃贾赦的意思。荣国府已经在没落了,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中兴的机会,若是抓不住的话,恐怕一两代内就要烟消云散了。看在与贾代善这早逝老友的份上,他不能不拉贾赦一把。 看来昨日的cao练强度不够,贾赦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,让皇上失望了。不过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,他会从今天开始严格cao练,一定要让他脱胎换骨,成为一个让皇上满意的人才! 也就是这样,才有了无涯公公一大早,摸着黑前来抓人的举动。有这样的朋友,贾代善即便是在地下,恐怕也要感叹三生有幸啊。 但是!公公,你真的误会了,皇帝陛下他没失望,他根本就是……心太软啊!!! “我……你……”贾赦运了半天气,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这无耻的老太监都把他爹扯出来了,他还能说什么?难道要下去问问他爹,有没有这样一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cao蛋朋友? 老人家还未从怀念老友的情绪中抽离,怅然地拍拍贾赦肩膀,“你放心,你年纪虽然大了些,但少年时打下的基础仍在,再配上老夫调配的药浴和特制的训练章程,还是有希望练出来的。不指望你能比父祖更强,起码不会丢了祖上的颜面。” 老夫真是一个好人! “一个个都去强爷胜祖了,那祖宗岂不是很没面子。”赦大老爷尽管嘴里这样嘟囔着,却还是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利索。 他算是看出来了,想逃脱无耻的老太监的魔掌怕是不能了,既然这样就无须再做无谓的挣扎。这是他在边城充军那些年学到的,现在执行起来也毫不打折扣。 罢了,不就是操练么?!老子当年在边城那么苦都熬过来了,还能倒在京城的校场里? 觉得自己挽救了一个败家儿子,无涯公公笑得很欣慰。哼哼,贾代善!让你跟老夫显摆自己有儿子,看老夫怎么报应在你儿子身上。老夫如此以德报怨,等老夫下去时,你若是不请老夫喝酒,还得踹你屁股。 虽然已经下定了逆来顺受的决心,贾赦仍是蔫头耷脑地进了宫。望着高大肃穆的宫门,他简直就有心理阴影了。 李清是真的很闲,他今天也等在宫门口处。赦大老爷很怀疑,身为皇帝老儿的贴身大总管,总是这样开小差,他就不怕失宠么?!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跟人家打听事,“李公公,这位无涯公公到底什么来头?我怎么听说,他还在军中混过。” “呵呵,就知道您会问。无涯公公可不是一般的太监,他乃是正经儿的皇家供奉。当初前朝末帝昏聩,导致天下大乱刀兵四起,太.祖趁势起兵逐鹿天下。无涯公公当年乃是太.祖家将,也曾为国朝立过赫赫战功。只是……”李清压低声音,跟贾赦嘀咕当年的一段往事。 “只是战场上刀兵无眼,即便是再勇猛的好汉也双拳难敌四手。无涯公公在激战之中,便损伤了身子。当时,他还尚未娶亲,也没有留下子嗣,太.祖曾为此深感遗憾。本朝定鼎之后,太.祖论功行赏,无涯公公本应入朝为官,却被他坚辞了。” “当时他言道,自己已是残缺之身,入朝为官乃是不恭,会使新朝受人诟病,于是自请入宫侍奉太.祖。如此深明大义,太.祖大为感激,钦定他为皇家供奉,见官高一级。无涯公公如今已历三朝,仍屹立不倒,可见其武功心智之高。” 见官高一级,这么牛!?贾赦惊呆了,他知道皇家供奉的地位超然,却不知道竟还有如此特权。这个无耻的老太监果然真是有来头的,难怪cao练起老子来底气十足。 “贾大人,无涯公公已经许多年不带人了,您能有这样的机会,还多亏了陛下之命。”所以,不要再偷偷叫陛下皇帝老儿了,虽然皇上看密报时在笑,但咱家真的很想哭啊。 如此大恩,老子是不是要谢他祖宗十八代啊! 赦大老爷暗自冷哼一声,面上却颇为受宠若惊,向着乾清宫的方向躬身长揖,“这都是皇上的恩典,微臣只有愧受了。只待学成之后,必要报效朝廷,报效皇上,身先士卒万死不辞。”但是,如果能揍皇帝老儿和无耻的老太监一顿就更好了。 得到想要的答案,李清点点头,满意地走了。独留下憔悴的赦大老爷,重复昨日的痛苦。 不,应该是……更痛苦! ma蛋!谁能告诉老子,这个无耻的老太监在发什么疯?! 昨天的热身是负重跑二十圈,今天直接就翻倍了;然后也不水煮活人了,直接就按住他各种拗造型拉筋,动作难度有明显提高;再然后是十个来回的障碍跑,并丧心病狂地将负重增加了一倍;最后就是蹲马步时间了。 就说老爷我是个天真的,昨天的加强版蹲马步,他就已经是极致了。但,其实,并不是! 今天的蹲马步除了有昨天的一切装备之外,这个无耻的老太监,居然猥琐地在他臀部正下方点了一支香——一支足有儿臂粗的香!!! 这一天,赦大老爷的马步蹲得格外标准稳健。只要一想到ju花残,一ding伤的下场,他那双疲惫得颤抖腿,就硬生生地纹丝不动了。   ☆、第二十七回大懒蛋需要被鞭策抱腿哭迎来休沐日 自此之后,竖着进宫横着出来,已经成了赦大老爷当差的常态。 每当他觉得自己能轻松一些的时候,老无涯总会适时地加重强度,让他疲于奔命,从来就没有一天能够自己走出皇宫的。这样的生活,让赦大老爷痛并不快乐着。 当了两辈子的富贵王孙,贾赦那就不是一个能吃亏耐劳的。当日能在边城能混得下去,也不过是生存环境太过恶劣,不得不豁出去奋力挣命罢了。如今处在富贵繁华的京城,他能豁的出去才怪呢。 而且,贾赦现在练的玩意儿,那都是十几二十岁的棒小伙子练的。他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,虽然正值壮年,可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。再加上这货本质上的好吃懒做,他能坚持到现在,老无涯的强力镇压绝对功不可没,但幕后也还另有英雄。 老无涯除了每日玩命的cao练贾赦之外,每天也会给他准备一桶药浴。要知道,他这个药浴可不是随便就能拿出来的,里面用到的各种珍贵药材不可计数。无涯虽是皇宫供奉,可也供应不起贾赦每天这样泡。 可若是不泡这个药浴,贾赦的身体就跟不上这样大强度的训练,就算勉强撑下来,身体的底子也就垮了。皇帝陛下在得知贾恩侯上进之心坚决后,挑着眉撇撇嘴却没说什么,只吩咐了无涯要用什么药材,只管从他私库里取。 身为大总管,李清每次看到无涯在皇上私库里搜刮药材,他还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。让你嘴欠!没事跟皇上瞎说什么?不就是破药浴么,也用得着把千年人参往里扔? 现在可好,老无涯可是一点都不手软,皇上私库里上了年份的珍贵药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。就这还不算完,那老货居然还敢嫌弃药材不好,鄙视他们什么垃圾都往皇上库里存。 老天爷啊,皇上是什么身份,他库里的药材要是还不好,那全天下的药材恐怕都是垃圾了。这老货也就是吹毛求疵,拿着鸡毛当令箭,看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,啐!可他又没办法阻止,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,旧的不去新的不来。 自打重生回来,贾赦都很注意调养身体,力争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……不,是壮壮实实的。虽然每天也会自觉早早起来锻炼身体,却也没将这当成个事业来干。无他,身上的惰性太重! 可以说,他有想上进的心思,却没有持久的行动力,还需要一根鞭子在后面抽打才行。而无涯的出现,正好就充当了那条不停抽打他的鞭子。 于是,这俩月大老爷算是遭老罪了,原先的小白脸晒得黢黑,连富态的双下巴都不见了。保养得宜的一双手,现在已经糙得不能要了,无耻的老太监居然让他练铁砂掌。天知道,他就算练成一双铁掌能干什么?难道上了战场,用铁掌去跟敌将的兵刃硬碰硬?! 金秋九月,正是秋老虎凶威正盛的时候,贾赦在校场上机械地重复这开弓的动作。他根本就记不清自己将弓弦拉开了多少次,总之已经想剁手了。而这个,只不过是他所有训练中最轻松的一项。 汗出了一身一身,衣裳湿得能往下滴水,他却不敢有丝毫松懈。一旦那无耻的老太监觉得他偷懒,根本就不问青红皂白,先逮着他揍一顿再说。 每天回家都是浑身青紫、昏迷不醒的,知道的是他在宫里受训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谁蹂.躏了似的。 赦大老爷心里的苦,能与谁诉啊?! 家里是有个老娘,可看他倒霉,她老人家比谁都高兴,饭都能多吃半碗;底下是有个弟弟,一副恨不能跟他脱离关系的样儿,还鄙视粗鄙武夫,你特么的就是武夫的娃;屋里是有个媳妇,那就是个愚弱的,她不跟他诉苦就是好的,俩人根本说不到一块。 至于儿子和闺女,两个小小的人儿,赦大老爷哪舍得让他们为自己担心。能够为儿女们遮风挡雨,日后喝儿媳妇的茶,踹女婿的屁股,弹孙孙的小鸟鸟,这是他重生以来的毕生追求。他回来是为了让俩孩子享福的,怎么能让他们小小年纪就为老爹操心。 但是,老爷我真的已经承受不来了啊。 “还有工夫胡思乱想,看来贾大人今天的体力不错,绕校场跑二十圈去。”只是这短暂的走神儿,无耻老太监噩梦一样的声音就叫嚣起来。自从上次皇上暗示过,他不希望别人在贾赦身上留下伤痕之后,这厮就改了惩罚的手段。一样的狠毒! 赦大老爷眨眨被汗水刺得酸痛的眼,两行热泪就顺流而下。他现在已经不去跟无耻的老太监争辩了,有那说话力气还不如攒着挨罚呢。 沉默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开始绕场跑步,竟还有心思苦中作乐,寻思着他会不会为了这二十圈把命送了啊?!! 还没有跑到一半,贾赦的身形已经蹒跚起来,摇摇晃晃地yu坠不坠。要说,赦大老爷也是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,左脚一拌右脚,翻着跟头就摔在地上。 仰面躺在烫人的地面上,大老爷连抬抬手指的力气也无。体力已经被完全榨干,三十岁的年纪还被这样cao练,再有好药泡着也不能让他脱胎换骨,返老还童,身体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。 他的耳朵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,回响往复的只有心脏飞快跳动的声音。这让贾赦十分担心,万一它一个没憋住,从胸腔里跳出来怎么办?大庆朝可没有和尚那个世界的医术,心脏跳出来了还能装回去,甚至还能换个人的继续用。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,这种似梦非梦的感觉其实很舒服,至少贾赦就很喜欢。因为这时候他偶尔能看见那些在边城的日子,那些让他有血有肉的生活,那些或热血或悲壮的人们。 没有给赦大老爷去重温旧日时光,一顶明黄se华盖为他遮住耀眼的日光。然后他就感觉到,一只龙足轻踢了他一脚,这定是来自陛下的恩赐。 贾赦仿佛被这一脚补回了些许力气,乌龟一样手脚并用地翻了身,然后猛地抱住那只龙足,开始了哭天抹泪。他这可是真哭,痛哭流涕地哭,眼泪鼻涕全都拧在皇帝老儿明黄se的裤子上,边哭还边嚎,“皇上啊,微臣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啊……微臣的心都碎了啊……” 宇文熙今日来校场,是因为听无涯说贾赦的训练能告一段落了,日后上了战场至少不会拖后腿。当看到贾恩侯凄惨的模样是,一时心软的皇帝陛下才命人为他遮阳。可谁知道这货扭头就恩将仇报,抱着他大腿当抹布使。真想一脚把这货踹飞啊! 皇帝陛下没有丝毫迟疑,硬是把自己大腿抽.出来,对着衣袍上的污渍皱眉。他是真想上脚踹啊,怒道:“行了,身为世受皇恩的武勋将军,这么一点苦都吃不得,日后还怎么让朕倚为股肱?还有,敢在皇宫大声喧哗,信不信朕叫人打你板子?” “咯喽”一声,哭好生登时止住,如此收放自如的哭功,赦大老爷很是让李清刮目相看。 李总管一直都想不明白,皇上到底看上贾赦什么了,他为嘛就没看见这货身上有什么优点呢?反而毛病一大堆不说,还屡屡说一些不敬之词,也亏得是当今这位气量大,不跟他一般计较。 又被鄙视了! 如果不是还没有力气,赦大老爷一定要跳着脚跟他理论。一个个说得轻松,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有本事在鄙视老子之前,跟着老子一样被无耻的老太监折磨俩月啊。哼,老爷都已经累得又黑又瘦了,昨儿闺女还问爹爹是不是病了呢。 当然,他也就是想想,就算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,这货也没胆量跟皇帝叫板。大多数情况下,赦大老爷都是能屈能伸的好汉子,屈服于强权什么的,根本就毫无压力。 也许是方才的一通发泄,所有的精神头都离他而去了。贾赦干脆就这五体投地的姿势,让自己彻底陷入黑暗之中。反正他就这么一堆,总会有人把他扔进木桶里,然后炖鸡汤似的煮一煮。捞出来之后,就会有一场揉面团一样的全身按摩。 “朕来。”拦住了无涯的动作,宇文熙亲自拎起贾赦的脖领子,将人扛到肩上。这货醒着的时候吧,总让人生气;可他睡着了吧,又让他不由得心软。 唉,何苦来的呢?!宇文熙这叹息也不知是对着贾赦,还是冲着自己。 “自明日起,你休沐三天,三天之后开始正式办差。”皇帝老儿留下这样一句不知道是喜讯还是噩耗的话,施施然滚回他的乾清宫去了。他实在看不下去贾赦在按摩中那呲牙咧嘴,哼哼唧唧的样儿。 赦大老爷别的没听见,他只记住了休沐三天这事。瞬间,狂喜席卷全身。 成为侍卫处散秩大臣两月又一十三天以来,大老爷总算迎来了自己第一个休沐日。 明天,老爷我一定要睡觉睡到自然,谁敢打扰老爷,就把他的腿打折; 明天,老爷我一定不多走一步路,不管到哪儿都得让人抬着; 明天,老爷我一定不进浴桶,看谁还敢把老爷当鸡汤炖; 明天…… 明天,真的会有那么美好么?!!   ☆、第二十八回荣庆堂各人各情状闲不住怪圈逃不脱 习惯是一种强大的力量,决心睡个懒觉的赦大老爷没能打败这种力量。 虽然老爷昨天吩咐过,不管任何事都不准去打扰他,但身为一个合格的管家,林之孝还是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来看看情况。这人睡得太久了不好,再说也该吃午饭了。 大老爷房里静悄悄的,自从贾赦重生回来之后,房里就不放人贴身伺候了。在边城那些年,他已经习惯了自力更生,不想再做个连换衣裳都要人伺候的废物。 林之孝以为大老爷还睡着,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决定把人叫起来。等他靠近了拔步床,却看见大老爷正睁着眼躺着,眼睛盯着床顶的帐子,怔怔地出神。 “老爷,您醒了?方才姑娘还问起您呢,听说您没起来吃早饭,要把最喜欢的云片糕给您留着。云大爷要吃,姑娘都不给呢。”林管家拍起马屁来技艺也是非凡,专拣大老爷喜欢的说。 贾赦早就醒了,刚开始睁开眼的时候,天都还没亮呢。他就是不愿意起床,总觉得休沐日起那么早太亏。他就想着,他这么躺着,说不定还能睡个回笼觉呢? 就为了这个,他愣是在床上赖了一上午。在林之孝来之前,贾赦其实就已经在犹豫了,到底要不要起呢?不起吧,他饿了,饿得都已经开始燃烧脂肪了;起吧,他不甘心,回笼觉还没来呢。 “哼,还是迎儿知道疼人,你们这一群也没见一个来问问老爷饿不饿的。”家有贴心小棉袄,赦大老爷心情很晴朗,乜斜林之孝一眼,痛快地解除赖床状态。 老爷您这就强词夺理了!明明是您不准来打扰的,怎么能怨咱们饿着您呢?!林管家心里腹诽着,嘴上却也不跟贾赦争辩,默默站在一旁等待。这位爷不想讲理的时候,就不是个能说理的主儿。 在床上躺得太久,贾赦觉得身子都是软的,长长地伸个懒腰,将腰骨扭得咔啪作响。前阵子天天训练得筋疲力尽,今天好容易能歇歇,就那哪儿都觉得不舒坦。奶奶.的,这苦日子过多了,咋还就不会享福了呢。 “最近府里有没有什么动静?荣庆堂那边可还安生,有没有人出幺蛾子?”前俩月每天披星戴月地出门,昏迷不醒地回家,根本没工夫关注那些小事。今儿好容易歇下来了,得问问家里的情况。 “二老爷还好,每日去工部当差,回来之后就呆在书房里。”即便大老爷没问过,林之孝也严密关注着那边的几位。 贾政以往都是跟门客清谈的,现在地盘小了,身家也少了,门客们逐渐就各奔东西了。他身边没了那几个马屁精,人消沉了不少,不当差的时候就窝在书房里。 “老太太最近邀了几回客人,但对方都是回帖子婉拒了,因此一直没能办成。中秋的时候,南安太妃摆宴,没给老太太下帖子,老太太还是跟着太太去了。不过……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。” 脸色不太好?人家已经摆明不愿意跟你交往了,还觍着脸贴上去,人家让她有好脸色?贾赦微微摇头,以往老太太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。如今这样急迫,怕是想给元春铺路吧。 “二太太在佛堂里,开始几日还很闹腾,但最近已经听不见什么动静了。不过去的人回报,二太太并不甘心,正暗地里筹划着什么。” 王氏有什么动作,贾赦并不在意,那女人左右就是那些手段。她在荣国府当家这么多年,一朝落入尘埃,她能甘心清净礼佛么?若是不折腾两下,她消停不了。 “元春姑娘正一心上学,看来已经决心要入宫了。老太太为她请了几位师傅,其中有一位是烟花出身。这事虽然瞒得紧,但没有不透风的墙,荣庆堂那边已经有风言风语出来了。” “把人给老子弄走,凡是敢多口舌的,都给老子拔了舌头卖去挖煤。”能请个花魁来教导孙女,大老爷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。其他的他可以不管,但这事绝不行。他自己可以不要名声,但他还有一双儿女,这事若是传出去,琏儿和迎儿的名声也就被带累完了。 “是。”林之孝应一声,他早想把这事跟老爷提一提,只是老爷前阵子累成那样,就没敢拿来烦他。 “珠少爷八月参加了秋闱,没中。自从放榜之后就住进了外书房,日夜苦读,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。听说老太太正为珠少爷相看,看中的是国子监祭酒李家的大姑娘。”老太太也是打得好算盘,李家就那一个女儿,娶了她害怕李祭酒不为珠少爷的举业出力? 贾赦不由诧异道:“不是说要再等三年么?他中秀才都磕磕绊绊的,这才一年多就去考秋闱,你以为大庆朝的科举是闹着耍呢?你派人给李家透个信儿,就说珠儿用功太过,坏了身体底子。”珠儿媳妇嫁过来一年就守了寡,还是别祸害人家姑娘了。 林之孝诧异了一下,忙又应了一声。他只以为老爷是为了给二房添堵,却不知道是赦大老爷难得发回善心。 “迎春给我留的云片糕呢?”那几个没闹出大动静,赦大老爷就放心了,就有工夫吃了。饿了一上午了,他要先享用自家小棉袄的孝心。 “呵呵,给您备着呢,这就叫人端上来。”恐怕您见了,就下不去嘴了。林之孝出去招呼一声,不一会儿就端进来一盘子糕点。 赦大老爷盯着盘子瞧了半晌,迟疑地问:“这是……咱家厨子新出的花样?”请恕老爷外我眼拙,实在看不出盘子里的那一坨原型是云片糕。 “不是,这不知道是姑娘怎么藏起来的,今日听说您没用早饭,才舍得拿出来的。”林之孝觉得好笑,自家姑娘是个孝顺的,就是这份孝心让人不好承受。 林之孝觉得好笑,贾赦却忽然沉默了。身为世家小姐,为什么会有藏点心的习惯?从这份说不清什么东西的点心上,他仿佛看到了女儿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。她原该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小姐啊。 在林管家诧异的目光中,大老爷一点不嫌弃地将盘子里吃不出什么味道的点心吃掉,小心翼翼地不留下一点残渣。 吃完点心,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迎春,“把迎儿的午饭也摆过来吧,我陪她一起吃。” “呃……姑娘已经用过饭了,跟云大爷一起吃的。”相配女孩儿吃饭,老爷,您晚了一步啊。 “那就摆饭吧。去准备准备,等会儿出发到庄子上去,带着迎儿和云烈。”休沐三天,在城里带着也无聊。庄子上正是收获的时候,带孩子去玩一玩正好。 老爷,您能不想一出是一出的么?您要去庄子上,您昨儿回来时说一声啊。不过身为全能管家,林之孝安排好贾赦的午饭,脚步沾地地赶去安排出城的事了。 “爹爹,林管家说,咱们要去庄子上。”马车上,贾迎春坐在他爹腿上,仰着小脑袋问:“他还说,庄子上有许多果树,上面都结着许多果子,是不是?” “是啊。好多好多果子,迎儿想吃什么,咱们自己摘,好不好?”对着好奇宝宝一样的闺女,赦大老爷心中一片柔软。 “还可以自己摘么?可是树都好高啊,迎儿够不着怎么办?”迎春吃惊地张着小嘴。 “不是有你云叔叔么,你骑在他脖子上,他那么高,迎儿一定就能够着了。”死道友不死贫道,大老爷毫不犹豫地把大将军卖掉。 迎春满怀期待地看向她云叔叔,傻小子云烈就冲她憨哒哒地笑。云烈很习惯跟这个小姑娘一起,因为她总会拿东西给自己吃。虽然现在每顿饭都吃饱喝足的,但傻小子仍然缺乏安全感,总觉得让嘴闲着是件可怕的事。 马车里的气氛其乐融融,赦大老爷看在眼里,心中觉得万分欣慰。日子嘛,就该是这样过啊! 也许,是这一天过得太过让贾赦满意了,老天都看不下去了。 马车刚刚出了城门,大老爷就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造.反。他强忍了一阵,实在是镇压不了了,忙命车夫找个偏僻的地方停车,他要去安抚安抚五腑庙。 刚刚在一丛灌木中蹲下,就是一通噼里哗啦……贾赦长出一口气,站起来收拾裤带子。心想着总算没拉在裤子里,肚子真给面子。 但,其实肚子兄并没有那么给面子! 还没等赦大老爷系好腰带,肚子就又是一阵翻滚。这一下都不用怎么挪地方,大老爷当时就又蹲下了。 这么一蹲下啊,就再没能自己站起来。 林之孝没跟着来,昆仑看老爷这样急得不行。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想请个大夫都不容易。没办法,一边派人快马回城去请大夫,一边勉强把拉得腿软的老爷弄上马车,掉头往城里赶。 于是,好容易结束魔鬼训练的赦大老爷,即便是休沐了,也没能逃过竖着出门,横着回府的怪圈。 而在这次的事件中,他家小棉袄的孝心点心功不可没啊!!! 当然,这件事大老爷没打算告诉迎春,他拉肚子的时候,小闺女就已经哭成个泪人儿了。若是知道是自己的错,还不得哭得背过气去啊。   ☆、第二十九回夸海口太后很着急为分忧戴权议储位 虽然贾赦吩咐不准把点心的事告诉迎春,可小姑娘后来还是知道了。自己的点心害得爹爹拉肚子,小姑娘觉得后悔极了,早知道应该让饿哥哥吃掉的。 爬到爹爹的肚子上大哭一场,迎春抽抽噎噎地保证,以后再也不给爹爹吃点心了。 大老爷听着这话不知如何是好,闺女你不打算心疼爹了,咋能不给点心吃呢? 他此时已经止住了腹泻,拉得虚脱的身体却没那么快恢复。小棉袄压在自家刚止住翻江倒海的肚子上,大老爷觉得沉甸甸、暖洋洋的,也不叫人把她抱开。 父女俩,一个拉得累了,一个哭得累了,抱在一起睡成了一团。 宇文熙亲自出宫探望病患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。小女孩儿趴在父亲的胸膛上睡得正酣,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水痕;父亲比女儿也不遑多让,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,还打着不轻不重的小呼噜。 得,自己算是白担心了。 原本听下面人说得严重,贾恩侯都已经拉得不成样子了,他便放下公务连忙赶来看看,还带着身边最得用的御医。可现在看到这父女俩,皇帝陛下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。 一摆手,便有人把睡熟的迎春抱开,宇文熙向御医道:“给他瞧瞧,可还需要用什么药?” 御医上前为贾赦把脉,一边仔细观察他的面色。当然,老御医心里的好奇也不少,他是皇帝御用医师,宫里能使动他的人就只有皇帝一个,连太后都不行。今儿居然被带来给一个纨绔子弟看诊,这不得不让老太医心里痒痒的,跟猫挠似的。 “贾大人应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,伤了肠胃。没什么大碍,之前用的药很对症,老臣再写个方子,好生调养两日便好了。”虽说为人有些八卦,可老御医的医术是没话说的。当下就提起笔来刷刷点点,写好了方子递给林之孝。 林管家很是有些受宠若惊,他这样的小人物也能跟皇上如此接近,这不得不说是个巨大的惊喜。他媳妇说是在宫里当差多年,可因宫里管得严,十来年也没见过皇上一面呢。 而且,他家老爷这是要发了。不过区区的腹泻,就能让皇上屈尊纡贵前来探望,这得是多大的面子。看来,日后步步高升,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啊。 宇文熙宫中还有一堆奏折,见贾赦没事便赶回宫中。刚刚回到乾清宫,便有大明宫掌印太监戴权求见。皇帝陛下很不耐烦,只打发了李清去处理。 最近几日,太后那边为了老十七的爵位,逼迫得越发急切了。宇文熙不想搭理她,她偏偏是个没眼色的,不说收敛一二反更变本加厉,烦的他不行不行的。 “你说什么?又没见着皇帝?”太后面上已有些咬牙切齿,保养得宜的面容略有扭曲。这阵子,她每回派人去叫皇帝,总是被一句公务繁忙给打发了,后来派去的人更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。 被皇帝儿子这样敷衍,太后怎能不火冒三丈。身边人都劝她缓一缓再说,可她怎么能不着急?!她的焘儿下个月就十五了,可封爵的事情还没解决,难道要等皇帝昭告天下了,再去着急不成? “摆驾乾清宫,本宫要亲自去看看皇帝到底在忙些什么。”恼羞成怒的人是没有理智的,更何况太后本就不是个理智的人。而且,这根本还是个记吃不记打的。 贡嬷嬷不得已上前,劝阻道:“娘娘……皇上、皇上曾有旨意,内宫不得干预政事,是以……是以乾清宫为后.宫禁地。”上回您就说要去,没走到地方就被人撵回来了,面子丢得一干二净。 对啊,上回她就那么灰溜溜的被撵回来,没少被那些妃嫔暗中笑话。这要是再来这么一回,她这个皇太后,可就真成紫禁城的大笑话了。太后抽搐着嘴角,登时有些进退两难。 她都已经跟小儿子夸下海口了,说是定要为他讨一个铁帽子亲王的爵位。当时说的时候痛快,可现在她就快愁死了。每回小儿子问起来的时候,她都无言以对,看着焘儿失望的神情,她的心都要碎了。 太后在那儿僵立了半晌,不由得又埋怨起贡嬷嬷来。既然劝了本宫,你倒是多劝一句啊,也好让本宫有个台阶下。 戴权还是很有眼色的,上前扶住太后送到椅上,“娘娘您息怒,您可不能气坏了身子,十七爷还等着您撑腰呢。娘娘,既然皇上那里说不通,咱们是不是能想想别人的办法?” “别人的办法,什么办法?谁的办法?”太后顺势就打消了去乾清宫的打算,听了戴权的话,不由奇怪地问道。 “娘娘,皇上登基已经快十五年了,这储位却还空悬着,与江山社稷不利啊。”戴权甩一甩手中的拂尘,凑近太后压低声音道。 “你说立太子?那跟焘儿有什么关系,他还能不立自己儿子,立焘儿?”太后本来满怀期待,闻言就不由得泄气,没好气地瞪着戴权说。 “为什么不成啊?您想啊,皇上膝下虽然有九位皇子,可都年纪尚幼,看不出什么来。但十七爷就不同了,年少有为才华横溢,更难得的是文武双全。依老奴看,也只有十七爷才能担得起储君的大任啊。”戴权眼神闪烁,专拣太后喜欢听的说。 “况且,前朝里皇太弟的事情也不是一遭两遭,怎么到咱们大庆朝就不行呢?娘娘,十七爷的优秀是大臣们有目共睹的,这事都不用您出面,只要您略透露些意思出来,定会有马前卒为十七爷披荆斩棘的啊。您……” “戴权,你放肆。你……”贡嬷嬷在旁边听得肝胆俱裂,慌忙厉声喝止戴权。这个阉狗,他这是要害死太后娘娘啊。娘娘本来就不得皇上敬重,若再敢插手立储之事,恐怕皇上连面子情都不会留了。 而且听听他那一通胡扯,满朝大臣都是傻的不成,好好的皇子不去立,偏偏要立一个皇弟?这宫里的每一位皇子,身后都有外家支持,哪一家不比太后娘家强?他们不去支持自己的外孙,却去支持一个不相干的人,有这种可能么?! 至于什么皇子们年纪尚幼,那就是屁话。十七爷今年也不过十五,能比十二三岁的皇子们大多少呢? 贡嬷嬷看得明白,定是朝中有人想提立储的事,又摸不清皇上的意思,怕做了出头鸟。而戴权这狗贼不知是受了谁的好处,竟然撺掇着太后娘娘去打头阵。 可想而知,立皇太弟的奏折一出,定是满朝的反对声。而那些大臣们,也能顺势而起,提出立皇太子的事。这是他们对皇上的一次试探,却想拿太后娘娘和十七爷做牺牲品。 太后正听得得意,忽然被贡嬷嬷打断,不由满怀不悦,皱眉道:“你且住嘴,听戴权怎么说。” “娘娘……”贡嬷嬷不由大急,想要跟太后分说清楚。 可太后这会儿不想听她说话,只不耐烦地斥道:“你退下,这几日就不用过来伺候了。” 戴权的话,好像给太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。铁帽子亲王算什么,皇太弟才是真绝色啊!想想也是,都是她的儿子,凭什么就只有大儿子能当皇帝呢?如果焘儿被立为皇太弟,日后就也能继承皇位,这样才算公平不是?! 立储,必须立储,立皇太弟!越想,太后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,不由赞赏地冲戴权点点头。 “这样很好。戴权,本宫要重重的赏你。”好半晌,太后才从意yin中回神,满意地夸奖着戴权,并大方地赐下赏赐。 “另外,这事还要你来筹划。要把该知会的人都通知到,本宫的娘家你亲自去一趟。告诉他们,这是本宫的意思。”憧憬着小儿子做了皇太弟的场面,太后不由得豪情万丈,“你只要尽忠办事,日后焘儿成事了,少不了你的好处,明白么?” “老奴谢太后恩典,必当为太后和十七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”戴权面上喜笑颜开,跪下高声谢恩。在无人看见的时候,他眼中精光闪烁,心中暗道:成了! 十七爷是肯定当不成皇太弟的,但储君却兴许能够立起来。现在大家愁得不是哪位皇子能上位,而是在愁皇上根本就不提这事,让人完全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意思。 皇上登基十五年来,没立过皇后,没封过皇子。从古至今,恐怕就没有哪位皇帝像当今一样,再没有那么公平的父皇了。 九位皇子的生母都在妃位,而且排名不分先后,所以皇子们的出身都是一样,谁的娘也没比别人的娘高贵;皇子们的年岁最大相差不过两岁,谁也没有什么年龄优势;平日里对待皇子也都一视同仁,从没表现出对哪个皇子有所偏爱…… 皇帝这样的行为,让大臣们都摸不着头脑。皇上这样做,难道就不怕日后皇子们成夺嫡之势,弄得父子兄弟相残?身为重臣良臣,他们绝不能对皇上这样的行为坐视。 当然,他们也有小小的私心,从龙之功什么的还是很有诱.惑力的。大庆朝已传三朝,每一次的皇位继承都是风平浪静的,这让他们失去多少机会啊。当年,还以为义忠亲王能掀起点风浪,谁知道那就是个样子货,一竿子就被皇上给打翻了,让他们连立功的机会都没有。 朝中的暗bo汹涌,宇文熙皆看在眼中,却并没有立时发作。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总会爆发,趁这个国泰民安的时候爆发,总要好过内忧外患之时。 皇宫里,皇帝陛下密切注意着朝中的局势,而休沐中的赦大老爷却倒霉透了。   ☆、第三十回为躲嫌老爷泡病号不得安针灸有疗效 “阿嚏、阿嚏、阿嚏——”一连三个喷嚏打出来,赦大老爷恹恹地拿帕子抹抹鼻水,然后将身上的被子再裹紧些。 这世上还有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了,啊? 盼星星盼月亮的三天休沐,什么也没干成,全跟床上泡病号了。先是拉肚子拉到虚脱,好容易肚子消停,他不就是没盖被子睡了一觉么,竟然还给他着凉了。这一个接一个的喷嚏哟! 林管家关心自家老爷的身体,每到喝药的时候就亲自盯着。老爷刚刚得到皇上的重视,正是努力办差鞠躬尽瘁的时候,怎么能总是病怏怏的呢。 而且,前阵子不是一直在宫里锻炼身体么,怎么锻炼了俩月,就这效果?这病弱娇贵的,身子还没老爷以前硬朗呢。看来啊,这宫里的公公也不靠谱儿,还是得请庄子上的老人出手才行,势必不能让老爷在这么病弱下去。 打喷嚏中的赦大老爷不知道,他家那称职的林管家,已经在为他筹划后续的训练计划了。他现在只觉得胸闷鼻塞脑仁儿疼,恨不得就这么去了。 想当年,在边城那么恶劣的条件下,那天冷得真是滴水成冰,撒泡尿都能动着那啥,就那样他也没得过什么风寒啊。 “老爷,琏少爷来看您了。”夏荷掀帘子进来,先给大老爷送上一叠新制的帕子,又把他扔了一地的帕子收拾到一起。 “不准来,叫他回去。老子好好的,有什么好看的。”大老爷瓮声瓮气地说,这孩子一点都没眼色,这都病着呢,过了病气怎么办? “大夫不是留下了预防的方子么,给琏儿和迎春灌一碗,你们几个也都喝一些。”贾赦顿了顿又吩咐道,最后自言自语地嘟囔,“都躺下了谁伺候老子啊。” 夏荷闻言笑着抿抿嘴,到了碗温水给他,“已经给琏少爷劝回去了,药已经给少爷和姑娘送去了。您啊,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。明明是姑娘一起睡的,姑娘一点事没有,您这当爹的倒好。”病得都起不来了。 别以为老子听不出你在讽刺老子,赦大老爷怒瞪过去,用眼神告诉她:再敢放肆,老爷这就办了你。 可惜,病中迷蒙的眼神没什么威慑力,夏荷咯咯笑着出去了。她已经订了亲事,男方是她自己挑的,只等着明年成婚。她知道大老爷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,但她喜欢现在的大老爷。 “又病了?”宇文熙刚下了早朝就接到贾赦告假的消息,有些诧异地问道:“怎么回事啊,还是拉肚子?那天不是说已经没大碍了么?” “回皇上,说是得了风寒,怕染给旁人,所以就告假了。”贾赦这么个大男人如此多病,李清也对他相当鄙视,还不如个小姑娘皮实呢。 “这可真是多灾多难的,让白御医再去一趟给他看看,你再派人送些合用的药材过去。”宇文熙失笑,摇摇头将自己埋在公务当中。 老御医有些恼火,他才说过贾恩侯没大碍了,这货就给他着凉,简直是不给御医面子。 恼火归恼火,身为御医的涵养还是要有的,慢悠悠地把了脉,施施然地留下方子,然后甩袖子走人。除了药方里多出来的二两黄莲,他什么都没有留下。 “皇上,贾大人前段时间太过紧张,现在猛地闲下来,身体有些不适应,此时正在自我调整,没有大碍的。”老御医捻着胡子做汇报,他已经想好了,贾恩侯要是再敢作,就不是黄莲能解决问题的了。 宇文熙点点头,又问道:“什么时候能大好?”这种情况并不少见,他是可以理解的。但是,他偏偏又有种感觉,这个贾恩侯怎么就有点故意的样子呢? “风寒而已,老臣的药两副下去就没事了。”对于自己的医术,老太医很有自信。 一次两次能是巧合,若是三次四次那就有说头了。宇文熙命李清将老御医送回去,接着又吩咐下去,“看着点贾恩侯,别让他再出什么意外。” 荣国府里,大老爷端着一碗苦汁子想骂.娘,他从来就没喝过这么苦的药。照他的说法,这药都苦出新境界了。 有心想不喝吧,林之孝天天盯着他。若是不管用,就带着小棉袄迎春一起上。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你,尤其是闺女那哀求地小眼神儿,赦大老爷那句不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。 这要是不喝……老爷在闺女面前多没面子啊。 于是,一咬牙一狠心,捏着鼻子一口抽干药汁,撂下碗就是一阵干呕。太特么的难喝了啊! 每天按饭点儿来这么三回,喝药、干呕、吃蜜饯,弄得大老爷都觉得自己跟有了似的。 说起来,这次的风寒正合贾赦的意。应该就是这阵子,朝廷上似乎不太平静。这还是他拉肚子,躺在床上休养时想起来的。 他上辈子虽然远离朝堂,但有些事情太大的话还是能知道一二的。大概就是这时候,朝堂上为了立太子的事,很是起过一阵风浪。虽然这辈子跟那时的局势不太一样,但不管有没有事发生,他还是先躲了再说。 赦大老爷想得很明白,他也不指望着从龙之功,封妻荫子,日后能把荣国府的爵位传下去就算完成任务。皇帝老儿九位皇子,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,反正他上辈子到了也没见哪个能脱颖而出。 要不是林之孝每日看着他喝药,他根本就打算一直熬病号,最好是能熬到皇帝老儿看不过去,除了他的散秩大臣才好呢。这种bo谲云诡的时候,在御前行走实在太危险了,他就不是一个能在风口浪尖叱咤风云的性子啊。 一个小小的风寒,又有好医好药,贾赦在床上泡了三天病号就再也泡不下去了。整日躺在床上,他觉得自己身上都快长毛了。但他又不想出门去当差,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精明的,万一被谁带到沟里去,那多冤枉啊。 对了,还有琏儿,那上书房伴读就不是个什么还差事。幸亏皇帝老儿没提到底让琏儿跟谁,不然往后都不好掰扯清楚。 “之孝啊,明儿起就给琏儿告假吧。他老子都病成这样了,儿子怎么能不亲自侍疾呢。”赦大老爷盘着腿坐在床上嗑瓜子,他也就剩下这么点娱乐了。 老爷这样偷懒,还想带着少爷一起偷懒,林管家甭提有多痛心疾首了,耷拉着脸提醒道:“老爷,宫里才传话说,让您明儿早朝前先到乾清宫伺候呢。”所以,不能再泡病号了啊! “哎哟,方才下床的时候,好像把脚腕扭了。之孝啊,去弄几张跌打膏药来,再派人多给老爷告几日假。”大老爷一点不为所动,嘴里装模作样地叫唤两声,又嘟囔道:“老爷就是个倒霉的,怎么才养好了病,就崴了脚呢?” 装得不像了啊!林之孝拿他没法,只好又命人去侍卫处告假,顺便连贾琏的假一起。这都什么事啊,别家主子都是盼着上进,自家怎么就碰上这么个不求进取的呢。 “皇上,贾大人因崴了脚告假,贾琏也告假侍疾了。”李清这会儿也是真佩服贾赦了,这货就跟有先见之明一样,躲清净躲得厉害。 身为皇上的贴身总管,李清这几天烦得透透的。在他的四面八方,都围绕着各种明里暗里的试探,这就是长伴君侧的代价啊。 况且,他掌管着一部分皇家密探,对朝中的风吹草动自然有所察觉。平静了多年的朝堂,正要掀起一场风波,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此付出代价呢。若是可能,李清也想躲得远远的,就像那个各种泡病号的贾赦一样。 “让白御医去给他看。另外你亲自去告诉他,明日早朝前若是还见不到他,朕就让他永远都不用出宫了。”宇文熙现在已经能确定,贾赦定然是知道了朝中不平静,不想掺和地躲了。但是,他怎能容忍自己爱卿的无情。 问:永远不用出宫的男人有几种? 答:皇帝和太监。 传这个话,李大总管很乐意,一溜烟儿就去找白御医了。老御医领了旨意,呲着一口老当益壮的白牙跟着去了。 崴脚算是个外伤,他已经准备好了针灸大.法,定要让贾赦那货体会到什么叫yu仙yu死。还懂不懂点尊老爱幼了,隔三差五地折腾着老夫往你府上跑,不知道老人家需要休息么?! “皇上又派人来了?”这咋就盯上他了呢?赦大老爷很郁闷,缩着脖子问二管家。他就是一个小小的老纨绔,文不成来武不就,皇帝老儿到底看中他哪儿了,他改还不成?难道非要老子变成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,才能招人嫌弃? “贾大人,皇上听说您崴了脚,担心得不得了,这不又把御医给您派来了。白御医,快给贾大人看看,这崴脚可大可小的,万一留下什么暗伤就不好了。”没等二管家搭话,李清就在林之孝的陪同下进了屋。 “不……不用麻烦了吧。”老子的脚好好的,一看不就露馅了么。大老爷把脚往被子里缩缩,在想怎么把这事遮过去。 还没等他想好,老御医毫不嫌弃地拽住他一只脚,根本就不问是不是这一只歪了,呲着牙道:“这脚歪得不轻啊,膏药什么的恐怕不能治本,还是得用针灸。不过贾大人放心,老夫的针灸之术是先皇都夸过的,你这点伤势不在话下。” “针灸?”贾赦的声音蓦地拔高,他起先听老头子没揭穿他,还有些感激,可现在明白了。这老头子是打算拿他扎针玩儿啊!看看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的笑容,怎么看怎么让他觉得阴森森啊。 “贾大人,不可讳疾忌医啊。”李清很有眼色,当下便上前一步,帮老御医按住贾赦。自己身处水深火热之中,就不想别人太安闲,李大总管虽不承认自己羡慕嫉妒恨,但对老御医折腾贾赦抱支持态度。 “嗷——”不是说针灸不痛的么??? “呵呵,看来白御医真是宝刀不老啊。只是一针下去,贾大人已经能上蹿下跳,一点看不出崴过脚。既然针灸如此见效,不如多扎急诊,好好为贾大人巩固疗效。” 李清,老子恨你!!!   ☆、第三十一回俩花卷皇上很贴心议立储打碎玻璃心 “恩侯终于舍得痊愈了啊?”贾赦到乾清宫的时候,宇文熙的早膳刚摆上来,见他来了便招呼他先坐。 “全赖皇上恩典,赐下良医良药,臣才能如此快痊愈。”那个老头子就不是个好的,谁家针灸是扎脚趾头的,不知道十指连心啊?不过……哼,老爷有的是手段对付那老家伙。 昨儿的事,宇文熙早就听说了,还好好地笑了一回。此时听贾赦自己提起来,不由得又忍俊不禁,开解道:“老御医也没旁的意思,不过是觉得你不爱惜身体罢了。” “臣明白。”贾赦也知道老御医没有恶意,但李清那货绝不是个好人。当是时,就是那货按住他的脚,让老头子为所欲为的。别看那金针软趴趴的,扎人是真疼啊,脚趾头现在都是肿的!!! “去把这身行头换上,等会儿跟朕一起上朝。”宇文熙指指一边架子上披挂着的铠甲,这铠甲看上去并不起眼,但能让皇帝拿出来的,想来不是什么凡物。至少……它看起来很威猛。 贾赦知道,皇帝老儿叫自己早朝前来,可能为的就是叫他一起上早朝。所以也没打什么磕绊,乖乖地在宫人的伺候下将铠甲穿戴好,顺便还被佩上了一把长剑。不过,赦大老爷没学过剑法,估计只能拿来当刀砍。 身上穿着至少三十斤重的铠甲,赦大老爷并不觉得沉重,这比起无耻的老太监给他的负重来,已经轻了许多。只是……上个早朝而已,为嘛要穿成这样?凭什么别人上朝都是笏板朝服,他就得弄一身上战场的打扮??? 想不明白的问题,大老爷想来都不去多想,那太费脑子了。反正他也看出来了,至少到目前为止,皇帝老儿对他家该没有恶意。说不定……穿这身是怕他上了早朝挨揍? 但,皇帝老儿就是个不知道疼人的,光顾着自己吃,都不问问人家用膳了没有。方才还不觉得,这会儿看别人吃得香,大老爷觉得自己饿得胃疼。 今儿起来的太早,又急着进宫,变没来得及吃早饭。本打算在马车上垫垫的,但贾赦又只顾着打瞌睡了。不见人吃东西还好,这一看见皇帝老儿吃独食,立刻就忿忿起来。 其实,皇帝陛下的早膳很简单,一小锅梗米粥,一碟子杂粮花卷,还有几碟时鲜小菜而已。宇文熙自登基以来,便厉行节俭,除了必要彰显国朝气度的时候,从来不让人摆七碗八碟二三十道菜的。 但这会儿在贾赦眼里,就是那雪白晶莹的梗米粥,那面香浓郁的花卷,那颜色鲜嫩的小菜,就显得那么地you人。 “没有早膳?要不朕请你一顿?”赦大老爷的目光太过锐利,宇文熙想装作看不见都难。想想也是自己让他早早进宫,怕是耽误了吃早饭。 还算是有良心。贾赦根本就没有犹豫,就打算谢恩蹭饭,“臣谢……” “皇上,早朝的时辰到了,再不出发就迟了。”李清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口,登时打断了贾赦的话。吃吃吃,就知道吃。也不看看都什么点儿了,堂堂七尺男儿,饿一顿半顿也无妨。 找茬是吧!!!赦大老爷对“李程咬金”怒目而视,这货是不想好了。 宇文熙看他瞪李清的眼神儿就想笑,这俩也不知什么时候起,碰面就跟狗见了鸡似的。他捏起两个花卷塞给贾赦,“路上吃快点,进了金銮殿之后若敢失仪,就还给朕找无涯去。” 哼,忙活了一早上,就混俩花卷,老爷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?!一边叫着命苦,一边飞快地将花卷们干掉,贾赦在进入金銮殿之前,恢复了肃穆的举止和神情。毕竟,他非常、非常、非常地不想见无耻的老太监。 “有事启奏,无事退朝。”这是李清拖着长音的一嗓子。 “臣有本启奏。”一大臣出班跪拜,得到准许之后便开始长篇大论。 只听他,从三皇五帝一直说到本朝太.祖太.宗,其辞藻之华丽,情辞之激昂,真是发人深省、意味深长。其中焕发的忧国忧民之心,让人听之落泪、闻之伤心。 总之,赦大老爷一句没听懂,就光看见这厮自己在那儿涕泪横流了。 “他说什么呢?”贾赦就站在李清身后,高居御阶之上,身子稍微往前倾一倾,轻声问道。 李大总管纹丝不动,他根本不想搭理这个没文化的货。这都说得多明白,不就是建议皇上早立储君,以免国无储君酿成大乱么。这都听不懂,还能干成点啥。 大臣话说完了,哭得也差不多了,却没听见皇上有什么动静。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,立刻就高悬起来,不由自主地偷偷抬眼看过去。皇上正坐在龙椅上打哈欠,一点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。 完了!就知道这出头鸟不好当,幸好昨晚已经命家人收拾行囊了,丢职去官逐出京城的时候不会太过匆忙。只求皇上不会将他贬到蛮荒之地,不然水土不服就能要老命啊。 “你既提了立储,那你认为,何人堪为储君呢?”宇文熙又对别的大臣道:“你们也别干看着,既然提起来立储这事了,那就议一议吧,诸卿可畅所欲言。” 立储之议已经持续多日了,但这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正式提出来。这个出头鸟的活儿,是他自己争取的,皆因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。 如果赦大老爷知道他的想法,一定会笑他一脸。跟皇帝老儿耍心眼儿,他那眼睫毛都是空心的,你还能斗得过他?还得到的比失去的多,他分分钟会让你知道,什么叫得不偿失。 出头鸟好在还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蠢货,他的任务也不过是起个头,没必要把自己作死。当下叩首道:“全凭陛下圣心独运。” 宇文熙笑了,朗声道:“诸位爱卿呢?立储事关江山社稷,国运传承,乃国之大事。不过……你们若是不说话,那朕可真要圣心独运了啊。” 有心思的大臣们不敢再保持沉默了,这位爷从来都是个说话算话的,他说独运那就是独运,等他运了谁再说什么都没用。最可怕的是,这位爷从来让人摸不清他怎么运的。 “启奏皇上,诸位皇子年幼,先皇第十七子纯孝慈仁,谨而好学,笃言慎行,有皇上少年时之风采。臣以为先皇十七子可谓储君。”首先发言者,是太后娘家的人。 他们家倒不像太后一样,幻想着能把宇文焘推上储位。不过是利益交换,使得他们甘愿充当了这次立储的马前卒和炮灰而已。 此人已有身为弃子的自觉,一把话说完便吐出口气,长跪不起。他年事已高,仕途上早已经没了再进一步的希望,此时所为与其说是为了家族,倒不如说是为儿子铺路。 他出来卖这个傻的代价,便是他儿子在仕途上能得到家族和盟友的全力支持,日后在官场上当能一帆风顺。老爷子年近七十,为了四十多岁才考中进士的儿子,也是蛮拼的。 “你的意思是,朕当立皇太弟?诸位爱卿赞同否?”宇文熙觉得颇没意思,逗他们还不如逗贾恩侯玩儿呢。十几年了,一点长进没有,明明知道他是个心黑手狠的,偏偏一再地想试探他的底线。回回撞得头破血流、家破人亡,怎么就不知道悔改呢? “皇上万万不可。皇上膝下有九位皇子,个个皆是人中之龙,何至于就要立皇弟为储?此贼满口胡言,皇子们……”当下便有大臣站出来怒斥,义正言辞地历数皇子们的出色。 朝堂上的气氛渐渐激烈起来,朝臣们分成了明显的派系,乱哄哄地吵成了一锅粥。 贾赦以前没有上朝的资格,他的爵位只是个虚衔,对于上早朝一直认为是种高大上的存在。但,眼前着菜市场一样的场面,瞬间让他领悟了早朝的真谛——一群大老爷们儿抢了娘们儿的活儿。 皇帝陛下就很习以为常了,就那么支着下巴看他们吵,漫不经心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位明君。当然,这是赦大老爷的腹诽。其实,皇帝陛下还是很有威严的。 争吵声很快就停止了,因为谁都不想被人看戏似的围观。 朝堂上经过这十来年的换血,大部分都是宇文熙的铁杆儿,他们没皇帝发话,是不会轻易表态的。皇帝的铁杆儿们都不参与,单凭着皇子们的支持者,翻不起什么浪花。 “恩侯,朕是不是已经老了?”就在金銮殿里安静得骇人时,宇文熙忽然颇为怅然地问道。 贾赦贾恩侯正低着头发呆,根本没想到皇帝老儿会问他话,若不是李清及时踩他一脚,说不定已经迷糊地叫出来了。 其他人早已看到,今日早朝皇上身边多了个人,顶盔贯甲的怪异得很,却不清楚是什么人。此时一听皇上问话了,绝大多数大臣不由得都在想:恩侯是个什么侯??? 不管恩侯是个什么侯,贾赦知道这是叫他的,“回皇上,您比微臣还小两岁呢,怎么能说老?您若觉得老了,那臣还不该一脚踏进棺材了啊。” “是啊,朕还不到三十,怎么就让人觉得朕老了,该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了呢?你是不知道啊,朕听他们那一句句催人老的话,这心都要碎了啊。”皇帝陛下的表演yu也上来了,捧着心口面色痛苦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,伤了朕的心啊。” 陛下,您够了啊!!! 铁杆儿们很头疼,他们这位陛下其实很靠谱儿,但偶尔任性脱线起来,也实在是让臣子们揪心,咋就效忠了这么一位呢? 赦大老爷也想捂胸口,他是恶心的。皇帝老儿还心碎了,那玩意儿又不是玻璃的,说碎就碎。以他对皇帝老儿几十年的了解,这是这位发飙的前兆啊。 “朕正值壮年,皇子们尚在冲龄,你们是想如何?挑起朕诸子争位,令前朝夺嫡之相再现?还是想令朕父子相争,树个靶子给你们攻讦?你们把朕的儿子们看做什么了?攫取利益的工具,利益联盟的标志物,还是任由摆布的傀儡?” 宇文熙敛去面上的神情,脸上只剩下一片冷肃。贾赦还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,不由得一时愣怔住了。 人生如戏,皇帝老儿就是最资深的戏子。   ☆、第三十二回议恩侯宫里不管饭献药方贾赦升伯爵 “朕的儿子们都还没开始惦记着朕这把椅子,你们倒是着急得很。恩侯,那句话叫什么来着?皇帝不急,急死……”宇文熙眼角的余光扫过又在走神儿的贾恩侯,不怀好意地问道。 “太监。”这两个字根本就没经过思考,就从赦大老爷嘴里喷出来,喷完他就想捂嘴。这说话不经大脑的,得得罪多少人啊。偷眼往下一看,果然许多人对他怒目。 皇帝老儿太恶毒了,一下子就把老爷放在半朝人的对立面上了啊。 “对,就是这句话。”宇文熙忍不住想勾嘴角,强行忍住了,“诸位爱卿若真是觉得闲了,朕这里也不是没有事做,给你们分派分派可好?” 皇帝老儿的询问句,永远都不会给你拒绝的机会。噼里啪啦地就是一通分派,后果就是京城许多家族都面临着拆伙分家的问题。 从沙漠到草原,从云南到岭南,从塞北到辽东,那真是被皇帝陛下分派得天各一方啊,日后想探个亲都难。说不得,他们也要发出当年韩愈的感慨,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贬潮阳路八千。 皇子们的外家,想要争取更多的政治权力和利益,结果就是被宇文熙一通拆巴,反而落得势力缩水的下场。这还是看在皇子们的份上,他才没下狠手。 不过,当了出头鸟和卖傻的那两位就没那么好运了。出头鸟落得个抄家问斩的下场,啥好处都享受不住了;卖傻的老爷子倒是抱住一条命,但子孙三代不得入仕,当场就泪崩了。 赦大老爷捻须暗叹,皇帝老儿就是狠啊,知道哪疼往哪捅啊。 立储就像是一场不成功的闹剧一样,乱哄哄地开场,又静悄悄地结束。而贾赦的政治生涯跟之恰恰相反,在静悄悄中开始,渐渐地走向嘈杂。 “你知不知道那个恩侯时候哪位?我瞧着不像是熟面孔啊。”散朝后,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走出金銮殿,边走边低声讨论着。 “恩,应该不是太监,看他那身打扮,像是武将。哎,老李,你知不知道什么?”另一人招呼自己在兵部的朋友问道。 “我瞧着,有点像贾家的老大啊。”这位武将是勋贵出身,对贾赦有点印象,但也不深。毕竟,两人不是一个圈子的,互相之间没有什么交集。 “贾家?哪个贾家?”闻者无不皱眉,良久才有人恍然道:“你是说,荣国府啊?那是贾代善的大儿子,不能吧?”不是听说那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么。 荣国府自从贾代善之后,便已经没落了。光有个空头爵位的贾家,并不能让人一提起贾这个姓,就能联想到他家。 兵部官员皱着眉回忆,旋即拍了下巴掌道:“就是他家。我想起来了,如今贾家那个老大的字,就叫恩侯,贾赦贾恩侯嘛。” “嘿,皇上这怎么又想起他家来了?听皇上那说话的语气,可是亲切得很啊。”而且,那货回嘴的时候也很利索。看样子,皇上跟贾赦间的关系匪浅,似乎很熟悉亲近。 “谁知道呢。行了,皇上的心思你别猜,猜来猜去就把自己拆了。至于是不是贾赦,回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。” 下了早朝之后,宇文熙去处理奏折,贾赦找个机会就去了太医院。白御医正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喝茶,看见贾赦老头子歪着头撇撇嘴,一副很不待见的模样。 大老爷跟没看见自己不受欢迎一样,一屁股就坐到老头子身边,还用自力更生地倒了杯茶给自己。“白御医,前阵子我得了几张方子,其中有一味听说乃是疗伤圣药,人称‘万应百宝灵丹’,您给鉴一鉴真假?” 老御医根本就不想搭理他,听听那话,什么万应百宝,大夫最讲究对症下药,要真能万应了还要大夫干啥?这一听,就是有人拿假方子糊弄这个二百五呢。偏他还在这儿得意,要拿出来显摆,真不知道羞。 贾赦说得这个方子,是记在二和尚的那本穿越宝典上的,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,反正是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。他知道老御医对制药颇有研究,才拿出来引逗这老头子的。不过,鉴于和尚说的穿越重生都是真的,他对于药方的真实性还是有些信心的。 “花了多少钱买的啊?”老御医嫌弃地抖开贾赦硬塞过来的方子,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,忽然诧异道:“咦,这方子有点意思啊。不过……似乎并不全啊。”说罢便目光灼灼地盯着贾赦。 “真的?”大老爷一听眼睛就亮了,拍着巴掌道:“我就知道,和尚是个好的,回去就给他再上两柱香去。老爷要方子哪还用得着花钱买,这是朋友送的。” 他给二和尚立了个长生牌位,没事就点柱香在牌位前跟他唠嗑。之所以没立往生牌位,是期望着那小子说不定又穿回去了呢? 老御医半天没等到答案,一巴掌就拍过去,“问你呢,这方子不全,怎么回事?”每回看见这家伙,老御医都气不打一处来,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邪火哪来的。 当然全不了,他故意少写了一味药,能全得了么。贾赦摸着后脑勺撇嘴,答非所问地嘟囔,“李清那小子最近很猖狂啊,都敢按着老爷挨针了。唉,人心不古哟。” “给你,这东西蹭上一点,就能痒上一整天。小心点,别害人害己。”老御医都活成人精了,一听就明白他啥意思,“呐,你疼他痒,算是打平了。快说快说。” 喜笑颜开地接过小药瓶,贾赦又从怀里摸出另一张纸,不屑地冷哼一声,扔给老头子。他早听人说过,知道方子是一回事,制药又是另一回事,且让这老头子头疼去吧。 李清暗中瞥了眼正冲自己笑得诡异的贾赦,不由得皱起眉头。这货又在发什么疯,打从不知道去哪摸鱼回来,就一直冲着自己笑,这都快半个时辰了,也不怕扭着下巴。没瞧见皇上都已经往他们这边看好几回了,而且脸色越来越沉。 觉得事有不对,李大总管果断找个理由跑路了。皇帝陛下的二人世界,他还是不要插.足进去的好。 “摆膳吧。”宇文熙撂下朱笔,伸手揉了揉眉心。等午膳都已经摆上来了,他才十分贴心地道:“恩侯也回府用饭去吧,早上就没吃好,中午可不能再耽误了,不然伤身子啊。” 早上就没给吃的,难道中午不该赐一顿御膳么?!赦大老爷都已经开始流口水了,居然就这样被打发回家去,这能忍么?能忍么? 不能!不能……忍,又能怎么样呢? 捂着咕咕叫的肚子,大老爷一脸悲怆地走出乾清宫。皇帝老儿太抠门儿了,连顿饭都舍不得请,他一顿饭能吃多少呢?得,这大中午的,还得忍饥挨饿地赶回家。 刚出了御书房,迎面碰上李清,正幸灾乐祸地冲他笑。新仇旧恨登时涌上心头,贾赦恨不能一小药瓶拍到他脸上。可这是在宫里,万一轻举妄动,说不得就是个行刺的罪名,赦大老爷只好又忍了下来。 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,早晚有你落到老爷手里的时候。 大总管被他看得心中一虚,暗道看来昨日是把这货得罪狠了,改日得找个机会弥补一下才是。皇上即便不是对他有什么心思,看来也是很宠信的,别到时候被他给自己穿了小鞋儿。 贾赦刚刚出宫不久,他交给老御医的药方子便到了宇文熙的案头,让他不由心中惊喜。他也知道这种药,但却不记得配方,盖因当时都记在本子上,没记到脑子里。原本也没指望没心没肺的贾赦能记住,却没想到老赦到底给了自己个惊喜。 “皇上,此药方虽然还没经过验证,但以微臣的经验来看,此药若是能制成,当在止血化瘀,消除炎症上有奇效……”老御医捏着胡子侃侃而谈,最后道:“微臣请皇上给个假期,希望能全力配制此药。”配药其实是个苦差事,老御医劲头上来了,熬个几天几夜都是有的。 “你只管去做,朕会为你准备试药之人。”老御医兴高采烈地走了,皇帝陛下一高兴,就抬手写了一道圣旨,“你去传旨,贾赦献药方有功,晋一等荣显伯,准其入住敕造荣国府正堂。” 光有方子,还没见药呢,也不知道效果,就值得封个伯爵?心中虽然腹诽,李清却不敢多问,捧着圣旨就出了乾清宫。得,这下子贾赦可成朝中新贵了,还不知道招多少人眼呢。 赦大老爷没能坚持到回家再吃饭,等他吃饱喝足顺带溜过食回到府里的时候,李清已经捧着圣旨在等了。 林之孝早就在街口等着自家老爷了,一看见人晃晃悠悠地回来,急忙就跑过去,“我的老爷哟,您这是去哪儿了?快回府吧,宫里有旨意下来。”边说边拽着贾赦往家跑。 贾赦是一头雾水的,他刚从宫里出来,怎么就有圣旨下来。有旨意,他在宫里的时候就给他啊;非得再派人跑一趟,皇帝老儿这什么毛病? “贾大人,吃饱了啊?”李大总管很生气,这货就跟故意似的,净干让人生气的事,“接旨吧。” 香案是早已摆好的,贾赦身上就是朝服,也不需要准备什么,当下就跪倒听旨。圣旨一般都挺长,前面一堆废话,只有最后两句是重点。但出自宇文熙手的圣旨都很简明,一句废话没有。 这就是一等伯了?赦大老爷晕晕乎乎地叩首谢恩,又懵懵登登地接过圣旨。这个惊喜来得太快,大老爷有点承受不住。 他不过是为了从老头子那儿弄点整治李清的小药瓶,怎么就成了献药有功呢?就算和尚的那药方是真的,可到底那还只是张纸,谁都不能保证效果啊。皇帝老儿这样就敢封他一等伯,这完全就是昏君的风范啊。难道是被人穿了? 林之孝等人可不管他怎么怀疑,听见自家老爷晋了伯爵,那是笑得合不拢嘴。一等伯啊,这可是超品的爵位。虽然比不得前两代的主子是国公,但起码比以前强多了不是。一边连忙招待李清等人进里面奉茶,一边让下人们到各处报喜。 “这怎么回事啊?”等一杯茶下肚之后,贾赦才缓过来,捧着圣旨问道。 “出门踩着金子了呗。你那药方子,老御医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,皇上一高兴,可不就有了它。”李清指一指仍捧在贾赦怀里的圣旨,他到现在仍觉得,皇上是觉得这货的爵位地,才借故给他升一升的。 “你才走狗屎运呢,别以为老爷听不出来你在寒碜我。”   ☆、第三十三回笑不停夏荷讨嫁妆悲恩典低调不容易 送走了李清,赦大老爷眯着眼嘿嘿地笑个不停,笑得最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。 “老爷,这圣旨还得供起来呢,您是不是亲自送到祠堂去?”林之孝看老爷笑成那样就有点担心,这不会是高兴傻了吧?不过也确实该高兴,老爷有了官职又升了爵位,总算是对老主子们有了交代。 “呵呵……给你,你送过去就行了。不行,老爷还得再笑会儿。嘿嘿……李清,可算落到老爷手里了……”贾赦笑得捂着肚子,把圣旨递给林之孝后,更是笑得要岔气一样。 方才,他趁机将小药瓶里的药粉全倒进李清的茶杯里了,让那厮也享受享受被老头子祸害的痛苦。只要一想到李清会在皇帝老儿面前,痒得抓耳挠腮的,然后被教训训斥,他忍不住要笑啊。哈哈……老爷我果然是个有仇必报的君子! 当然,意外地获封伯爵,这事虽有点稀奇,但也是相当可喜可贺的。至少,日后留给琏儿的爵位高了不少。这样的双喜临门,怎么能不让老爷笑个痛快呢?! 林之孝这才有些明白老爷笑什么,不由得摇摇头。老爷也这么大岁数了,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跟人都气呢?而且,李公公那是皇上贴身的人,得罪了他可不是小事。不行,他得劝劝。 “老爷,李公公人不错,上回不还带着御医来给您看病么,您可别捉弄人家。再说,人家是皇上身边的人,得罪了他,万一给您进点谗言,不值当得。” “去,还有脸说。昨儿他按着老爷给人扎针的时候,你没看见?什么治病,明明就是公报私仇。”赦大老爷瞪林之孝,看他还要说什么,不耐烦地道:“放心吧,放心吧,老爷以后不整治他就是了。”反正有了这一回,那小子也该学个乖了。 “吩咐下去,府上的人赏两个月的月钱。另外你挑个日子,升爵总得摆几桌,也别通知太多人,主要是咱们自家乐呵乐呵。”他从上辈子荣国府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中汲取了教训,在皇帝老儿手底下,还是低调一些的好。 “是,正该如此呢。咱家也小半年没请人了,正该热闹热闹。”林之孝喜滋滋地走了,老爷升了伯爵,他自然也水涨船高,能不高兴么。 贾赦回到后面,邢夫人领着迎春和丫鬟婆子等着呢,一个个也都喜气洋洋的。大老爷一把将闺女抱起来颠了颠,又笑着向邢夫人点点头。 “恭喜老爷升爵。”丫鬟婆子跪倒一片,给大老爷贺喜,这是应有之意。 “都起来吧,去林之孝那里领赏。”贾赦点点头,向邢夫人道:“府上过几日摆宴,你好生操持着。这是你第一回办这个,有不懂得就多问问府里的老人。等过几日,我给你请个好嬷嬷回来,你也有个帮手。” “老爷,我给您丢人了。”虽然知道贾赦可能是好意,但邢夫人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。她出身小门小户,身上带着小家子气,又不太懂世家勋贵的规矩,这是无法改变的。 “行了,别动不动就挤猫尿。老爷什么时候说嫌弃你了,这不让你操持家务呢么。你出身是低些,可这也没什么,就凭你嫁了个一等伯就比那嫁给五六品小官的强。有什么不懂的,就好好跟嬷嬷学学。等学好了,回头让她们惊艳一把。” 邢夫人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,用帕子拭了拭眼角,就借故回了自己院子。老爷说得没错,就凭他丈夫是一等伯,就比王氏强不知道多少。想想过几天就要独立操办宴会,邢夫人登时就打起精神来,叫了管事婆子商量起来。 “我们迎儿现在就是伯爵家的姑娘了,等到嫁人的时候,爹要好好给你挑挑。不是那俊美无俦、文武双全的,跟往咱跟前凑的,就拿鞭子抽他。”大老爷一点也不怕教坏姑娘,握着迎春的下手,做出恶狠狠挥鞭子的动作。 那您得挨多少鞭子啊。身边的下人不敢直说,却都不由得抿嘴。 “老爷,姑娘才多大,您就琢磨起女婿来了,可见您不打算多留姑娘几年啊。”夏荷是个胆子大的,况且她也快出府嫁人了,也就更放得开些。 “你懂什么,女大当嫁,都跟你似的,留来留去留成仇了。要嫁人,还得老爷给你准备嫁妆,我妹妹们当年都没你这待遇。转过年来就要出嫁,你不去绣嫁衣,跟老爷这儿闲扯什么?”贾赦对夏荷,心中很有些愧疚的,所以对她也就格外纵容些。 “瞧您说的,几位姑太太出嫁的时候,自有老太爷老太太给她们做主,哪用得着您出面。到奴婢这儿了,无亲无故的,不就只有您能依靠了么,您不帮奴婢准备嫁妆,让谁准备啊?”夏荷知道他这是打趣,顺着他的话嗔道。 “嘿,你还赖上老爷了。那行,你也别嫁了,正好老爷这儿缺了你也不习惯,就还跟府里呆着吧。”小样儿,还跟老爷斗。 夏荷语塞了一下,旋又不在乎地道:“不嫁就不嫁,反正聘礼都收了,日后他找来了,只管找您陪他个媳妇去。” “得,那老爷可赔不起。嫁妆已经给你准备了,只是能不能用成,就看你那手巧不巧了。”赦大老爷从匣子里拣出一张纸递给夏荷,“这东西要是做成了,老爷铺面给你开店,五五分账。” “什么东西啊,都说了是嫁妆,您咋还能分账?”夏荷好奇地接过来看,上面似乎是种点心的食谱,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寻常。 “这点心咱们这儿从没见过的,做好了就是独门生意。你大可专做高端,只管往贵了卖,京城别的没有,就是人傻钱多。老爷也不要你那五成,那是给迎春当零花用的。”这也是出自和尚的穿越宝典,也不知道那小子记这些个干嘛。 “行,那奴婢这就去试试,要是成的话,就跟姑娘五五分账。”夏荷心里明白得很,要是这东西真跟老爷说得那样,可真就是个金饽饽了。就是全给了她,她也不敢要的。 正说着呢,外面有人回报,“老爷,老太太那边请您过去一趟。” 贾赦的眼神暗了暗,亲了小闺女一口,将她交给夏荷,“告诉老太太,我这就过去。” 他方才还在琢磨,老太太他们也该有点动静了,果然这就沉不住气了。这俩月,他先是得了散秩大臣的差事,今天又晋了一等伯,老太太跟政老二他们不问清楚是怎么回事,恐怕连觉都睡不着。 荣国府里,贾母还有个应付她的人;大明宫里,太后娘娘却连个应付她的人都没有。 小儿子做储君的事情泡汤了,娘家人被贬的贬、抄得抄,吓得跟鹌鹑一样,再不敢跟她多牵扯。她这做太后的,就没一件顺心的事,还不如当妃子那会儿呢。 “本宫的命怎么这么苦啊……”帕子遮在眼睛上,太后拖着长音哭诉,“人人都说本宫偏心,可皇上小小年纪就离开本宫身边,本宫哪里是不疼他,是不知道该怎么疼啊。等他做了皇上之后,什么都不缺,本宫就更不知道怎么疼他了。” “可焘儿不一样啊,他还没满月,先皇就丢下我们走了,我不多疼他一些,他又该怎么活啊。现在可倒好,就因为这个,给我的焘儿招祸了啊。就是因为本宫,皇上嫉恨他,别说储君了,连个铁帽子王都不想封啊。我的焘儿啊,都是娘的错,是娘害了你啊……” 贡嬷嬷站在一旁,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劝主子,她既不能说太后不对,更不能说皇上不好,只能保持沉默。只是心中暗恨戴权,那狗东西挑起了事,自己到摘得干净,躲得远远儿的。 太后从来没想过,皇上那么多儿子都好好的,凭什么去立弟弟当储君?太后也从来没想过,大庆朝只在开国时封了六位铁帽子王,那都是开国元勋功高盖世的,凭什么给还一事无成的十七爷戴上顶铁帽子?太后娘娘这就是异想天开,能成才怪了呢。 可太后娘娘不管这些个,她觉得自己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,为的就是成为皇太后,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。看好了,是“人”,而不是“女人”。 皇上虽然是九五之尊,可她是皇上的娘,孝顺儿子不就得听娘的话么。怎么不过是给小儿子要个小小的铁帽子王当,就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呢?! 哼,皇帝那就是不孝,不孝!太后对此很愤怒,但很快又悲伤起来。 这天底下的大臣们也不是好的,那么一个不孝的皇帝,他们全都当做看不见,没有人劝谏,没有人讽谏,更没有人死谏。太后娘娘每天都在前程地祈求,让大庆朝也出一个魏征吧。 “你怎么回事,竟然就看着本宫哭,连劝一声也不会么?贡嬷嬷,你也跟了本宫几十年,怎么就是没有一点长进呢。算了,你也上年纪了,本宫给你个恩典,出宫回家去吧。”演了半天独角戏,太后娘娘很生气。 贡嬷嬷骇然地睁大眼,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。她实在没想到,自己宫里宫外伺候太后几十年,娘娘能说不要她就不要她。呵呵,自己眼里几十年的主仆情,在太后的眼里似乎就是个笑话吧。 什么给个恩典让她回家,她从小被卖进太后娘家,宫外哪里还有家啊。已经适应了宫廷生活的她,在宫外还能生活下去么?! “奴婢……谢太后娘娘恩典。”既是心中再悲伤,也还要大礼跪拜,叩谢娘娘的恩典。罢了,这就是她的命。不过,这样也好,娘娘近年越发的不像了,她现在能全身而退,说不定是运气呢。 “恩,你的东西都带出去吧,本宫再赏你二百两银子。明儿出宫的时候,就不用来拜了。” “太后把贡嬷嬷放出宫了?把她给贾恩侯送过去,就说这是赏给他夫人的管事嬷嬷。”宇文熙知道邢夫人有些不上台面,很需要贡嬷嬷这样的人调.教一番,“对了,他还有个姑娘,把刘嬷嬷给她送过去。” 刘嬷嬷是当年伺候过太.祖仁皇后的,很是得仁皇后的看重,如今年纪已经八十出头。有她做了贾迎春的教养嬷嬷,哪怕是名义上的,日后也再不会有谁敢嫌弃这姑娘庶出的身份。而且,老人家早几年就想出宫去,嫌宫里规矩多太寂寞,正好送她到荣国府养老去。 “老爷,宫里又来人了,这回送来两位嬷嬷。” 赦大老爷刚在荣庆堂里噎过人,出来就听见这话。皇帝老儿疯了?! 他一天派人往荣国府跑八趟,老爷还要不要低调了?!   ☆、第三十四回人不同喜讯是噩耗语暧昧二房想换房 今天,对贾母来说,是很平凡的一天。早上起来用一顿清汤寡水的早饭,然后坐着发呆,再然后用一顿继续清汤寡水的午饭,就准备去午睡。没有各府上的邀约帖子,没有上门来奉承的夫人,没有陪她解闷儿的族中妯娌,甚至没有前来回事的管家婆子。 这样的日子,平凡的就跟那些市井老太婆一样,这本不该是她过的日子。她本该是堂堂的国公夫人,掌控着荣宁二府的大事小情,一举一动牵引着他们的喜怒哀乐,时常到各王公府邸赴宴,偶尔进宫陪太后说话…… 可这一切都被那两个字给打破了,她成了一个被训斥为“不贤”的老婆子。连往日来往密切四王八公都不再邀她上门,更别说那些平常不熟悉的人家了。就算是她豁出脸面去,主动到老亲家里联络感情,也落得个颜面尽失的下场。 几十岁的人了,被些年轻媳妇子指桑骂槐地数落,这让她情何以堪!只是那一回就叫她知道,没有了诰命的身份,光是荣国府老太太这个名头,并不能让她在勋贵间吃得开。 于是,在有生之年定要恢复一品诰命的身份,成了贾母的执念。她已经顾不得旁的了,走火入魔一样地督促着贾元春,定要争气,定要争气……希望已经全放在这个孙女身上,只指望着她进宫获宠,然后荫及祖母。 好在贾元春是个有心的,学什么都很快。虽然贾赦让人赶走了那红牌,可她到底已经学会了该学的。贾母对她很满意,这个孙女就是她雕琢出来的最好作品,比当年的敏儿还要完美。 她相信,只要元春能见到皇上,就一定能够得到皇上的宠爱。毕竟,贾敏的“前车之鉴”犹在,将林如海拿捏得死死的。他年已三十,膝下只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,不也还是毫无怨言嘛。 今日,她都已经闭着眼躺下了,却被一阵鞭炮声惊动。本想忍一忍过去的,谁知这动静还不绝于耳了,不由怒而坐起,“碧玺,外面怎么回事?叫人把他们都赶走,别惊扰了我午睡。” “老太太,方才大老爷那边有人来传话,说是大老爷进了一等荣显伯,正命人庆祝呢。外面的鞭炮声,想来是小子们正拉着鞭炮绕着墙跑呢。”碧玺先给贾母披了件外衫,才缓缓说道。 这是对荣国府来说,是件大好事,主家越是荣耀富贵,下人们就越是体面。但对老太太而言,恐怕不止不会高兴,说不定还要大发雷霆呢。 “你说什么?一等伯?”贾母被打扰了午睡,本来有些恹恹地,听了此言却猛然瞪大眼睛,目光灼灼地盯着碧玺。这个消息太让她震惊了,不得不再确定一遍,不然她会以为自己听错了。 “是,方才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亲自来宣旨的。旨意上还说,准许大老爷入住敕造荣国府正堂,准其维持国公府邸规制。”整个圣旨的内容差不多就是这样,碧玺虽不在现场,却也知道得一清二楚。 贾母在荣国府虽已失大权,整日龟.缩在荣庆堂里不问事,但却也并非耳目全无。她一直都在暗中盯着贾赦,等着看贾赦是个什么下场。她认为,这样不孝的儿子,早晚得遭雷劈。 可相继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,贾赦没有被天打雷劈,也没受众人唾弃,反而平地高升,直接就成了从二品的散秩大臣。 从二品的武职啊,多少人一辈子都升不上去。就连现在金陵四家里职位最高的王子腾,也不过是个从二品的京营节度使,而且现在还被禁足在家,也不知道出来后能不能官复原职呢。 一个从二品,王子腾爬了多少年?他十八岁参军,可今年都四十出头了啊。当然,王子腾从没上过战场,没有军功混的是资历,这样是比混军功的慢一些。 但,贾赦呢?!贾赦有什么?那个孽障,一没从过军,二没上过战场,甚至连个实职都没有,凭什么直接就升了从二品?难道是今上想起了老臣们,给功臣后代的优待? 若是这样,贾母就更气不过了,她的政儿才区区的六品官,皇上怎么就不想给他升一升呢?她的政儿才学非凡,却只能窝在工部发霉,今上的眼睛那啥了不成。 这会儿更是“噩耗”传来,贾赦不光是有了从二品的实职,竟然还升了一等伯,超品爵位。 要知道,这年月不是开国那时候了,爵位不要钱一样往外封。最近十来年间,今上已经在控制勋贵们的爵位了,往往子孙袭爵都要降上不止三等。比如宁国府,第一代是国公,第二代就是一等将军,到了贾珍这里就成了三品将军。 也不光是荣宁二府,但凡不是有大功绩的,勋贵家的爵位只有降没有升的。就连昔日四家异姓郡王,如今也只有北静郡王一家仍是王爵了。为防世家勋贵尾大不掉,这也是为君的应有之意。 只是,大家的爵位都在降,贾赦凭什么升?他当着这一等伯,就不觉得脸红? 还是说,皇上打算把他,把荣国府放到所有勋贵的对立面去?但如果是这样,为什么不把她的政儿一起放上去呢?! 其实宇文熙没那么吝惜爵位,他提拔上来的新贵也不在少数,甚至贾母的侄子史鼎就是其一。不过是贾母平时接触的都是跟她一挂的,正在走下坡路的老牌勋贵,自然就觉得大家的爵位都在降了。 听了圣旨的内容,贾母便沉默起来,微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。 贾赦这些突然而来的荣光,让她的心情复杂起来,各种滋味涌上心头,说不清到底想怎样。但她已经在犹豫,是否应该将跟贾赦的关系缓和一二。 从圣旨上看,皇上似乎对贾赦十分优待。也许,明年元春入宫的时候,能把他当成个梯子用呢?至于踩过的梯子是不是要踢翻,到时候就看他的表现了。 “有没有说是为什么?总不能,无缘无故地就给他升了伯爵吧?”贾母想了想,今上虽然十分随性而为,却不是会无功厚赏的,贾赦不知是做了什么。 “具体什么原因不清楚,圣旨上只说是大老爷献药有功。”碧玺其实也挺好奇的,大老爷往日不声不响的,也就是前阵子在府里闹了些动静出来,没想到转眼竟升了伯爵了。 献药?献什么药? 贾母不由诧异,贾家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好药啊。便是有株三两百年的人参,都算得上是宝贝了。但那些早就被自己存在私库里了,贾赦是摸不着的。当然,就算是他能摸得着,可皇宫里还缺那些个么? 难道是那老东西留了好东西给他?也不该啊,当年老东西的私房虽然没到她手里,可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,她却是大致清楚的,并没有什么珍贵的药材。 因圣旨上语焉不详,贾母并没想到药方子上,犹自在这里百思不得其解。难不成……不是药材? 也不知怎地,忽然就被她想到了隔壁的贾敬。这个侄子好好的进士不去做官,偏偏想得道成仙,整日里在道观修炼,烧丹炼汞地想要白日飞升。 以往总听人,越是那身居高位的,就越怕死。想当年便是秦皇汉武,也摆不脱长生不老的诱惑,说不得当今圣上也是如此个人?莫非……贾赦不知何时窥得了圣心,弄了劳什子的仙丹献了上去? 越想,贾母越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,心中不由暗暗有了计较。 正在此时,门口的帘子一掀,贾政急急忙忙地进来了。到了贾母跟前,来不及问安,便迫不及待地问道:“老太太,大哥那边传话说,他晋了一等荣显伯,这是怎么回事啊?” 贾政心中是很忿忿的,自两房分家之后,大房越来越好,贾琏当了伴读,贾赦有了差事,现在更升了伯爵,就越发衬得二房萧条了。 他有心前去恭喜一二吧,又担心贾赦不给他面子,毕竟分家时两房已经撕破脸了。而且,贾赦的嘴毒得很,他也怕自己送上门去,再被贾赦讽刺一顿,干脆就先来贾母这里。 “我也是刚听说,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。不过,我已经叫了他过来,等会儿问问便是了。”贾母让小儿子坐下,又提了另外一件事。 “政儿,我总觉得让你们跟我挤在一个院子里委屈了。正好,皇上让他去住荣禧堂,那你们便搬去他那个院子吧,到底能宽敞些。说起来,那边也是才翻修没几年,也称得上精巧别致,将就着也能住。” 这是贾母临时想起来的,她原打算叫贾赦来问话,看见贾政反想起这事来。她这边只有一个角门出入,并不合贾政的身份,走了这些天是极委屈的。反倒是贾赦那边,乃是正经儿的黑油大门,将就能配得上贾政的官身。 “老太太说的是,大哥那边也很好了。只是……不知道大哥是不是同意。”贾政也不想跟贾母挤在一处,他住惯了轩峻壮丽的荣禧堂,再把自己憋在两进的小院子里,实在烦闷得紧。 “都是一家子兄弟,他还能看着你没地方住。这事你不用管,自有我来安排。”贾母自觉拿住了贾赦的短处,信心满满地大包大揽。 母子两个等得心急火燎的,就在快要坐不住的时候,赦大老爷才姗姗来迟。其实他来得并不慢,不过谁让这两人心太急呢。 “老太太叫我来,可有什么事么?前面还有客人上门,我恐怕呆不久啊。”所以,有话快问,不要拐弯抹角。 “也没什么大事,就是问问你这伯爵的事。听说,是你献药有功,跟我仔细说说。”贾母看不得他那副嘚瑟的样儿,闭了闭眼睛才道。 “没什么,前儿朋友送了张方子给我,说得十分珍贵,便拿去太医院给老御医看了看。没成想竟真是张好方子,禀报了皇上之后,正是他老人家需要的。这不,皇上一高兴,就封了个一等伯给我。哈哈哈……这也是侥幸,侥幸啊。”说是这样说,大老爷可以点没有自觉侥幸的样子。 什么破药方子,居然就金贵得值一个伯爵?还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,走了狗屎运的。 贾母心中不屑,却也越发确定之前的猜想,心中暗喜地追问:“哦,那这方子可不得了,不知是味治什么的药啊?能被皇上看重,想必定是不凡。” “老太太就是有见识,那方子的确不凡啊。据称,那药若是配成了,便是一味难得的圣药,人称做‘万应百宝灵丹’。听听,光这名儿就不凡啊。”赦大老爷端起茶杯,遮住自家骨碌碌乱转的眼睛,毫不犹豫地挤坏水。 听他说得暧.昧不明,却让贾母更加深信不疑。反倒是贾政听着觉得不对,说了一句“子不语怪力乱神”。其实,子只是不语,子没说他不信啊。在这一点上,政老二跟子是一致的。 自觉弄明白了献药的事,贾母便不再揪着不放,缓了缓语气问道:“老大啊,皇上特准你搬进荣禧堂,不必避讳国公府邸的规制,这可是天大的恩典。荣禧堂可打扫了,你准备何时搬过去啊?到时候,咱们府上也该摆一摆酒宴,好好热闹一番。” “老太太说的是,我已经命人整理了,过两天择个吉日便搬。左右荣禧堂里什么都是现成的,也不用大费周章地折腾。”恩典?当初政老二住荣禧堂的时候,你怎么不说是恩典? “恩,你既有了章程,那我就放心了。你那院子空出来了,可有什么安排没?你们年轻的不知道,这房子啊就是得有人住着才有人气,不然就容易荒废了。你那院子尤其是这样,里面的草木颇多,若是长久不住人,日后怕就住不得人了。我看不如……” 赦大老爷霎时间明白她的主意,当即打断道:“怎么会不住人呢?我们两口子搬去荣禧堂,琏儿不还住在那儿嘛。那孩子已经十来岁了,还没个正经的院落,这些年是我委屈他了。现在正好,就把我那院子给他,日后成亲都不比再重新收拾院落。” 想什么呢?!家都分了,二房赖在荣庆堂这儿也就算了,竟然还想搬到老子的院子里,做梦呢吧!!!   ☆、第三十五回求放过人生好导师回老家老爷不上套 自己的意思还没提,就已经被人堵住了嘴,贾母心中的气愤自不用说。但她也知道,贾赦差不多是跟他们撕破脸了,不会再为了名声,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。所以她倒也能沉得住气,只是脸色免不了难看些。 “琏儿自己住在那儿好么?他小小年纪,还是放在身边教养好些吧。”贾母看贾赦耷拉着眼皮不理她,转而叹了一声,“唉,隔壁的珍儿,不就是年少时他爹娘不太管,便养成了个放纵恣意的性子。现在敬儿不在府里,他把整个宁府都翻过来,竟也没人敢管。” “所以说啊,孩子还是得放在长辈身边管教才好。你看看珠儿,这才多大就已经进学了,国子监的先生都说了,下回是必中的;再看看元春,规矩礼仪一丝不错,言谈举止落落大方,人人都夸是大家闺秀,近来还知道帮着我教导宝玉,孝顺得不得了。” 这话里话外不过一个意思,我教孩子那是有一手的,看看我教出来的两个就知道了。贾赦你还不赶紧把贾琏送过来给我教导,然后把院子乖乖地给二房住,那样我说不定还能用用心,把贾琏也教出个样子来。 想起她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几个孩子,不管是贾政、贾敏,还是贾珠、元春,贾母都忍不住得意起来。女人这一辈子,拼的不就是家世、相公、孩子么?她出身侯府,嫁给国公,这都不是她最得意的,最得意的就是这几个好孩子了。 赦大老爷都想哭,上辈子琏儿和迎春就是被她教导出来的,一个住在叔叔家里给人当了外管家,一个唯唯诺诺混成了个二木头。这么毁人不倦的老太太,他可不敢再把孩子们交给她。他这辈子就是要让琏儿和迎春享福的,老太太的教导还是留给二房那几个吧。 求放过我家孩儿吧! “老太太教出来的自然是极好的,我看着珠儿和元春也很好,很好。”大老爷浑不在意地打着哈哈,嘴里随意地夸赞着。 贾珠和贾元春这俩孩子也没落啥好,一个被科举耗干了精力早早病死,一个被送入深宫在倾轧中暴毙,都不是什么好下场。可见,这老太太就是自我感觉太良好,其实嘛都不是。 见贾赦不接话,贾母皱皱眉头,决定拿出杀手锏来。她就不信,她揭穿了贾赦献药方的真相,这孽障还敢不管不顾的不听话?! “要我说,敬儿那就是鬼迷了心窍。好好的日子不过,整日里呆在道观里。他要是真一心向道也就罢了,偏偏弄些烧丹炼汞的歪门邪道。那些就不是什么好物,我活了这样岁数,从没见过吃丹药得了好的,倒是吃出事情的不少。” 她瞥瞥贾赦,见他脸色不变,便又疾声厉色道:“历朝历代不都有这样的事,皇帝起了求仙问道的心思,便有那起子奸佞之臣,诱着皇帝练些邪门功夫,或者去吞服什么仙丹。那哪是什么仙丹啊,我看是毒药还差不多。若是碰上这样的奸臣,就该当千刀万剐。” 这老太太是真恨自己啊!看她那样子,千刀万剐了他都不解恨啊。 赦大老爷再次确认了自己在贾母心中的地位,说不伤感是假的,那毕竟是他亲娘。不过要说有多悲伤,那也不可能,该伤的上辈子已经伤过了,这辈子他没那么容易受伤。 “老太太说的是,果然比敬大哥哥有见识,回头您该好好管管他。荣宁二府乃是一家,老太太又是唯一在世的长辈了,这也是老太太的责任。明知道敬大哥哥走了弯路,要是不好好劝导他,老太太日后恐怕也不好跟堂伯和父亲交代。” 她不是提贾敬么,不是提会管教孩子么,赦大老爷就逮着这个跟她说道说道。 贾母被他噎得脸色发白,她吃得吃得多撑,才会真的去管贾敬的烂事。她提贾敬,不过是要警告贾赦,丹药方子的事情她已知道,若是敢不配合,她说不得便要大义灭亲了。 可贾赦竟然装听不懂,拿住贾敬说事。呵呵,难道她不去管那个二椅子老道,还能愧对列祖列宗了不成?!再说,那玩意儿他爹都管不了,她这个堂婶算哪根葱? “老太太啊,你是荣宁二府辈分最高的人了,虽然被皇上训斥过,也被摘去了诰命的身份,可对家族你还是有责任的。” 听着这话,贾母的胸口仿佛被人狠狠cha了一刀。这件事在她就是禁忌,谁提跟谁急。 当然,贾赦肯定是不会看她脸色了,他继续快准狠地下刀。 “这些年,族里的子弟越发地不像样子,你身为长辈的,看在眼里怎么就不知道劝诫呢?虽说珍儿媳妇才是宗妇,可她到底是个小辈,没有你的分量重啊。” 一辈子没能当上宗妇,这也是贾母心中的一痛处,所以这一刀挨得也不轻。 赦大老爷跟她几十年母子,别的清不清楚不说,但这老太太忌讳什么,他是一清二楚。当年,他可没少提醒自己,不能提起这些忌讳的事,给老太太添堵。 “日后等你去了地下,若是祖父、祖母和父亲问起,你有没有起到长辈的作用,你到时候可怎么回话啊?难道要说,因为你的不作为,族人越发不成器了?” 人一上了年纪,最怕的就是“死”那个字,贾母尤其惜命,于是又挨一刀。 “不过还好,现在也不是不能补救。正好趁着老太太你身子还硬朗,不如就多教导教导族里的孩子们吧。若是能多教出几个像珠儿、元春那样的,可是大大的功劳。日后老太太去见祖宗们的时候,也能有话回不是?” 赦大老爷觉得贾母总想出幺蛾子,就是太闲了的缘故。多找些事给她烦,就没那么多工夫去想些不该想的了。 贾母气得脸都绿了,她明明想说的是院子的事,这话题竟然被贾赦带的歪到天边儿去了。 管教族里的孩子?她又没有吃拧了,要去操那个闲蛋心。别人家的孩子好不好,管她什么事,都她娘.的成了败家子、窝囊废才好呢。 况且,听听贾赦那孽障一口一个去了,一口一个到了地下,他这是不想让她活了啊! “我的命好苦啊……到了这等岁数还要被儿子诅咒,这日子可怎么过啊。”贾母气得眼眶都红了,顺势就抹起了老泪,“罢了罢了,看来这京城是呆不下去了,与其在这里被人嫌弃……政儿啊,去叫人与我收拾行李,我这就带着人回金陵去,不在这里碍他的眼……” “母亲,您这是做什么啊,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?您要是就这样回金陵去,可让儿子们怎么活,日后儿子们皆无立足之地了啊。”贾政连忙跪倒,又是叩首又是哭,转而又对贾赦道:“大哥,你还不认错,难道要真要逼得母亲回祖籍去么?” 两人见贾赦面上无甚动容之se,又一声不吭,不由越发起劲。 “政儿,你是个好的,娘知道。你快快起来,我儿不用代人受过。什么都不用说了,快去吩咐了备下车马,我明日便要动身。政儿,你只管记住,日后若有人戳你的脊梁骨,你定要与他分说清楚,万不可替人背了不孝的名声啊。我的儿啊……” 贾母到底是老戏骨,说到情深处,面上悲痛欲绝,眼中老泪纵横,抱着小儿子哭得丢不开手。 “母亲,快莫这样说,大哥并不是有意的。您等着,儿子这就叫他给您认错。”贾政亦是泪流满面,面向贾赦怆然道:“大哥,都到了这步田地,你难道还不说话么?你也是在朝为官的人,母亲若是只身回南,你将如何面对朝中衮衮诸公啊?”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,母子两个唱的一出好戏。 赦大老爷沉吟不语,冷然地看着他们母子。犹记得,当年宝玉挨打的时候,这母子俩就演过这么一出,配合得也是相当默契。一个递台阶,一个顺阶而下,端得是母慈儿孝、严父慈祖的一则佳话。 “老太太要回金陵?好啊,那我立刻就命人去备车马船只,绝不叫这些耽误你的行程。这些年,金陵那边的族人更不像话,比京里的还不如,正好老太太回去了,也能教诲一二。” 贾赦知道贾母也就是说说,真要叫她回金陵,那比要了她命都难。不过她既然爱拿这个拿捏人,赦大老爷也不介意拿这个吓一吓她。 “另外,老太太也该去见见你留下的好管家,金家那两口子,胆子可不比京里那几家的小啊。两个不知所谓的奴才,比正经儿的贾家族人都要张狂,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。” 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地契来,拍在茶几上,冷声道:“这张地契是族中祭田的,竟然被我从外地客商手中买回来。老太太,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?咱们贾家已经到了要灭族的地步了么?竟然到了卖祭田的地步了?你告诉我,这是谁干的?” 他派去金陵的老管家已经回来了,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,赦大老爷都有亲自跑一趟,清理门户的心了。 哭成一团的母子俩齐齐一噎,面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,看上起十分滑稽。 这个贾赦,为什么从来都不按他们的逻辑走呢?!!   ☆、第三十六回金陵事发心中惴惴身在高位首当其冲 贾赦也是来荣庆堂之前,才见到风尘仆仆的老管家的。为防贾母出什么幺蛾子,他先听了简要的汇报,才去了见贾母。不得不说,这是很有必要的,大老爷果然有先见之明。 “老太太没什么事了吧,我那边事多,这便先回了。”将地契收好,赦大老爷冲那瞬间出戏的俩人冷笑一声,甩袖子走人。 上房外面,大丫鬟碧玺带着鸳鸯守着门,见贾赦出来,齐齐恭送。 鸳鸯面上满是担忧,目送着大老爷出了荣庆堂,她想要说什么,却到底没能出声。待到她怅然地回头,便瞧见碧玺正眼神古怪地瞥着她,人家没心虚,她自己倒赶紧低下了头。 主子们在上房说话,她们在门口虽然听不真切,却也能听见只言片语的。稍稍拼凑拼凑,也能大概明白里面说些什么。 至少,鸳鸯就听到了金陵、金家两口子、私卖祭田什么的,心中不由惴惴起来。她家就是姓金的,父母又都留在金陵看守老宅,这说的不会是她老子娘吧? 碧玺到底年纪大一些,听墙角这种事更有经验,听得也比较全一些。她可是听见了,大老爷说金家两口子在金陵狐假虎威,还敢私卖祭田,这可是不得了的罪过啊。 想想近来老太太越发器重鸳鸯,碧玺又是想表达关切,又是暗中幸灾乐祸,脸色能不古怪么。 她们这些大丫鬟,都是一茬换一茬的,下面的想往上爬也没什么。怪只怪,这鸳鸯有些太过冒尖了。碧玺也才十六岁,刚刚熬出头没一年,能甘心给个十一二的小丫头让位才怪。 鸳鸯心里着急,面上却不敢再带出来,只想着等会儿得了空,赶紧去找她哥哥,问问到底怎么回事,好歹也给爹娘传个话儿啊。 “老太太,这是怎么回事,他……他说的可是真的?”贾政眼睁睁地看着贾赦走掉,愣怔了半晌才猛地转回头来问他娘。 他虽不通庶务,可也知道私卖祭田可不是小事,那是动摇祖宗根基的啊。想必那两个奴才是没这个胆子的,也没那个本事的,背后定有人支使。而这个人…… 贾母垂着头,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,心中的恨怒已经无法言表。贾赦什么时候竟派了人回金陵去了,她的一些小动作也都漏了陷,这怎能让她不怒。 早在几年前,贾母就在悄悄命人变卖祖籍的一些祭田。因一直都是小打小闹的,是以并没人发觉,可零零总总下来,也有二三十顷的土地。相信若是继续下去的话,老家的祭田被她挖出一半来当不在话下。 变卖的银钱她倒也没留着,全都买了京城附近的田地,当年为买地还逼出过人命。这是她为贾政他们做的打算,若是日后不能把爵位转到二房头上,有了这些田地也不至于让他们太吃亏。 这多半年来,贾赦忽然兴风作浪起来,又是查库房又是分家的,贾母的动作渐渐就大起来。她不愿把那大片的祭田便宜了贾赦,命金财两口子加快动作,谁知又竟正撞到贾赦的枪尖上。 贾母也没心思跟贾政打缠,急忙扬声喊道:“鸳鸯,快去把你哥哥找来。”鸳鸯的哥哥是她房里的买办,平时也负责她跟金陵那边的联系。 “是。”这可是想什么来什么,鸳鸯轻快地答应一声,飞快地奔去找她哥哥嫂嫂了。她能在老太太面前这么得脸,托的还不是家生子出身,老子娘受重用的福,不然哪那么容易被熬出头。自家可不敢撞到大老爷手上,想想被抄掉的那几家下场,鸳鸯就不寒而栗。 不说贾母怎么问话,怎么筹谋,单说贾赦刚回了自己书房,屁股都没坐热呢,宇文熙送的嬷嬷就到了荣国府。大老爷虽然抱怨帝老儿让自己不能低调,但心里还是还是不由地赞叹两句。 皇上果然是有眼色的,知道急老爷之所急,送礼算是送到他心坎上了。 但,大老爷看着面前俩嬷嬷时,鼻子都要气歪了。俩嬷嬷,一位老态龙钟看上去年近八十,这是来伺候主子的,还是来当祖宗的啊;另一位满脸的国仇家恨愤世嫉俗,知道的她是个教养嬷嬷,不知道的以为她是来报仇雪恨的。 很明显,皇帝老儿他在调.戏老子! “您老人家今年高寿啊?”赦大老爷发愁地看着点名赐给迎春的刘嬷嬷,这老太太走路都颤巍巍的,看着比贾母的年纪都大,真的还能胜任教养嬷嬷的重任么?! “劳荣伯爷动问,老身今年已八十有三。”刘嬷嬷的面相很慈祥,脸上已经皱纹堆叠,不过一双眼睛却干净清澈,看人的时候宛如天真的孩童。 不过,贾赦绝不会这么认为。听说这位是在太.祖皇后跟前熬出头的老人,怎么可能是个天真无邪的?可是……这样的一位人精儿,放在自家单纯的小闺女身边真的好么? 况且,俗话说“七十三八十四,阎王不叫自己去”,这刘嬷嬷明年可就八十四了啊,万一出点什么事,不好跟宫里交代不说,说不定还得吓着宝贝小闺女。 赦大老爷砸了咂嘴,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老嬷嬷,他都要愁死了。皇帝老儿这不是送了个教养嬷嬷,这是送了位祖宗来啊。 命人去给老嬷嬷安排好院子,又恭恭敬敬地送人去歇息。目送着刘嬷嬷颤巍巍地走远,大老爷长叹一声。得,好好供着吧! 转过身来又去见另一位,这一位也不简单啊。这位贡嬷嬷是太后的贴身嬷嬷,能在二百五一样的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几十年,赦大老爷还真拿不准这位是个什么人物。 这个嬷嬷是配给邢氏的,在大老爷看来,邢氏除了有些小家子气外,其实没什么大毛病。可万一……这嬷嬷把太后那一套传给了邢氏,那老天爷啊……老子的日子就没法过了。 前后两辈子,贾赦都没少听说那位太后娘娘的轶事。就因为这些,当年他还很同情皇帝老儿,觉得那位就算是九五之尊,其实也跟自己是同病相怜——都碰上个偏心眼儿的老娘啊。 当然,太后也不光是偏心,曾有传闻说她的脑子其实有些毛病,问题不大但很容易闹笑话。听说也不是天生的,唉,都是那万恶的后宫给逼出来的啊。 “贡嬷嬷是吧?伯夫人是个和善的,你也没旁的事,就是指点她些人际交往上的经验便是。你是伺候过太后娘娘的,我们也不敢过于劳烦嬷嬷,你年前辛苦一些,等过了年我们府上自会送个院子与你养老。”贾赦不愿意看她板着一张猥琐脸,直截了当地说。 他的意思很清楚,没打算让贡嬷嬷长久呆在家里。这嬷嬷一看就满脸不情愿,大老爷是很有成人之美的。而且,他也不太信任这嬷嬷,生怕她受太后影响太大,再转过来影响了邢氏。 “贾伯爷说笑了,老奴是奉了皇命,特来伺候伯夫人的,不敢玩忽职守。”贡嬷嬷脸上仍是苦大仇深的样子,躬了躬身道。 她从太后宫里被赶出来,正迷茫无措地时候被皇上的人带走。本以为,皇上是念旧情,给她一个归宿养老,她那当儿还很欣慰。她自认,她对小时候的皇帝是颇为照顾的。 可谁知道……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,就被打发来了荣国府,去给什么伯夫人当嬷嬷。不但要出宫去伺候人,就连身上原有的女官职位也没了,真成了个签身契的奴才。她能高兴才怪了! 大老爷心里嘿了一声,靠着椅背挑挑眉,“行啊,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差事是伺候人,那就务必要办得尽善尽美。我们家的规矩向来是赏罚分明,等你下去了先学了规矩再说。林之孝,叫你媳妇好好教教她,莫坏了咱家的规矩。” 特么的,给脸不要脸。赦大老爷很不高兴,心中更加埋怨皇帝老儿,这送来的都什么人物啊! 林之孝家的带走了一脸铁青的贡嬷嬷,这位嬷嬷在宫里时,那是能让她仰望的存在,没想到现在落到这步田地,这可真是造化弄人啊。 “你爹呢?”贾赦揉了揉眉心,半眯缝着眼睛道:“老管家走这一趟辛苦了,不过还要劳烦他尽快将金陵的事情整理出来,我这边等着要。你这两日多帮着他一些,等弄好了给你们爷俩好好放个假。” 贾赦方才只是从老管家那里听了个大概,却也觉得金陵的事有些触目惊心。只觉得那一条条的小辫子支棱着,简直就是在召唤人家来揪啊。 贾家宗族能追溯到前朝的前朝,再加上本朝发迹以来,京城、金陵一共二十房,族人不计其数。这人数一多了就容易良莠不齐,难免就会有些仗势欺人的事发生。 赦大老爷心知肚明,若是没人追究便罢了,可若是追究起来,荣宁二府就脱不了干系,他跟贾珍更是首当其冲。谁让他俩一个是名义上的族长,一个是爵位最高的人。 上辈子到了最后便是如此,荣宁二府被抄,可落了个发配充军下场的就只有他跟贾珍了。说起来他俩也是罪有应得,可其他的人就真的无辜么? 这些丑事……自家人掀出来请罪,总比被别人揪出来强。 赦大老爷盘算着,到时候跟皇帝老儿哭一哭鼻子,不知道管不管用啊。   ☆、第三十七回风雨欲来大战将启贾赦出征众人忙碌 “老爷,这是今儿递到门上的帖子,请您过目。”林之孝最近才有权贵家大管家的感觉,手捧着一摞拜帖递过去。 大老爷升了伯爵,又是皇帝近臣散秩大臣,这样的突然崛起,怎会不引起各方的关注和刺探。于是,便有了这许多的邀约和拜见。这还是林之孝筛选过的,不然还得多一倍。 “没兴趣,老爷最近要修身养性,没见我连肉都不吃了么。”赦大老爷歪在暖阁里,神情有些恹恹地。他没生病,就是打不起精神来,总想起那几年在边城过的冬天,真冷啊! 他随手翻了翻那些拜帖,一群大老爷们,没事赏什么雪花啊梅花的,没一个有正经事的。明知道老爷不会作诗,还请老爷去丢人么,其心可诛。 将近新年,最近朝上很平静,贾赦与同僚们相处得也不错,至少见面了会热情地打招呼。但他总是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,轻易不多说一句话,多做一件事。 皇帝老儿还是那个样子,板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脸,每回见着他贾赦有种背心发凉的感觉。后来他渐渐发现了,皇帝老儿的用心极其险恶,行径更是令人发指。 有外人在的时候,他总是一副恩侯是朕心腹的亲切样;可一等没人了,皇帝老儿就会露出他的真面目,恨不得把嫌弃写在脸上。 于是,旁人都认为贾赦简在帝心,不知怎么讨好了那位爷,鄙视者有之,巴结者也不少。可其中的甘苦,却只有赦大老爷一个人知道,皇帝老儿这是拿他做靶子用呢啊。 得,靶子就靶子吧,有本事你把老子竖一辈子。 “老爷,宫里来人了,皇上宣您进宫。”昆仑走进来禀报,顺便拎了件裘衣给贾赦披上。大老爷似乎很怕冷,明明还没到最冷的时候,就整天冻得打哆嗦。 贾赦皱起眉来,今日他休沐,皇帝老儿又出什么幺蛾子。现在他整日呆在皇宫的时间,比在家里还长,当值的时候就不说了,就是休沐时也总会被叫进宫去。 老子又不是什么国朝宰辅、封疆大吏,不过是个侍卫处的小副手,有没有这么重要啊?!真是神烦! 皇帝召见,是不能耽误的。即便心里不情愿得很,大老爷仍然换了身厚重的行头,抱着手炉出了门。轿子里也备了炭盆,熏得暖烘烘的,大老爷这才没那么不痛快。 在路上小睡一觉,贾赦进宫时的精神颇好,但被引进御书房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。皇帝老儿不是只宣了他一个,空间不小的御书房里已经站了许多人,皆是朝中重臣,文武都有。 一看这个情形,贾赦便知道,这回不是皇帝老儿要逗他玩儿,恐怕是真有事发生。不过……寒冬腊月的,能出什么事呢?难道是哪里出了雪灾? 他不由得地用心细想,乾元十四年的冬天有没有出过什么大事。上辈子的这时候,他根本就不关心也没资格关心这种国家大事,是以想了半晌……什么也没想起来。 “荣伯也来了,可知道皇上召见,是因何事啊?”见贾赦进来,便有人凑过来打招呼,顺便探听一下。皇上的这次召见很突然,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。 老子哪知道什么事! 赦大老爷瞪瞪眼,干巴巴地回了句,“大事,小弟也不敢乱说啊。”这些人认定了他是皇帝老儿的心腹,什么事都跟他打听。一跟他们说自己不知道,就摆一副你不道德的嘴脸,实在让人倒胃口。反倒是这样含含糊糊的答案,能让他们放自己一马。 来人果然一副明白了的样子,有旁人来问他也摆出一副三缄其口的笑眯眯模样。大老爷只想吐槽,也不知道这厮明白什么了。 “恩侯,我瞧着来的武将多一些,是不是有仗要打啊?”问话的史家的史鼎,他跟贾赦的关系一直都比跟贾政亲近,问起话来也随意些。 对了,打仗!方才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,这会儿被史鼎一提,贾赦立刻就想到了。乾元十五年春,鞑靼残部联合瓦拉与女真诸部突然大举犯边,一时间边城告急。 当时大庆朝仓促应战,很是吃了些败仗呢。这些,他当年做纨绔的时候根本就没放在心上,还是后来在边城跟老兵们神侃时听说的。 临近新年,皇帝老儿突然召集重臣,难道跟这件事有关? “恐怕是的,还不是场小仗啊。老三,这回可是你的机会,战场上多立些战功回来,一个侯爵也不在话下。到时候,史家一门双侯,你们家那个老二的爵位,可没有你的实在。”事情想起个开头,后面想起来的就多了。 史鼎日后被封忠靖侯,凭的正是这次战事立下的战功。赦大老爷还记得,当年为了这个还跟史鼎大醉了一场。 “真的?!”听闻果然有仗打,史鼎的眼睛也是一亮。他们做武将的,怕的不是上战场卖命,怕的反而是天下过于太平。鸟尽弓藏的铡刀,时刻都悬在武将们的头顶啊。 至于爵位,史鼎当然想要。当初他大哥意外去世,膝下也没有儿子,家传的爵位自然是要给他或者史鼐的。原本他也没跟史鼐争的心思,毕竟那是他二哥。 可惜,他不愿意争,不代表人家就能放心。后来史鼐果然恶心了他一通,把爵位弄到了手。这事过去两年了,可只要一想起来,史鼎就一肚子火。心里也打定了主意,要凭自己的本事挣个爵位回来。 打发了史鼎,贾赦自己就陷入了沉思。这回的战事不光对史鼎是个机会,对他自己也是个机会。他在纠结着,这回自己要不要往边城走一遭呢? 贾赦对自己的路规划得很清楚,他是早晚都要上战场的。不光是为了儿女们的未来,更是为了他自己心中的那种武将情结。上辈子他是默默无闻地死在边城的,这辈子怎么也要在那里辉煌一次才行。当然,赦大老爷没打算再死在那儿。 琢磨了半天,贾赦也没能下定决心。他本就不是个坚定果决的人,一优柔寡断起来,立刻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。 一方面,他觉得此时并非上战场的好时机,贾琏和迎春都还小,荣国府也刚刚才清理过,老太太跟二房都还在,府中并不安稳。尤其是荣庆堂那位老太太,他在的时候还好,一旦他离开或者出了什么事,谁知道她会出什么幺蛾子。 而另一方面,他又觉得自己不年轻了,明年就三十一岁,这样的年纪才初上战场,已经算很老了。不趁着自己年富力强的时候拼一把,难道还要等年过五十了才去冲锋陷阵?那时候老胳膊老腿的,还能挣下什么战功? 纠结来纠结去也没个结果,看见皇帝老儿进来,赦大老爷干脆就不想了。反正这事也不是他说了算的,有皇帝老儿在,谁知道会怎么安排他呢? “今日宣召诸位爱卿,是朕得到密报,鞑靼首领密会瓦拉与女真各部头领,密谋来年春季犯我大庆边疆。此事已经查证属实,诸位爱卿如何看?”宇文熙免了大臣们的礼,也不多说废话,直接就将事情讲来。 随着他的话语,御书房中一阵沉默,不少人都吃惊地面面相觑。自从乾元四年打残了鞑靼,大庆朝已经快十年没有大型战事了。这回若是鞑子真的犯边,可算得上十年来的最大战事。不过想想也是,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,鞑子们也该缓过气来了。 大臣们都明白宇文熙问话的意思,人家不是在问你是战是和,皇上问的是这仗该如何打。他们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,没一个是傻的,就算是傻的,也被皇上折磨的得有经验了。 “皇上,臣认为鞑靼等部狼子野心,我朝当予以当头痛击,将之彻底打败。此战势在必行,臣恳请皇上准战。”首辅是个痛快人,皇上的心意就是他的声音。 此言一出,群臣纷纷响应,武将们更是打了鸡血似的群情激奋,各个誓死请战。 打!必须打!胆敢犯边,揍死他丫的! 宇文熙对此状况表示满意,赞赏地冲首辅点点头。随后御书房的中央,很快摆上一副巨大的沙盘,宇文熙带领着众臣围绕在沙盘周边。大家畅所欲言,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。 赦大老爷有点傻眼,他这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。“兵者,国之大事也。”你们这样冲动,真的好么? 好吧,其实他自己也很冲动。但他的经验不足,三十岁的身子板,竟然愣是没能挤过六十多岁的户部尚书。 这老头子挥舞着拳头的样儿,简直堪称狂热。打仗这么耗费银钱的军事活动,他怎么这么积极?前儿这老头子不还哭着喊着国库空虚,日子都没法儿过了么?! 还有那个礼部的尚书,干嘛激动得要泪崩一样?大哥,打仗这活儿跟你礼部又没多大关系,做出那么激动的样子来,不觉得很作么?! 啧啧,这才叫人生百态啊。 “恩侯,过来。”就在赦大老爷感叹人生百态的时候,宇文熙的一声呼唤传来,立时让他成为了众人的瞩目焦点。 贾赦猛地一激灵,颇有种众矢之的的感觉,连忙快走两步来到皇帝老儿身旁。这些人的眼神都好像带钩子一样,挠得大老爷浑身不自在啊。 “此次战事,恩侯便为后军统领,专司粮草辎重,并随时准备支援三军。恩侯,此任责任重大,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啊。”宇文熙一声令下,便如投下了个大炸弹。 御书房里沉默了一瞬后,立刻便嘈杂了起来。皇上宠信贾赦,这他们虽然看着眼红,可也没多大意见,不过是多一个幸臣罢了。可现在竟然要对贾赦委以重任,这就由不得他们不说话了。 “皇上,荣伯虽然出身勋贵,可从未上过战场,甚至根本就未曾入过军伍,这样安排是不是有些不妥?”此战的主帅是威武大将军齐律,当先开口劝阻道。 也不怪齐律着急,他身系此战胜负,皇上往里面掺些沙子无妨,可他怎么能放心把后军交给贾赦。他原先对贾赦倒是没意见,但是正如他所说,一个从不曾上过战场的老纨绔,随随便便就统领一军,这不是玩儿呢么?!可是打仗,那可不是玩儿啊。 此时,齐律不由对贾赦也起了不满。这货不知道怎么蛊惑了皇上,平日那么英明的帝王,竟然为他干出这种糊涂事来。 “是啊,皇上。荣伯虽有报国之心,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……” “皇上,战场上刀枪无眼,并非善地,荣伯若是出个什么差错就不好了……” “行了,朕也没说让他做什么大事,不过是送送粮草辎重罢了。不过是让他挂个后军统领的名头,你们既然不愿意,那就让他领个副将的差吧。”宇文熙其实也没打算把贾赦一举推上高位,不过是漫天开价落地还钱罢了。 果然,他此话一出,大臣们便都松口气,无不应允。到此时他们也算看出来了,皇上没打算让往军中掺沙子,不过是为了让贾赦混点军功罢了。真是……也不知道这货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,竟然让皇上这么明目张胆地惯着他。 赦大老爷很惊诧,他都还没决定要不要请战呢,这就成了副将了?!每当贾赦惊诧的时候,他都会晕晕乎乎的,这次也不例外。晕晕乎乎地领旨谢恩,又晕晕乎乎地被带去见贾琏。 “好了,今日便说这么多。诸位爱卿回去各司其职,明日早朝我们再议。”宇文熙看他那副样子,便不由得勾起了嘴角,转向众臣时,神情也没了初时的凝重。 “琏儿啊,爹要去打仗了,你可怎么好啊。”在上书房旁边的小室里,大老爷一脸惆怅地搂着儿子瘦弱的小肩膀。他家琏儿才十一,迎春更是过了年才四岁,他就得抛家舍业地去打仗,命怎么就这么苦呢?! 原先事情没定下来的时候,贾赦还很纠结,可现在定下来了,他想的更多的就是一双儿女。家里邢氏不是能顶事的,别说老太太了,就是王氏她都弄不过。指望着她能护住琏儿和迎春,那可真是做梦了。 贾琏是男孩子,又是皇子们的伴读,还好一些。实在不行,他还能求了皇帝老儿,直接就让贾琏住到宫里。可迎春就有些麻烦了,小闺女本来胆子就小,也不知道那位刘嬷嬷能不能护得住她。 “真的啊,爹你要去打仗?真好啊!”赦大老爷在那儿发愁,他儿子可一点都不愁。贾琏表情兴奋地问道,甚至很有种以身代之的冲.动。 大老爷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,儿子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呢?虽然,被琏儿用这样崇拜的眼神看着,老爷也很有自豪感啦。哼,儿子就是没有小棉袄贴心。 “荣伯,皇上召您过去呢。”来的是李清的小徒弟,年纪跟贾琏差不多大小,虽然低着头,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地围着贾赦打转。这位荣显伯可是宫里的传奇人物之一,不声不响地就成了皇上的宠臣,简直就是小太监们的偶像。 大老爷忽然就对皇帝老儿产生了一种生.理xing厌恶,这人怎么就这么烦呢,没见老子跟儿子说话呢么?! “你没上过战场,朕把无涯派给你做监军。他虽然上了些年纪,但毕竟是太.祖老将,要多听听他的。另外,你家里那个云烈,也可以带上,朕看他功夫不错。”要打仗了,宇文熙也很忙,贾赦来时他正写东西,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话。 听见皇帝提云烈,贾赦不由一凛。云烈在他家天天除了吃就是睡,要不就是跟他家小闺女玩一些外人看不懂的游戏,皇帝老儿怎么知道他功夫不错的? 特么的,这到底是在老子家安了多少密探啊?! “是,臣遵旨。”不管怎么说,皇帝老儿还是做了件好事的。无耻的老太监虽然很无耻,但人家也确实是有本事。老实说,这辈子第一次上战场,又身负粮草辎重的重任,大老爷其实心里也很没底的。 没办法,他上辈子虽说上过战场,可从没指挥过人啊。那时候在边城熬了好几年,最高也才是个小旗好吧?!有了无耻的老太监在,再加上威猛的云大将军,赦大老爷深觉自己的安全得到了保障。 皇帝老儿,没想到你也是一件不错的小棉袄啊。 “家里的是也不用太过操心,一切有朕给你看着,出不了岔子的。琏儿就让他住进宫里吧,朕已经让人给他收拾了院子,就跟皇子们住在一处。”宇文熙知道他担心什么,再次充当了贴心小棉袄。 “至于你女儿,等你出征之后,朕会接刘嬷嬷回宫小住,到时让她陪伴刘嬷嬷进宫便是。朕的后.宫还是比较清静的,况且还有刘嬷嬷在,不会让你女儿吃亏。” 可不是清静,妃嫔们全都平起平坐,既没有升职的机会,也轻易不会降职,宫斗都没有动力。 吐槽归吐槽,赦大老爷心里还是很感激皇帝老儿的。毕竟,这么为人能排忧解忧的皇帝,除了眼前这一位,还能到哪儿去找呢?! 小棉袄呀小棉袄,你揍放心吧!老爷一定给你打个大大的胜仗回来,绝不会给你丢脸的! “其实,朕也很想去边城看看啊。身为这个国家的帝王,生不能踏遍每一寸国土,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。”大老爷的心事解了,宇文熙倒是惆怅起来。 “这有什么的,不就是想去边城么,您可以御驾亲征啊。”反正你那么任性,没人会拦着的。大老爷暗自撇撇嘴,还踏遍每一寸国土,你知道大庆朝有多大么? 乱臣贼子!李清猛地一瞪眼,直冲贾恩侯运气。这货胡说什么呢,御驾亲征是能随便说的么?!皇上本来就是个随意的主儿,万一被这货说动了心,真要御驾亲征,那还得了? 御驾亲征啊……宇文熙的眼睛亮了亮,但旋即就打消了这心思。他摇摇头,叹道:“朕并非马上的皇帝,还是算了。而且,朕都已经塞了一个大.麻烦给他们了,自己就不去再给他们添乱了。” “皇上英明。”这句话说得很顺溜,大老爷一天少不得说上个十几遍。但很快他就意识到……皇帝老儿方才似乎埋汰他了。为什么在说“塞了一个大.麻烦”的时候,要看着老爷呢?老爷怎么就成了麻烦呢?! 李清不由得想笑,皇上的审美虽然有些诡异,但思维还是很清醒的。至少,陛下还知道这个贾恩侯是个大麻烦,估计回给大军添乱。 贾赦气哼哼地回了家,进门就让人把迎春抱来,然后自己抱着就不撒手了。他招人疼的小闺女哟,不知道多长时间要见不到了。唉,等他出征回来,闺女会不会不认识爹了呢? 不大会儿,大老爷要出征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荣国府,就连宁府那边都听说了。贾政、贾珍等都命人前来确认,贾母那边更是派了人来请贾赦过去叙话。 “老爷,您真的要出征?”林之孝面上有些担心,既为大老爷的安危,也为了自家的前程。毕竟,他们一家是靠着大老爷的,大老爷若是出了事,他们在老太太和二老爷跟前绝讨不了好。 “是,恐怕年后就要出发,现在就可以准备行装了。你派人看着些,不用弄得太复杂,只带些必备的就行。”贾赦上过战场,自然知道什么是必不可少的,列了张单子给林之孝,让他照着单子上去准备。 林之孝领命去了,贾赦又跟昆仑说道:“这次出征,你可愿随我前去?只是先说好,战场上刀枪无眼,老爷可不能保证能平安回来。” “当年老太夫人说过,老爷若是上战场,我等就是亲兵,自然是要跟随的。而且……您还是先操心自己吧。”一听说要上战场,昆仑的眼睛都是亮的,早就跃跃欲试了。他一直都志在军伍,自然要虽大老爷出征,去搏个出身的。 “混小子。”赦大老爷一脚踹过去,当然什么也没踹着,“也问问府里还有庄子上的小子们,若有愿意的就跟你报名,老爷现在是副将,有五十亲兵的名额。” 等昆仑兴冲冲地去了,赦大老爷看着他的背影,眼睛微微有些湿润。他想到了自家祖母,这些人都是她老人家为他准备的。上辈子他辜负了老人家的期望,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沦落到了何处。 好在,老天无眼,竟然让他这个混账重活了一世。那么,就算为了给老天爷面子,他也得好好地给祖母争气。 赦大老爷正沉浸在感伤之中,一阵喝骂声将他惊动。他没急着发怒,反而侧耳细听起来。 “我要见大老爷,敢拦着你焦爷爷,小林子你出息了啊……”这声音该是宁府焦大的,这老货怎么跑到他府上了?还要见他?但贾赦很快就想到了,焦大是跟那边的老太爷上过战场的,难道现在还想跟他再上一回? “焦爷爷哟,我也没说拦着您啊,您先坐着喝杯茶,让我先去跟老爷通报一声,行不行?”林之孝的声音很苦恼,似乎对焦大很没办法。也是,别看焦大已经六十多了,可林之孝那小身板,到了焦大跟前还真不是个儿。 “行了,快请他进来了。”贾赦亲自迎出门去,笑呵呵道:“你不在珍儿那边享福,到我这里做什么?先说好啊,你这个年纪要上战场,我可不敢带着。” 焦大哈哈一笑,似对贾赦的态度很满意,“大老爷,老仆享不享福的您还能不知道。我也知道,我这辈子是上不了战场了,可老仆还有个孙子,求大老爷能收留啊。” 贾赦知道这个老仆是真心为贾家的,当初就听二和尚叨咕过他的下场,不由得心中起了感慨,有心帮这老家伙一把。 “你的孙子自然没话说,明日让他到这边找昆仑。焦大啊,若是在宁府不开心,不如我去跟珍儿提提,送你到庄子上去吧。我有个庄子,住的都是当年祖父的亲兵,你们老哥们儿在一处,也能有话说。” 焦大见他说得诚恳,不由得红了眼眶,却摆摆手道:“大老爷啊,太爷临走的时候,让我看着家里,我不能玩忽职守啊。这些年,我没能看住老爷、少爷们,本就无颜面对太爷,可不敢就此撒手了啊。行了,事情说妥了,老仆这就回去了。” 大老爷被他这话说得鼻子发酸,当年的他在这些老仆眼里,恐怕也是个不成器的主子吧。是不是……也曾经有老仆因为他而心怀愧疚,觉得无颜面对故主呢?!应该有的吧。 “老爷,我爹看着您现在这个样子,不知道多高兴呢。每天都要问问我您的情形,天天都高兴地要喝两口,不住嘴地夸您好呢。”林之孝机灵得很,看出了大老爷的心思,安慰道。 贾赦也觉得自己失态了,翻了翻眼睛,哼道:“老爷当然好,还用得着人夸。小林子啊,明儿给你爹带两坛御酒回去,皇帝老……是赐御酒下来,喝都喝不完,真是的。” 后院里,邢夫人急得团团转,不时地向窗外张望。大老爷要出征,心里最没底的就是她了。这刚刚当家作主才几个月,她瘾还没过完呢,怎么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呢。 可想而知,没了镇宅的大老爷,老太太和二房那边不反扑才怪呢。到时候,她可没有大老爷那么威武霸气,一个人就能镇住那些魑魅魍魉。嫁过来这几年,她也看明白了,自己根本就不够那老太太吞的。 没了大老爷在背后撑腰,这还没捂热的管家权,指定得让老太太给撬走。不说别的,就光是老太太一个孝字压下来,她就得二话不说地把权力拱手送上。听说过夫死从子的,没听说过从儿媳的啊。 “哎呀,老爷……您真的要出征啊?”邢夫人原先光顾着担心自己到手的管家权了,等看到贾赦才想起来,其实自己更应该关心关心丈夫的安危才对。 “恩,皇上已经下令了,年下说不定就要出发。我有些事情,要跟你交代清楚。”贾赦看她那样子就知道,这女人担心的是什么,“琏儿和迎春不用你管,他们都有去处,你只管顾好你自己便是。有什么事情就跟林之孝家的多商量,实在拿不定主意地,就问问贡嬷嬷。” 邢夫人用力点头,她对贾琏和迎春本就没什么感情,不用管正好轻松些。她张了张嘴想问老太太出手怎么办,却被贾赦抬手阻止。 “老太太那边若是有什么说法,只要不少她的吃穿用度,你全不用理会。我已经跟林之孝交代过了,实在不行就暂时关了荣庆堂,让她老人家好生养病。”对贾母,大老爷也没什么好办法,也只能这样简单粗暴了。 这个好,这个主意好!邢夫人急切地点点头,她就怕贾赦对贾母没什么安排,到时候让她孤军奋战。现在既然大老爷有所处置,她就放心了。 “老爷,您要出征,一定要注意安全啊。”您可一定要回来了!说了半天,邢夫人才挤出这么一句,她自己都觉的有些假惺惺的,不由得有些讪讪。 “哼,虚情假意。”赦大老爷觉得这女人挺好玩,好像重生一世,他变得会挖掘人性的更深处了一样,“行了,等老爷回来,你说不定就是侯夫人了。好好给老爷看着家,别作妖啊。” 忙忙活活两三天,家里总算是安排妥当,而朝中也确定了出征的时间。果然没等到过完年,正月初六日大军便要出发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要准备一场大仗,大庆朝的官员们高速地行动起来,征集军队,调集粮草,整备军械…… 朝廷上下,齐齐动员,万众一心,战争机器正式开动。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,偏偏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。针对的,正是战场新丁——赦大老爷。 “臣有本启奏,臣奏一等荣显伯、散秩大臣贾赦,放纵族人为祸乡里,致使金陵城怨声载道;指使族人勾结当地官员,草菅人命,致大庆律法为无物……”御史从来都是能说会道的,噼里啪啦一通数,大老爷立时有了几十条罪状,“臣请皇上彻查贾赦,还金陵城朗朗青天。” 赦大老爷闻言一激灵,不由地抬头去看龙椅上的宇文熙,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。虽然仍然是那张无甚表情的脸,但大老爷就是能看出来,皇帝老儿又要挤坏水了。 “李爱卿所言可有证据?”自从宇文熙登基以来,就改了御史风闻奏事的规则。在他的朝堂上,御史弹劾人可以,但不能没有丝毫证据的胡说。凡是碰上这样的御史,先摘了官职大一顿板子再说。此条一出,臣子们都挺高兴,御史们却如丧考妣。 御史这个官职很有历史了,从来都是风闻奏事,不管什么证不证据的。凭什么到了他们头上就改了呢?!这不公平!不是没有抗议的,但,他们都没成功。 “请皇上过目。”李御史是有备而来的,从袖袋中掏出厚厚一本奏折,双手呈上。他是个正直的人,对靠着献媚皇上得宠的贾赦早有不满,现在抓住了他不法的证据,自然要好好地参奏一本。 宇文熙接过奏折却没有打开来看,而是环视了众臣一圈,忽然问道:“还有没有弹劾恩侯的了,有的话就快点站出来。如今朝上事多,朕一并都处理了,省得日后麻烦。” 这话听着不对头啊!众臣面面相觑,若有若无地都把目光投向贾赦,真不知道这货给皇上吃什么药了,用不用得着这么护着啊?! 可即便如此,仍然有另一位大无畏地御史站了出来,硬着头皮道:“臣也有本启奏,臣奏贾赦借献药之名,蛊惑皇上。什么万应百宝灵丹,简直是无稽之谈,贾恩侯实乃大逆不道……” 他是真不想出这个头,可谁让他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。唉,也不知道这一遭能不能留下一条命啊。现在只希望,贾赦真的献了什么仙丹给皇上吧。 朝堂上就是一静,大家都知道贾赦这个一等伯是献药得来的,可谁都不知道他献的是什么药,也没人敢去问皇上这个问题。大家虽然心中都有猜测,可谁也没打算去跟皇上求证什么。这还是第一次,有人把这个是摊开来提。 恩,御史果然都是有勇气的! “哈哈……”宇文熙忽然笑了起来,没有理会两个御史,对贾赦说道:“恩侯,看来你很不得人心啊。怎么办,你说朕该怎么惩罚你?” “臣……臣惶恐,任凭皇上处置。”老子不得人心,还不都是你害的。赦大老爷出班跪倒,以头触地不言语了。他原来还担心,但现在他不担心了。这两个御史给他定的罪,没一个能成立的。不过……御史连那个名儿也能知道,看来是…… 哼哼,老爷我果然英明神武! “来人,宣白御医。”宇文熙笑着摇摇头,手指点了点后来的那位御史,“你们是不是以为贾恩侯献了什么仙丹药丸给朕,认为朕也是那寻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仙道的昏君?告诉你们,贾恩侯不是,朕更不是!白御医,你告诉他们,贾恩侯给了你一张什么药方?” “是,皇上。”白御医来前正在制药,身上还带着一股药香,“荣伯所献药方,乃是一味疗伤圣药,于止血化瘀、消除炎症、加快伤口愈合之上有奇效。老夫带领太医院,已经将此药配出,正在试验效果。目前来看,效果十分惊人。” “众位大人,此药最难得的一点便是,用药都极为普通,适合大批配制,适合大量装备给军队。相信,到时定能挽回许多将士的生命啊。”老御医明白皇上让他来的目的,满怀悲天悯人地说道。最后,他还向贾赦深深一躬。 “原来是这样啊……我就说皇上不是那样人……道听途说害死人啊……荣伯是个好的啊……有这样的好药,一个伯爵不高不高……”老御医的话一出,朝堂上就像炸了锅。 而那位弹劾贾赦献药的御史就惨了一点,一口气没上来就瘫倒在地上。他算是完了!明知道皇上虽然任性,却绝非昏君一流,怎么还抱有那飘渺的希望。王子腾啊王子腾,你等着,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。 原本武将们看贾赦都有点不顺眼,毕竟他是摆明要去蹭军功的。但现在就不同了,有这样的好东西知道献给国家,贾恩侯果然不愧是荣国公的后人。蹭军功就蹭吧,反正他运粮草的能蹭多少?而且,这边被他蹭了,皇上想必会在别的地方补回来。 “好了,献药的事情弄清楚了,下面朕就说说这放纵族人的事。”宇文熙指指李清手里的一份奏折,对李御史道:“这是贾恩侯月前递上来的折子,拿给他看看吧。” 李御史这时也觉得有什么不对了,但仍强自镇定着,接过那份奏折慢慢打开。没事没事,他弹劾的事情都是证据确凿的,难道贾赦还能翻出花来?! 赦大老爷此时已经被叫起来了,他一脸沉痛地站在李御史身边,心里的小人儿却已经仰天长笑了。让你弹劾老子,老子早就把这些都告诉皇上了,见了老子一回剩饭吧?! 金陵族人的事情,他早早就写了一份奏折,详细地记录了族人的恶行和罪过,并将之递到了皇帝老儿的面前。在奏折的最后,大老爷深情地写道“臣对族人约束不利,无颜面对列祖列宗,恳请皇上准臣除族。” 你们不是仗老子的势,还让老子给你们背黑锅么,老子不跟你们玩儿了!   ☆、第三十八回出征前告别有惊喜他走后母子做美梦 面对敌人的弹劾,赦大老爷再一次大胜而归。他怎能不得意地笑啊,得意地笑。 转眼就到了春节,主人初六就要出征,这个年注定不会太热闹。但该有的还是有的,孩子们得到了大笔的压岁钱,下人们也都有丰厚的赏赐。 贾母跟二房的人都没什么动静,大老爷反而心中惴惴的。他琢磨着,人家这是等着他出征,好给他整个大的出来呢。说不定,都已经盘算好了,若是他战死沙场,家产和爵位该怎么分配。大老爷对此并不生气,他就是有点发愁。有这么个老娘,确实挺愁人的。 “爹爹,给。”迎春举着胖嘟嘟的小手,递过来两个歪歪扭扭的络子,抱着他爹的腿喃喃道:“嬷嬷说爹爹要去很远的地方,说不定就回不来了,让我打个络子拴住爹爹,这样就能回来了。这是我刚学的,好不好看?” 贾赦今日是送刘嬷嬷和迎春进宫的,顺便考察一下刘嬷嬷的居住环境。此时正要话别,大老爷看着这两个络子,眼泪儿都快下来了。闺女就是贴心小棉袄啊,看看! 不过……这老嬷嬷说话有歧义,什么去很远的地方,又是回不来了,说得跟他要那啥了似的。 “好看,我闺女打得络子,再没有更好看的了。迎春你放心,爹爹赶明儿就把这俩都戴上,让他们都羡慕去吧。”大老爷美得不行,嘴咧得都能看见后槽牙了。 “不是两个,只有一个是给爹爹的,这个是给饿哥哥的。”小迎春指着两个络子中,明显要更好一点地说道:“我第一个打出来的络子给爹爹,练习好了之后这个给饿哥哥。” 说好的贴心小棉袄呢?! 赦大老爷那个心塞啊,一口气上不来都能厥过去。这孩子是谁教出来的,咋还懂糊弄人了呢? 大老爷心中暗暗给云大将军记上一笔,对着小闺女去还得喜笑颜开的,“迎春真乖,这个络子爹爹会帮你送给他的。你在宫里要听刘嬷嬷的话,不要到处乱跑,知道么?不过若是有人欺负你的话,也不用忍气吞声,去找你哥哥,让他帮你教训对方。” “那,那要是哥哥没有别人大呢?”迎春乖巧地点头,又眨巴着眼睛问道。虽然说,她哥哥总说自己很顶天立地,但是刘嬷嬷说宫里的人都很厉害,不知道哥哥有没有人家大。 这是个问题。大老爷摸摸下巴颏,抱着闺女亲了亲,“你哥哥要是不行,那就叫他带你去找一个叫李清的死太监;要是还不行,那就去找皇帝老……人家,他让你进宫的,就得给你做主。” “可是,刘嬷嬷说有事去找她就行了。嬷嬷在宫里很有面子,人家都不会欺负她。爹爹,什么是面子?”贾迎春咯咯笑着,觉得自己给爹爹出了个难题,但其实自己早就有了答案。 傻闺女,你现在就让你爹很没有面子。赦大老爷已经无力了,狠狠亲了小闺女两口,将人交给刘嬷嬷扭头走了。再不赶紧走,他不知道小棉袄还要给他什么打击。 皇子们过年只放一天假,所以初二那天贾琏就已经住进了皇宫。人也是大老爷亲自送进来的,视察过居住环境之后,殷殷切切地盼了半晌,儿子愣是啥都没送。当时大老爷心里那个难受啊,差点哭着从宫里出来。 谁知等回了家,居然有惊喜在等待。他家琏儿亲手雕了个扳指给他,亲手雕刻的啊。琏儿知道在战场上少不了拉弓射箭,特意送了他个实用的。赦大老爷一点也不嫌弃这扳指的粗糙,拿起来仔细赏玩个没够。后来在战场上,更是逢人便举着大拇哥。 进宫一趟,不能不去拜见一番皇帝老儿,去告个别顺便把无耻的老太监带走。说起来,无涯也是受自己拖累,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再上战场,也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了。要知道,他比焦大还要年长啊。 “皇上,像他这样的纨绔儿们,早就该统统训练一番,扔到战场上去历练。老子们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打下来的江山,没道理让儿孙们这样祸祸。这样凭白养着他们,简直就是浪费米粮。”无涯公公很豪迈,蒲扇般的大巴掌拍在大老爷背上,嘭嘭作响。 这手劲儿……老子就不该担心你个无耻的老太监! 赦大老爷被他拍得呲牙咧嘴,却不敢有什么意见。他被这老头子折磨了两个多月,算是怕了他了。曾几何时,大老爷也是个快人快语的,可碰上老无涯,也成了敢怒不敢言啊! 后日便是大军出发的日子,明日所有出征的将士都要到军营报到。看着底下没心没肺的贾恩侯,皇帝陛下也是心塞,他把这货放出去,真的没问题么?! “到了军中要守规矩,不然军法如山,朕也救不了你,听见没?平时多听听无涯和云烈的意见,不要自作主张一意孤行,不然你等着朕收拾你。还有,虽然你只是负责粮草辎重,大多时候都在后方,但也要小心鞑子偷袭……” 一想到这货就要上战场了,宇文熙就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交代,一说起来时间就长了,长到了老无涯都拿诡异地眼神儿看他。皇帝陛下就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,敛了敛心神,开始讲结束语,“总之,一定要注意安全,不管有没有战功,都给朕全乎地活着回来。” 也许是皇帝老儿的眼神太认真,赦大老爷只觉得自己心里一颤,不由自主地就点点头。旋即又反应过来,连忙躬身应是,顺便再表一番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忠心。 没想到皇帝老儿根本就不领情,冷声威胁道:“你要是敢缺胳膊少腿地死回来,朕就给贾琏指几个泼辣的媳妇,给你闺女指个凶悍的丈夫。顺便把你的爵位安到你弟弟头上,把你的家产全给那个贾宝玉。” 好吧,皇帝老儿你赢了。 这是哪儿疼往哪儿扎啊,明知道儿女是老爷的命根子,竟然拿他们威胁老爷,简直就是丧心病狂。老爷不跟你一般见识,有本事咱们校场上见真章。 带着一肚子气,领着神情诡异的无耻老太监,赦大老爷回了荣国府。儿女都已经安排妥当,行装也已经打理清楚,兵刃马匹都是得力的,一切就等着明日到军营报到了。大老爷的心情有些澎湃,于是……他没吃晚饭就睡觉去了。 第二天一大早,天还没亮的时候,整个荣国府就热闹开了。贾赦也早早起来,等一切收拾整齐之后,便带着人要出发。林之孝赶忙拦住,低声提醒道:“老爷,好歹要去拜见一下老太太,不然说起来不好听啊。” 也对,这是他自己没想起来,荣庆堂那边也没提醒,差点就给略过去了。儿子出征,当娘的连问都不问,他俩也算是另一种“母慈子孝”了。 待大老爷顶盔掼甲地来到贾母上房的门外,却被小丫鬟鸳鸯拦住了,“大老爷,老太太还没起呢。昨儿临睡前,老太太便说了,她不能见这种离别的场面,叫您今儿个不必来辞行了呢。另外,老太太说了,请您一定要平安啊。” 得,不见就不见吧,不能多块肉也不能少块肉的。本来,贾赦也不屑演这些母慈子孝的戏码,他来这一趟也不全是为了辞行,更多的是要临行前警告贾母一番。 “行,我知道了。既然老太太还没起,那我就不打搅她的好眠了。你既然做了传话的,那也替我传几句话吧。你告诉她,家里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妥当,不需要她再操一点心。还请她安安生生地在荣庆堂休养,没事便不要轻易地出来了。” “另外,我希望等我出征回来的时候,老二他们一家已经搬出去了。若是到时候他们还没搬,那说不得我这个做哥哥的就要帮他一把。”赦大老爷说完之后,也不管里面是什么反应,转身就出了府。 荣庆堂上房里,贾母和贾政相对而坐。方才贾赦在外面说的话,他们俩听得一清二楚,脸色都是阴沉沉的。尤其是贾母,脸色铁青不说,眼睛都快瞪出来了。 “政儿,那个孽障出征了,日后这府上你就是老爷,要拿出点气势来。若是有那敢不听说的,不用管他是谁,你只管教训便是。他们都是贾家的奴才,可不是他贾赦的。”沉默了半晌,贾母才缓缓地说道。提到教训二字的时候,话语里的杀气简直扑面而来。 “这……不太好吧。儿子毕竟已经分家出去了,再插手大房的事情,总是有些不合规矩。”贾政还是有些矜持的,但很快就露出真面目,“不过,既然大哥不在家,那我这做弟弟的少不得要为他操点心。这也没什么,都是一家子骨头。” 贾母赞赏地点点头,又道:“你明儿就去把荣显伯的名帖要来,去给各处下帖子拜访。三月里就是小选,元春能有个什么前程,就看这两个月的运作了。听说那孽障在皇上面前很得脸,这回咱们就看看他的面子管不管用。” “另外,还要去跟账房支笔银子,元春要准备衣裳首饰,珠儿也要准备聘礼,这些都该是公中出的,用不着用你的私房。对了,库房的钥匙也得要过来,你去挑些中用的东西出来,不管是元春还是珠儿都用得着。还有……” 这边母子两个越商量,越是眉飞色舞,早没了方才的阴沉样。 而荣国府外,赦大老爷带着老无涯和饿云烈,身后跟随着五十名亲卫也跨上了战马。 “儿郎们,随我出征。”   ☆、第三十九回欲争权吃相很难看不相让邢氏很听话 荣庆堂里的畅想犹在心间,现实就给了贾母和贾政一记猛击。 正月初六,是贾赦正式出征的日子,宇文熙率领朝臣们到城外为将士们践行。也有许多家中有男人在军中的,在城门外目送亲人离开。 贾政没资格混入朝臣们的队伍之中,但他也到了城外。毕竟,他与贾赦撕破脸的事情,外人并不知道,若是亲哥哥出征都不来送,日后还有何颜面出门。 看着骑在骏马上,一身甲胄的贾赦,贾政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。就仿佛,他看到的不是那个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大哥,而是幼年时领兵出征的父亲。 这种感觉一产生,贾政就知道它是种错觉。贾赦从来都是文不成武不就,怎么可能像是那么威武的父亲呢?!想到这里,他自己都摇头嗤笑起来。 “那孽障走了?”贾政一回家就到了贾母的上房,迎面便是这样一句问话。贾母的神情显得很关切,但母子两个都知道,她关切的并非贾赦如何,而是贾赦走了之后要如何。 “是,大哥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,没闹出什么笑话来。”贾政的脸色看上去很欣慰,仿佛贾赦没出错丢脸,是出自他的教导一样。 “哼,削尖脑袋往丘八里钻,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。不说他了,政儿,你去梳洗歇息吧。我方才叫人去喊邢氏了,有事情要吩咐她,等晚饭的时候咱们再说话儿。” 贾母打发了贾政去歇息,自己端坐着等邢夫人来拜见。可这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,不由便怒了起来,扬声喝道:“鸳鸯,去看看邢氏怎么还不来,莫非我这婆婆请不动她了?” “是。”鸳鸯的神情有些恍惚,她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个样子。自那日老太太叫了哥哥问话,她哥哥便一脸为难地去了金陵,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。 同时,她也听哥哥说,爹娘已经多日未来消息,怕是…… 好在老太太并未弃了她,反而对她越发重用了,眼看着她已有了跟碧玺平起平坐之势。若是往日,她定然欣喜异常,可现在父母兄长皆飘摇不定,她哪还有半点欢心之情。 鸳鸯到了邢夫人院子的时候,里面热闹着,各种绸缎布匹、珠宝首饰、珍贵玩器摆了一大片。看到这样的情形,鸳鸯也愣了一下,不知道大太太是想干什么。估计……是要挑些好东西孝敬讨好老太太? 她到了邢夫人的跟前,笑道:“大太太,您这是忙什么呢,奴婢给您帮帮忙可好?老太太方才还问起您,怎么还没过去呢?” “是鸳鸯啊,这个拿去玩。”邢夫人不大在意地瞥鸳鸯一眼,顺手塞了颗指肚大的珠子给她。 这珠子是她随手从匣子里拈出来的,形状光滑浑圆,色泽白皙柔润,一看就是好东西。若是以前,邢夫人必定舍不得赏人,但现在她已经不太放在眼里了。 以前邢夫人并不爱打赏下人,皆因下人们胃口太大,她那点东西填不了,自然就小家子气起来。可现在不同了,她手里管着家,老爷又常常会送些好东西过来,手里有货心里不慌,邢夫人可不就大方起来。 就像现在,她正跟着贡嬷嬷学着品鉴,屋子里摆了一地以前没见过的好东西。品鉴也是豪门贵妇的一门功课,不然你跟人家见了面都说不到一块去。邢夫人出身不高,这方面就没什么见识,往常没少被人明里暗里笑话过。现在有了条件,她自然要好好学习一番。 “哎呀,方才就该跟老太太说一声的,你看怎么就给忘了呢。鸳鸯啊,你去回了老太太,我这正忙着走不开,等有空了自会去给老太太请安的。哦,对了,若是老太太那边缺了什么吃的用的,叫她只管让人来说一声就是。” 最后这句,邢夫人是跟王氏学得。往常她老听王氏这么说话,那时心里就痒痒的。现在自己也逮着机会说一回,感觉高高在上的,果然十分舒爽。 丈夫和儿女都不在家,她正好逍遥自在的,才不愿意去捧老太太的臭脚。而且,老爷这才刚刚出门,用不用的着现在就叫她啊,急成这样,吃相也太难看了些吧。 邢夫人也不是那傻的,贾母这时候叫她还能是为了什么事,左不过就是要管家权、库房钥匙之类的。反正,那老太太总不会是关心她,关心老爷。她会送上门去才怪! “这……大太太,老太太都等您半天了,您要是不去,老太太定会认为是奴婢办事不利,还不知道要处罚奴婢的。求您行行好,就体恤奴婢一二吧……”鸳鸯没想到,大太太竟然如此不给老太太面子,脸色也难看起来。 她一直以为,大老爷出了门,府里最大的就该是老太太。至于邢氏这位大太太,从来没被她放在眼里。可这是怎么回事,老太太的话在邢氏这里也不管用了?! “唉,你这丫头,让我说什么好呢。我也想体恤你们,可谁来体恤体恤我呢?这不,贡嬷嬷是宫里派来的,老爷亲自指派她来教导我,天天都把时间排得满满的,我是一点空闲都无。” 邢夫人猛地又把眼一瞪,对鸳鸯训斥道:“再说了,老太太最是慈祥和善不过的了,又岂是那种会随意处置奴才的人。你还是她的贴身丫鬟呢,平时待你比姑娘们也不差多少,怎么竟然如此埋汰老太太?良心被狗吃了?” “是奴婢说错话,请大太太息怒。”鸳鸯暗恨邢夫人拿她的话柄,连忙跪下扇了自己一巴掌。她在府里也有几年了,以前只知道这位大太太小家子气,怎么不知道她也如此牙尖嘴利呢。 “行了,你是老太太的人,自有她调.教你,跟我是不相干的。”言下之意便是,上梁不正下梁歪。 她瞥了这小丫鬟一眼,续又说道:“而且,老爷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我,不准去打扰老太太静养呢。你们也知道,我这人没别的好处,就是只知道听老爷的话,他说什么就是什么。所以,鸳鸯啊,你也行行好,别为难我了啊。” 说罢,也不管僵住的鸳鸯,直接叫人撵她出去。“就这样吧,快来个人送她出去。” 邢夫人这一番唱念做打,生生把个鸳鸯堵得哑口无言,一个没留神自己就已经站在院子外头了。恨恨地跺跺脚,她一个奴才也拿邢夫人没办法,只得无奈回了贾母的上房。 这要是在半年前,大太太哪敢这么对她,见了面也得笑呵呵的。哼,看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儿,还不是仗了大老爷的势。可现在大老爷都不在了,得罪了老太太,有她后悔的时候。 “人呢?”贾母看见鸳鸯独自回来,不由得怒声问道。她高高在上多少年,现在竟然连个儿媳妇都叫不动了,这可真是……好,真好啊! “大太太说正忙着跟宫里的嬷嬷学习,等得空了才能来给您请安。还说……”鸳鸯迟疑了一下,那欲言又止的样子,很清楚地让贾母知道后面还有更过分的话。 “还说什么了,说。”贾母登时就摔了手上的茶杯,一双老眼逼视着鸳鸯,似将她当成了邢夫人一样。要是邢夫人在她跟前,她能活撕了那贱.妇。 什么忙着学习,还抬出宫里的嬷嬷来,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。她倒要听听,那个不孝的东西还能说出什么来。 “大太太还说,大老爷临走前吩咐了,不准她来打扰老太太静养。所以……她不敢来。”鸳鸯虽知道老太太不是冲她,但仍吓得一激灵,飞快地回道。 “好,真好啊!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和好儿媳呢。”贾母气得捂着胸口缓了好半晌,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。心中怒火万丈的同时,有隐隐有着恐慌。 贾赦出乎她的掌控,那是一个意外,她早晚要收拾那逆子的,暂且不说。但她一直认为自己对邢夫人是手拿把攥的,可现在猛然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,心中怎能不惊怒交加。 眨眼间,贾母心间就有许多念头闪过,想的全是怎样将邢夫人置于死地。可很快她就发现,除了一个“孝”字,她也没什么文章可做。 但若是细想下去,其实拿孝做文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。她是想叫人到处传邢氏的闲话,或者亲身去跟老姐妹们说道说道,但这两样似乎都行不通。 阖府上下,被贾赦清洗了一遍又一遍,荣国府现在规矩极严。但凡有下人敢私下议论主子的,一经发现立刻就送到庄子上劳动改造。而且,他们还不怎么讲证据,只要可疑就能直接拿下。如今就连她房里的下人们,也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意传话儿了。 至于她的那些老姐妹们,提起来贾母又是一肚子气。那都是一群眼皮子浅的货,见她没了诰命身份,便浑没有了往日的情分。从来不接她的帖子不说,就是她找过去,也是爱答不理的不说,甚至还纵容小辈们议论她,简直岂有此理。哼,别等她翻身的! “走,既然请不来大佛,那我这老婆子就亲自去拜拜。”邢氏太嚣张了,若是不将她打压下去,这府上可就就自己说话的份儿了。贾母斗志昂扬地站起来,领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往荣禧堂而去。 不是简单粗暴么,那老娘也给你们简单粗暴一回。老娘这回就仗着婆婆的身份压你,看你有什么办法。   ☆、第四十回没资格贾母吐老血看八卦夫人有彻悟 贾母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招摇过市,气势汹汹地要去以势压人。但这记重拳就打在了棉花上,荣禧堂的下人告诉她,大太太出门了。她都已经亲自上门,准备耍一耍婆婆的威风了,邢氏竟然敢给她玩不在!? “刚才还在,怎么扭脸就出门了,这是躲着我呢?你说,她去了哪里?”贾母气得呀,眼前都发黑。邢氏竟然敢这样对她,这是不能好了啊。 “瞧老太太说的,可是冤死我们太太了。太太多孝顺的人,怎么能躲着您呢。这不是今儿巧了么,方才忠顺王府的王妃娘娘命人来请,火急火燎地说是有急事,太太不好推脱王妃娘娘,可不就赶紧过去了。”说话的是林之孝家的,她现在是荣国府的后宅大管事。 “太太走前儿还说呢,千万跟老太太您分说清楚,不然她恐怕日后都没法见人了。而且,这万一传出个不孝顺的名声,她日后可没办法向老爷交代。老爷临出发之前,那是千个万个的叮嘱,一定不能让老太太操劳,敢劳您走出荣庆堂一步,就小心着。” “要不说呢,老太太就是有福气的,要不怎么就碰上这样好的儿子儿媳妇呢。外面那些老头老太太不知道有多羡慕您呢。您虽然没了诰命,可老爷太太从来也把这个放在心上,该怎么待您还是怎么待您,瞧瞧这是多大的福气啊……” 你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?说话速度快得要命,让人连嘴都cha不进去,一口气嘟噜这么长的话,你们都不用换气儿的?怎么就没一口气上不来,憋死你们! 贾母已经气得,都不知道该气什么了。这可真是狗眼看人低啊,什么时候一个小奴才都敢明目张胆地讽刺、警告乃至威胁她这老太太了!?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,贾母尽管已经碰壁多次,但仍然无法适应这种节奏。 “来人,给我掌这贱婢的嘴。”气到了极点,贾母反而冷静下来,她冷笑着吩咐手底下的婆子。那语气冷飕飕地,冷得贾母自己都忍不住打个哆嗦。这才让她猛然间醒悟到,这群该死的奴才,竟然都没把她往屋里请,竟然就让她这么一直在院子里冻着。 “打,狠狠地打,什么时候牙都掉光了,再让她来回话。”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贾母的目光冷冷地在荣禧堂的下人们间逡巡了一圈,抬脚就要往正堂里走。 在她的身后,好几个婆子都是跃跃欲试的。她们在荣庆堂当差,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?老太太身边伺候的,就是猫啊狗的也比旁的人尊贵。她们对着别处的下人,早已养成了高高在上的性子。 可最近这半年呢?地位那是直线下降,走到荣庆堂外面都快抬不起头了。如今大老爷不在家,府里那就是没了主心骨啊,眼看着老太太就要夺.权,她们还能不趁势出口恶气? 贾母的一声令下,十来个婆子就恶狠狠地冲着林之孝家的去了。这婆娘才半年,仗着自己是林之孝的媳妇,可没少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。现在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教训她,自然要让她好好长点记性。 林之孝家的一点惊慌的样子也无,根本不把贾母身后一拥而上的婆子们放在眼里,冷笑一声挡住了贾母的去路,“贾老太太,恐怕……你没那个资格教训我。” 都不用她发话,荣禧堂这边就冲出一二十个男仆,手里都抄着家伙跟那群婆子对上了。贾母因为要来找事,所以带的婆子都是身强力壮的,可她们再强也是女人,人数上不占优势,又都是空手而来,可不就吃亏了么。 “哎呦……”贾母都还没反应过来,婆子们已经全被掀倒在地,一个个都惨叫着爬不起来了。她这会儿是真懵了,颤抖着手指着面前的女人,眼前一阵阵地发黑,嗓子眼更是觉得一股子腥甜涌上来。 “你……你,放肆!”这真是反了天了,就连贾赦那个逆子都没敢明着这么对她,如今一个小小的奴婢竟然如此羞辱于她,贾母觉得一定是她今天走出荣庆堂的方式不对。 “贾老太太,你可别觉得我对你不恭敬。人都是要讲理的,我既然说你没资格,那自然是有我的道理。”看贾母气成这样,林之孝家的也不着急,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。 不过她这解释,比不解释还要让贾母吐血,“我在嫁给我当家的之前,是在宫里当差的。蒙主子们不嫌弃,听说我在外面有个未婚夫,不但放了我出宫成亲,更是连身上的司职也没去掉。现如今,我虽然在你们府上当差,却还是宫里从五品的赞善姑姑。” 她在宫里的时候,其实不过是个普通宫女,不过是在主子面前稍有些体面,根本就没有品级。谁知道这都出了宫了,那日老爷回府竟给她带回来个从五品的司职,可算是天上掉馅饼了。 不过她也明白,老爷这是怕自己一旦出征,太太身为儿媳压不住老太太。给她安上一顶从五品的帽子,到时候她也能举着宫里的大旗唬唬人不是。这也亏得是老太太没了诰命的身份,不然她可不敢这么狐假虎威。 “老太太你是老爷的家人,我们两口子现如今在老爷手下当差,自然不能陷你于不义。所以,不让你动手可不是我不敬,我这样倒是在救你呢。”林之孝家的显得很宽宏,一副‘你不讲理,但我不跟你计较’的宽宏。 “噗……”贾母到底没能忍住,一口老血喷出来,眼前一黑就歪倒了。气晕之前最后的记忆,就是林之孝家的那张笑着的脸。这张脸她会记一辈子,一辈子! “看看,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,老太太病成这样还要出门,你们就不知道拦着些?都还愣着做什么,还不快将老太太抬回去,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去请太医……”林之孝家的眨眨眼,想着这老太太也太不经气了,怎么这就吐血了啊。 还能不能更恶人先告状了啊?!荣庆堂的下人都有些傻眼,见过颠倒是非的,却没见过这么颠倒是非还倒打一耙的。这回她们也算是长见识了,不愧是大老爷身边得力的人啊。 邢夫人是真没在家,她也真的是躲着贾母的。虽然,老太太没了诰命身份,但她总还是婆婆,又是一位压制自己多年的婆婆,邢夫人对上她就有种生理xing胆怯。 抱着躲一天算一天的心思,她虽然也有点看不上自己的没出息,但仍旧是躲了出去。即便是此时坐在回程的马车上,邢夫人心中仍是有些忐忑的,想的全是一会儿贾母发难了该怎么办。 一想到这些,她便又后悔躲出去了,早晚都得走上那一遭的,躲有什么用啊。她都能想象出来,老太太得被她气成什么样儿,然后又会怎么反过来对付她。这可怎么办啊!? “你说什么,老太太晕过去了,还吐血了?”邢夫人进了屋,就叫来留下盯梢的小丫鬟,听完汇报后一脸惊喜地轻声问道:“难不成是病了,是不是病得特别重?见不了人那种。” 太太,您这幸灾乐祸得也太明显了啊。王善保家的跟在她身后,闻言嘴角直抽。她家太太就是沉不住气,没有一点喜怒不形于色的风度,还是得练啊。 不过这林之孝家的也真是能耐啊,老太太那样的人物,愣是被她气得吐血昏迷。像她那个岁数,受了这么一会刺激,中风啊,偏瘫啊什么的,都是极有可能的啊。 “没有,太医还没到的时候,老太太就醒了,除了脸色差一些,看上去没什么大碍。不过就是闹得厉害,听说已经要人挂白绫了。”小丫鬟说话时神情有些兴奋,显然对这种八卦很感兴趣。 “那,那挂了没有啊?”邢夫人也表情兴奋地问了一声,然后又猛然醒悟似的道:“肯定有人拦着吧,一屋子那么多丫鬟婆子,哪能真让她挂白绫。哼,她也就会吓吓人罢了。” “林之孝家的呢?老太太就没说她什么?那现、现在呢,老太太那里闹完没有啊?”邢夫人有些拿不定主意,她有心去看看贾母的狼狈样儿,但又怕自己是羊入虎口。 “不知道呢,林姐姐还在老太太那里主持大局,已经惊动了二老爷,把林管家他们都叫去了。奴婢急着来回话,现在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形。”小丫鬟语气颇为遗憾,好戏没看完啊。 “林之孝也去了?”邢夫人听了沉吟半晌,一咬牙站了起来,“那咱们也去。既然老爷不在家,那我就得把这个给他看好才行,走。那个……你去多叫几个人跟着,拣那有力气的叫啊。” 小丫鬟欢快地应了一声,飞快地跑出去叫人了。 荣庆堂里,贾母已经哭得泣不成声,贾元春偎在贾母的怀里陪她一块掉泪,贾政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。而林之孝夫妇则束手站着,两个人俱是低着头,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。 邢夫人进门就看见这样的场景,浑身就是一激灵。她这不是怕的,她这是兴奋! 这还是她头一回看见贾母如此狼狈的样子,全无了以往我出身高贵的嘴脸,就跟乡下撒泼的老婆子没什么区别。就在这一看之下,邢夫人忽然就觉得面前这个老太太似乎也没那么可怕。去掉了身份的光环,她也就是个无助的老太婆罢了。 “老太太这是怎么了,怎的哭成这样?二弟你也是的,怎么就干站着看老太太哭,也不知道劝劝,就不怕她老人家悲伤过度伤了身子?”邢夫人转转眼珠子,忽然就笑了,她知道该怎么说话了。 邢夫人顶着贾母和二房父女瞪过来的眼神,上前两步硬是把贾元春从贾母怀里拽出来。她稍微用力地强握住贾母的手,用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。在贾母怒得要开骂时,方劝道: “老太太,您可千万不要这样,不然老爷知道心里也不安啊。我知道,老爷这是第一次上沙场,您心里放不下,舍不得他,也担心他的安危。可您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些啊,不然等老爷回来,我可没法给他交代。看看这哭得,气都喘不匀了,快歇歇吧您。” 老娘一点都不担心他,谁管他去死!   ☆、第四十一回婆媳战邢氏得首胜有准备管家很佩服 得,这女人跟那孽障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,耍得一手的好嘴皮子。睁着眼说瞎话,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,一个赛过一个。哼,像这样三言两语堵住她的嘴,没那么容易。 贾母已经打定了主意,今日她的面子失得太大了,总得要找补回来。不然,日后她在荣国府甚至整个贾家一族中的地位,都会一落千丈。她现在的身份已经很尴尬了,若连最后一点体面也失掉,那估计等不到翻身之日,她就得被气死。 她怨恨地瞪着林之孝家的,这个女人算是宫里的人,她动不了这贱人。不过没关系,还有个邢氏在托底嘛。邢氏再是一品诰命,她先也要是贾家的媳妇,那她就不能不认自己这个婆婆。呵呵……婆婆教训儿媳妇,那还用得着找理由么?! 一把推开凑过来的邢夫人,贾母端正了下坐姿,拿起了婆婆的强调,“邢氏,你给我跪下,我有话要问你。”先罚了她跪着,出口气再说。 对邢夫人来说,贾母那是积威甚重,即便心中有些彻悟,但此时被她当头一声“跪下”喝来,邢夫人下意识地膝盖就是一软。 她是真的差点就给跪了啊! 好在邢夫人在关键时刻挺住了,就势站起来寻了张椅子稳稳坐下。这个时候拼的就是气势,哪一方的气势弱了,那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了。 邢夫人此时也豁出去了,既然已经得罪了老太太,那就索性得罪到底。以她对贾母的了解,这个时候就算委曲求全、跪地求饶,这老太太也不会放过她,恐怕反而会更变本加厉。倒不如跟她对着来,让她知道咱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,日后可能还会少些麻烦。 况且,就算老太太再生气,还能休了她不成?!如今老爷不在家,她想逼儿休妻都没处找人去。再说了,自家老爷那是什么性子,他能听老太太的才怪。 “好,真好啊。我都不知道这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,婆婆教训不了儿媳妇,主子处置不了奴才,这是反天了不成。邢氏,你跟我说规矩,那我要问问你,儿媳得孝顺婆婆,是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规矩?你的规矩呢?”贾母斜着眼乜斜着邢夫人,目光冰冷异常。 “您跟我说笑不是?天地君亲师,‘亲’不过是排在第四位,哪里就成了最大的规矩。再说了,难道老爷跟我还不够孝敬您么?瞧瞧您这荣庆堂,也不比正堂差着什么,反倒是论起富丽奢华来,还要更盛荣禧堂一筹,这难道不是孝敬?” 邢夫人说起歪理来,那也是一套一套的,“若是搁到旁的府上,女人被皇上斥为‘不贤’,说不得就要常伴佛堂了。可您看看您,老爷一句不好的话没说过您,吃穿用度更是丝毫没有怠慢,您若是这样都不满意……那老天爷啊,谁也不知道您想要什么了。” 贾母就烦谁跟她提“不贤”这俩字,这是她的痛处,谁提跟谁急眼。可偏偏就有人不顺她的意,方才林之孝家的逮着这个捅了她几刀,现在邢夫人又是张嘴就说这个。她简直神烦! “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,我现在就问你,我叫你跪,你跪是不跪?”既然已经撕破脸,贾母就犟着一定要邢夫人跪下。她现在也就剩下个婆婆的身份做遮羞布了,可不能连这个也丢掉。 “这……”邢夫人下意识地瞥了林之孝家的一眼,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,才镇定了下道:“老太太,我自认没做错什么,跪是不会跪了。不如,您先说说为什么要我跪吧。” 看着油盐不进的邢夫人,贾母气得都没力气生气了。她现在也想清楚了,自己拿这女人没什么办法。邢氏只要是死猪不怕开水烫,她还真就拿她没辙。 她能怎么样呢? 出门交际去败坏邢氏的名声?外面人根本就不愿意搭理她,想说都找不到人去。让人私底下散布传言?这府里她根本掌控不了。 娘家兄弟已经没了,侄子又是个白眼狼,她指望不上;贾家族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,见她落魄了躲还来不及呢,更是指望不上。 至于小儿子,政儿是个读书人,怎么也不能让他去跟嫂子理论。说出去,贾政的面子就丢大了。 到了这个时候,贾母万分想念被关在佛堂里的王氏。那女人虽然不是个好的,但是比起鬼主意来,邢氏在她面前可不是个儿。要不然…… 贾母心里有了些想法,但远水解不了近渴,还得先把眼前的事对付过去。实在不行,就让邢氏先得意一二,等改天有了机会,再来算总账。 罢了,来既然硬的不管用,那就试试软刀子吧。贾母面上的婆婆范儿,转眼就变成了忍气吞声地媳妇样儿。 “也没什么,就是这家里越发地没有规矩了。这几年我也不怎么过问家里的事情,竟也不知道家里多了许多人物。邢氏,你跟我好好说道说道,你们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大有来头的,也免得我这老婆子不开眼,不认识再得罪了人家。” 这话说的,讽刺意味那是相当浓郁啊。贾母就不信了,她怎么说也是荣国府的老太太,邢氏还真敢给她找一堆祖宗?!她就不怕丢贾家的脸,丢那孽障的脸?! 邢夫人偏装着听不懂,就按着字面的意思去理解。她霍地拍着手一笑,道:“要不说您是老太太呢,真是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都多,可不就是有经验。说起来也是我的疏忽了,要是早跟您说清楚了,也不会有今儿这事。” “现在咱们伯府里,总共有三位宫里出来的。这个林之孝家的,您已经见过了,那我就不说她了。”邢氏指指林之孝家的,看着贾母的眼神儿带着古怪,“还有两位是您没见过的,但人家身份还要更高些。” “一位是我身边的嬷嬷,是姓贡的,贡嬷嬷是太后娘娘宫里出来的,身上还挂着正五品的职。老爷总说我做事没有大家风范,这才将贡嬷嬷请来,给我从旁指点一二。” “还有一位就更不得了了,那是老爷给迎春请的教养嬷嬷,姓刘的。说起来您应该知道的,刘嬷嬷可是伺候过太.祖皇后的,历经三朝,深得皇上的敬重,身上虽然没有司职了,可身份也非同一般。您日后若是见了,可不敢像今天这样鲁莽。” “够了……我知道了,你们都下去吧。林之孝,你留下。”贾母的声音尖锐刺耳,她简直要疯了。这贱妇竟然真敢这么做,她怎么敢、怎么敢啊?!她竟然真敢顺着自己的话说,竟然真给她又弄了俩祖宗! 宫里的人闲成这样么,不老实在宫里呆着,都跑出来做什么!贾母强自抑制住心中的狂躁,将视线转向林之孝。哼,他女人是宫里出来的,他总不是了吧。 邢夫人心里暗自笑得不行,一听贾母撵人就利索地走了。她得赶紧回去,关起门来好好地笑一场才行。从来没见过老太太这么憋屈的样子,这稀罕可真是太好看了。 林之孝跟他媳妇两个对视一眼,不着痕迹地眨眨眼,林之孝家的便也抿着唇告退了。她男人那是跟大老爷学出来的,老太太当他是软柿子,想占他的便宜,怕是要踢中铁板呢。 “政儿,老大出门不在家,大房没个男人看着不行。你若是衙门里不太忙,就多帮着他看着些。到底你们才是兄弟,合该齐心合力、互相扶持的。外人再好,又怎么比得上自家人放心呢。” 贾赦不在家,林之孝掌管着整个荣国府的外事,手中的权力、掌管的财富惊人,贾政早对这些眼馋不已了。贾母一发话,他自然是正中下怀。 “请老太太放心,大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,毕竟我们是嫡亲的兄弟嘛。虽然我衙门里事情多,但事关大哥一房,我虽不才,总也要挤点时间出来的。”贾政捻了捻须,转向林之孝道:“林管家,明日巳时我会到荣禧堂去理事,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,直管来请示便是。” 林之孝脸上面无表情,心里吐槽全开。还要不要脸了,老爷防你还来不及呢,还敢让你去帮忙?等你帮完忙,大半的荣国府都得落你口袋里。 “好教二老爷知道,老爷临出发之前吩咐了,荣禧堂已经封起来了,什么时候老爷回来,什么时候解封。”所以,你想打荣禧堂主意,完了! “好好的正堂,封起来做什么?老大虽然走了,可家里又不是没有旁人。封了荣禧堂,老大媳妇住哪里?”贾母脸色难看,硬邦邦地下令,“胡闹,立刻去解了。” 林之孝微弯着腰站在那儿,既不答应也不反对,只是一声不应。 “怎么不说话,我的话在你这里也不管用?你也是宫里出来的?你不是我贾家的家生奴才?”贾母上前两步,指尖都快点到林之孝的鼻子上,颇为盛气凌人。她拿捏不了他那个婆娘,难道还拿捏不了一个家生子?! “回老太太,奴才自然是贾家的家生子。只是,奴才的主子是老爷,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。老爷说不能做的事,奴才自然也不敢做的。老爷说,荣禧堂没有他的命令不能开,所以它就是不能开的。”林之孝恭顺地将腰更弯下来一些,但说的话却是斩钉截铁。 “呵!来人,去将林之孝一家的身契找出来,另再去个人叫了人牙子来,这样的奴才咱们家可不敢要。”小小的奴才还敢跟她硬气,贾母都气乐了。 不等丫鬟们答应一声,林之孝就回道:“好教老太太知道,奴才一家的身契已经被老爷带走了,就怕有人逼迫,让奴才不能安心办事。”所以,您晚了一步啊! 没有身契,就算要卖了林之孝一家,也没有人牙子敢收。贾母不由一僵,她没想到贾赦竟然防备她到这种地步。那逆子也是好心思,可偏偏用的不是地方。 “老太太,事情也没那么严重。林管家也是忠于大哥,也不是什么错事。荣禧堂封了就封了吧,左右大哥也不知何时回来,”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,贾政心中暗诽,对林之孝道:“那我就不去荣禧堂理事,那你明日到这边来回事吧。” 贾政的算盘打得极响,冲锋陷阵的活交给贾母,他等到僵局时打圆场。一个红脸儿一个白脸儿的技术简直绝顶。就像当初他跟王夫人的配合一样。 “你也不要急着拒绝,听我说完再看看要不要反对。”贾政没等林之孝张嘴,便急忙拦住道:“大哥不在家,但家里的人脉关系不能丢下。亲故之间的交往,你一个下人总不好出面吧?让别人知道了,也着实不像话。这种事情,现在也只有我能为大哥打点,你说是不是?” “今年因为大哥出征的事,家里的年也没有过好,对亲友们也多有怠慢。人家虽然能够包涵,但咱们不能没有表示。再过几天就是元宵节,我打算在府中设宴,以荣国府的名义广邀亲友们欢聚一二。林管家,你能不能协助我办好这件事啊?” 林之孝挺无语的,这位二老爷也是个人才,大哥处正在外,他转过天就有心情摆酒欢乐。这么不要脸的要求,居然也当施舍一样地说出来,忒么不要脸了。 “回二老爷,这事……奴才怕是不能配合了。您要宴请亲友,那奴才管不着,只是请您不要打着荣国府的旗号。老爷出征前说了,两房已经分家,往后再也不要混在一处,定要掰扯得清清白白才行。”林之孝佩服了一下赦大老爷的先见之明,果然是算无遗策啊。 贾政有些怒了,冷睇着林之孝,“你总说是大哥说了这样那样的,我却是不信的。大哥是我的亲兄长,打断骨头连着筋,就算分了家,哪里就能绝情到这种地步?我看,是你这奴才心怀不轨吧。”这个刺儿头,着实让人讨厌。 “对呀。林管家,大伯再怎么样,跟父亲也是亲兄弟,难道还比不过你一个奴才。你莫不是打着大伯的旗号,离间他们的兄弟之情,心里打着霸占荣国府的主意呢吧!?”贾元春一直都默默地看着,这时候忽然插嘴了。 她六月份就要入宫小选了,此时正是活动的关键时刻。他爹摆宴,主要是为了她铺路的,她自然关心这事。贾赦是皇帝宠臣,虽然不在京中,但旁人多少都会给他些面子的。若是单凭他爹那个六品小官,谁知道有没有人卖他面子啊。 “堂姑娘既然问起来了,那奴才还真要为自己辩一句。”林之孝暗暗地又佩服了赦大老爷一下,怎么就能准备得这么充分呢! 说着,他便从怀里摸出一本折子来,大大方方地交到贾政手上,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毁尸灭迹。 为嘛?! 赦大老爷出征前不是进宫送小闺女了嘛,顺路不是去见皇帝老儿最后一面了嘛,顺便不就讨了一点小福利了嘛。就比如,借了皇帝老儿的玉玺办点私活儿什么的嘛…… 一本半指厚的折子,贾政看不到一半就有撕了它的冲动,但是看着那鲜红的玺印…… 他不敢!   ☆、第四十二回行军路难于上青天惊煞人老爷领偏军 自古以来,行军路都是艰苦的。尤其是现在还未出正月,天气正寒,他们偏偏又是往北边走,自然越走越冷。 赦大老爷骑在马上呲牙咧嘴,他虽然是吃过苦的,但那是上辈子的事了。这辈子的前三十年,过得都是养尊处优的日子,身板子自然就养得娇贵了些。这不,第一次整日整日地骑在马上行军,对他的腰、臀和腿都是一种折磨和考验。 正月里的天气,仍然冷得彻骨。贾赦一点没有感受到春的气息,他紧了紧身上的大红披风,却仍挡不住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气。不由得暗咒一声,这鬼天气! 对这样的寒冷赦大老爷并不陌生,记忆里的边城,比这冷得多的天就长达两个月。只是,他心理上能接受,生.理上却还没能适应,他还需要时间。 犹记得,上辈子在充军边城的路上,那是受老罪了。即便是使了钱,差役们也没有多少好脸色给他看,虽然不至于动手,可也没少骂.娘。而且,那时是全凭一双脚板走下来的,可没有骑马这样的待遇。 两相一对比,赦大老爷也就不觉得有多苦了。重生一回,大老爷决定做个知福惜福之人。心中正感叹着,忽然就瞥见了身边的云烈,大老爷的心猛然间就是一塞。 云大将军就骑着马跟在他身边,顶盔掼甲全身披挂,好一派威武雄壮的气概。赦大老爷对此相当羡慕嫉妒恨,即便脑子有点不清不楚,却一点不影响云烈的形象,骑上战马就是活脱脱一位大将。总之……比赦大老爷有卖相多了。 这是个该当天打雷劈的!整天吵着饿饿的,也不知道从小闺女手里骗了多少点心,那肚子是个无底洞一样。况且,他家小闺女还不到五岁,就被他勾得编络子了,日后还怎么得了? 赦大老爷冲着傻小子云烈冷哼一声,撇嘴将脸扭到一边,却又让他看到了另一个让他心塞的。 那个无耻的老太监,越发懂得享受了。大家都在军中,不是在马上磨腚,就是在地上溜腿儿,就他自己跟个大爷似的,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上。就这,昨天还嫌垫的褥子太薄了,让人再给他加一床。 个无耻的老太监! 偏偏那厮在军中威望还挺高,提起他的名字就没有不知道的。现下的这些大帅、将领什么的,在他面前统统都是小字辈。毕竟,老太监在还没太监之前,那也是堂堂的开国名将,在军中有着威名赫赫的,不比他爷爷荣国公差。 那日跟着他进营的时候,全军将领都出来迎接,弄得赦大老爷以为是来接他的,特意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。结果……脸被打得好痛。 无耻的老太监为此狠狠地嘲笑了一顿,骂他没有自知之明,脸太大。这都好几天了,无耻的老太监见他就得笑一场,笑得大老爷暗搓搓地想要扎小人儿。没办法,谁让他打也打不过,骂也不敢骂呢。 特么的,当时老子一到大营门口,他们那一群就冲着老子围上来,老子能不弄错嘛。不就是有点自作多情了嘛,至于见一回笑一回吗?! 真是岂有此理! 在天色尚早的时候,元帅便下令安营扎寨了。此地距离边城已经不远,不过三两天的路程,赶得快一些的话,骑兵一日便能赶到。按照计划,大军会在此驻扎几日,以缓解军士们连日行军的疲劳。 因为时间尚早,用过了晚餐之后,许多将领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。说着说着,他们的话题便转移到了挂着副将头衔的贾赦身上。 “嘿,你别说啊,老贾家也算是又出了一号人物。起先,我听着那贾赦的纨绔之名,还琢磨着行军这么艰苦,那货不定能不能扛下来呢。没想到啊,他还真行,没听说叫过一声苦的。就凭这个,也不算污了祖、父的名讳。”有人觉得贾赦不错,算是条汉子。 “这才哪儿到哪儿啊,说这话早了点啊。没上过战场,没见过血的,那可算不上从军的。现在就说他是个人物,你这评价也太高了点。要我说,什么时候见了鲜红的血和雪白的脑浆子,还能活蹦乱跳的,那才算回事。”也有人觉得不以为然,现在这些都还不算考验。 “也是,那老小子的运气就是好,不知怎的就抱上了皇上的大腿,来蹭军功都光明正大的。咱们这群爹不疼娘不爱的,得在前线亡命地冲锋陷阵,人家只要在后方运运粮草,军功就跑不了他的一份。真他娘.的!”更有人羡慕嫉妒的,人比人得死啊。 “得了,人家那是皇上看重的,又献上了珍贵的药方,混点军功就混点呗,反正也少不了咱们的份。皇上那是心里有数的,不会做亏待功臣的事。我跟你们说啊,贾赦那药已经在边城用上了,听说效果相当不错。就凭这个,咱们不定什么时候还指着人家的药救命呢。” “张兄这是老成之言,你们别一个个的都不服气。个人有个人的缘法,这个比不得。不过,我就是有一点纳闷儿的,那贾赦为什么见谁都挑着大拇指呢?这是……已经佩服咱们都已经无以复加了?还是说在跟咱们混交情?”赦大老爷的心思你别猜,猜来猜去…… “屁!什么佩服不佩服的,他那纯粹是显摆罢了。你们没见他拇指上那扳指嘛,据说那是他儿子亲手做的,送给他出征的礼物。切,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显摆的,老子的儿子前年就跟着老子上战场了,老子不也什么都没说么。” 闲聊的将领们都沉默了,一致用眼神鄙视这货。还你没说,光这事都听你说八百遍了,只要有机会就提一回,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。 营寨安顿下来之后,贾赦就领着麾下的军士们盘点辎重,统计消耗的同时,也要计算存货还能支持多久。这是个琐碎的事情,赦大老爷其实不是很有耐心。就他来说,倒不如到战场上明打明地拼杀一场。 越是接近边城,体内的热血就好像在燃烧一样,越来越沸腾了。上辈子最后几年的记忆,好像一下子都活起来了似的,让他的心无比雀跃地欢呼,有一种……好像回家样的感觉。 大老爷不由得就捂住自己的小心脏,没事瞎蹦跶啥?!这儿可不是咱家,咱家那是富贵温柔乡,比这血雨腥风的荒天野地可强多了。可这根本不管用,小心脏该加速跳动还是加速,一点都不听他的话。 贾赦带着云烈在辎重营里溜达,见到有聚堆儿聊天打屁的就凑过去,拍拍打打开黄.腔,军汉们也很欢迎他加入。这位副将是私底下很能放得开,能跟他们打成一片。 当然,这并不能让他们铁心追随。辎重营的组成很复杂,有新入伍的新兵蛋子,也有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,更有不少各部踢出来的刺儿头。若想要这样一群人心悦诚服,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。 现在,赦大老爷就走在征服的道路上。前途是光明的,道路却是相当曲折。 自从见了那帮兵痞子之后,他就没有一天不跟人切磋的,那可真是拳拳到肉啊。那帮子混蛋是想把他当孙子打,不过老爷他是谁,还能吃他们的亏?任他们奸似鬼,也得喝老爷的洗脚水! 行军路上这些日子,辎重营的人对新来的这位副将印象不错,听说是个世家子弟,却能放得下架子,吃得了苦,手底下也有点真本事,这就行。 刚出正月的时候,边城的战事便已经开始了。刚开始的时候,战况并不激烈,双方都是在试探,待到三月中,战况忽然就激烈起来,就连辎重营的气氛也紧张起来。 他们不光是要从后方运送粮草至边城,还要将辎重运送到前方的军队手中。这样一来,时常就会遇见前来打劫的鞑子小队。既然遭遇了,自然要厮杀一场,自此赦大老爷带领的辎重营便让人刮目相看了。 虽然他们算是辅兵的序列,但真正战斗起来却丝毫不弱于人。尤其是贾赦和他身边亲卫们,一个个都是狠茬子,手下从来不留活口。看见鞑子就嗷嗷叫地往前冲,知道的他们是运送粮草的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先锋呢。 每回军中书记官记录军功的时候,赦大老爷都有些趾高气昂的。怎么样?!老子虽然不是战斗部队的,但老子的军功没的说。 那谁,就是你!当初在朝上,就是你说老子怎么样怎么样的,现在怎么样?!老子的军功也不比你差多少,老子手下的兵更是比你的强得多。你再能耐,你能有无耻的老太监么,能有会饿肚子的云大将军么?老子有!甭管怎么有的,老子就是有! 大元帅对此也很诧异,没想到皇上派这个贾赦来,还真是有点本事的,并非是来混军功。原本他还想着,这贾赦也不知道看见战场是个什么反应,谁知道人家竟然杀人不眨眼,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手软。 果然不愧是皇上看重的人,也不愧是荣国公家的子弟。现在想来,先前倒是他小看人了。不过大元帅并不是不能容人的,对贾赦既然有了欣赏,便打算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。 跟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打仗,总是很麻烦的一件事。他们是生长在马背上的,机动性太强,想要战胜他们并不能,难在彻底消灭他们。现在看着是打残了的鞑子们,蛰伏个十来年照样能够再打回来。 就像乾元四年被打残的鞑靼,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,舔舐伤口,他们已经有能力跟随瓦剌、女真等部起兵了。 大庆朝从皇帝到将领,这次都希望能够毕其功于一役。所以在五月份的时候,大军分兵两路深入草原,欲与外族联军决战。 这一次,赦大老爷并未率领辎重营,而是带着自家亲卫率领一路偏军。大老爷对此表示很满意,在辎重营的小打小闹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战斗yu,也不能满足他手下这群嗷嗷叫的亲卫们。 他也是到战场上才知道,祖母这是给他留下来一群狼啊。   ☆、第四十三回时光悠悠入宫无门此恨绵绵不共戴天 转眼,贾赦离开京城已经半年有余。 荣国府中,贾母、贾政等人自那回闹得灰头土脸,便好似安生了下来,这么久以来并没再出什么幺蛾子。贾母和整个二房都跟改了性似的,安安静静地各行其是,让人很不适应。 邢夫人本来准备打持久战的,却没想到老太太居然哑了,让她攒着劲儿没处泄,那个不得劲儿哟,就别提了。而且,她根本不信那老太太能甘心吃亏,于是便有些疑神疑鬼的。 其实,贾母和贾政并不是不想找那边麻烦,而是他们忙得很,没时间啊! 今年是小选之年,贾元春能不能进宫,便在此一举了。乾元帝取消了大选,小选就成了女人进宫的唯一途径。尽管乾元帝不近女色的传言已经流行十来年,还是有无数妄图直上青云的女人在前仆后继。 他们原想让元春挂着一等荣显伯贾赦侄女的身份参选,以此来抬高元春的身份。毕竟,伯爵的侄女比六品小官的女儿好听多了。更甚者贾赦还是皇帝宠臣,打着他的旗号,肯定会获得许多关照。 但是,这在报名的时候就被打回来了,内务府不认可这个。说起来也是,贾政还活得好好的呢,也有官职在身,轮不到贾元春挂在贾赦的名下。而且,乾清宫的李公公特意交代了,这个贾元春不能入宫。 内务府的人都是有眼色的,对贾家两兄弟的龃龉也有耳闻,自然要卡着贾元春。他们原想着,碰一回钉子,贾家二房就应该有觉悟了。可谁知道人家是那有恒心的,既然不能打着贾赦的旗号,那他们干脆就打出了已逝荣国公贾代善的旗号。 连逝者都不放过,太无耻了啊!内务府的人都气笑了,见过死命攀高枝的,却没见过他们这样的。抬抬手,将荣国公嫡长孙女的名帖又打了回去。荣国公的名头是大,但奈何已亡啊。 元春的名字连续两次被打回来,贾母与贾政满面愁苦地相对而坐。他们现在已经感觉到了,该是有人从中作梗才对。往年,不是没人这样办,都顺利地参选了,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接二连三地被打回来? 眼看着后日就是小选报名的最后一天,若是错过了这一次,下一回可就是三年之后了。而到那时候,元春的年龄就超了。今年的小选,是她唯一的机会。 “再报上去一回吧……就写工部主事之女。”贾母是十分看不上这个六品小职的,觉得委屈了宝贝孙女的,但现在也没什么办法。元春是她的希望所在,绝不能错过了这次小选。 “还有,王子腾和史鼐的禁足也到期了,你很该去跟他们联络联络。说起来,上回也是咱家连累了人家,若不是我身子不太好,都该上门致歉的。政儿,你就替我走一回吧。”有事求人的时候,贾母也知道要将架子摆低些。 原先对王、史两家的人上门来埋怨,贾母是满腹的恼怒,很是看不上他们。是以,王子腾和史鼐解禁之后,她压根儿就没提走亲戚这事。就是过年的时候,都没往人家府上送年礼。这时候用得着人了,这才想法子去缓和关系。这么现实的想法,能成功么? “去的时候带上元春,她也好久没见过她舅舅舅母和表叔了,这样不好。跟他们唠唠,元春受人刁难的事情,想来亲戚们应该会帮把手的。”贾母的算盘打得很美,觉得王子腾他们只要一看元春的资质,就该下狠功夫助她入宫得宠呢。 贾政沉吟着点点头,一边命人再往内务府报名,一边准备了各色礼物带着贾元春,先去了王子腾家。因决定地匆忙,他只是派人快马去送帖子,自己跟着就出发了。全然就没想过,王家要是不乐意他上门怎么办?! 在贾政想来,王氏那样恶毒的媳妇,他都忍下来了,没有真的休弃她,王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像他这样的姑爷,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,王家得感激他才对。 很快,政二老爷就发现他错了,大错特错。王家这一群无耻小人,不但不知道感恩,竟然还给他闭门羹吃。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!哼,回去他就把王氏休了去,看看到时候谁家更丢面子。 “贾政走了没?”王子腾夫妻两个坐在房里,问前去门上探消息的丫鬟。 “回老爷,走了。听门上说,走的时候挺生气的样子,脸都青了。”这丫鬟是在主子面前比较得脸的,说起话来也胆子也大。当然,她是知道主子不待见贾政,才敢这么说的。 “哼,该!把咱家害成这样,还有脸来登门?况且,他早干什么去了?这都快一年了,才想起来致歉?”王子腾夫人李氏,到现在想起贾家老太太和那个小姑子,都还恨得牙根痒痒的。 若不是她们作妖,他们家能沦落到现在的境地? 自家老爷被禁足,京营的差事就被人夺了去,如今虽然解了禁足,却起复艰难。到现在半年多了,还只是挂着个虚衔赋闲在家。本来,老爷是个前途远大的,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,若是能赶上这次出征,仕途定然会更进一步。可现在呢?! 整日就是看着前线的战报唉声叹气,整个人都颓废了许多。王子腾在她心目中,一向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可现在这个样子,让她怎么能够接受? 还有她的女儿,本来这次也是准备送去参选的。可自从小姑子被皇上明旨斥为“不贤”之后,李夫人就打消了这念头。她送女儿进宫,是为了得宠的,可不是为了蹉跎年华。有那样一个不贤的姑姑,不说能不能得宠,连能不能顺利进宫都在两可。 她可不是贾家那起子没眼色的,有一对不贤的祖母和生母,竟然还妄想着送贾元春进宫。他们吃拧了吧! 哼,她的女儿被害得如此,竟然还企图让她给贾元春帮忙,真是太异想天开了。 李夫人是个有想法的女人,她这辈子的荣华就寄托在丈夫和女儿身上了。贾家可倒好,一次性就把她的丈夫和女儿全毁了。这仇恨,不共戴天啊! 王子腾面上没什么表情,但他并没有反驳妻子的话,这就表明他也是赞同这话的。王子腾现在看着颓废,可他的那颗上进心却丝毫没有动摇。不然,上次出征之前也不会找人寻贾赦的麻烦了。 在他看来,贾赦那样的纨绔子弟上战场,完全就是玩闹。今上也是胡闹,因为一个什么破药方子,竟然纵容贾赦去混军功,这也太……让他羡慕嫉妒了啊! 想他王子腾少年从军,一直都在行伍里厮混,折腾了几十年,才混上京营节度使的副职。听起来很显赫的位置,可再进一步却千难万难。为何?就是因为他军功不够,他没上过真正的战场。他能累迁到现在的位置,全凭的是剿匪之类的小活儿。 这次出征塞外,正是一次绝好的机会,却便宜了个纨绔子弟。而他竟然好像被皇上和众臣们遗忘了一样,根本就没人提起他来。王子腾心里那个憋屈啊,就别提了。 对于这样的结果,他自然不会待见赦大老爷,但他更烦更恨的却是贾母和贾家二房。都是这几个撺掇的,不然他也不能跟贾赦对上,也不能因此招了皇上的眼,而且是碍眼。 “行了,以后少和他们来往便是。”觉得妻子骂得差不多了,王子腾才开口阻止,“贾政一家不值得交往,但贾赦便不同了。这几日你准备一二,挑个机会去拜会拜会贾赦的夫人。毕竟,咱们和贾家都是金陵世家,很应该互相扶持。” 他如今没有实职,朝廷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,他正失势做不到挤掉别人。但贾赦就不同了,他正得皇上看重,战报上也有他不少功绩,等凯旋之日必然会更进一步。若能跟贾赦和解,得到他的帮助,那他应该很快就能起复。 当然,这时候是贾赦正风光,他不能将他怎么样,反而要巴结着。但若等到他得势的那一天,哼哼…… 夫妻多年,李夫人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,认可地点点头。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敌人,之前自家虽然跟贾赦不对付,可那是因为小姑子的缘故。现在老爷想清楚了,不跟着小姑子胡闹,自然也就跟贾赦没了冲突。 他们夫妇两个这边商量着怎么去忽悠邢夫人,那边贾政已经带着元春去了史鼐府上。这次他学乖了,等到史鼐接了帖子,才带着女儿登门。若是再吃一回闭门羹,那政二老爷的面子就真的被人扔在地上踩了又踩了。 史鼐对贾母和贾政他们也不是没脾气,不过好歹贾母是他的亲姑妈,贾政又是打着致歉的旗号登门的,若是执意不见,未免太过不近人情,会招闲话的。所以,尽管心中百般不愿,仍然接着鼻子将贾政父女请了进来。 他在前面见贾政,贾元春就直接被送到后面去见保龄侯夫人。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了,甭管贾政说什么,老贾家的事情,他是再也不会插手的。不过是出一次头,便落了满身腥,若是多来几次,他一个空头的落魄侯爷,可承受不住。 贾赦有多得皇上看重,他也看出来了,吃了一次亏,自然不会上赶着接连吃亏去。贾赦他惹不起,那就干脆惹个贾赦厌烦的,这也是变相的示好不是。 两人见了面,贾政便不住地把话题往元春身上引,史鼐却怎么都不接茬,每每顾左右而言他,弄得政二老爷很生气,却偏偏没办法发作。可若是让他直说求人吧,贾政又放不下颜面,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求这个字来。 到后来,两人都觉得没什么话说,便沉默下来。按说,史鼐身为主人,该找个话题大破僵局的,但他对着贾政没这个心情。于是,俩人就相对坐着喝茶,都灌了个肚饱。 好在,元春到后面不久便出来的,贾政干脆带着女儿告辞走了。 路上,贾政问起元春后面的情况,却见她脸色满是怒容,“好教老爷知道,女儿根本就没见着表舅妈,只来个丫鬟说夫人正忙着理事,把我引到了湘云的房里,让我跟个奶娃娃对付了半晌。” 贾政一听也是怒得不行,史鼐两口子一个比一个不给面子,全他娘.的是势利眼。得,出来跑这一圈,东西送出去不少,却什么事都没办成。政二老爷那个丧气啊,就别提了。 父女两个垂头丧气地回了家,却没想到有一个惊喜正等着。 “老太太,您是说这次报名很顺利,内务府什么话都没多说就收了帖子?”猛然听闻喜讯,贾政还犹在梦中一样,不由得确认一遍。 “是啊,这回可好了,我们元春就要进宫了。”贾母也很高兴,拉着贾元春搂在怀里,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。 贾元春心中暗喜,面上却还是一派的从容大方,她迟疑了一下,问道:“老太太,报名这关算是过去了,可后面……会不会还有人从中作梗啊?毕竟,如今的小选十分严格,说不得内务府的人吹毛求疵,鸡蛋里都挑出骨头来。” “放心吧,祖母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。”贾母却很自信,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,抬头远目道:“这世上啊,就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。元春你只管放心,就算用银子砸,祖母也会将你砸进宫去的。而且,祖母还会将你安排到离皇上最近的位置上。” “真的?还是祖母厉害,孙女日后定然得好好孝顺您。”听到这里,贾元春再也绷不住笑脸了,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。嘴里不停地奉承着贾母,将个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。 打发了贾元春回去休息,贾母才收敛了笑容,眉宇间露出一丝愁苦。 “老太太,您这是怎么了?可是事情……”有什么变化?贾政看她这样,心里不由一咯噔,忙问道。 “没事,元春进宫的事情已经能定下来了,不会再有什么变故。”贾母摆摆手道,她只是心疼自己的私房银子而已。 北静王妃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,她差点都没能填满。两家都是故交,同列为四王八公,怎么就能如此不顾情面的死要钱呢?!   ☆、第四十四回贾元春小选遭遗漏不甘心另求进宫法 带着对进宫的憧憬,贾元春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进攻参选了。小包袱里旁的并没什么,只是一叠子面额不等的银票,并一些大大小小的碎银。进到宫里头后,吃穿住用都是有规制的,是以不用带那些的。也唯有这银子,乃是硬通货,做什么都少不了的。 这笔银子,是贾母和贾政分摊来的。他们比贾元春更明白,初进宫的新人,没有银子傍身,那根本是寸步难行。是以两人给元春带的足足的,生怕她进了宫却折腾不起浪花,白白搭进去一个花儿样的姑娘。 有太监在宫门口唱名,待点到六品工部主事之女贾元春的时候,他特意仔细打量了这女子一番。心中不禁感叹,一个疯狂的想进宫的女人不稀奇,但这么疯狂的就很少见了。 毕竟当今皇上并不重女色,也没有子嗣之忧,已经多年没有宣过妃嫔侍寝了。这样的情况下,想要得宠博出身,那可是千难万难。回报和投入不成正比,太过上心未免得不偿失。 而且,这女子已经惹恼了内务府,这下场恐怕……不怎么好呢。 怎么就说贾元春得罪了内务府呢?原因就在于贾政接二连三地递名,最后甚至还找了北静王府给他们施压。北静王府不可怕,不过是一个失了权势的异姓王府罢了。内务府的人之所以妥协,那不是给北静王面子,那是打着折腾贾元春的主意。 不是拼了命地想参选嘛,得,老爷们成全你们。他们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,一次两次被退回去,就该有些觉悟,知道要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嫁人,不要拼命要来碰灰。 贾元春不知道长命太监的心思,只当是他听到了招呼,对她有些特别照顾呢。心中不由得便感叹祖母真是细致,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太监都打点到了,想来这趟小选该当顺利。 她面上维持着从容不迫的样子,向着那太监不着痕迹地点点头,示意她知道对方的照顾了。这头点的,让唱名太监直犯嘀咕,这姑娘也不知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啊。 “那个就是贾元春?看起来除了胖了一点儿,也没什么特别的嘛。”内务府一位主事人斜睨着贾元春,跟身边的太监管事道,语气中满是不屑。 那么要死要活要进宫的,他还当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呢,其实也不过如此嘛。就凭这样的资质,便妄想着爬上龙.床,脑子没毛病吧?难道就不知道皇上的眼光高得很,已经十一二年没册封过后.宫任何一人了。 其实贾元春被没有那么不堪,珠圆玉润的十四岁姑娘,正是花儿一般的模样。只不过那主事的对她带着偏见,自然就看她哪哪儿都不顺眼。身材丰.满也就成了胖。 “正是,她就是已逝荣国公贾代善的嫡长孙女,现任一等荣显伯贾赦的侄女,正六品工部主事贾政的嫡长女。”那太监管事也是个促狭的,将贾元春一连串的名头都报出来,语气里全是戏谑之意,显然是在拿她打趣儿了。 “哼,他们家也是那不要脸的,荣伯不跟他们计较,倒还拿着荣伯的旗号办事。”主事者冷哼一声,对荣国府二房之人十分看不上的样子,“那一府里,也就是荣伯了,旁的人……哼!” 随着边关的战报传回来,赦大老爷和他的亲卫们的生猛战绩也跟着传回来,登时就洗清了大老爷无能纨绔的恶名,成了个被母弟埋汰的忍辱负重的有为之人。这样一来,贾母和贾政就被放在了十分尴尬的位置上。 毕竟,想当年败坏贾赦的名声,他们俩可是先锋军和主要证人。如今贾赦的名声逆转,自然就将他们两个显露出来。这哪是亲娘、亲弟弟啊,这特么的是仇人啊! 至于他们这样做的原因,大家都是笑而不宣,只不过不约而同地离着贾母和贾家二房远远儿的。像这种连亲儿子、亲哥哥都能下狠手败坏的人,他们这些无亲无故的哪还敢沾惹。 “既然想要参选,那咱们就成全她。起初的几关不要为难她,还可以给些甜头和照顾,等到了最后一关……再把她踢出去。”先给了希望再让之绝望,这样的打击应该能刻骨铭心了吧?! “大人放心吧,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。而且,李总管也说了,只要是不让贾姑娘进宫膈应人,顺便咱们怎么弄。”太监管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。 随着大队的待选秀女走进宫门,贾元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这就是皇宫的气息啊,果然就是跟外面的不一样,就是显得那么尊贵! 按规矩,秀女们在宫中行走的时候,是不准抬头的。但贾元春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,悄悄地抬头向着乾清宫的方向张望,那里是她向往的地方啊。当然,她自以为隐晦的动作,却都被人看在眼中。 起头的几关,贾元春走得很顺,那些宫女、太监们对她也颇为关照,引起了不少秀女的关注。贾元春对此并不在意,这些都是要当宫女的人,根本就不在她的视线之内。 对于一些秀女的刻意刁难,她都轻描淡写地化解了,事后还摆出一副“我不跟你计较”的宽容大度的模样,自我感觉十分良好。 很快,小选就到了最后一道,也是最重要的一道程序。待选秀女们要在宫里呆上三个月,期间会接受内务府的训练,学习宫中服侍贵人的规矩什么的。不过能到了这一关的,最后差不多都能留下,很少会有在这一关被筛掉的。 到了这个时候,贾元春才轻轻舒了一口气,看来她进宫的事情已经八.九不离十了。而且,看着那些管事们对她的和蔼态度,想来都是被打点过的。祖母这次托的人,十分的牢靠啊! 这一天,她又站在院子里遥望乾清宫。即便已经看了许多回,她却仍止不住心潮澎湃。就是那个地方,那里有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啊,那是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啊。 也只有那个男人,才配得上她正月初一的生辰。她这一辈子,就是为那个男人而生的,他们注定了合该在一起。 “你还别说啊,这贾元春的心再没她那么大的了。昨儿我听见她作诗,张嘴就是贵妃啊什么的,简直就把皇上当成了碗里的肉。也不想想,皇上都十一二年没册封后.宫过一人了,她怎么就能是特殊的那一个呢?!”一位姑姑打扮的宫女跟身边人闲话,她们都得了招呼,要盯着贾元春。 “才知道啊,你没瞧见人家那整日里我最温良贤惠,我最雍容大度的模样,恐怕一个贵妃可不是人家的目标。人家冲着的啊,是坤宁宫那个位置呢。”旁边一个姑姑也笑了,拿着贾元春打趣道。当然这也不是她胡扯,而是一眼看出了那姑娘的心思。 时间过得挺快,三个月转眼就到了最后几天。待选的秀女们眼看胜利在望,心中却都没有放松,反而更加谨慎。此时差不多应该决定她们各自的去处了,能不能被分到个好地方,就看这几日了。 贾元春也十分紧张,贾母跟她保证能分到乾清宫,分到皇上身边。只要还没有尘埃落定,她这心就放不下。乾清宫是多少宫女的向往,那可是个香饽饽啊。 这天早上,内务府的人和宫里的管事姑姑将所有人聚合到一起,开始分派个人的去处。一个个点名下来,几十个女孩子都分配了各处宫中,唯有乾清宫并无一人。 一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,贾元春渐渐着急起来。好在也一直没有念去乾清宫的人,她还能安慰自己。可到了最后,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她一个秀女了,元春才真正着急起来。这是怎么回事? “咦,这里怎么还有一个?”内务府主事轻咦一声,点了点贾元春道:“你们的事情做得不细致啊,怎么还漏了一个?看看册子上,有没有她的名字?” “都是小人们疏忽了,册子上并无安排这位姑娘的差事。况且,各处要的人都已经安排,宫中如今并无空缺了。”一太监作势翻了翻名册,笑呵呵地回道。 “唉,看看你们闹得这事。罢了,少不得要我为你们按下来,不然怕是少不了罚你月钱。”主事点着他摇摇头,略一沉吟就决定了贾元春的前途,“既然如此,那就送她出宫吧,宫里没有她的差事。” 贾元春都快疯了,九十九步都走完了,竟然落个这样的结果?!什么一时疏忽漏了她,这话她根本就不信的。宫里做什么事都有规矩,怎么可能漏掉她一个大活人呢? 她是生在正月初一,注定要成为皇后的女人,怎么能在这里倒下呢?!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黑.幕,她不能就这样任命,她得拼一拼。 “不行,你们不能这样对我,我要告你们……”元春再也维持不住从容的态度,花容失色地嚷道。一边嚷着,一边就要冲出去。 那主事冷笑一声,挥了挥手。立刻便有几个粗壮宫女冲上去,将贾元春团团围住,按着她堵着嘴捆了个严实。主事他们早有准备,哪能让她胡来。 “这姑娘的脑子不清楚,有这样的毛病,怎么也能送进宫来?这是谁家的,这家也太不讲究了。来人,赶紧给她送回去,让她们家人好好看着。”主事勾了勾嘴角,十分欣赏贾元春面上的绝望神色。让你们家给咱们找麻烦,这回吃了亏总该长记性了吧。 贾母和贾政也在等着宫里的消息,今日就是出结果的日子,不知道元春能不能心想事成。正暗自焦急着,外面忽然慌乱起来,贾母便连忙问是怎么回事? “老太太,大姑娘……大姑娘回来了。就是、就是……”来回话的是鸳鸯,这不是什么好事,她原不想来触老太太的霉头。但碧玺仗着大丫鬟身份,偏偏要支使她,让她没办法。 “什么?就是什么,还不快说清楚,你这丫头不会回话么?大姑娘人呢,在哪儿呢?”还没等贾母反应,贾政就猛地站起来喝道。不是说一切都很顺利么,怎么到这时候了,又回来了? “大姑娘是捆着,被宫里人送回来的。”鸳鸯打了个颤,不敢再吞吞吐吐,利索地回了。 正说着呢,贾元春便大哭着进来了。一见到祖母和父亲的面,更是委屈得不行,哭着就扑过来。跪在贾母的面前,“老祖宗,您要为孙女做主啊……” “够了,哭什么丧呢。快说说,到底怎么回事?我都已经打点清楚,为何你还会被撵回来?”贾母一阵阵的脑仁儿疼,被她哭得更是难受,喝骂了贾元春一声,逼问她道。 元春闻言一梗,抹了抹眼泪,抽噎着说道:“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的,今儿就是最后一天。内务府都已经派了别人差事,到了最后,就剩下我一个没有。后来他们便说是漏了我了,这不便被送回来了。”这老太太托的什么人呐,怎么把事办成这样? 贾母和贾政惊怒交加,不由面面相觑。怎么会是这样?什么漏了的理由,说出去谁都不能信,这定是有人特意从中作梗。 政二老爷还是冲动些,站起来便要去寻北静王。他要跟他们两口子理论理论,这到底怎么回事,收了银子却办不成事,日后还能不能好好交往了?! “慢着,你去哪里?”贾母见状连忙拦住他,并不敢让他找到北静王头上。他们已经不像以往,可没有跟北静王府理论的底气。这回求人家帮忙,不但是使了许多银子,还少不得要狠狠地伏低做小。 “你先坐下,咱们再从长计议。元春,你先回去梳洗过,再过来。”贾母看着元春的眼神略有些嫌弃,这点事情都办不好,真是辜负了她的期望。 贾元春心中一冷,讷讷地退出了荣庆堂。待出了门,她猛地一回头,目光狠狠地投过去,心中暗暗有了计较。 看来,老太太和老爷是靠不上了,她要进宫还得自己想法子才是。 她忽然想起来,隔壁大太太身边有个嬷嬷,说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,之前是贴身伺候太后娘娘的,不知道这嬷嬷能不能使得上力呢? 想到这里,她也不耽搁,回了自己房里梳洗更衣,又仔细挑选了几件好东西。然后也不去荣庆堂见贾母他们,直奔着邢夫人的院子而去。   ☆、第四十五回为进宫狠心污父祖封女史元春终得愿 “隔壁大姑娘来了?”丫鬟来禀报的时候,邢夫人还是一头雾水的,疑惑道:“她不是该正小选着么,小选结束了么?她没选上?那也不该到我这里来啊,来找我撒气?” “今儿正好是小选的最后一天,若是选上的话,应该直接就留在宫里了。现在能在外面的,那就只能是没选上。”贡嬷嬷对宫里的事情门儿清,缓缓地解释道。 她自己也有些诧异,没想到那姑娘竟然这时候被筛掉了。按说,先选能走到这时候的,都该是能留在宫里的。即便是分派不到什么好差事,但也比进不去强不是。 “请她到花厅奉茶吧。另外,顺被去跟老太太说一声,就说大姑娘到我这里来了,若是她有什么事的话,只要说一声,我立马就把人给她送回去。”邢夫人也是怕贾元春弄出什么事情来,被贾母赖到自己身上,索性提前打好招呼。 “大姑娘怎么有空过来了,可是有什么事情?”花厅里,邢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元春,见她眼睛红红的,显然是方哭过的样子。不过她不打算问是为什么,没得自己给自己找麻烦。 “这不是许久没给大伯母请安了,侄女心里想得很。正好今日得空回家来,便过来跟您亲香亲香。怎么,大伯母不欢迎我来不是?”元春也不急着提自己的事,反小女儿一样地跟邢夫人撒娇。她知道这女人没有孩子,说不定就是喜欢人跟她撒娇呢?! 可邢夫人偏偏不喜欢这样的,这样总会让她想起自己膝下空虚,她心里便总是不好受。不过邢夫人面上没带出来,反拉着元春摩挲。做戏而已,谁还不会不成。 两人之间并不熟悉,却偏偏要没话找话,常常是说不到三两句就没话接了。邢夫人不在意,反正她心里没事,用不着着急。可贾元春就不行了,她可是来求人的。 元春跟邢夫人说这话,却也不忘悄悄打量贡嬷嬷。只见这嬷嬷五十上下的年纪,面容长得还很清秀,可她偏偏死板着脸,看上去就不太出众了。偶尔目光扫过来的时候,元春明显能感觉到其中的锐利。这个嬷嬷,真是不一般呢。 “看看这不巧的,我这里还有事要忙,大姑娘你是再坐坐呢,还是……”利索地走人呢?邢夫人心里很不耐烦,正巧林之孝家的来回事,便松了口气,赶紧端茶送客。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来做什么的,陪着她说话,比打一夜的麻将都累。而且贾元春以前对着她可也不是这么乖巧的,邢夫人根本没心情跟她玩婶娘、侄女的那一套。 “既然大伯母忙着,那我便告辞了,改日等您不那么忙了,我再来跟您请安。”贾元春也觉得尴尬,闻言连忙站起来告辞,“大伯母不用送了,就请这位嬷嬷送送我便是。嗯……听说嬷嬷是宫里出来的,我有些事情,想要请教嬷嬷一二。” 没打算送你!邢夫人是迫不及待地走人,却不想被贾元春这样说,就不由得抽了抽嘴角。自我感觉要不要这么好啊!不过……贾元春竟是打贡嬷嬷的主意来的,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。 对于元春的小心思,邢夫人没打算烂着,反而有些乐见其成。为什么呢? 这么长时间了,她也算搞清楚了贡嬷嬷的事情。这嬷嬷是个心高气傲的,她原先还当她有多得看重呢,却原来不过是被太后赶出来的。当然,这事她心里知道就行了,没打算四处宣扬去。她倒要看看,贡嬷嬷能不能帮得上贾元春。 “也好,贡嬷嬷就帮我送送大姑娘吧。大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,嬷嬷只管尽力,不用顾忌我们的。”邢夫人心里好笑,嘴上就相当大方,痛快地答应下来,然后扭头便走。她得找个僻静的地方,好好笑一场才行。 贡嬷嬷睇了贾元春一眼,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。不过她并不吭气,稳稳地跟在贾元春的身后,一直就将她送回了自己的房里。事实上,她并不看好这姑娘的资质,更何况还有荣伯在,皇上能看中她才怪。 不过,既然丑人多作怪,那她在后面推一把也没什么。甚至,若是能以此讨好了荣伯,说不得还能在皇上面前落个好儿。 “求嬷嬷帮帮元春吧。”关键时刻,贾元春还是很能放下架子的,屏退了丫鬟之后,二话不说就跪在了贡嬷嬷面前,一个头重重地就磕了下去。 “贾大姑娘这是做什么?老身可承受不起,您还是快快起来。”即便贡嬷嬷见多识广,也被吓了一下,赶忙就避让开来。她倒是不怕贾元春跪她,就是被这姑娘的一惊一乍吓到了。 “嬷嬷,元春也是个可怜人,您就可怜可怜我吧。”贾元春膝行一步,握住贡嬷嬷的裙摆,仰着头泪流满面地道:“祖母和父亲都是亲的,却没有那亲人的情谊。起先,是拼命想要送我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,去搏个前程。” “现在见我不行了,便有打起了别的主意。方才,我听着他们说,竟然要将我送给个八十岁的老臣做续弦。这哪还当我是亲孙女、亲女儿啊,这是逼我去死呢啊。嬷嬷,您是元春最后一个希望了,若是您也不帮忙,那我只有、只有……” 不会吧,来这一趟竟然听见这么猛的料?! 贡嬷嬷震惊不已,都忘了挣脱贾元春。只听她接着哭道:“我这也是没办法,若是能进宫去,好歹还能保十来年平安。说不定伺候得主子好,日后还能跟嬷嬷一样,就长久地留在宫里了。若真能那样,再不用见那样的祖母和父亲,可真是再好也没有了。” “你且起来,你这样咱们没法说话。”贡嬷嬷回过神来,硬是将贾元春来起来,把她按在椅上。目光幽幽地打量着元春,她心里在飞快的计较着。 半晌,元春才听贡嬷嬷说道:“老身是已经离了宫的人,轻易都不能进去请安的。你这事啊,我恐怕帮不上大忙。你也知道,如今宫里进人严得很,不经过小选是绝当不成宫女的。这事很是难办啊……” “只求嬷嬷为我想想办法,若是此事能成,元春日后有些造化,必会百倍千倍地回报嬷嬷。嬷嬷,求求您了,我真的不想嫁个老头子啊,呜……”贾元春似乎将自己说的都当成真的了,捂着脸悲戚无助地哭了起来。 “哎呀,你先不要哭呀。老身只说这事难办,却也没说就不能变通啊。”贡嬷嬷皱着眉道,她并不喜欢元春这个样子。不过她很快就又有些开心,这样的女人送到了太后面前,也不知道太后娘娘是该喜还是该怒了。 “你也知道,老身曾是太后娘娘的贴身嬷嬷,在宫里总还是有些体面的。做不成宫女,也不是就没了进宫的路,我可以想想办法,把你送到太后娘娘的跟前。剩下的,就全看你自己的了。若是你能讨了娘娘的欢心,她老人家一高兴,说不得就将你留在身边了呢。” “真的么?”贾元春惊喜地停住哭泣,犹挂着泪痕的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。她现在的要求很低,只要能进宫,哪处宫殿并不重要。以太后娘娘的身份,在她身边伺候倒也不辱没了自己。而且,皇上肯定日日都要想太后娘娘请安的,那她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就多了。 处在深闺的贾大姑娘并不知道,宇文熙跟他那个脑子缺根弦儿的太后娘有多不对付,一个月才去请一回安。每回去了也是连坐都不坐,站一站就走人。指望着靠太后娘娘上位,那她可是打错了算盘。 即便是没有赦大老爷的缘故在,这姑娘一旦打上了太后的标签,宇文熙能睬她才怪。他一向都认为,脑残们都是人以群分的。珍爱生命,就要远离脑残和她周围的一切人。 得到了贡嬷嬷的肯定答复,贾元春心情忐忑地等待着。期间贾母和贾政叫她问话,也不过是漫不经心地敷衍过去。她心中已经认定,这两位都是光会耍嘴的,什么事情都不能指望他们。 贾母和贾政分别出去探听了消息,却什么结果也没,贾元春小选的事情就这么被遮过去了。北静王府对他们也爱答不理的,问得急了时便干脆不给进门了。半个月下来,母子两个皆心灰意冷,觉得这世上已经没什么指望了。 而就在这个时候,宫里突然就有懿旨传来,太后娘娘要召见贾元春。贾母听了立时精神就是一振,忙叫人去叫贾政和元春来问话。这事也算是奇峰骤起了,原本都已经没了希望的事,谁能想到太后娘娘给了他们一个惊喜呢。 贾政来得很快,他在前面接了懿旨,便马上来见贾母了。贾元春却姗姗来迟,她是先去了邢夫人那里见贡嬷嬷,好生感激了一番之后,才过来见贾母的。这就可以看出,这姑娘也是用得着的靠前啊。 “并不是无缘无故的,这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听贾母说起不知道太后什么意思时,贾元春忽然插口道。她可没打算做个无名英雄,正要显示自己的能耐呢。 “哦,那你说说。”贾母和贾政对视一眼,好奇地问道。他们都不知道的事,元春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? “太后娘娘并非是无缘无故的召见我,而是前几日我求了贡嬷嬷,嬷嬷特意为我安排的。不然,太后她老人家哪知道我是谁呢?不过,见了太后娘娘才算是走了第一步,后面还得看我能不能得了娘娘的青眼。”元春很有些得意,嘴上却扔谦虚道。 “这……太后跟当今的关系,似乎并不太融洽啊。”贾政则有些纠结,他对皇上和太后不和的消息有所耳闻,元春若是跟了太后,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对她有所成见呢? 贾母沉吟了片刻,摆摆手道:“那也没什么打紧的,到底是母子一场,儿子总是扭不过母亲的。”不然太后也不会坐上太后的椅子。 “眼前最紧要的,是先要将元春送进那地方才行,不然说什么都是白瞎。太后娘娘这算是咱们的最后一条路,不想走也要走一走了。只是……”贾母又亲切地拉住贾元春的手,嘱咐道:“你进宫后要有眼色些,不要去掺和皇家母子的事情。若是……” “若是必要的时候,你还要拿得定主意,太后总是弄不过皇上的。元春,你可明白?”说到这里,贾母的眼睛微眯,定定地看着贾元春。她的意思很明白,就是要元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,要赶紧向皇上告密。这样既能立功,又能拜托太后的影响。 “是,孙女明白的。”贾元春重重地点头,将贾母的话记在心里。不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一套么,这活儿姑娘能干。想到这里,她甚至希望太后赶紧犯个错什么的,好让她能尽快地在皇上跟前露脸啊。 贾母和贾政欣慰地点头,脸上满是吾家有女的自豪感…… 又一次踏入这座宫城,贾元春的心情很不平静。若说上一回她还心存侥幸的话,那这一次就是破釜沉舟了。跟在引路太监的身后,元春握紧了拳头,拼命地给自己鼓劲,一定要成功啊! “起来吧。你走近些,让本宫好好看看。”大明宫里,太后端坐在凤椅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下行礼的元春。这姑娘就是贡嬷嬷说的那个,看着也只是一般啊,比着本宫可差远了。 “是。”元春低垂着螓首,轻移莲步来到太后近前。在来之前,她详细跟贡嬷嬷打听了太后的喜好,以便做出她喜欢的样子。 果然,太后脸上有了满意的样子,点点头赞了一句,“嗯,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,长得也标致,很好。本宫听贡嬷嬷说,你是贾家的闺女,怎么样,家里人可都好啊?” “谢娘娘夸奖。回娘娘话,家中祖母和父亲都好,唯有大伯出征在外,很是让人牵挂。”回话得回到人心里去,贾元春虽是初学乍练,却已经有模有样了。 “你大伯是哪个,这次出征也有他么?”听到出征二字,太后果然就来了精神,追问道。前阵子,她的焘儿也吵着要出征杀敌去,却没能成事。一则她不放心儿子的安全。二则就是皇帝根本就不理睬这要求。当时,她虽然趁意,却还是生了一场气。 “臣女的大伯是一等荣显伯贾赦,现领着副将之职。大伯向来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,这次忽然就要投军出征,家里人别提多担心了。他丢了性命便罢了,生怕他耽误了军机,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事了。只是,我们两房已经分家,祖母的年纪又大,谁也劝不了他。” 元春说话很有艺术,面上说的是担心贾赦,其实将他一通贬斥,顺带的还将两房的关系掰扯开,省得太后因为贾赦对她产生不满。 “是他啊。”提起贾赦,太后不由得就冷哼一声。她并不认识贾赦,但却听小儿子提过许多回,说得都是贾赦如何如何得宠,皇帝如何如何给他撑腰,就连混军功这种事都光明正大的…… 那混账儿子也是个里外亲疏不分的,对自己亲弟弟还比不上一个外人。京城有名的无能纨绔都能上战场混军功,凭什么就不能为自己亲弟弟安排安排?焘儿即便有了些军功,还能越过他去不成?! 哼,浑身的小家子气,没有一点气度,也不知道跟谁学的。 “你那个大伯是个怎样的人,本宫怎么听说,他为人不怎么实在啊。还有啊,你们家老太太还在吧,怎么就分家了呢?是不是有什么隐情?”太后急需有个人来跟自己一起骂贾赦,当然这是指桑骂槐,她真正想骂的人是乾元帝宇文熙。顺便,还能满足一下八卦心理。 “这……臣女身为小辈的,原不该对长辈有所指摘。但太后娘娘既然问了,臣女自然是不敢有所隐瞒的。大伯他确实有些不妥,性子很有些嚣张跋扈。即便是对着家中祖母,常常也是不管不顾的,更别说什么恭顺孝敬了。祖母每想起这个,就暗自垂泪呢。” “便如这回家中两房分家,祖母尽管早早地表露了不愿之意,大伯父仍然一意孤行。害得祖母生了好一场大病,到如今都已经一年,都还没好利索呢。”元春边说,边借着拭泪的机会偷看太后,果然见她怒发冲冠。 “哦?竟然还有这样不孝的畜牲,真该当千刀万剐才是。皇帝也是糊涂,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不孝的东西,竟然还给他封了伯爵,简直就是胡闹。这事我记住了,明日见了皇帝,定要好好地训斥他一顿。”太后也就是便宜便宜嘴,她都不知道多久没跟宇文熙说过话了。 贾元春在心里撇撇嘴,知道她也就是这么一说,“说起分家的事来,又是一桩。大伯父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些所谓的贪墨证据,生生将我们二房撵出了荣国府,让我们净身出户。直到现在,我们一家都还借宿在祖母的院子里,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。” “呵,又是一个不知道兄弟友爱的混账。这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,竟冒出这么些魑魅魍魉来。一个个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孝悌,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?枉费父辈们请了那么些名师教导他们,一个个根子上就是烂的,哪里是教能教得好的?!” “这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臣,难怪他们能君臣相得呢,原来是臭味相投的缘故……”说到了兴起处,太后便控制不住自己了,什么话都往外撂,再次证明了她脑子有病。 “啊,太后娘娘,您的茶凉了,请准许臣女为您重新泡一盏吧。臣女自幼跟一位大师学过些茶艺,请求您尝尝臣女的手艺。”贾元春先是目瞪口呆了一下,连忙拦住了太后不断往外喷的话,这娘娘怎么什么都敢说呢?! 太后此时也察觉自己失态了,干咳一声,“恩,去吧,本宫今日就尝尝你的手艺。若是合了本宫的口味,就赏你个女史做做也没什么的。” “是,谢太后娘娘。”贾元春心中一喜,赶紧跟着宫女下去净手泡茶了。这就是机会啊,看来她得好好露一手,争取让太后离不了她才行。 乾清宫里,宇文熙正在看前线的战报。到目前为止,塞外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了,鞑子联军已经被彻底打散,除了瓦剌的大汗之外,鞑靼和女真的首领俱已成擒。只要再逮住了瓦剌大汗,这一仗就算是正式结束了。 他的手边还搁着一只信封,这是随着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一起送来的。拆开来看看,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,不过赦大老爷的一封家书罢了。但请注意,这封家书是送给皇帝陛下的。 “阿嚏、阿嚏……”草原上的临时驻地里,赦大老爷的喷嚏打个不停,手里的笔也写个不停。同样闲不住的,还有他的嘴,“写写写,有什么好写的,整天不是行军就是杀人,哪有什么新鲜事给他汇报啊。无耻的老太监,一定是他拿着鸡毛当令箭……” “阿嚏……”嘴里正嘟囔着,又是一个喷嚏喷.薄而出,大老爷不由得摸摸自己的额头“怎么回事,没生病啊。难道是……皇帝老儿在背后叨叨老子?” 赦大老爷不知道,他的大名已经在大明宫的太后娘娘那里挂了号。在太后的眼里,他宛然就是皇帝的翻版。她不能拿皇帝如何,但收拾一个小小的一等伯还不是手到擒来?! “贾元春还是进宫了?”看完了贾恩侯潦草的书信,宇文熙将之收好。目光扫过低着头的李清,不冷不热地问道。 “是,奴才办事不力,请皇上责罚。”李清垂头丧气地跪下请罪,谁知道贾元春竟然还有太后这个神主公,可不就没把事情办好么。那贡嬷嬷也是的,知不知道自己很多事啊?!小心老子跟你不共戴天啊! “罢了,进宫就进宫吧。派几个人守着大明宫,一步也不准她踏出来。这个若是再办不好……”既然这么想进宫,那就好好地在宫殿里面呆着吧。 “请皇上放心,奴才定不让她出大明宫一步。”李清立马拍着胸脯保证,旋即又迟疑地问道:“那若是贾元春跟着太后娘娘一起呢?” 宇文熙勾着嘴角,斜睨了这货一眼,“那就两个人都不准出来。” “是,奴才这就去办。”李清放心来,今日算是逃过一劫啊。 “等等,死罪可免活罪难逃,罚你十个手板子,打过了再去。”宇文熙看他那松口气的样子就不乐意,故意要折腾他。 什么叫乐极生悲!?李大总管正亲身体验中! 大总管已经决定了,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一个叫做贾赦的男人,他要跟那个男人不共戴天。他绝不会心软地告诉那个男人,他已经被一个疯女人,一个位置很高的疯女人惦记上了的事。   ☆、第四十六回待回归迎春备礼物考功课罚扫御花园 “嬷嬷,爹爹和饿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,迎儿都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们了呢。”迎春托着圆嘟嘟的下巴,颇为惆怅地问。那副小大人的样子,比起当初的胆小懦弱,当真是判若两人。 年近六岁的贾迎春,个头没长多少,小身板却明显圆润了起来。看来,虽然除了想念爹爹和饿哥哥,小姑娘是一点也没亏待嘴。也许是小时候挨饿留下的后遗症,小姑娘对填饱肚子有着一种执念。 “快了,你父亲他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。大概再有半个月,就该回来了。迎儿准备的礼物都弄好了么,嬷嬷要检查的哦。”刘嬷嬷这样的年纪了,却还是精神矍铄,笑眯眯地轻抚迎春的软发。 这个小姑娘,原本是皇上用来给她解闷的,却不想倒真像养了个孙女、重孙女似的,教她有些放不下了。不过,既然放不下,那就索性不要放下好了。她现在打算的,就是得好好保养,争取得活到看着这孩子出嫁才行啊。 “真的么?迎儿早准备好礼物了,这是迎儿绣成的第一块帕子,是给爹爹的;这个是绣得最好的,送给饿哥哥。嬷嬷你看。”小姑娘咚咚地跑到自己床头去,小心地取出两块手帕来,献宝一样地递到刘嬷嬷跟前,小胖脸上满是求夸奖的意味。 “呵呵……挺好的,挺好的。”这个待遇……差别有些大啊。刘嬷嬷干笑了一声,摸着迎春的发顶夸奖道。她可能是真的年纪大了,弄不懂小丫头们的想法了吧? 得到了夸奖,小姑娘很高兴,又咚咚咚地跑回去,将礼物们小心地放好。然后又回到刘嬷嬷身边,问道:“嬷嬷,我想去跟哥哥说一声,让他也知道爹爹要回来了,好不好?” “好,等嬷嬷派人问问你哥哥在哪儿,咱们一起去看看他。”这个时辰,上书房的课业已经结束了,又还不到晚膳的时候,男孩子们总是会跑着玩儿的。所以要找贾琏就得先打听清楚,不然扑空的情况居多。 一会儿便有小宫女来回话,说是皇上叫了皇子们和贾少爷去考校功课,结果不是很满意,便罚了他们打扫御花园。这会儿,十个少年还正在御花园劳动呢。 刘嬷嬷一听就笑了,拉着迎春的手就往外走,“走走走,迎儿跟嬷嬷看热闹去。皇上这样罚得好,既体验了人间疾苦,又让他们长了记性。” 御花园里,贾小琏苦着一张脸,心中腹诽不已。他又不是皇子,凭什么跟皇子们都一个待遇?别的伴读也没见皇上总考校他们,怎么就他自己这样倒霉?若光是这样也就罢了,偏偏那起子人还羡慕嫉妒恨的,对他多有排挤。这日子没法儿过了! “喂,贾小琏,给哥把这里扫干净了。”九皇子仗着自己比贾琏大一天,整日哥、哥的说个不停。这宫里他就是最小的皇子了,好容易来个比他还小的,让他怎能不见猎心喜。咳咳,小一天也是小,知道不?! “去,别理我,烦着呢。”贾琏都不愿意搭理他,冲他挥了挥扫帚。这货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,明明知道跟自己对上是他吃亏,还总是爱挑衅,难道有受虐倾向?! “呵,你敢不听哥的话,信不信哥去告诉父皇,让他罚你。”九皇子瞪圆了眼睛,呲着一排小白牙。他一定要在贾小琏身上,找到做哥哥的尊严,一定! 贾小琏无精打采地瞄了他一眼,吐槽道:“那你觉得,皇上是向着我,还是向着你呢?” 这是个很残酷的现实,至少对九皇子来说是这样的。对教育孩子,宇文熙讲究的是“宽以待人,严以待己”。简单地说,就是自家的孩儿们都是皇子,都是不能惯着的,必须实施打击教训。当然,这种事情也是分情况的。 反正,九皇子每一回针对贾小琏的告状之旅,都是兴冲冲而去,蔫耷耷而回。偏偏这孩子还是个不长记性的,一次次碰壁而回,一次次地又重新出发。在这一点上,他其实跟政老二挺像的。 “小九,一边干活儿去。这等会儿天可就黑了,别到时候没饭吃。”大皇子还是很有哥哥权威的,一脚把九皇子踹到边上,自己反而凑到了贾琏身边,问道:“我前儿看战报,你爹还挺厉害的,居然把瓦剌汗抓住了,这份功劳可算是首功了啊。” 九皇子在地上滚了一圈,没事人一样爬起来,哼哼唧唧地跑走了。他大哥根本没用力气,他就是想打个滚儿而已。最后滚着滚着扭了腰什么的,就能逃避劳动了。 大皇子已经十四岁了,已经开始接触朝政,各部的事情都知道一二。不过他明显对军事很感兴趣,一说起打仗的事情便兴奋的不行。 “哼,那是,也不看看那是谁爹!”提起他爹,贾小琏立刻就精神起来,冷哼一声斜视着大皇子讽道:“也不知道是谁,当初说我爹就是废物,纯粹去蹭军功的,丢人败兴来着?” 得,这是找后账来了。大皇子心里翻翻白眼,面上却十分震惊地道:“竟然还有人说过这种话,简直就是有眼无珠至极。也不想想,你爹那是谁派出来的,那是我爹亲自点的将,还能错得了?!”你爹再厉害,那也得听我爹的!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要脸! 不能! 在属于眼神的交锋中,贾小琏败下阵来。他认为,这主要是他没有对方皮厚而已。 “大哥,贾琏,你们若是还不动手,咱们就真得点着灯打扫了。”两个人正对峙着,四皇子冷淡的声音忽然插.进来,“虽然我并不介意,但那样对眼睛不太好。” 明明哥才是大哥,为什么有种被人领导的错觉!大皇子冲着自家四弟抽抽嘴角,抱着扫帚干活儿去了。他一直都觉得,对上老四那张死人脸,比对着父皇都可怕。 对着四皇子,贾小琏也不自禁地跟着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。刻板地冲着老四拱了拱手,也开始严肃认真的扫地。妈.蛋,对着他的面瘫脸,还不如盯着地面呢。 四皇子不悦地皱了皱眉,本就微抿的嘴唇,抿得就更紧了。 他发现这件事已经很久了,这个贾小琏,对着他的兄弟们都是轻松自在的样子,唯有对着他的时候,就…… 真是岂有此理,欠教训!   ☆、第四十七回瓦剌汗从天掉碗里大老爷问起贾家事 “呸!”听见传来马蹄声,贾赦猛地吐掉嘴里嚼着的草茎站起来,眯着眼问道:“什么,前面十里处发现了痕迹?向哪个方向去了?” 他率领着手下的一千骑兵,深入草原搜寻瓦剌汗已经月余,却一直是追着他的尾巴跑。这一回,怕是真的接近目标了。大老爷一声令下,骑兵们立刻上马出发,向着探马指点的方向追去。 那瓦剌汗实在是狡猾得很,当时决战之时,鞑子联军才初显败绩,他便不顾盟友,领着自己的亲卫扭头逃了。所以鞑靼和女真首领,一个战死一个被擒,唯有他自己逃出生天。 为了擒住他,大庆朝足足派了六路骑兵,已经分头追了一个多月。虽然偶尔能发现他的踪迹,但赶到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远扬而去。而他偏偏是这次大仗的罪魁,若不擒住他谁都不甘心。 其实,要叫大老爷说,瓦剌的老巢都已经被抄了,他还有什么可逃的呢。手下都没剩几个人,没有了能够生养繁衍的族人,他已经失去东山再起的基础。像现在这样,丧家之犬一样满草原的惶惶逃命,还不如当场战死呢。 正追着,前方一人一骑迎面而来,贾赦定睛一看,正是昆仑那小子。昆仑身上血迹斑斑,半伏在马背上,看着是受伤了的样子。大老爷登时心中就一喜,喜的当然不是昆仑受伤,而是这次定然是追对了路径。 果然,昆仑肩膀上挨了一刀,指点一个方向,沉声道:“将军,瓦剌汗等人向着这边去了。”他方才同另外两人追踪瓦剌汗,却不想被他们发现了踪迹,两位同袍当场战死,只有他凭着一身武艺拼死杀出来报信。 贾赦沉默地点点头,错马而过的时候,拍拍昆仑的背,然后快马追了过去。不是赦大老爷装深沉,实在是他怕自己一开口,立刻就大笑出声,那样太有损形象了。 奶奶.的,总算让老子逮住一条大鱼了。上回眼睁睁看着女真首领落到史鼎那小子的手里,大老爷那个羡慕嫉妒恨啊!同样是军功,抓住地方头领那分量可比旁的重要得多。 追上去没多久,果然便看见前方十几骑正在狂飙,看来就是瓦剌汗等人了。赦大老爷精神一振,大喝一声,“小的们,都跟老子冲啊,能不能升官发财,可就看这一遭了——” 其实,根本就用他大呼小叫的,身边的亲卫们已经嗷嗷叫地冲上去,身后的骑兵们也一样不甘示弱,一窝蜂一样追着那十几骑飚过去。 “麻蛋,一群狼崽子。”大老爷抽着眼角低咒一声,狠狠抽了身下战马两鞭,带着马刺的靴子也一踹马腹,战马立刻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。他的战马是皇帝老儿送来的御马,是难得一见宝马良驹。赦大老爷没少凭着马快抢功,让一众将官们又羡又恨。 老无涯和云烈两人紧紧跟在贾赦身侧,将他护在当中。这两个都是被人请托过的,要在战场上护着贾赦这货一些,只不过请托的人不同罢了。拜托无涯的,自然是乾元帝宇文熙;而云大将军,则是受了小丫头迎春哭唧唧的请求。 小姑娘还不知道什么叫打仗,只听说是会死人的,便很担心她爹爹。听说饿哥哥也要去的时候,便哭着跑去求饿哥哥,一定要带着活爹爹回来,她什么好东西都给饿哥哥。看来,即便迎春的年纪还小,也觉得爹爹没有饿哥哥靠谱儿。 十几个人对上一千骑兵,力量上的对比太过悬殊,所以结果也就没有悬念。在草原上逃了许久的瓦剌汗,就这样落到了赦大老爷的碗里,这运气! 抓住了瓦剌汗,大元帅也长出一口气,这一仗总算是可以结束了。当即命人将瓦剌汗塞进囚笼,又在功劳簿上给贾赦重重地记了一笔,然后派出快马向京城报捷,顺便请求皇上的下一步指示。看是班师回京啊,还是继续驻扎边城,或者是再将草原犁一遍震慑外族…… 很快,京中就来了圣旨,命大元帅领大军震慑草原诸族之后,再班师回朝。于是,大军在边城休整过后,再次开进了莽莽草原之中。 再等他们出来的时候,时间已经过到了乾元十六年的五月。一年半的时间,大军终于要凯旋了。 这一日天色已经晚了,荣国府的上下人等都用罢了晚饭,没有差事的便寻个地方纳凉闲聊,有差事的也恹恹的。正值盛夏,白天人都不大提得起精神,更别说晚上了。 眼看就要到关门的时辰了,门房上的人都不大当心,只等着赶紧到点好关门下差。如今自家老爷不在家,也没什么人登门来,他们的活计也轻松。 正在这时,就听见街口处有马蹄声响,听着像是朝自家来的。门上便挤了个小子出去看看,没想到一会儿就听人喊道:“快,老爷要回来了,快去通禀,老爷就要回来了,已经进了城了。” 轰地一声,整个门房就炸开了,立时就有人往里面跑,去找大管家林之孝报信。 林之孝听了心中一喜,忙一边命人往里头传信,一边自己往门上来等着。老爷出征有多久,他就劳心劳力了多久,操心也就罢了他不怕,可身后没了靠山他不托底啊。如今可好了,老爷可算是回来了。 邢夫人一听自家老爷回来了,惊喜地叫了一声“阿弥陀佛,可算回来了”。这阵子,荣庆堂那边异动频频,弄得她一惊一乍的,都快要心力憔悴了。如今可好了,老爷回来了,看谁敢蹦跶。 不管两边的关系怎么样,贾赦回来了,自然要通知荣庆堂那边一声的。贾母本来逗着红包一样的贾宝玉,还挺乐呵的,一听这个就阴沉了脸。那个逆子怎么就没死在塞外呢? 哼,忒没眼色!!! 贾政正在读书,听到贾赦回来了,失手打翻了茶盏。他五月的时候,才小升了半级,现在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。止步多年的仕途忽然有了进展,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,这个贾赦就回来败他的兴。那个混账怎么就没死在战场上呢? 不然,说不定他不光是升官,还能得个爵位呢。 没让林之孝等多久,贾赦带着几个亲卫回来了。林大管家喜出望外,带着一众下人跪下来迎接,又命人伺候老爷梳洗更衣,又是命人准备吃食酒水,忙了个不亦乐乎。 赦大老爷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,换了身衣裳出来,见了见邢夫人之后,便仍到前面来见林之孝。他这么长时间不在家,也不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样,还得好好问问才行。方才邢氏看着有话说的样子,但大老爷打算先听听林之孝说的。 “这一年多,府里可有什么状况?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?”赦大老爷坐稳了之后,一边摇着扇子,一边问道:“怎么不多放些冰,这么热的天。” 七月末的天气,偌大的书房里只放着两个冰盆,实在是不能解暑。贾赦是尤其受不得热的,这么一会儿就已经一头汗了。是以,他便皱起眉来。荣国府还能少了冰用? “去冬存的冰,按说是该够用的。只是,荣庆堂老太太那边要的太多,如今地窖里已经剩的不多了。”林之孝苦着脸,他冬天存的冰,是没把二房的算在内的。可现在二房的不来要,老太太那边却连他们的也要了过去,这边自然就不够了。 赦大老爷一听就怒了,刚回家就听到这样的坏消息,真是晦气。他怒道:“以后按人头给冰,荣庆堂只算老太太一个,旁的谁也不用给。你回头找些硝石来,那个能制冰,往后也不用冬天存冰,费事得很。” “是。”林大管家一喜,有了老爷在那就是不一样,腰杆儿立刻就倍儿直,“回老爷,去年九月的时候,堂大姑娘进了太后宫做女史了;十二月时,珠大爷和国子监祭酒李家的姑娘订了亲,预备着明年初成亲……” “怎么还是订的她?”贾赦皱眉,打断他问道:“上回,不是告诉你去跟李家说话,事情没办成?”贾珠的媳妇是个命苦的,他这是想救她一回。 “您的吩咐,小的怎么敢疏忽,当时已经派人传了话的。只是……李家好像并不领情,听了那些话之后,反倒更起了兴似的,偏要将女儿嫁过来。听说本来李祭酒还在犹豫,听了那话之后,便执意定下这亲事了。” 得,好良言难救该死的鬼! “罢了,不管他们,还有什么事?”大老爷冷哼一声,将他们撂在一边。本来就不是什么熟人,不过是他偶一发善心,不听劝就算了。 “另外就是……”林之孝迟疑地看了贾赦一眼,才道:“过年的时候,老太太把王氏从佛堂里放出来了,如今让她管着荣庆堂的事,像是要将她推出来跟太太打擂台的样子。” “王氏?”赦大老爷嗤笑一声,道:“她也就是这么些手段了,我还当她能有什么高招呢。王氏靠的不过是王家,没了王家的支持,她屁都不是。老子就不信王子腾现在还会撑着她,王子腾也不是没长眼的。不用管她。还有么?” “还有就是,宁府那边的珍大爷给蓉哥儿订了门亲事,是营缮郎秦家的姑娘。不过,那姑娘是从善堂里保养的,身份……”   ☆、第四十八回忆秦氏贾赦思前祸接儿女老爷生邪火 “营缮郎秦家?”赦大老爷靠在椅背上眯着眼,陷入了回忆当中。这个说的该是贾蓉的原配秦氏吧?贾蓉前后娶个两三个,他记得那个原配进门三两年,就没了。 传说中,那秦氏跟贾珍是有些首尾的,当年他们没少拿这个打趣贾珍。不知那事是不是真的,反正贾珍是从来不辨的,就算当着他儿子的面听了也只是笑,让人弄不清他是怎么个意思。 秦氏是隔壁的侄孙媳妇,贾赦连自己儿媳妇都不在意,更不会并未太过关注她了。只是偶尔听邢夫人提起过,说是个难得妥帖的人。不过,就冲她跟贾珍的那些个闲话,大老爷就没看出她妥帖在哪里。 “怎么定了这么个人?宁府就算是没个支撑门户的,也不至于给贾家娶那么个孙冢妇,这不是胡闹吗?”赦大老爷拿眼去瞪林之孝,认为其中当是有什么隐情的。 “听说,这事是二房给牵的线,珍大太太是极力赞同的,珍大爷原是不同意的,在去看了一眼之后,也就没再说别的了。这事……也就定下了。”林之孝没让他失望,特意点出相关人等。 贾珍那个se心上脑的混账东西! 大老爷低咒一声,埋着头又不说话了。上辈子荣宁二府被抄,他虽是的获罪当事人,却并不完全清楚其中的事情,毕竟有些事是不能看表面文章的。 待到他充军边城之后,才隐约听贾琏在信中提起,事情似乎跟这秦氏的身世有些关系。那时他已没有心思去追究,也只不过看看,顺便感叹一句罢了。 抄家时的罪名说得严重,可其实都并非主因。比如他身上的罪名,是交通外官依势凌弱,这罪名贾赦是认的,但这并不能造成整个荣国府抄家之祸。贾雨村的行的那事,他完全可以推说不知,全是他自作主张罢了。 还比方说隔壁宁府,什么强占良民妻女为妾,说的是尤家那姐妹两个。说起那两个,还用得着人强占,有那么个急着攀附贾家的老娘,轻易地便将她们推上了贾珍父子俩的床。这事说到底,不过是个你情我愿罢了,也论不上抄家之祸。 荣宁二府被抄,总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,只是他们这一房并不清楚罢了。贾赦不知道贾珍是否明白,但他这辈子不打算再做个糊涂鬼了,这件事是定要搞清楚的。 实在不行……他就觍着脸问皇帝老儿去。反正凭他们这辈子的交情,皇帝老儿总不会二话不说就把他推出去砍了。对于这一点,赦大老爷很有自信,莫名。 “还有旁的事么?金陵那边怎么样?”将这事先放下,大老爷接着问道。出征之前,他本欲将金陵的事情处理了,却因种种原因并未办成。如今再回来已是一年半载,也不知道金陵成了个什么情况。 “旁的府上并无甚大事。看守祖宅的金彩两口子已经进了京,他们两口子并儿子媳妇,被老太太允许赎身出去,如今早已不知去向了。唯有那个叫鸳鸯的丫头,还在老太太跟前伺候,已经升了一等大丫鬟,是老太太身边第一得用的人。” “这一年多,咱们的人暗中追索被卖的祭田等物,大部分都已经收回,只是所谓银钱不菲。”林之孝递过去一本账册,上面详细地记了出入的细目。 贾赦接过来翻阅,看着那花掉的银子并不放在心上,“那总是祖宗基业,不能败在我们这些不肖儿孙手里。此事不可大意,不管花销多少,总是要将之统统收回来才是。况且……”这些亏空,老爷自然要找罪魁祸首填补的。 “按照您的吩咐,将金陵族人中最张扬跋扈作恶多端的,寻了几个送交了官府。也派了人从旁监控,但凡有鱼肉乡里的,不管是谁都拿了人送官。这一两年下来,那边的族人已经老实多了。就是……族中老人们似乎怨言不小,已经有人闹着要进京了。” “就应该这样,日后也不必手软。至于那些有怨言的老家伙们,不必管他,想进京就进京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老子还怕他们?吃着老子的,喝着老子的,还他娘.的给老子惹祸,都是不想好了。” 赦大老爷对此浑不在意,他早有意跟金陵的宗族掰扯清楚,要不然之前也不会有自请除族之言。贾家一族,京中八房,金陵十二房,共二十房人。京中的族人都在眼皮底下还好,金陵的觉着天高皇帝远,一个个都越发的不成样子,有的恐怕都将自己当成那土皇帝了。 “老爷,宗族的事情,不是那么容易说清的,很容易犯众怒啊。”对宗族势力的可怕,林之孝心知肚明,不由皱着眉劝道:“您是不是……再考虑考虑?” 他也听说过老爷在金銮殿上的豪言,二话不说地请求除族,那是好容易的? “担心什么,老爷像是那等没脑子的冲动货么?”赦大老爷不乐意了,干嘛那么看着老子,老子那时候不过是挤兑御史罢了。就算要跟金陵的族人扯清楚,将那等不听话的踢走便是了。贾氏一族都是因荣宁二府发迹,老爷一声令下,哪容得他们唧唧歪歪。 您真的很像啊!!! 林大管家是个实诚人,尽管心里那么想的,嘴上却干脆利落地应道:“老爷自是算无遗策的,小人不过是白操心罢了。”老爷你不懂我的心啊! 赦大老爷知他言不由衷,呲着牙瞥他一记。琉璃灯下,那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一般,端得是摄人心魄。总之,林之孝在这一眼之下,小心肝噗噗的,好悬没腿软。 老爷出征一年半,越发的让人琢磨不透了啊!!大管家一边心中感慨,一边忍不住又看了大老爷一眼,却发现这货窝在椅子上,又成了一副懒散的惫赖样。难道……方才那惊鸿一瞥,竟是看错了不成?! 问完了话,强打精神的贾赦打个呵欠,就在书房安置下来。一夜无话,第二天虽不用早朝,贾赦仍旧早早起身。 大军仍在城外驻扎,定下了三日之后京城阅兵献俘。这几日营中无事,大元帅便领家在京中的将士可先行回家探望,两日后日落前归营。贾赦便是趁此机会,急着回家来看一看,顺便将儿女们从宫里接回来。后日,也好叫人带他们出门,看看自己凯旋时的威武模样。 梳洗停当之后,换了一身伯爵的常服,乘着马车直往皇宫而去。他这是要接贾琏、迎春去,若不是昨日时辰太晚,昨晚他就去了。 进了宫不能不去拜见正主,赦大老爷尽管极不情愿,却还是一步一挪地跟着李清进了乾清宫。老子急着去见宝贝儿子闺女,皇帝老儿最好识相点。 “恩侯来了,一向可好?”宇文熙给贾赦赐了座,一双眼睛打量着他。如今这个贾赦,却已跟出征前大不一样了。边关、塞外的苦寒,是最能磨砺人的,也是最能磋磨脸的。好好的一个小白脸大老爷,如今却变成了满面风霜的黑脸大叔。啧啧,整容效果不错! “托皇上庇佑,微臣虽到了战场上走一遭,立了些小小功劳,却一直都平平安安的。”睁着眼说瞎话的大老爷,注意力全没在皇帝老儿身上,眼睛不时地往门口瞟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这个门啊! “那这么说,你生擒瓦剌汗,其实也是朕的功绩喽。”贾赦那心不在焉的样子,宇文熙并不在意,反而出言逗他,“唉,朕本来还打算升一升你的爵位,不过既然是朕的功劳,那可就没你什么事了。” 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?!说是托你的福,不过是给面子罢了,咋还能顺杆儿爬呢! 看着他气鼓鼓瞪圆的桃花眼,敢怒不敢言的样子,宇文熙憋着笑,正色道:“跟朕说说这次的战事吧,还有你是如何生擒瓦剌汗的。” 说到正事,大老爷也换了一张正经脸,徐徐地奏对。等告一段落的时候,已经是午膳的时辰了,大老爷心中着急。皇帝老儿实在太耽误功夫了,他一大早进宫,这都中午了还没能见着儿子闺女呢。 “皇上,臣想……”见见自家儿子和闺女,能不能走了啊? 贾赦想什么还没说出来,便被宇文熙打断。他抬头看看时钟,笑了一声道:“已经是这个时辰了,倒是朕耽误了爱卿的时间。罢了,李清,命人摆膳,朕今日要宴请贾爱卿,让御膳房多准备些好吃的。边关条件艰苦,得给咱们的功臣好好补一补才是。” 李大总管应了一声,自去吩咐御膳房,临走前还递给贾赦一个眼神——你小子真是荣幸。 老爷一点都不想要这种荣幸!贾赦瞠着眼跟李清对瞪,跟皇帝老儿一起吃饭有多痛苦,根本吃不饱好不好! 本来这个时候,老爷应该已经回到家里,左边坐着儿子,右边坐着小闺女,左拥右抱地饱餐一顿了,好不好! 蹬鼻子上脸,你这么作你儿子女儿造么?短短的几步路程,李清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鄙视,然后就将赦大老爷抛到背后,自家飘然而去。 皇帝老儿是从哪把这货弄来的?!大老爷心情比较暴躁,抿着唇低头盯着宇文熙的龙袍下摆。如果可能的话,他一点要摇着皇帝老儿的肩膀,问出这个问题来。 一时间,房间里鸦雀无声的,两个人都不言语。宇文熙只是眯着眼看向贾赦,眼神却似没有聚焦一样,不知到底是在看什么,还是正在发呆。 宇文熙如今其实也有些弄不清对贾赦是个什么想法,颇有些越理越乱的样子。他原先只觉得是故友重逢,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;可随着关注得越来越多,便不是一个友情能说得清的;更兼之这一年半来的分别,心中隐隐发酵的思念更让他有些惶然。 李清回来时,便觉得皇上跟贾赦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,却又弄不明白不对在何处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怒瞪贾赦,这货又怎么招惹皇上了,还不赶紧谢罪! 食不言寝不语,沉默地用罢一顿御膳,宇文熙意兴阑珊地摆摆手,“恩侯初归家,这两日便不必再进宫了,好好跟家人团聚一番才是。李清,你送送他。” 老子进宫来的正事还没办,就先陪你吃了顿饭,你竟然就这样打发老子出宫,还有没有天理了? 大老爷无视掉李清无声地驱逐,觍着脸凑近皇帝老儿两步,“皇上,臣的一双儿女在宫中打扰您这么久了,这就想把他们接回去,您看是不是……” “就知道你进宫不是为朕,”宇文熙撇撇嘴,忽而笑起来,诧异道:“朕一大早就命人送他们回府了啊,难道朕方才没告诉你么?” 皇帝老儿,你没有! 大老爷悲愤欲绝,他可以肯定,自己又被皇帝老儿戏弄了。什么忘了告诉,他就是想看自己着急的样子,就是想看自己生气的样子,就是这么个恶劣的性子。 赦大老爷忽然间一股邪火儿涌上心头,哼哼一声告退。不是不叫老爷进宫了么,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叫老子进宫,以后就算你亲自请老子来,老子也不……不能轻易地来。   ☆、第四十九回慈善人王氏跪贾赦聚天伦贾母要迎春 一出了宫门,赦大老爷便忽然反应过来,他方才似乎……跟皇帝老儿置气了来着。皱巴着脸回头看看巍峨的宫门,纠结着如果回去求饶的话,会不会被撵出来的问题。 乾清宫里,李大总管目瞪口呆的,这个贾赦也太上脸了吧?!真是仗着皇上宠着他啊,还敢跟皇上甩起脸子来了,惯得他! “皇上,他……”宇文熙一眼瞟过来,李清登时将下面的话咽下去。鼻观口口观心地站了,再不敢乱说话了。 “朕的人,朕乐意纵着他。”宇文熙淡淡地说了一句,睨了李清一眼之后便低下头去看折子。方才他就见这厮跟贾赦眉来眼去的,真是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了。一个两个的,都是恃宠而骄,朕的命苦啊! 咽了咽唾沫,李清小心地把自己往后缩了缩。就在方才,他感受到了皇上对他的深深不满,看来自己最近是放肆了。呜……贾赦那就是个祸头子,谁沾谁倒霉,咱家再不敢他闹了。 “大老爷还没回来么?”荣庆堂里,贾母端坐在正中的座上,沉着脸问道。她从还没吃早饭起,就等着贾赦来给她请安,到现在午饭都吃完半晌了,却还是没见人。 “那边说,大老爷一早就进宫去了,现在还没回来。”鸳鸯如今已经彻底取代了碧玺的位置,小小年纪便成了贾母的丫鬟之首,腰里面还挂着贾母小库房的钥匙,可谓位高权重啊。 贾母撇了撇嘴角,也不知有什么事,进宫这么老长时候也不回来。该不会是在宫里冲撞了谁,以后都回不来了吧?!贾母心中恶意地揣测着,不由又有些高兴起来。 昨晚贾赦回来,她就盘算着那逆子该当给她来请个安的,到时候该和颜悦色一些,好歹修补下关系,日后也好借着他为二房捞些好处。结果等了半夜也没见人,让她气得一宿没睡好。今儿起了个大早又等,结果还是不见人,让她想软着些都软不下来。 “去把贾琏和迎春叫来,就说这么久不着家,我这祖母想他们了。”摸不着贾赦,贾母便将主意打到刚回来的两个孩子身上,有了他们在手不怕那逆子不露面。 鸳鸯应了一声,出了上房叫人去请贾琏、迎春。愿意去的人不多,这些下人都有眼色得很,多不愿意得罪大老爷。只是也没办法,谁叫她们是没自主的下人,被鸳鸯点了两个去了。 荣庆堂里,在座的还有贾政夫妇和贾珠。贾母看看不像,又命人去叫宝玉、探春兄妹,等会儿可跟那兄妹俩套套交情。毕竟,小孩儿们更容易交往些。 这次倒很顺利,贾琏带着迎春很快便来了,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丫鬟,手里都捧着各色的礼品。他们两个一年多都没回过家,这些都是宫里的小玩意儿,送给兄妹们把玩的,都不是什么珍贵东西,不过是全了礼数。只要礼数做到了,不落人口实便罢。 “琏儿、迎春快过来,让我好好瞧瞧。这么长久不见,琏儿可是长高了许多,若是在外面,祖母都要不认识了。”贾母满面慈笑,拉着贾琏和迎春不住打量,“倒是迎春样子没有大变,只是重了不少,祖母都要抱不动了噢。” 即便贾母拉得紧,贾琏和迎春仍旧按规矩请了安,礼不可废这话在老太太这里最管用了。不然,不知道什么时候,就要传出他们不知礼数的闲话了。 贾小琏在宫中也有几年,如何听不出贾母口中的言外之意,不外是说他们长久不来请安,是不孝顺的罢了。贾琏面上没声张,只当自己没听出来,也不接贾母的话,只木木愣愣站在那儿。这招是他跟老四学来的,老四用着很管用,不知道他用不用的来。 果然,贾琏不吭声,贾母便有些讪讪地。好在迎春不知端的,接话说道:“我和哥哥在宫里不好出门,老太太怎么不递牌子进宫去,我还能带您逛御花园去,那儿可好看了。” 贾母本来面上一松,紧接着就更加难看了。她面色铁青地瞪着迎春,见她面上是一派懵懂,看不出是不是故意的。不过她惯会是怪人的,权当是贾迎春故意这样说,戳她的心窝子,揭她的短。 明明知道她现在没资格递牌子进宫,竟然还说这种话,简直没教养到了极点。什么宫里的老嬷嬷,就教出来这么个货色?只是她这样年纪身份,不好跟个黄毛丫头置气,便拿眼去看王氏。 “二姑娘不敢胡说,还不赶紧跟老太太道歉。”二太太王氏立刻就站起来,上前将迎春拉了过来,眉目慈善地劝诫道:“老太太这样大年纪,怎么亲去探望一个小辈。你如今还小不妨事,日后若是让人知道了这话,说不得就妨碍了亲事。” 王氏是年前被放出来的,到如今已半年多了,和以往很有不同。就好像,这几年在佛堂里,真的受到了佛祖的度化,从里到外地都散发着那么些慈悲来。 不但如此,她还在自己房里设了小佛堂,每日早晚总有一个时辰,用来诵经、捡佛豆。对待下人们,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,即便是有那犯了错的,也不打骂反会温言劝诫,照着规矩轻轻罚了便罢。以至于荣庆堂的下人都说,再没有二太太这么善的主子了。 即便是贾政,在王氏虔诚悔过之下,也渐渐起了谅解之心。夫妇俩虽不算相敬如宾,倒也没闹出笑话来。当然,这也跟王氏的哥哥是王子腾脱不了干系。 贾母将一切看在眼里,心里虽不信这女人真的悔过,改了性情,却也不说什么,只是自己在心里防备着她罢了。如今这女人就是她的一杆枪,往后但凡有什么得罪人的事,便不用她亲自抛头露面了,自有王氏替她去冲锋陷阵,就比如眼前这情况。 “用不着你们操心迎春的婚事,有我这个老子,没谁敢嫌她一点儿。”赦大老爷总是这么先声制人,人还未到霸气却已经显露无疑。他一回来就听说儿女们被叫去了荣庆堂,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奔过来。这次贾母也算抓住了他的要害,知道揪住贾琏迎春,就不怕他不出现。 紧接着,就见竹帘一挑,赦大老爷抹着汗进来。他向着贾母躬躬身,便一屁股坐下,叫一声“快送冰水来”。形象相当无礼,引得所以人的注目。 “我这一年多不在家,瞧着老太太一切安好,心中十分安慰啊。原该早些过来看看的,不过一怕耽误老太太休养,二来我的事也忙,所以这才得了空。琏儿,迎春,快回去找你们太太,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回来,都在她那里放着。”贾赦招招手,先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打发走。 “因我才回来,东西还没整理清楚,给你们的东西等明日再送来吧。行了,我见了老太太安好,也就放心了,家里的事情忙,我这就回去了,你们都坐着不必送了。”他自从进来,那嘴就不停下,说痛快就打算怕屁股走人。 “你且等等。”贾母那能就这样放他走,正经事还没有说呢。她深吸口气,脸上带出了笑模样,道:“鸳鸯,去将那冰盆给你大老爷挪过去些,看看把他热得那样。另去看看小厨房里还有没有冰着的酸梅汤,有了就赶紧打一壶来给他解渴。” 鸳鸯应了一声,赶紧地去了。也许是大老爷知道她家里父母做的事,鸳鸯没见着大老爷都十分不自在,能避着就避着他一些。原想着老子娘都已经赎身,该不会这样了,谁知道一年半不见,她倒更有些怕了。 “大哥也太来去匆匆了,小弟还没有恭喜兄长得建奇功呢。”贾政见贾赦又坐下了,赶紧站起来到他面前作揖一拜,又回头对贾珠笑着道:“珠儿,你往日不是总说钦佩你大伯,能征战沙场保家卫国,怎么今日见了他,反而没话说了?还不快过来拜见。” 贾珠此时已年近十八,原该当时青春正好的时候,他偏偏显得蜡黄着一张脸,面上还死气沉沉的,一副读书读傻了的样子。听见贾政招呼,便过来给贾赦见了礼,却一句话也不多说,又呆在那儿了。口中还念念有词的,像是在背书一样。 赦大老爷仔细打量了他两眼,不由心中一软,道:“珠儿即便是用功读书,也该多少小心些身子,别说还没读成,倒先坏了身子,说不得就有碍寿数。要知道,即便是文举,也很需要体力的。每回大考坚持不住被抬出来的,也不知凡几。” 在大老爷想来,他说这话纯粹是好意,完全是为贾珠考虑。贾珠是他亲侄子,又小小年纪便去了,两人之间并无甚龃龉,若能救他一命,也算全了叔侄之情。 可这话在旁人听来,却完全变了个意思,活生生就成了看不得人好的诅咒。贾母和贾政都怒目等着他,王氏虽低着头看不见脸,却将拳头捏得死紧。 贾珠才多大,他就说这样的话,这哪还有一点当伯父的样子?他都已经是伯爵了,难道还怕珠儿出息了越过他?!抑或者是怕越过了贾琏,让他的伴读儿子成了笑话?!这样的见不得子侄上进,实在太没有气度。 大老爷多眉眼精明,目光一扫便知道这些人什么心思,心下冷哼不说,也意兴阑珊起来。还是那句话,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,他们非要把儿孙往死路上推,老爷有什么办法。若是他再说两句,说不定这些人便当他要图谋害命了。 “你这次能平安回来,战场上还立了些功劳,这是件好事。总算,我没有愧对贾家的列祖列宗,把你们兄弟两个都教导成材。如今,你们两个一文一武,也能支撑起贾家的门了。我即便是当下便死,也能名目了。”说到这儿,贾母便拿帕子去揩眼,再看时眼眶便已经红了。 “老太太……”贾政赶忙跪倒贾母面前,诚诚恳恳道:“您这是说的哪里话,您就是咱家的镇宅之宝。我与大哥都还年轻,还得靠您时时指点,不然说不得就失了方向。” “是呀,老太太可不敢说这丧气话。人都道,家有一老如有一宝,您能长命百岁,那是我们这些晚辈求也求不来的福气。您为了贾家操劳了一辈子,如今正该您享儿孙福的时候。现在大老爷也回来了,咱们一家团团圆圆,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羡慕呢。” 王氏也站在贾母身边凑趣儿地劝道,然后她又转向贾赦面前,脸上羞愧得通红。‘噗通’一声跪到贾赦面前,忏悔道:“往日里,我入了魔障,犯下那许多的错,损了大老爷的颜面。如今我不敢求大老爷登时原谅,只求您看在老太太、老爷和孩子们的面上,对我以观后效,如何?” 她虽从佛堂里出来了,可若是贾赦不同意,说不得立刻就会再被送进去。她这几年已经呆够了那阴暗逼仄、一片死寂的地方,再也不愿意活着进去了。所以,对贾赦低头认错在所难免。而且,她一个妇道人家,将姿态低到如此程度,贾赦一个男人还能跟她计较不成? 贾赦皱着眉移了个位置,王氏不管怎么说还是他弟妹,他做大伯的不合适受她这一跪。看起来,这三人给他不了个局,也不知道图的什么,大老爷决定看下去。 “你的事情,你跟我说不管用,若真是悔过了,也该去祠堂里跟祖宗们说去。况且,我跟你也扯不上关系,即便是有谁因你损了颜面,那也是你男人、孩子,跟我不挨的。至于说以观后效什么的,只要你不过到我府上,老爷管你作不作死。” 这话说得不好听,王氏也只是僵了一僵,并没发作什么。自打她从佛堂出来,受到的刁难侮辱多了,她现在都能忍下来,都能忍下来,都能忍! “赦儿,这一年半来,先是你不在家,把琏儿和迎春也送进了宫里;后来元春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,也进宫做了女史;珠儿又是整日在书院苦读,准备科考。让我益发觉得身边冷清得很,别人家的老太太到了我这年纪,都是儿孙绕膝,让我羡慕得不行。” 贾母说着,眼中满是期望,“我想着,咱们家原也不是那子嗣单薄的,怎么就能不如人家呢?如今琏儿和迎春也回来,不如就将他们迁到我这里做个伴,可好?即便琏儿功课忙,那就只迎春一个也无妨的,你说呢?” 我说?我说你做梦! “况且,我这里还有宝玉和探春,几个孩子年龄并不差几岁,当能玩到一处去。咱们这样的人家,小孩子出门交际的少,也就是家里的姊妹们,还能伴着一块长大了。三个孩子在一处,也不显得寂寞不是?”见贾赦不吭声,贾母接着劝道,一副全为孙子、孙女打算的模样。 她是有经验的,谁养大的孩子,那就是向谁。就比如贾赦和贾政吧,一个是那老东西养大的,一个是她亲自养大的,这长大了就是不一样。贾母现在就想趁着迎春年纪小还能养熟,把她要到自己身边教养,日后对贾赦也是个好牵制。 “”   ☆、第五十回膝下虚邢氏思依靠不经意大功从天降 “嬷嬷,爹爹怎么还没来呢?还有饿哥哥,上次爹爹回来,都没把饿哥哥带回来,坏。”贾迎春踩着个凳子,趴在三楼的窗口上,眼巴巴地往地下张望,偶尔还要回头问刘嬷嬷一句。 这里是贾赦名下的一处酒楼,因近日大军京城阅兵献俘,贾赦便叫刘嬷嬷带着迎春过来看热闹。本来还要算上贾琏的,不过皇帝老儿昨儿晚上就把人留在宫里了,传话说是让他跟着皇子们行动。 大老爷对此深感焦虑,有一种儿子要被抢走的预感。皇帝老儿对琏儿太过亲厚了,好得让他那九个儿子都羡慕嫉妒,这不是招人恨嘛。难道……大老爷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,周氏是个本分的,才不会弄出什么私生子的事来。 迎春的身后有两三个婆子护着,防着她人小一头栽下去。是以,她刚巴着窗棂探出头去,便叫人给拉了住,不许她把身子探出去。这位姑娘虽是庶出的,可大老爷疼得什么似的,少一根头发都得发作半晌,可不敢让她伤着了。 贾小琏板着一张正太脸站在皇子们的末尾,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待遇。别人看他都是羡慕嫉妒的,却哪知道当事人的苦处。他的压力大啊! 他一个外臣之子,待遇却处处能比肩皇子们,不说别人,就是宗室子弟们便不能看他顺眼了。他们才是正经儿的皇亲国戚,却被一个外人压一头,心里能不憋屈么?在上书房里,贾小琏没少受这些王公子弟的刁难,好在他跟皇子们交情好,为他挡了不少麻烦。 宇文熙略一歪头,便正对上贾小琏幽怨的眼神,不由得勾了勾嘴角。他怎么会不知道贾琏的心事,不过谁让他有那么个爹呢,就注定了他会有些特别的待遇。小小年纪就开始适应,总比日后出仕了的突如其来要好。 所以,娃啊,且受着吧! 就在这个时候,赦大老爷黑马铁枪,一身戎装紧跟在大元帅马后而来,他身后跟着的就是装着瓦剌汗和女真首领的囚车。再往后,则是同样一身戎装的史鼎。这两个人分别擒住了敌酋,当先而行乃是军中惯例。 史鼎的心情很激动,脸庞涨得通红。此战,以他的军功足以封侯,这可是他自己挣来的爵位。到时候,他倒要看看他二哥会是副什么嘴脸。他仍记得当初两人争爵,尘埃落定之时,史鼐那高高在上的眼神,实在令人作呕。 “臣奉旨讨伐……今力竟全功,献俘于陛前……请皇上检阅。”大元帅一声令下,三军皆下马单膝而跪,等着听皇帝发言。 宇文熙说话向来没什么华丽辞藻修饰,这次也是一样。言简意赅的几句场面话之后,便命大军进城游街,然后至太和门听赏,再至太和殿赐御宴。这么一圈下来,大半天就过去了。 赦大老爷是醉醺醺被抬回来的,这货晋了三等荣显公,领兵部侍郎衔,总理步兵衙门事。此一来,可谓位高权重,炙手可热。同僚中不管心中怎么想,至少在御宴上达成了一致,一个接一个地玩了命地灌他。 权当是解恨吧! “老爷可算是回来了,醉得狠不狠?”听说贾赦回来了,邢夫人满面春光地迎出来。他家老爷实在是争气,她的伯夫人还没当两年,就跳过侯夫人成了三等公夫人。离着老太太当年的位置,也不过一步之遥啊! “醉得挺厉害,路上已经吐过两回,看着是好一些。方才已经喂了醒酒汤,这会儿瞧着倒是睡安稳了。太太还是先回去歇着,等老爷醒了立刻去报给您。”林之孝在旁边陪着,撩开纱帐让她看看。 “行,你们好生照看着吧,我去瞧瞧琏儿和迎春。”邢夫人笑笑,也没多少什么。顺路看了眼贾琏和迎春,便又带着人回了自己房里。等到坐定了,方才收了笑脸叹口气。 “太太,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,怎么好叹气呢?”房里没有旁人,王善保家的斟了杯茶水给邢夫人,笑着问道。她家姑娘也算熬出头了,往日哪能想到老爷这样成器。 “喜事是喜事,只是我这心里……唉!”邢夫人接过茶一口就喝干了,然后又叹了一声。人心都是不知足的,她又何尝不是如此。现在的日子往日如何敢想,可等真过上了,却又在得陇望蜀了。 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陪房,也是伴着她长大的,略一琢磨便知道邢夫人这是为何。说到底,不过是她膝下空虚,心里觉得不甘。后宅的女人,身后若是没个儿女,只靠着丈夫,总是觉得不托底啊。 “太太,您的年纪也不算大,身子也健壮,多跟老爷亲近些,总会有的。那边的二太太,她生宝玉的时候,可比您现在还大一岁呢。”王善保家的宽慰她道。 “这哪是年龄的事,你又不是不知道缘故,还拿这话来糊弄我。”邢夫人冲她翻了翻眼睛,怅然道:“老爷已经三四年没踩过我房门了,我一个人怎么有啊。” 王善保家的不敢接话,这牛不吃草不能强按头,老爷不来亲近太太,那谁也没法子不是。不过主子心里不舒坦,她仍是要宽慰的,“那不是还有少爷和姑娘么,我瞧着这两个对您还是敬重孝顺的,有什么好事也还惦记着您呢。” “前儿姑娘送过来的料子,我的老天爷,再没有那么金贵的了。不是听说,就是宫里每年也才只两三匹。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够分,倒给您送来一整匹。有这样的少爷、姑娘,也是您的福气。” 想起那匹缎子,邢夫人也笑了。那东西的确珍贵得很,却没想到迎春竟然想着给她送来了。她往常也没关注过这个庶出的丫头,却没想到人家还能记着她。只是…… “我何尝不知道这个,只是到底不是我肚子里托生的,又没有从小养大,日后少不了要生分的。我就想着……”邢夫人略微迟疑着,眼珠子转个不停。 看她这样,王善保家的就急了,忙道:“哎哟,我的太太啊,您可不敢做傻事。咱家那位老爷,那可是招惹不得的。咱们若是在他身上弄什么鬼,那下场怕是……”非死即残啊! “瞎想什么呢,我还不知道这个。我想的是,是不是能跟老爷商量商量,从旁系过继一个孩子来,最好是还不记事的。这样我从小养大他,也算是个依靠。你说呢?” 赦大老爷并不知道,邢夫人正琢磨着怎么弄个孩子。他就知道宿醉醒来的时候,脑袋像被人钻过似的,拐着弯儿地疼。往太阳穴上糊了两张膏药,大老爷摊在床上装死。 他有一个月的假期,用不着早朝、办差,索性就这么躺着浪费生命。还美其名曰,偷得浮生半日闲。林大管家对此很鄙视,将工作汇报到大老爷的床头儿。 “都什么玩意儿啊?”赦大老爷皱着眉,无精打采地撒么小厮们抬进来的几只大筐,里面就没有他认识的东西。一筐是圆圆的灰土蛋子,一筐是黄蜡蜡的长须子,还有一筐红皮子的东西。大老爷满眼的求知欲,投向镇定汇报的林大管家。 “这些便是前年,您命人在庄子上种的,已经收了两茬。还有一些种子也种下了,但并没有什么收获,不是咱们种的不得法,便是那种原就是坏的。这三种是庄子产量最大的,去年特意又买了一百多亩地,专门用来种这些。” 大老爷咽咽口水,抓了一根长须子的仔细打量,便问道:“这些东西让人试过没有,能不能吃的?”和尚那册子上画得太抽象,赦大老爷瞧了半天,也就这个像是传说中的玉米。剩下那画得一坨一坨的,大老爷实在是认不出来。 “去年收获的时候,便喂过猪了,猪没事。年底的时候杀了猪吃肉,人也没事。”林大管家是有备而来的,施施然汇报道。想当年,那头猪的肉,他也是吃过的,挺香! “那产量如何?能否大加推广?”贾赦又问了一句,忽然不等林之孝回话,一挺身便坐了起来,“罢了,你还是带我去一趟庄子,我得去亲眼看看。” 说着也不装死了,换了衣裳便和林之孝出了城去庄上。京郊处有二三十顷的土地,都是贾赦祖母留给他的,合计划分了三个庄子,这样下来也并不打眼。他们去的便是离着最远的一处,靠着小汤山下的一处小庄子。 “你们这是种了多少啊,怎么哪哪儿都是这些东西?今年庄子上就没种些别的?”站在晒谷场上,赦大老爷有些傻眼,一眼望不到边的全是那几样作物,也不知是有多少。 “没有,统共种了一百二十亩地,就收了这么些。老爷,这三样作物实在是出数,况也不用多精细的侍弄,可是好东西啊。”身边一位老农脸上满是喜悦,对农民庄户来说,有了一种好粮食,能填饱肚子,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。 “呃……”大老爷挠头,这可不是件小事啊。听着人汇报这些粮食有多高产,有多好吃,有多耐放,大老爷的心情很沉重。他不过是一时兴起,怎么就铺了这么大个摊子呢? 沉重着、沉重着……大老爷的嘴角就怎么也压不住了,得意地翘个老高。没办法,老爷就是这样一个气运所钟之辈,不认命不行啊! “林之孝,让他们拣好的送几车到家里去。然后,拣出最好的,挑那没虫眼子,大小形状都差不多的,各装一筐来送进宫去。”指派完活计,大老爷转身去逛庄子,边走还边嘟囔,“唉,这事还是得落在皇帝老儿头上,谁让他脑袋比老子的大呢。”   ☆、第五十一回访村妪昆仑疑负心细相询引出前世恩 贾赦带着昆仑和云烈两个,溜溜达达地出了自家的庄子,就在村里闲逛,赏一赏这乡间的野趣。昆仑是在附近长大的,为他指点着哪里的景儿美,哪里的果子好吃,哪里能抓到活鱼…… 直到云烈再也不肯走了,蹲在地上扯着大老爷的袖子喊“我饿”。云大将军的脑子还是不太清楚,宇文熙便赏了个一等轻车都尉的小爵,并没有派正式的差事。 他们跑得离庄子有些远,昆仑便提议在附近老乡家里先用些吃食,免得饿着老爷了。其实,他是怕走半道上,云烈耍赖不挪窝,他还得背着这位小爷。 “自己饿得呛不住就说,少拿老子当垫背。走吧,你在这儿有没有熟人,寻个手艺好些的啊。老爷我身娇肉贵的,别拉着我的嗓子眼儿。”大老爷天生一副作威作福的恶霸样,都不用装。 “嘁,战场上,杂糠饼子您不也吃得香,那时候怎么就不嫌拉嗓子呢?矫情!”昆仑一边引路,一边瞪着眼睛吐槽。他如今也是官身,在步兵衙门当差,跟贾赦说起话来并不拘束。况且,都是战场上死人堆里熬出来的,彼此之间没那么多讲究。 “那能一样么?!战场上有的吃就得赶紧填饱肚子,谁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呢。老爷我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,从来不会委屈自己,连燕窝都只能用来漱口,造么。”大老爷对自家的骄奢yin逸,一点都不引以为耻,反引以为豪。 “刘大娘,可在家么?”昆仑翻翻眼睛,来在一户人家门前拍打柴扉,还巴着低矮的柴门往里探头探脑,一点不见外的样子。 “谁啊?”里面一老妪的声音响起,不多时便走出一位皱纹交错的婆子来,看年纪在五十往上。她打量着昆仑,仔细辨认了番才猛地笑了,叫道:“哎呦,这不是昆仑小哥儿,快,快进来。” 说着又猛地打嘴,愧道:“呸呸呸,可不能在这么叫了,得叫官老爷了。”前几日庄子上庆功摆酒,请了全村的人去吃席,她便打听到昆仑也封了官做。当时,还好一番遗憾感叹。 “这两位是……”刘大娘瞧见昆仑身后还有两个人,忙不迭地躬身行礼。她已瞧出这两人的穿戴打扮都不凡,又是跟昆仑一起来的,身份怕是不低。 “大娘,这是我家老爷和云哥儿。我们方才在这附近游逛,这不是肚子饿了,来你老这里蹭口吃喝。”昆仑小时候,总跟她家的小女孩玩儿,一来二往地就熟了。 “哎呦,这可怎么好,我们这里都是些粗食,老爷和哥儿能吃得惯么?”刘大娘惶恐得笑了,不过仍忙忙地将人让进来,请他们在院子里坐了,“要不您略等等,我这就去把鸡杀了去。” 说着便见她要去捉鸡,贾赦连忙拦住,道:“不必忙活了,有什么现成的弄些便是。我们也不过是垫垫肚子,用不着糟蹋那只鸡。”庄户家养只鸡不容易,让他这么吃了还真是糟蹋。 大老爷曾经也养过鸡,在边城养了一年半,到了也没吃到自己嘴里。 “就是,随便弄些就是了。我们也就是图个新鲜,不讲究这个。你这里有什么时鲜的小菜,弄几个来便是。”昆仑推着这婆子往屋里走,随口还问道:“大娘,怎么没见雁子?” “还说雁子呢,年初就出嫁了,嫁的是隔壁村王家的小子。我那女婿,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呢。”刘大娘告了罪,进了厨房忙活去。 临走前她还瞪了昆仑一眼,她闺女虽然没说过,可到底出嫁的时候心里有些遗憾。只是,这小子好几年不见人,姑娘家可等不得。 “嫁了?”昆仑诧异地反问一声,却也没再多的反应。雁子是他幼时的玩伴之一,后来他十来岁就出门习武,回来后就一直跟着大老爷。今儿要不是走到这儿,他也不会问起来。 赦大老爷却觉得有点意思,眼神戏谑地睨着他,那意思是你小子还不老实交代。然后又是鄙视他,辜负了人家姑娘,居然还有脸上门蹭吃蹭喝。亏得这婆子厚道,没拿扫帚把你拍出去。 昆仑也觉得尴尬,只好端着碗喝水,先灌个肚饱再说。 刘大娘的手脚很利索,不大会儿就端着几盘小菜,一锅菜粥出来。闻着味道倒是挺香,看来这婆子确实手艺不错。 大老爷看时,是一盘子炒得金灿灿的鸡蛋,一碟子青白分明的小葱炒豆腐,一盘绿油油的小青菜。虽然十分简单,却色泽诱人,难得地勾人食yu,不由便动了筷子。 “大娘,你家姑娘嫁的什么人家啊,竟还是官宦人家,可见是许了个好的。”大老爷以为昆仑脸皮薄,不好意思打听那雁子的事,便自作主张地替他问道。 “可不是的,他们家祖上也是京官,还跟世家大族连过宗的。他连宗的那一家更是了不得,听说跟国公府都是亲家呢。”得意地显摆一下之后,刘大娘又哀叹一声,“只是后人不太争气,便败落下来了。我那女婿读书不成只自己做些小生意,种着几亩薄田,勉强能过活吧。” 赦大老爷听着听着,就觉得有些耳熟,神色便不由凝重起来。 当年,贾琏曾在信中告诉过他一件事,便是他那唯一的孙女巧姐儿王仁等卖入青楼,险些就毁了一生。好在有一位曾稍许过恩惠的村妇刘姥姥仗义,费心力将孙女救出,乃是家中的一位老恩人。难道……会是这么巧么? 眼前这位刘大娘,贾赦不能她是否就是日后那位刘姥姥。但从她所述的情况看,至少也有六七分可能。 这辈子,贾琏肯定是不会再娶王熙凤的,自然也就没了孙女巧姐儿。可上辈子的恩德不能不报,哪怕那事可能不会再发生。大老爷重生一回,要的就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,图的就是个不留遗憾。 当下他也不再多说,只将这事放在心上,等回去自会命人去那王家查探。 “大娘家里只你一个,生计如何啊?我的庄子就在村边上,你和昆仑也是熟人,日后若是有什么为难的,只管去庄子上找人帮忙。他们若是敢不管,你就进城跟我告状去。我家是姓贾的,你打听着荣国府的赦大老爷便是我。”吃罢饭,大老爷越发看刘大娘顺眼,说起话大包大揽的。 “可不敢,可不敢……”刘大娘唬得不行,笑着直摆手。但又似想到什么似的,神情羞愧小心翼翼支支吾吾着:“老爷,论理我不该开这个口的,不过这年节乡下的年景不好,少不得就要觍着脸跟您求一求了。” “你说,有我呢。”因她八成就是刘姥姥,赦大老爷便笑着道。也不怪他这样,以他此时的位置,才不信一个村妪能出什么让他为难的事。 “我瞧您那庄子上,前几日收的那东西,也不知道是什么,只是收得好多,山一样的。我听说,那是新粮食,且皆是能扛饿的。就想着……想着能不能请老爷您、您卖些粮种给我们村里,我们也能多条活路啊。” 她种了一辈子地,也没见过那样高产的粮食,一亩地都论千斤的,简直就是神物一般。现在人家不过是在自己吃了两口东西,便这样觍着脸去要粮种,刘大娘自觉十分惭愧。 不过,她向来是能拉下脸来的,又是为的村里人日后生计,便更舍得丢下脸来。她如今孤身一个,全靠村里亲邻帮衬,如今有了这机会,少不得要试一试的。 当然,她这也是看着这位大老爷好说话,不然可不敢开这个口。 “这事啊。大娘,不瞒你说,我那地里种的,都是海外的东西,我自己都还没吃过,你真的敢种?”贾赦略缓一缓,接着道:“不若这样,我明日让昆仑给你拉两车来,你先试试看合不合种再说,如何?” 大老爷这也是老成之言,庄稼就是乡下人的命,新作物不是谁都敢接受的。他家若是只有两亩薄田,种麦子还不够,才不会去种那不知道的劳什子。谁知道那东西种出来,能不能吃,管不管卖,可不可抵税呢? “不瞒您说,”刘大娘忽然红着脸愧道:“去年有几日,我们家实在揭不开锅了,便没羞没臊地偷偷挖了那么两块的,用水煮了煮便很是香甜……” 得,这是吃过的! 赦大老爷哈哈笑起来,打趣道:“大娘,原来你这鲜比我尝得都早,到底是老姜辣味大啊。既想种那就种,昆仑你明日送种子来。”说着便站起来看看天色,打算回去了。 他在腰间摸了摸,身上却没带着散碎银两,就把云烈身上的钱袋子就下来,随手塞给了刘大娘。大将军不喜欢嘴闲着,也爱上街买零食,所以他身上总是装着铜板和小银锞子。 刘大娘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三人,拍着胸口缓了老久的气,才慌慌张张地回了屋里。点起一盏昏黄的油灯,凑到灯下将钱袋子打开,当下便是一声惊呼,“这手可是真大啊!” 却原来,小小的一个钱袋里,不光装着几十个铜钱,还有好几块指肚大的碎银,并一只金灿灿的锞子。刘大娘捧在手里颠了颠,有放进嘴里一咬,成色十足的金子,足有半两重呢。 人家在自己这里,连个荤腥都没沾上,竟然就给了这些……刘大娘追出去时,大老爷等人早已走得不见影了。   ☆、第五十二回请贾赦宇文宴乾清说恩赏君臣打机锋 “这些都是恩侯送来的?”乾元帝宇文熙很没有形象地蹲在三只大筐跟前,手还不停地在那些框里扒拉,一点不嫌弃干不干净,将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又放回去。 “是,他家管家特意说,这些都是荣显公交代了精选出来的,送来给您尝尝鲜。”李清瞅着那三个半人高的大筐皱眉,贾赦从来都是从宫里拿东西回去,这还是第一次送东西进来,怎么就送些不明不白的玩意儿。 须知道,供给帝王的吃食,那都是要经过千锤百炼的检验的,不是说什么新鲜的都能往皇帝面前摆。想这些没经过多少人长时间实验过的食物,是不能直接做给皇上吃的。 “这家伙,运气是怎么长的,要逆天不成?”宇文熙脸色古怪地摇头,嘴里嘀咕一声。 玉米、土豆、红薯这三样作物,他都有命人留意,却从没得到过好消息。偏偏贾赦就是那么偶一兴起,逛了一回铺子便找到了,这可不是如有天助一样。 “派人去知会一声,朕明日请他用午膳,叫他早早滚进宫来。来送东西竟敢不进门,越发地不成体统了。”皇帝陛下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,“另外,去把膳房的厨子叫几个来。” 李清这边安排人去传皇上口谕,又亲自去御膳房挑人,在五局中各挑了一个顶尖的大师傅,带到宇文熙的面前。 小太监来传口谕的时候,赦大老爷正带着小闺女和傻小子啃红薯。 不舍地撂下手里的蒸红薯,跪下接了口谕,心里不停地嘀咕,“你叫老子进宫,老子就得乖乖进宫?不是那会儿嫌弃老子,不准老子进宫的时候了?哼,罢了,看你低声下气的,老子这回就给你个面子吧。” 他心里也有计较,怕是送进宫的那些东西有了说法,皇帝老儿叫他进宫问话呢。不过皇帝老儿觉得上回得罪了自己,这才说要请他吃饭的话,也算是低头认错了。不管合不合理,反正赦大老爷就是这么想的。 其实……并不是!宇文熙真的只是单纯要请他吃顿饭而已。 既然皇帝老儿找台阶下了,大老爷还是很给面子的,第二天早早地就进了宫。待看见宇文熙已经等着他了,不由心中就更加得意,一双桃花眼都翘了起来。 宇文熙看着好笑,却也不去逗他,直接命李清开始摆膳。今儿这顿饭吃的都是贾赦昨儿送进来的那三样,可耗费御厨们不少的心思。他们以前没见过这些东西,只听皇上提点了两句,能做出这么些样来,可见是用心了。 光是一种红薯便做了无数样儿,烤红薯、拔丝红薯、红薯丸子及各式的红薯糯米点心。另外土豆也跟牛肉、鸡肉等或烧或炖,都是论盆端上来的。 还有玉米都是晒干的,宇文熙便叫他们磨了,做了不少窝窝头。他当年就喜欢吃这个,有玉米面窝窝头从来不吃白面馒头。因这个,他母亲常骂他作得很。 赦大老爷有些目瞪口呆的,这些东西能做出来这么多花样么?他昨天啃了个蒸红薯,就觉得美得不行了,皇帝老儿真是穷奢极欲!为了减轻他的罪行,大老爷决定替他分担一些。 “慢点吃,又没人跟你抢。这是红薯掺面粉和糖炸的,你家迎春应该喜欢吃;这个土豆适合陪着肉炖了,入了味不必肉差;再尝尝这个,这个是玉米面做的……”宇文熙并不急着动筷子,反而不停命人给贾赦布菜,一边还讲解着是什么做的。 从来没人那个大臣,能在皇帝面前把自己吃成这样的,腰带都快崩断了。李清站在角落里不忍直视,心中腹诽个不停,你是饿死鬼投生的啊,没见过吃的啊,看撑得那样,都吃到嗓子眼儿,快漫出来了吧?! 见贾赦吃得差不多了,宇文熙才要了一碗面,浇一勺土豆炖牛肉上去,美美地吃了一碗。 看着皇帝老儿吃得香,大老爷抿了抿嘴唇,他也好想吃啊。这个肚子就是不争气,若是云烈在这里肯定不能吃亏。 “这三样作物,关乎国家大计、天下苍生,恩侯为我大庆朝,为天下百姓又做了一件好事。你还真是朕的福星,这三天两头地立功,可让朕怎么赏你。你说说,你想要什么奖赏?”饭后,宇文熙拉着贾赦在乾清宫前散步消食。 “嗝,微臣什么都能要么?”尚未说话,大老爷就先打个嗝,丢脸丢得没边了。不过这货也不嫌丢人,还觍着脸准备狮子大开口。 “当然,只要你要的是朕想给的,要什么不行?”宇文熙跟他玩文字游戏,笑吟吟地看他如何回答。 “哼,小气鬼儿。”嘴里无声地嘟囔一句,大老爷咧着嘴不依道:“微臣哪知道什么是您想给的,什么又是不想给的。万一没要好,要了您不想给,那岂不亏大了。” “那,这就当是个考验吧,看看你与朕是否君臣相得,心心相映了。”皇帝陛下这话说得挺不要脸的,心心相映这词儿是这么用的么?! 你功课是谁教的,老子要去他家门前画乌龟。 “皇上您也知道,微臣家里有儿有女的,又都是正贪嘴吃的年纪,不如……把今日做菜的御厨,赏两个给微臣吧。唉,只要想到今日微臣享了这样的美食,他们却无缘吃到,微臣这个心呐……”说着就拍拍心口,皱着脸表达自己的痛心之情。这演技,大老爷也是豁出去了。 宇文熙微微一愣,便又笑了,斜睨着他道:“不过是几个御厨罢了,恩侯既然开了口,等会儿让他们跟你回去便是。只是,儿孙自有儿孙福,恩侯也不能顾着他们一辈子不是。有些事,朕可以等,却不知道自己耐心几何。” “微臣谢皇上恩典。”赦大老爷谢了恩就不吱声了,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。他跟皇帝老儿这言语官司打得莫名,一人追一人逃的,难受得紧。 “这些新粮,留下你要用的,剩下的都送到朕的皇庄去吧。朕会先交给户部试种,这样的好东西,他们不亲眼看见是不会信的。”宇文熙心中叹了一声,方说起正经事来。 之后,赏了贾赦三个御厨,又命李清从私库里抬了一匣古扇出来赏他。贾赦欢欢喜喜地谢了赏,扭头高高兴兴地出宫回家了。 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哟,看得皇帝陛下别提多心塞了!当然,赦大老爷还不知道,家里也正有一件让他心塞的事。 “姑娘呢?我带了好吃的给她,怎么不见人?”赦大老爷一回府,就直奔迎春的房里,寻摸了一圈却没见到小闺女。 “回老爷话,老太太把姑娘叫去了,说是家里来了客人,让姑娘见见去。冬梅姐姐请示了太太,太太也跟着去了。”一个微胖的小丫头跑进来,见了贾赦倒也不怕,大大方方地回话。 赦大老爷隐约觉得这丫头眼熟,但他急着去荣庆堂,便没有在意。随手扔给小丫头一块烤红薯,便急急忙忙往贾母上房去。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了,但大老爷有种不祥的预感。 事实证明,重生回来的大老爷,不但运气绝佳,就连直觉也越发准了。方进了上房前的三间小厅,就能听见上房里面正欢声笑语的。 其中的一个声音,清脆悦耳得紧,却让赦大老爷再不能更加厌恶了。只要一听见那人的声音,大老爷便忍不住生理性作呕,直想缝住她的嘴,让她再也张不了口。 “大老爷来了。”眼尖的丫头娇呼一声,里面的笑声便是一顿。紧接着,就听见贾母的声音,“老大回来了,快叫他进来。” 湘妃帘一掀,贾赦先去寻女儿迎春,见她稳稳地坐在邢夫人身边,才松口气。他倒不怕贾母等人明着亏待迎春,而是怕他们的一些言行,在女儿心里留下不好的种子。 “听说家里来了客,我怎么没接着拜帖?”给贾母见了礼,大老爷施施然坐下,也不看房里有没有外人,便不怎么好听地问道。 “看你说的,都是自家亲戚,又是远道而来,哪用得着投什么拜帖。”贾母也不生气,反正不是她家亲戚。她笑指着一位四十上下的夫人,道:“这是二太太的大嫂,王子胜的夫人齐氏,这两个是她的一双儿女。他们是才从金陵来的,昨儿刚进京。” “仁儿、凤哥儿,还不快拜见你贾世叔。往日总说要见大英雄,眼前儿可就是一位。”齐夫人先是给贾赦见了礼,又拉着儿子、女儿上前来拜见。说话间,特意将女儿凤哥儿往前推一推。 贾赦目光幽幽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个少年少女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上辈子的这两个,一个是他的儿媳妇,私放利钱、包揽诉讼、逼死人命,害得琏儿受累入狱;一个是他孙女的亲舅舅,趁着家人不备拐骗了巧姐儿,将她推入火坑。还真是……一家子兄妹啊! “快起来吧。瞧我,你们来得突然,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准备,见面礼就等等吧。亲家嫂子这次来,可是有什么事么?有事情就说话,在京城这地面,我还是能办成些事的。”大老爷面色不辨喜怒,目光不停地在王仁和王熙凤之间扫量。 “他们还能有什么事,王家那也不是一般人家。这回进京,主要是这凤丫头也大了,想要在京里给她寻门亲事呢。”贾母笑一声,将熙凤拉到身边抱住,打趣道:“这么标致的一个姑娘,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家呢。” 呵呵,只要不是老爷家,你送给皇帝老儿都无妨!   ☆、第五十三回满金陵难配凤凰女婆媳俩心思各不同 贾母提起亲事这种话,平常的女儿家就该羞红着脸,一跺脚躲到后面去。王熙凤到底是不一样的,虽然脸上也是红霞一片,却到底没有回避,只扭了扭身子窝在贾母的怀里。 齐夫人带着女儿进京,确实为的是她的亲事,想要与熙凤攀一门好亲。所谓的好亲,自然是男方要出身高贵,有权有势,家财万贯,一表人才的,这样才能配得上她这样好的女儿。 在金陵这个小地方,他们王家女的选择实在太少。整个金陵满打满算的富贵人家,就是他们贾史王薛四大家族,旁的皆是不入流的。 贾家和史家的嫡支都在京里,金陵只不过留下一些旁庶族人,皆配不上王家的嫡女;至于剩下的薛家,那更是不用提了,单是那皇商的出身就是个硬伤。 她与丈夫都认为,凭着女儿的姿色、性情、才干,便是送进宫去当娘娘都使的。不过当今十多年没封过后.宫了,他们不舍得唯一的女儿折进去,便将目光投向了京城的豪门大户。 不是不想寻个皇子给王熙凤,只是去信与王子腾商量的时候,被他力劝住了。今上有九位皇子,日后总有那么一遭的,他们现在根本押不中宝,还是离皇子们远些。 这样一来,身为皇子伴读,又是荣国府赦大老爷唯一嫡子的贾小琏,就成了一个绝佳的选择,自然而然地出现在王熙凤夫婿的备选名单里。 而且,其排名随着赦大老爷的加官进爵直线上升,如今赫然已经一骑绝尘,高居榜首。 王子腾对此事是万分赞成的,他先前得罪过贾赦,不愿意用自己的女儿去碰钉子,正好用这个侄女去试探试探贾赦的态度。 若是能成,那自然是皆大欢喜;即便不成,丢脸的也是他大哥。 这兄弟两个都是打的好算盘,却生生地气坏一个人,正是亲妹妹王氏。若她仍是堂堂的荣国府管家太太,王氏巴不得侄女成了大房媳妇,好借此拿捏住大房的事务,可现在的情况却并非如此。 如今她跟兄长王子腾生了嫌隙,正担心娘家日后不能倚为靠山,想方设法地要缓和同兄嫂的关系。对此,王氏还是有些信心的,毕竟贾家已经崛起,她便是王家与贾家联系的纽带。即便是兄嫂一时生气,也总有过去的一天。 可若是这时候再有王家女嫁入贾府,嫁的还是贾赦的嫡子贾琏,那她这个荣国府二太太还有什么用?恐怕立时就会被娘家视为弃子,从此再也得不到兄长半点关注和支持。 如此一来,王氏再看王熙凤的时候,可就不那么顺眼了。上辈子情同母女的姑侄俩,如今一见面的站在了对立面上,成了天然的敌人。这不得不说,乃是造化弄人啊。 “往日侄女在金陵,总听人说起贾世叔,最是英勇善战的,乃是金陵出来的大英雄呢。今日一见,果然是威武不凡的,这周身的气派,竟是让侄女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呢。老太太您真是好福气,贾世叔与大姑父,一位军功赫赫,一位满腹经纶,可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羡慕您呢。” 此时王熙凤年方十岁,便已经是个伶牙俐齿的样子了。这一番话说出来,既恭维了贾赦,又夸了贾母和贾政,竟是想着处处讨好了。不过,她有些伶俐得太过了。 贾母面上的笑容微微一顿,旋即用手指点点熙凤的额头,笑道:“听听,她这嘴也不知怎么长的,怎么就这样的伶俐,可比我的孙女强多了。亲家太太,你倒是跟我说说,这样的姑娘是怎么教养出来的,也让我们好好跟着学学。” “老太太您夸得也太过了,您别瞧这丫头在您跟前乖巧,其实再不让人省心不过。在我们家里啊,还有个‘辣子’的外号呢。要我说还是您家的二姑娘,小小年纪便这样乖巧知礼,将凤丫头不知比到哪里去了。”齐夫人笑着摇头,睇了熙凤一眼之后,逮着迎春夸起来。 她听说,这个迎春虽然是庶出,却很得荣显公的喜爱,待她比对嫡子也不差什么。凤哥儿若是真嫁了贾琏,少不得也要讨好这个小姑子。齐夫人如今这样夸奖迎春,既是为了奉承贾赦,亦是为女儿打基础。 上房里几个几个大小女人互相奉承,偶尔邢夫人也cha一两句嘴,虽然王氏显得木登登的,气氛倒也十分热闹。贾赦把迎春抱过来放在腿上,半眯着眼打量着王熙凤。 王熙凤的样子,跟十来年后并无大变,此时便已经是丹凤眼、吊梢眉、尖下巴、薄嘴唇了。只是眉宇间的尚稚嫩得很,夸起人来十分刻意,远无日后的长袖善舞、威风八面,此时的她还在进化的路上。 凭良心说,若非赦大老爷对她早有成见,这姑娘给人的第一印象其实很好。至少,邢夫人这样的心眼不大的,就没有因她是王氏的侄女,而不给她好脸,反捋下了腕子上的一只玉镯当做见面礼。 但在熟知她本性的贾赦眼里,这姑娘堪比披着美人皮的恶鬼,生就是来讨债的。他家琏儿也不知道哪辈子欠了这女人的,将她娶进了门。 不过不管怎样,上辈子琏儿都已经还了她,这辈子王家若还敢打他琏儿的主意,哼哼…… 大老爷心中冷笑着,面上却不显露,又将目光转向王仁。王仁十六七岁的样子,长得倒是人五人六,一点看不出来会是干出拐卖侄女这种事的人。可偏偏知人知面不知心,差点就毁了他的小孙女。 拇指无意识地蹭着下巴,大老爷阴森森地勾起嘴角笑了。王仁已经是这样大年纪,在拐子手里怕是买不上个好价钱了。但好在老爷也不是为了银子,怎么能不给他安排个好去处呢。 这个时候,赦大老爷忽然想念起薛蟠那呆子来。他以往并不好南风,对京中的南风馆不熟悉,不然把这货弄进去体验体验生活,倒是一桩美事。 要不然……就把他切了,送去给皇帝老儿享用?嗯,这样不好,不好。万一皇帝老儿真发起飙来,老爷这小身板儿如今可降不住他。不能因为报个仇,将自己搭进去,那样太亏! 罢了,还是把王仁安排在南风馆吧。他当年卖了巧姐儿去青楼,如今老爷送他进那地方去,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方显老爷我的君子1本色。 他方才想起来,忠顺王爷就是好那口的,手底下除了养着不少小戏之外,京里最大的南风馆就是他的。那个地方,该是个很好的归宿,王仁也该不虚此生才是。 大老爷满意地点点头,忽然就见小闺女正仰着小脑袋,瞪大眼睛看自己,便猛地向她挤眼吐舌。被这鬼脸吓到,迎春愣了一下,眨眨眼睛后才“噗”地笑起来。 爹爹真好玩! “有什么好笑的事情,也不与我们说说,你们父女俩就顾着自己偷着乐。”贾母很有些敏感,下意识地便认为这父女两个是在笑自己,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之后,才又笑着问道。 “没有什么的,爹爹方才给我挠痒呢。”迎春仍是笑着,顺手摸了摸自己小胖腰上的痒痒肉,然后就笑得更灿烂的。爹爹做鬼脸这种事不能说,不然会让人认为爹爹不庄重。 哎呀,小闺女居然学会糊弄人了! 赦大老爷大为惊讶,同时也对刘嬷嬷的教学成绩深感满意。上辈子迎春那胆小懦弱、沉默寡言的形象还很鲜明,却忽然间就有个小人精儿一样的闺女在眼前了,大老爷不禁老怀大慰。 对迎春,他向来没什么要求,只希望她能健健康康长大,风风光光嫁人,和和美美度日,一辈子妇唱夫随,儿女成群,子孙满堂……好吧,其实这样的要求也不低。 没的说,小闺女的嫁妆还得再加两成才行。 虽有迎春这样说,但贾母心中仍旧怀疑,面上却不动声色,笑道:“方才我们光顾着说话,倒忘了问你,琏儿可回来了没有。都是亲戚里道的,他很该来给亲家太太见个礼才是。鸳鸯,叫人去看看琏儿回来了没有,若是回来了就叫他来见客。” 对齐夫人的来意,贾母也是心里有数的,并且也是有意赞同的。一则,王熙凤这个丫头,她看着就喜欢,像她年轻时的样子;二则,她是王氏的侄女,用她来制衡王氏再好不过了;三则,这丫头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,合该配给贾琏,往大房里钉个钉子才是。 这第四嘛,就是王家女定然不会讨那逆子的喜欢,若是嫁到了大房,还不是得靠着她撑腰才能立得住。她再在贾琏耳边吹着枕边风,天长日久下来,就不信大房的父子两个不生嫌隙。待日后,那父子俩闹翻了,才是她这老太太出头的时候呢。 贾母想得很明白,贾赦是个老奸巨猾的,定然不会同意跟王家结亲,是以她根本提也不跟贾赦提这个。她的老脸如今早已被打肿了,再也不想这逆子把“不”这个字摔在脸上了。 但是贾琏就不同了,少年慕艾这是人之常情。有王熙凤这样一个年岁相仿、标致美艳、爽朗大方又热情似火的青梅陪伴,她就不信贾琏那色痞子能不动心思。 以贾赦如今疼儿子的样儿,只要贾琏一口咬定了要娶王熙凤,那逆子即便再不甘愿,也得顺着贾琏的意。这么一来,这桩婚事也就成了。 是的,贾母坚信上梁不正下梁歪,那逆子就是个好se的,贾琏自然也跟她一样。这就叫随根儿! 若是上辈子,贾母倒还真没看错,算是有远见卓识的。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竟叫她家的逆子重活了一辈子,远见卓识立时就变成了老眼昏花。 大老爷如今根本就不近女色,贾小琏身边伺候的,更是连个丫鬟都没有。而且,赦大老爷常年向儿子灌输“漂亮的女人是老虎”这种思想,父子俩正大跨步地走在矫枉过正的道路上。 “回老太太,琏少爷的小厮方才来回,说是明日有大考,琏少爷被九皇子留在宫里温习功课了,今儿不回来了。”不多时,鸳鸯进来回禀。 不回来的好啊!赦大老爷暗地松了口气,在没跟贾琏打招呼之前,他还真不放心儿子见王熙凤。谁知道那臭小子,会不会再叫这女人勾了魂儿,变成个怕媳妇的软蛋。 “这倒是不巧了,偏今日琏儿不在家,嫂嫂还是改日再见吧。”王夫人也挺高兴,拉着齐夫人的手遗憾道。这可是天随人愿,她正不想叫侄女跟大房扯上关系呢。 贾母却毫不在意,只将熙凤揉在怀里亲香,向齐夫人道:“这有什么的,亲家太太就在我这里多住几日,总有见着的时候,琏儿也不能总不回家。即便是你不得空,也得把这个凤丫头给我留下才行,我是再不会放她走了的。” 齐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了小姑子一眼,便配合着贾母笑道:“老太太既然喜欢她,那便留她住着吧,我再没有那么放心的了。只是,我就怕您啊,没两日就烦了她,把她撵回家去。到时候,我可不叫她进门,只管还给您送来。” “听听,你母亲竟这样说,你日后可安心在我这里吧,她可不要你了。”贾母听了果然高兴,哈哈笑着说道:“不过你放心,她不要你我要你,日后便算是我家的人了。” “不要我正好,我来陪着老太太过日子。”王熙凤也故作生气,撇着脸娇嗔道:“即便是她们什么时候想我了,也得亲自来请,我才回去呢。” “好了好了,老太太既然这样喜欢你,那你便多住几日陪她老人家解解闷儿吧。你的东西,等会儿回去便叫人给你送来。你可记住了,不许像在家里一样胡闹,好好伺候老太太才是正经。”齐夫人笑了一阵,缓了缓气后嘱咐王熙凤。 把女儿留在荣国府,这是计划的第一步。她也跟贾母打着一样的主意,都是想要从贾小琏身上入手。毕竟,贾连年纪小,比贾赦好对付多了。齐夫人相信,以自家女儿的资质,把住一个小少年还不是手到擒来。 她们三个兴致高昂地说笑,言辞间打着些许文字官司,似乎已经心有默契。 赦大老爷并不作声,只是冷眼旁观着,任由她们各出手段。不是他小瞧这几个女人,也不过就是那几种女人的手段罢了。 老爷他已经打定了主意,最严重不过她们使些龌蹉手段,设计琏儿与王熙凤有了首尾。可那也不过只有一个结果,就是老爷他弄死王熙凤。 偶然间,他的目光扫过王氏,心中又有了计较。这个女人为了娘家的支持,怕是不肯再让王家女进贾家门,索性就让她冲锋陷阵着,老爷在后面推波助澜即可。 此乃借刀杀人之计! 若是宇文熙在此的话,定会感叹道:贾恩侯上了一回战场之后,果然长进了不少,竟能将兵法活学活用到如此地步,越发有大将之风了啊!   ☆、第五十四回林之孝探路南风馆忠顺王幕后做推手 “之孝啊,老爷我待你如何啊?”书房里,赦大老爷笑得如同诱拐小白兔的大尾巴狼。 “老爷待我自然是恩重如山,但……”林之孝是了解自家老爷的,笑成这样就没好事,于是斩钉截铁地要说‘但是’。 “没有‘但’,”大老爷怎会让他说完,抡起大巴掌就拍在了林之孝背上,感慨道:“我就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,现今老爷我有件事交给你,定要给老爷办好了。” 他那巴掌也是练过的,又是刻意使了力,林之孝不过是个文弱小青年儿,被他几巴掌拍在肺腔子上,好悬没闭过气去,更别提说话了。 这种让人闭嘴的手段,实在太过卑劣! “事情是这样的,老爷我最近有一些想法,需要先找人踩踩点儿。踩点这个事情,我思来想去还是要交给你来办,也只有你来办能让我放心。” 赦大老爷也不管林管家有没有受宠若惊,贼眉鼠眼地瞄瞄四周,再做贼一样附到林之孝耳边暗授机宜,“你这样……记住了,一定要把全京城走遍了,找个最合适的出来,懂没?”。 林大管家的肩膀被他钳住,想要不听都无法,只能一边翻白眼一边捯气儿。好容易喘匀了气,又被大老爷那话吓得岔气,咳得肺叶子都快喷出来了。 “我知道你的办事能力,这不过是小事一桩,老爷相信你明天一定能够搞定,对不对?”大老爷还是很善解人意地,信誓旦旦地保证道:“那个……你放心,这件事我一定不会告诉你媳妇,会为你保密的。” “但……老爷,小的还是要说‘但’,”大管家好容易才挣扎开,飞快地退开老远艰难道:“但我是有家室的人,老爷,您就放过小的吧……” “之孝啊,不要辜负了老爷对你的信任。”贾赦笑而摇头,压低声音威胁道:“不然老爷就告诉你媳妇,说你出卖se相勾引老爷,看她怎么收拾你。” “您……”怎么能这么无耻?林之孝一脸的悲愤欲绝,红着眼睛想找个趁手的家伙拼命,“您知道京城总共多少南风馆么,一天时间走个遍,您当我是飞毛腿,还是草上飞?还有……” 林之孝也做贼似的私下撒么了一圈,小声道:“您好好的,怎么就对那种地方感兴趣了呢?就算是真的、真的好了那一口,您也找个干净的啊。实在不行……咱们去买几个好的,不比那地方的强?” “滚,老爷是那种人嘛!?”赦大老爷瞪眼,恼羞成怒地踹了林之孝一脚。什么人这是,简直败坏老子的名节……呃,名声! 呵呵,您不是那种人? 也许是林大管家的眼神太具有杀伤力,大老爷干咳了两声,解释道:“你不懂里面的事,不是我要去那地方,老爷我也不好那一口。我有别的用处,你只管给我找个下等的馆子出来便是。算了,我告诉你,你可别往外声张。” 说着,他便跟林之孝咬起耳朵来。林之孝听了才明白,自家老爷这是要祸害人,不由面容古怪地问道:“老爷,这是不是狠了点,那小子怎么招惹您了?”那个王仁他也见了,看上去仪表堂堂的,不像是个敢惹老爷的主儿啊。 就算是王子腾和二太太作死,但也祸不及家人吧。王仁一家可一直都在老家金陵,没听说过有什么事招惹过老爷啊。 “哼,狠什么狠,老爷还嫌轻饶了他呢。”这话大老爷就不愿意听,翻着眼睛暴躁道:“那小子上辈子惹过老子,怎么,上辈子的事就不许老子这辈子报仇了?!” 您看您这就是不说理了,合着您还能知道自己上辈子的事? 见他这么生气,林之孝不敢怠慢,忙狗腿地道:“老爷说得是,就该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。他娘.的上辈子就招惹了老爷您,这辈子还敢出现,这不找死呢嘛!老爷您就请好儿吧,小的这就给您办差去。” 嘴上说得挺利索,脚底下却丝毫不挪步,大老爷没好气地瞥着他正不停搓动的手指,“你媳妇不给你零花钱啊,喝个花酒还得老子给你结账?” “瞧您说的,她能给我零花钱,也不能给我逛南风馆子的钱啊。到时候报不了帐,连门都不给进,别说上.床了。老爷,小的可是为您办事的,这要是出手小气了,那不是丢您老人家的脸么?这种事,小的绝不能干。” 没天理了!去替您趟雷,还得自个儿掏花销,这是人干事儿? “嘁,又是个怕媳妇的。多跟老爷我学学,老子要花钱,你看你太太敢不敢吱个声儿。”大老爷得意洋洋地鄙视一下林之孝,才开恩道:“去账上支银子,五百两以下不用报账了。” “哎,得嘞,后日一早就给您办妥妥的。”有银子拿,林大管家登时喜笑颜开,高高兴兴地回家给媳妇报备去了。当然,他不会说老爷让他去逛南风馆,只说是明日有事要办,可能不在家。 原先,大老爷想把王仁塞进忠顺的地盘去,但想想不好这样坑朋友,哪怕是狐朋狗友也一样。毕竟王仁是王子腾的亲侄子,也是王家下一辈唯一的男丁。虽然他跟忠顺都不惧他王子腾,但总不好因自己的事给朋友找麻烦。 说起忠顺王,那可是贾赦的老朋友,两人上辈子交情就不错。想当年,为了给贾赦出些闲气,忠顺还派了王府长史去给贾政添堵,也就是问宝玉寻琪官那一段。 其实,他哪里在意一个小戏,那在他看来不过是个玩物罢了。不然,也不会任由琪官跟北静王、冯紫英等打得火热了。 也是说人人到,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,忠顺王溜溜达达地进了荣国府。一见着贾赦,忠顺王便嘴里啧啧有声地围着他绕了好几圈,目光十分诡异。知道赦大老爷恼得抬脚要踹了,才打个哈哈坐下,道:“恩侯原来竟是同道中人,小王万分欣慰啊。” 忠顺王乃是先帝第三子,也是宇文熙的三哥,名唤宇文煦。人没什么大本事,对朝堂也不感兴趣,只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,惟愿安安生生做个太平王。宇文熙对这个三哥也向来宽宏,当然其中有没有宠杀的意图,就只有天知地知了。 “你别说啊,恩侯这么细细打量起来,倒也是个俊俏的。除了脸黑了一些,皮糙了一些,身板子宽了一些之外,还能看。”宇文煦上上下下地把贾赦好一番打量,完了评价道:“不过,恩侯啊,本王不好你这款的,所以我俩是没有希望的,不要再在本王身上浪费时间了。” “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,谁跟你是同道中人,老子爱的是美人,美人,懂么!”贾赦白他一眼,这货自我感觉太良好了,老子就算那啥了,也看不上你这样的好不! “我知道,美人嘛……”忠顺递给他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,把脑袋凑过去问道:“那你说,为嘛让你家管家去打听南风馆的事,他都打听到我家长史的头上了。你可别告诉本王,是你那管家改了性情。” “也没什么,下官最近闲得慌,相当一回拐.子。让林之孝去打听哪家馆子最低.贱,拐了人好往那里送。原想着便宜你的,可惜你那里条件太好,达不到要求,遗憾啊。”大老爷眯了眯眼,表情显得很危险。 “啧啧,公然在本王面前说这些违法犯法的事情,贾恩侯你的胆子不小啊。说说,你准备拐谁?你家那个书生大侄子,还是衔玉的小侄子?”父债子偿,忠顺只当贾赦迁怒了两个侄子。 “老子没那么卑劣,你少瞎猜。”大老爷不乐意了,他虽对贾政、王氏夫妇不待见,对贾珠、宝玉等即便没有特殊照顾,却也没有动过歪心思。 见了忠顺撇嘴的样子,大老爷没好气地道:“你对我侄子们这样门儿清,难道早惦记着呢?我可告诉你啊,不准将魔掌伸向老子的地盘。” “嘁,老子才兴趣呢,一个麻杆一样的书呆子,一个红包一样的胖小子,谁看得上他们。我也是怕你一时想不开,做出些什么昏头的事情来。长辈的事情长辈们解决,不要牵涉到小辈;小辈们的事情小辈们解决,不要搬出来长辈,这是父皇教给我们的,我今日也说给你听。” 知道贾赦不是那个意思,忠顺王收敛了面上的戏谑,语重心长地说道。 贾赦感受到了来自狐朋狗友的关心,面上不屑一顾,眼睛却柔和了不少。这辈子他地位不同,跟忠顺王的交往更多些,两人倒是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。当然,更多的时候还是互相坑害。 “啊,忘了告诉你了。我来之前派人进宫,把这事跟皇上提了一句,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什么。恩侯,你要多加保重啊,本王还有事先走了,你就不要送了。”趁着贾赦还没反应过来,宇文煦拍拍他肩膀,火烧屁股一样走了。 宇文熙是个什么心思,别人或许拿不准,他这个老经验的怎么会看错。只是他实在有些看不上弟弟拖拖拉拉、若即若离的作风,太特么不干脆利索了! 身为一个资深同道的好哥哥,逮着机会推上一把,这就算做好人好事了。若是日后有情人终成眷属,那也是他的一桩功德。即便是俩人没成,他也能为之惋惜慨叹一二,至少努力过。 当然,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什么的,忠顺亲王殿下是绝不承认的。 老子好想掐死你!大老爷怒发冲冠地追出来时,忠顺早就跑得没影儿了,徒留他在院子里大喘气。 这嘴怎么就这么碎呢?!赦大老爷蹲在院子里抱头,老子不过就是想办点小坏事而已,怎么就弄得天下皆知?!这样还让老子怎么当拐子,还怎么享受报仇的快.感? 他现在都能想到,估计不大会儿宫里就得来人,皇帝老儿还指不定想歪到什么地方了呢。 “李清,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?”难道是想了解了解两个男人怎么弄?也不怪宇文熙如此想,昨日两人才言语交锋过,转头贾赦就去寻摸南风馆,怎能不让他遐想连篇。 乾清宫里,皇帝陛下摸着下巴,皱眉吩咐道:“南风馆那种地方不干净,不许他去那种地方。你去寻些图册给他送去,若是宫里面没有,就去找忠顺王要,他那里定然多得是。” “是。”李大总管有些迟钝地退出御书房,站在门口癔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。最近这进展有点快啊,这就算是挑明了?两人这就要奔着那啥去了?这个世道变化太快了,他年轻轻的就有些跟不上步伐。 而且,那个贾赦也太不矜持,怎么能这么迫不及待!昨儿皇上才刚露出点意思来,他这就已经准备着怎么办事了,难道是早就惦记上陛下了? 不过不管他怎么胡思乱想,一箱子精美的各式画册还是送到了赦大老爷面前。 看着眼前两个半人高的红木箱子,赦大老爷咽了咽唾沫,颤抖着手指着,问道:“这些……都是什么东西?”预感很不祥,好想炸毛怎么办? 李清品了口香茗,意味深长地看看贾赦,那眼神也说不清是鄙视还是同情,“一箱是皇上赏赐的,里面都是荣公想要学习的;另外一箱是忠顺王爷友情赠送的,各种精美用具,让您用来实践的。”看贾赦这样子,恐怕是被忠顺王爷坑了,可怜见儿的啊。 感觉更加不祥怎么办?他都能想象,这两只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可怕的东西。这日子没法过了,老爷不过是想报个仇而已,为嘛要这样对老子啊!!! 贾赦闭着眼睛,双手将头发抓成鸡窝,半晌才抬起头目带侥幸地问道:“大总管,这其实是个误会,还是让这些东西各归各位、各得其所吧。”老子用不着,用不着! 哼,这时候知道喊大总管了?! 李大总管乜斜他一眼,笑道:“荣公,此乃陛下所赐,亲王所赠,何等荣幸啊,怎还能推辞?荣公莫要辜负了皇上和王爷的厚爱啊。” “时辰不早了,李公公还是赶紧回宫吧。”看你那幸灾乐祸的脸!大老爷是个当机立断的,一旦话不投机,二话不说地就翻脸撵人。 李清也不跟他打缠,知道这人此时已在崩溃边缘,也怕自己一旦刺激得过了,这货混不吝地再把自己揍一顿。论武功,贾赦不是他对手,但谁让人家靠山硬呢,他就是挨了揍也不敢真还手。 “去,给老子准备十大酷刑来!”撵走李清,贾赦暴躁地在院子里趟地,像一头fa情的公牛。 看他气成这样,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,都躲得远远的,却蓦地听他吼了这么一句,不由都面面相觑。十大酷刑是什么东西,咱家有这玩意儿么? 大老爷想明白了,这祸就是林之孝那小子闯的,他就是罪魁祸首。原以为他办事牢靠,让他去打听点事,他就是这样牢靠的?!老爷今儿非得动动家法不可! 荣国府的下人们还是很给力的,很快就把十大酷刑筹备出来了,除了大小不一的板子,就是粗细不同的藤条,再加上一条鞭子。数一数正好十样,齐活! 赦大老爷看着这些个,忽然就气乐了。他觉得自己就是没事找事,想整治王仁整治他便是,干嘛搞得兴师动众的,结果王仁还没事呢,他先把自己坑进去了。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吧! “行了,把你们这酷刑收起来,明儿都去顺天府衙参观参观,看看什么才叫酷刑。都散了吧,等林之孝回来告诉他,老子罚他半年月俸。” 大老爷回了书房,撇着嘴掀开皇帝老儿送来的那只箱子,随手拎了一本画册出来坐下。屁股还没坐稳时又站起来,到门边将门栓cha上,又拽了拽加以确定。这之后,才摊开画册来。 好吧,他承认,他其实对这个也有点兴趣,所以才会干出这种蠢事……   ☆、第五十五回为盐政皇帝欲南巡爱操心贾琏戏老爹   “擦,竟然还能这样!长见识了,长见识了……”铺着柔软毛皮的软榻上,赦大老爷盘腿坐着,手里捧着一本木刻本的画册。堂堂的皇家秘藏,完全被这货拿来当小人书看了。   忠顺王送来的东西,早被他扔进库房里吃灰了,宇文熙送的这箱画册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。阅过之后,大老爷深感涨知识了,却没了跃跃一试的心思。他深觉,以自己这样恶劣的资质,是不足以参与到这项深奥的学问研究中来的。   比如……他的老腰就不行!   宇文熙若是知道了,自己送的东西虽然为贾恩侯打开了新世界,却也让他产生了望而却步的心理,不知会是怎样的懊悔。不过他现在并不知道,他老人家正琢磨着南巡的事。   今年边塞大定,南方却不太平静,尤其是江南盐价日益上涨,竟已是京城的数倍,早已引起了宇文熙的关注。先后更换了三位巡盐御史,却都不见成效,情况反而越发严重。昨日方才任命了第四任的巡盐御史,正是贾恩侯的妹夫林海。   自古以来,江南扬州都是盐商汇聚之地,偏那里却总是让众多百姓都吃不起盐,实在是一种怪现象。而宇文熙,就偏偏见不得这样。是以,不管林海能不能做出成效,他都决定亲自下江南看看了。而他这一去,也注定了江南必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。   于是第二日早朝,皇帝陛下一声令下,轰轰烈烈的南巡准备工作便开始了。各部官员都为此忙得脚不沾地,恨不得一日当成两三日来。这可真是,上面张张嘴,下面跑断腿。   因还在休沐之中,贾赦并没有第一时间知道皇帝老儿要南巡,他正发愁着贾小琏早恋的事。不过是一眼没看住,这孩子怎么就跟那个王熙凤玩到一处了呢?!   “父亲,这道拔丝红薯太甜了,我不爱吃,能给凤妹妹送去么?”贾琏意思意思地夹了一筷子红薯,便飞快地问道,一副极想去献殷勤的样子。   自从贾赦重生之后,只要父子俩都在家,总是一起用膳的。此时的赦大老爷便被儿子噎得吃不下饭,喝不下汤的,没好气道:“送什么送,你妹妹也爱吃甜的,怎么不见你给她送去?”   “那要问您喽,什么东西是我这有的,她那里却没有的?”贾小琏冲他爹撇撇嘴唇,带着点酸味的说道。他爹是很疼他,但跟他妹妹一比可就差远了。有时候,他都羡慕迎春,生为女儿真沾光啊。   “你爹就坐在这里跟你吃饭,她那里就没有嘛。乖儿子,别跟你妹妹吃醋,她是早晚要嫁人的,爹还能疼她几天呢?”大老爷察觉到了儿子的醋味,得意地勾起嘴角。看看,老爷在儿子心中是多有地位!   “谁吃醋了!”贾小琏瞪眼,绝不承认自记方才说了酸话。正打算跟他爹掰扯清楚的时候,却见同桌的云烈端起了拔丝红薯的盘子,脚下如风地跑走了。贾小琏登时目瞪口呆,都忘了该说什么了。“他……他这是去哪儿?”   “还用问,给你妹妹送点心去了。”这个傻小子也不是个好的,仗着自己脑子还不太清楚,整日腻在他家小闺女的身边,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。最好不要被他抓住什么破绽,不然别怪老爷不念昔日一饭之情。   “琏儿,我听人说,你跟王家那丫头走得挺近,整日里哥哥、妹妹地嬉闹?”贾赦举了举筷子又放下,决定还是先跟儿子谈谈再吃饭,不然他心里塞得什么都吃不下。   “您说凤妹妹啊,我们年纪相仿,是挺能玩到一处去的。难得咱家来了个活泼好动的陪我玩,昨儿我还哄她爬树呢。原以为她不敢,谁知道她还真爬了,倒把我唬一跳。还有前天……”说起小玩伴来,贾琏就滔滔不绝起来,如玉样的正太脸都放着光茫似的。   赦大老爷觉得胸口又闷又疼,连忙用手按住,才觉得好一些。他觉得,自己应该跟儿子说清楚,那王熙凤就是个不能沾的祸根子,谁沾上她谁倒霉。但若是真是说不通的话……大老爷的眼神一厉,已经动了让她被意外的念头。   “你,就觉得她那么好?琏儿,你听爹说啊,那姑娘看着就不是个省油灯,瞧她那眼神儿就知道定是个泼辣的,日后还不得拘束着你?!而且,她那身板子,纸片子一样单薄,那就不是个好生养的,还有……”   “还有她的嘴唇、耳垂都薄得很,那可不是有福之相,说不得还要拖累亲友啊。对了,她那个性子也不行,跟你那个二婶一样,是个掐尖要强爱逞能的,终究会误了自己的啊。最重要的是,她还是个无法无天的,那胆子都大到没边了,要不……要不怎么敢跟你爬树呢?”   “爹爹,”贾小琏面se古怪地打断他爹的喋喋不休,疑惑地问道:“您似乎对王熙凤观察得十分仔细,对她这个人也十分了解啊,这是怎么回事?”难道您看上她了?!   大老爷一时无言,他能告诉儿子上辈子的事么?大老爷抑郁地扔下筷子,道:“你别管。我不吃了!”然后置气一般地背过身去,自顾自地生闷气。心里将二房的人和王熙凤统统问候一遍,决定明儿就弄死她。   “您真的看上她了?!”贾小琏的声音都变调儿了,少年未变声的嗓子火力全开,简直能直冲天际,“不准你再给我讨小妈,尤其还是比我小的。”   “讨、讨什么小妈?”赦大老爷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,耳朵直嗡嗡地。他不知道儿子这是吃错什么,怎么着么吼,弄坏嗓子怎么办?赶紧回过头去看,还给儿子倒了杯茶润喉。   “你说这说那的,不就是不想让我跟王熙凤玩么?把人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观察得那么细致,不是看上她了又是什么?爹啊,您都多大岁数了,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。我这还不到十三呢,白头发都快长出来了。”说着贾小琏就去扯他那头乌黑乌黑的头发。   “去,胡说什么呢,你老子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么?还看上个十来岁的小姑娘,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?她妈我都看不上,你别说她了。个混小子,还学会排揎老子了,谁让你瞎操心了,老子才是真操心好不好。看看、看看,这才是真白头发呢。”   大老爷仔细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发丝,果然从里面找出一根白头发来。他心里已经松了口气,也有心情跟儿子胡闹了。方才琏儿的语气他也听出来了,似乎没有他想象中对王熙凤那么上心。   这就好,这就好啊!!!   “琏儿,方才我跟你说的,你要放在心上。你如今的年纪还小,须知道越是招人喜欢的女子,其实越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。就如你大堂姐,看着是多端庄大方一姑娘,心里的花花肠子却一点也不少。你可别跟我说,你没吃过她的亏。”   “还有这回的王熙凤,她比你那堂姐还要更甚一筹。你应该也能看出来,王家这次送王熙凤过来,是为了求联姻的,看上的就是你。可咱家跟二房、跟王家都不和睦,如何还能娶一个姓王的媳妇,那不是自己往自己屋里掺沙子么。”   “当然,即便是没有这些不和睦的事,单是那个女子也不行。这个你可一定要听爹的,爹比你多活了几十年,见过的总是比你多的。听话啊,乖。”若不是这两年贾琏长高了不少,赦大老爷都想像之前一样,把儿子抱到怀里当娃娃哄。   “噗嗤……”看着他爹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儿,贾小琏忽然笑了,很快便笑得红了眼圈,“您就当我真那么傻啊,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。别说我也是在宫中摸爬滚打过的,但说我是您的儿子,也不能那么容易糊弄吧。”   大老爷闻言两眼猛地一亮,旋即呲着牙拍了他一记,笑骂道:“混账小子,还敢戏耍你老子,看我不跟上书房的师傅告你一状去。快跟你老子说说,到底怎么回事?”   “其实,也是王熙凤赶上了,算她倒霉吧。前阵子,皇上派宫中内监来教导皇子们,便命我也跟着听听。所以我便也只好跟着学了,原来是说些女子后宅、后.宫中的手段。听皇上说,这些手段看着不起眼、不入流,有时却能起到十分重大的作用。”   “皇上教导皇子们,这手段他们可以看不起什么的,却必须要知道有这回事。不然,日后被后宅女子蒙蔽了,也是活该。学完之后,皇上还要我们写实践报告。我原先还想着没有实验对象呢,这王熙凤就一头撞了上来,可不就笑纳了。”   说到得意处,贾小琏弯起了桃花眼,笑得像只偷腥的猫。似乎,对于自己能够将计就计,把王熙凤当成实验对象十分满意。   “还有这回事啊?那你跟他们都学什么了?可不敢学那些妖妖娆娆的,听见没?”内监什么的,赦大老爷有些不放心啊。不过,只要琏儿没对王熙凤东西,想干什么都行。   “不告诉您。”贾琏想了想,补充道:“皇上说,这种事不用跟您说,您的后宅管理得很好。”   可不是,他老爹虽然妻妾成群,却从来都没有争吵。为嘛?老爹管得好啊!   首先,太太就被管得唯唯诺诺的,老爹说东她不敢说西;其次,姨娘通房们没有谁比谁更得宠的,老爹对她们都一视同仁,没什么争头,这跟皇帝陛下的后.宫异曲同工。没有了必须争夺的利益,自然也就没有了争斗的立场,那还争什么?毕竟,战斗狂人还是很少的。   得了贾琏的实话,赦大老爷便彻底放下心来。不过仍旧嘱咐他一句,万万不可被画皮迷了眼,一定要把持得住才行。其实想一想,贾琏在宫中住了一年多,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,被个王熙凤迷了眼的可能性真不大。   要知道,贾琏在宫里的时候,整日都是跟皇子们在一起的。皇子们时宫女们除了皇帝老儿的另一选择,在皇帝老儿不好勾引的情况下,皇子们无疑就成了香饽饽。   在他们的身边,围绕着不知道多少花容月貌的宫女们,环肥燕瘦的能让人看花眼。而贾琏身为他的儿子,即便当时他还没有升爵,至少也是个一等伯,自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那样的环境锻炼出来的人,怎么会轻易被王熙凤迷住呢???   大老爷想通了之后,忽然发现自己真有些瞎操心了。   他是想明白了,可容庆堂的贾母等人却不明白这个,她们只当是贾琏和王熙凤青梅竹马,已经分不开了呢。于是这一日,趁着贾琏休沐在家,贾母便将他们父子叫到荣庆堂来,想要将贾琏和王熙凤的婚事定下来。   “瞧瞧他们两个这样子,真是好啊。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活泼惬意,唉,只是再也回不去喽。”贾母指着正说话的贾琏、熙凤两人,一脸欣慰地叹道。   “算一算,我今年也快六十了,也不知道还有几个年头好活。这几日啊,我总是梦见老太爷,怕是他等我啊,等得着急。每回我看着他的样子,都恨不得就这样随他去了……”说着说着,贾母便老泪纵横起来,十分动情的样子。   “老太太说得哪里话来,儿子还指望您长命百岁了,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。老太爷入梦,也不一定是为的这个,说不定为的是旁的什么事,或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也有可能。”贾政连忙又跪到贾母跟前劝道,真是一个十分孝顺的儿子啊。   贾母被众人劝解一阵,才渐渐止住哭声,“我想着,老太爷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,怕就是琏儿的事了。如今珠儿已经进了学,也订了亲事,我不担心他的事。只是还有个琏儿,老大啊,琏儿是荣国府的长房嫡孙,咱们也该将他的亲事早早定下才是。”   “我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撒手人寰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琏儿的婚事了。”贾母见贾赦不吭声,继续打着悲情牌,“若是没能看着琏儿定亲、成婚,我这老太婆怕是不能瞑目啊,就是死了也无法跟老太爷交代……”   “琏儿的婚事不着急,等他及冠了再说也不迟。老太太的身子也不用担心,您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好活,少不了重孙子抱的。”贾赦冷冰冰地说道。对贾母的身子,他是深有体会的,这老太太生来就是享福的,家里的福尽了,她也就没了。   ☆、第五十六回觉受辱凤姐记心结怕老婆李氏战子腾   吾家有子初长成啊!   赦大老爷被儿子贾小琏的一句“一路顺风”,逗得心花怒放脚步虚浮飘飘然了。他就说嘛,老子的儿子怎么可能被美色迷住眼睛,还是这种看着就尖酸刻薄没福气的美色。   大老爷嘚瑟地一掸衣袖,嘴角压抑不住地翘起,“恩,顺风好,顺风好啊!”赶紧飘远点,别在老子面前膈应人。   贾母本来满怀期待地等着贾琏情急留人,却没想到被“一路顺风”砸了个正着,噎得一口气哽住,眼前发黑好悬没背过气去。   到这会儿她也看出来了,孽障的儿子,那就是个小孽障,方才那一番作态,分明就是作弄于她。   哼,这父子两个,一对儿的大逆不道!   “好了,你们用不着跟我打马虎眼,我就直说了吧。”贾母冷下了脸色,面上颇为不豫。她全然忘了,方才是谁拐弯抹角地说话来着了。   “珠儿和蓉儿的亲事都有了着落,琏儿的事也该cao办起来了。我瞧着凤丫头就很好,不管是人品相貌,还是家世出身,都跟琏儿相配得很。王家跟咱家又是亲家,相互知根知底的。不如,就此将两个孩子的事情定下来,免得日后仓促了。”   “她?跟我琏儿相配?老太太你今儿吃什么了,怎么尽说些胡话?”摆手示意儿子闭嘴,贾赦眼睛一翻,嗤笑道:“什么时候一个白身土财主的女儿,也配得上公爵嫡子了?就她这样的,你若是真喜欢,就留给珠儿、蓉儿当个二房吧,我儿消受不起。”   这话说得有些绝,就差没指着贾母的鼻子说,你吃拧了吧?!当然,他在贾母面前言语放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,想来贾母应该适应了。   说罢,他也不管旁人作何反应,拉着贾琏甩袖子就走。   身后,邢夫人低着头掩住面上的笑意,紧跟着她家老爷走人。曾几何时,总是她在王家女人面前丢脸,现在却总是能围观她们丢脸。唉,人生真是很美好啊!   走到上房门口,贾赦忽然又转过身来,道:“对了,我得告诉你们一声,我家琏儿的婚事不用你们任何一个cao心,记住是任何一个。”   手捂着心口,贾母眼睁睁看着贾赦带着贾琏走远,眼神晦明晦暗,却难得没有大吼大叫大发雷霆,似乎是要忍下来了。实在是,她真的已经有些习惯了。   她知道,如今的她很难影响到贾赦,若是再叫嚣什么只会更显现出自己的狼狈难堪。她已经在外人面前丢脸了,她不想让自己更丢脸。不过……别打算就这么让她退缩。   王夫人心情不错,捻动佛珠的手指都显得那么惬意。大房的人虽然很可恨,可在王熙凤这件事上,做得还是不错的。那句土财主的女儿,深得她心啊!   整个上房里,反应最大的就是王熙凤了。她本就是个憨胆大的火辣性子,如今又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,面上根本就绷不住,一张瓜子脸涨得通红,瞪着一双丹凤三角眼,满满都是怨毒。   身为王家嫡女,她平日里皆被人高看一眼,何曾遭受过今日这样的侮辱。贾家大房的父子两个,她记下今日的耻辱了,终有一日等她得势了,定是要好好回报。   王家先祖亦是开国功臣,当年得封县伯爵位,但却只能袭一代,到了王熙凤父亲这一辈便没有爵位可袭。正是因此,王子腾才去混了军伍,然后凭着贾、王两家在军中的人脉,爬到京营副节度使的位置上。   有王子腾这样力求上进的,也有王熙凤父亲那样不上进的。王父文不成武不就,一辈子都是白身,全靠着祖上的余荫,在金陵看管些家业,做个土财主。所以这“白身土财主之女”,赦大老爷还真没屈说王熙凤。   只不过,王家这一代人丁并不兴旺,兄弟几个膝下竟只有王仁一个男丁,余下的全都是女孩儿,王子腾家光是嫡女就有三个。   物以稀为贵,人也是一样。王仁身为王家唯一的男丁,自然就金贵得不得了,就连王熙凤父女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。   也许是父母的言传身教,王家兄妹向来认为整个王家早晚都是他们,王子腾的余荫也是他们的,从来都把自己摆在朝廷重臣子女的地位上。王熙凤这一下被大老爷揭了皮,怎能不怒呢!   王熙凤更恼恨的还是贾琏,原以为他是个好的,却没想到竟如此奸恶阴险。她对贾琏的那点好感,全都变成的怨恨,恨不得对其食肉寝皮。同时也下定决心,日后定要嫁一个高高在上的,让贾琏父子跪在她面前求饶。   当然,她怒不怒的,赦大老爷根本就没放在心上,就算是知道了,恐怕也只会回她两声冷笑。别说她那个没用的爹,就算是王子腾在大老爷面前,现在也得夹着尾巴做人。于是这事就被贾赦彻底抛到脑后,混不管会不会有人怀恨、图谋报复在心什么的。   恼羞成怒的王熙凤,当天就回了王子腾府上,见了她娘便哭哭啼啼地开始告状。当然,她更多是哭给王子腾夫妇听的。她也知道,她爹娘没有这个叔父可靠。   “这贾家也太不留情面了,咱们两家还是亲家,听听他说的那是什么话?他身为长辈的,竟然不顾体面这样侮辱凤儿一个小辈,这、这成何体统啊。叔叔,这事关乎咱们王家的颜面,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!”王母齐夫人气得脸都白了,怒声向王子腾道。   贾赦如此不给王家面子,王子腾心里也怒得不行,可他又有什么办法?难道他一个赋闲的从二品,还能对人家打上门去?别逗了,贾赦那是超品公爵,又深得圣宠身居要职,那是他能挑衅的?以前他有多看不起贾赦,现在他就有多不敢惹贾赦。   “嫂嫂,此事还要从长计议,还是等大伯来了之后再说吧。哎呀,我瞧着凤儿也累了,晚饭就不用出来用了,等会儿我让人送些好克化的。老爷,咱们就不打扰嫂嫂,这边回去吧。”李夫人冷眼看了好一会儿,才强压下心中的厌恶道。   她想来都对王子腾的兄弟姐妹们看不上,从来都只是维持着面上的和睦。尤其是大房四口,自从她只剩下三个女儿后,就处处扎她的眼,让她烦不胜烦。如今看王熙凤受辱,她都恨不得骂一声活该了。   王子腾顺着媳妇给的台阶,抬脚就走人了,只留下王熙凤母女面面相觑。   “看来,想联姻的法子是不行了。”李夫人怨怨地瞪一眼王子腾,嗔怒道:“都是你那个妹妹坏事。原本咱家跟荣显公也没什么仇怨,两家还是亲家,本该互相扶持的。可她倒好,处处不知收敛,惹怒了荣显公,倒连累的你吃了许多挂落,到现在还赋闲在家。”   “人家联姻,都是结两姓之好,咱们可倒好,把她嫁过去,净结仇了。若不然,凭荣显公的圣宠,只他一句话,别说复职了,说不定你那个副字都能去掉呢。现在啊,我看只要荣显公得势一日,老爷怕是复职无望了啊。”   虽然知道自家夫人说得是实话,但王子腾还是觉得很丢面子,勃然怒道:“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,整日里净胡说八道。他此时得势,我就不信他能得势一辈子了。你若是看不上我,那也好说,我给你一纸休书,你爱找谁找谁去。”   “哟,嫌我说话不好听啊?可谁让我心直口快,就会说实话呢。”李夫人却一点不买他的账,反瞪着眼站起来,指着王子腾道:“有本事在我面前发怒,有本事你去官复原职啊。还别说我看不上你,就凭你那四个坏事的兄妹,你又有何让我看得上的?”   李夫人越说越气,一手叉腰一手指点,“你那个大哥,就差把你的都当成是他的了。不就是膝下有个儿子吗,他在金陵惹了多少事情,不都是你托人给抹平了的。怎么,欠人情不用还的啊?现在还想撺掇着你去招惹贾家,你是不是也要往上冲啊?你去啊,不用你写休书,我直接就当寡妇了。”   “你……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,我不跟你说了。”王子腾气得不轻,他对着媳妇总是理亏词穷,干脆一甩袖子走了。其实他也知道,李氏虽然说话难听,却全是为他。   王家爆发的夫妻战争,不为外人所知。如今京中最关注的,乃是明年正月御驾南巡之事。因江南水患频发,皇上为巡视各地河工,下旨明年正月十三出发南巡。   这真是上面张张嘴,下面跑断腿。   皇帝陛下一声令下,朝廷上下便轰轰烈烈地忙碌起来了。皇帝南巡不是件小事,即便皇上屡屡申明要一切从简,可帝王出巡都是有规制的,即便简之又简,可又能简掉多少呢?   宇文熙于是在朝会上道:“此次南巡一切耗费均由朕私库支应,不动国库银帑;沿途官员除有旨意外,不得修建行宫,不得组织接驾,不得进献上贡,凡有违者罢官抄家流三千里;随行人员不得携带女眷,随侍者不过三。”   虽然知道即便有这样的旨意,下面也多的是阳奉阴违的。不过他并不太在意,反正他话已经说明白了,等的就是那起子不开眼的撞上来呢。   对于南巡这事,赦大老爷也相当期待。虽说贾家是从江南发迹的,可他自己还真没有下过江南。一听说皇帝老儿要南巡,他这心里就跟猫挠了似的,痒得不行。按说,以他跟皇帝老儿的交情,下江南还能没他的事?   可偏偏迟迟不见点他随行的旨意,大老爷又拉不下面子求人,事情就这么搁下来了。眼看着秋去冬来,马上就该过年了,皇帝老儿竟然还不提这事,赦大老爷可就有些坐不住了。   上书房是正月初一才放假,除夕这天贾小琏从宫里回来,带回来一个消息,让赦大老爷彻底怒了。   “爹,我要伴驾南巡,你在家好好看家,儿子会给你带礼物的。”   怎么回事,抢儿子是吧?!   还有,老子都收拾好行李了,你就给老子听这个?不行,这事得好好跟皇帝老儿说道说道。   ☆、第五十七回戳中痛处贾珍受惊仗势欺人邢氏逞威   赦大老爷的说道之旅不太顺利,没到府门就被林大管家拦住了,“老爷,今儿是除夕,等会儿就该祭祖,隔壁的珍大爷已经派人来请了。”   祭祖是个大事儿,不能缺席的。大老爷只好咬咬牙,先把这口气咽下去,收拾妥当带着儿子祭祖去。贾家在京城有八房族人,每年除夕祭祖都是重中之重。   男丁们在祠堂祭拜过祖宗牌位之后,方来至正堂上祖宗画像前,男女分处内外两边,唯贾珍乃长房长子,立于女眷处。贡品由小辈们递到贾敬等人手中,又传给贾珍,再由贾珍传给尤氏等人,直至传到供桌前,交到邢夫人手上,最后由贾母捧放至供桌上。然后阖族老少三百余口,一同拈香下拜。   贾赦立在贾敬身后,仰头看着祖父、祖母及父亲遗像,心中不由百味杂陈。子欲养而亲不待,实乃人间之大恸,特别是他这个两世为人的。   上辈子糊涂纨绔了几十年,这辈子重生却又没能跟长辈们忏悔,实是人生之大憾。如今他也算重新做人了,可祖母和父亲却都看不到了。   传说人死之后,会在天上看着自己放心不下的牵挂,也不知道祖母和父亲是不是也在看着他。应该会吧,毕竟他可是老贾家的大纨绔,从来都不是能让人放心的。   拜完一干长辈,就是守岁的时候了。宁荣两府分别摆开宴席,男人们都在宁府那边,女人们则聚在贾母的院子里,叫了两班小戏,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。   赦大老爷对此心不在焉,独自坐在那儿自斟自饮。以往,他总是跟珍儿他们混在一起,说些个男盗女娼的荤话。如今却没了那等兴致,他现在觉得自己得到了升华,在老贾家已经有些曲高和寡了。   “小侄敬叔叔一杯。”贾赦不去理人,却有人巴不得理他。不过一会儿的功夫,也不知有多少族人来敬过酒了。这时候,贾珍也凑过来,敬过一杯酒来。   贾赦翻他一眼,喝了半杯,“不去伺候你老子,在这里招什么嫌?”他已经喝了不少,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,眼角微红,隐隐润着水光。   “我爹那样子,看见我烦得不行,就怕扰了修行,小侄可不敢往他跟前凑合,还是赦叔您亲切些。”贾珍呵呵一笑,挨着贾赦坐下,“叔叔,这次皇上南巡,您是不是也要随驾啊?”   这贾珍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赦大老爷本来就恼得不行,这会儿狠狠地瞪他一眼,撇过脸不理他了。不过他酒却醒了些,心里暗忖贾珍为何提起这个。   “您跟小侄透透话呗,皇上南巡到底是为了什么啊?”贾珍嬉皮笑脸地看着贾赦,见他确实醉态盎然,接着打听道:“外面可是传了,皇上说是为了河工,其实是为了别的呢。”   他方才也是看贾赦喝了不少酒,这才过来探听一二的。皇上南巡,很是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,往京里探听消息的就多了起来。贾赦是皇上宠臣,却油盐不进,多少人想要套个话却不得其门而入,于是就辗转托到了贾珍这里。   大老爷晃了晃晕沉的脑袋,一把攥住贾珍的腕子,斜睨着他冷声问道:“珍儿,你就这么想作死?”   贾珍被他弄得一愣,讷讷地蠕动了下嘴唇,想说什么时却被贾赦冷冰冰的眼神冻住,只觉得脑子一僵,把要说什么都给忘了。   “让我猜猜,你是替谁问的,薛家,周家,还是甄家,王家?”贾赦一双醉眼忽然清明起来,死死盯着贾珍道。   他不等惊疑不定的贾珍张嘴,手上微一用力,将贾珍拉过来附耳轻声道:“珍儿啊,不该问的……别问。不然……”此言意犹未尽,却再也没多说什么。   贾珍被他这一惊一乍地弄得傻在那里,尤其是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声音,直让他汗毛都立起来了。待大老爷一松手,立刻见鬼一样跑掉了。呜……赦叔好可怕!   过去几十年,贾珍一直认为他们叔侄都是同样货色,都是吃喝玩乐在行,正事一点不行的主儿。甚至,他还很有些瞧不上这个堂叔,毕竟贾赦太窝囊了些。身为长子,却被弟弟压了一头,连正堂都住不得。   可这几年忽然就物是人非了,窝窝囊囊的赦叔,忽然就顶天立地起来。不但弄倒了政叔、王氏,搬进了正堂,就连那边的老太太都被折腾得晚景凄凉。出息啊!   他赦叔出息了,连带着他也跟着水涨船高,身边围绕了不少狐朋狗友。今日,他也是受朋友之托,来探探赦叔口风的。原想着,这也没什么,可谁知道竟然被他赦叔恐吓了。   瞥了眼身边空下来的位置,赦大老爷呆呆地眨眨眼,嘟囔道:“不然打屁股……打两个屁股。”   珍儿这个小混蛋,竟敢戳他的痛处,明知道皇帝老儿到现在都还没有宣他伴驾,竟然还敢问南巡的目的。不吓吓他,就不知道尊敬长辈,熊孩子!   况且,他哪知道皇帝老儿打的什么主意,他又不是皇帝老儿肚子里的蛔虫。人人都说他是皇帝老儿的心腹,可谁能知道他的苦?皇帝老儿对他根本不是宠信,那货不过是喜欢逗他罢了!   转眼就时近五更,荣宁二府有爵位、官职、诰命在身的人都动了起来,一个个按品级将朝服穿戴好,出了正门乘马车前往皇宫。今日是正月初一,他们这是要进宫朝贺,兼领宫中赐宴。   邢夫人是个好作的,明知道贾母和王氏会难堪,却偏要穿着一身超品诰命的冠服,到她们面前打个转,美其名曰是来求赐教。其实她就是想看看那婆媳俩憋屈嫉妒的脸,好保持愉快心情。   自从没了诰命身份,贾母和王夫人便再没摸过诰命服饰,更没进过宫,如今见了喜气洋洋的邢夫人,只觉得牙都是酸的,恨不能一把锤死她,好自己披上那衣裳。   “此去宫里,要处处当心谨慎守规矩,莫要败坏了荣国府的名声。你素来是个牛心左性的,做事没个章法体统,让人不能放心。若是在宫里出了什么差错,教我知道了,可别怪我这婆婆不给你留体面。”贾母心里不爽快,面上就黑乎乎的,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。   她见邢夫人面上不以为然,越发地唠叨个不停了,不屑道:“你记住了,你是我的媳妇,若是在外面丢了脸,日后可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老姐妹。要我说,这些填房续弦,多是出身小门小户,都很不该得个诰命身份,没得辱没了家族门楣……”   “老太太说得极是,我和珍儿媳妇这样的填房,确实是出身小门小户,没见过什么世面。”邢夫人呵呵一笑,很无礼地打断贾母,道:“唉,谁叫我们爷们儿争气,又知道疼人呢,这可不就有了诰命身份。说起来,也是我的运道不是。”   “哦,对了,老太太竟还有许多交情好的老姐妹么?为何许久不见她们登门呢?”她抚了抚衣裳袖子,一副为贾母着想的口气道:“正好如今正在年下,不如老太太列个单子给媳妇,赶明儿媳妇就下了帖子,请她们来给老太太叙叙旧,解解闷儿啊。”   邢夫人说着话,眼中却满是嘲讽,看着贾母蓦然涨红的脸色,不带掩饰地勾起嘴角。还提什么老姐妹,她不是早就没脸去见那些所谓老姐妹了么。哦,也不对,是她有脸去见人家,人家却不屑见她了。   狠狠地耀武扬威了一把,邢夫人只觉得神清气爽,连半宿没睡的疲惫都去了大半,“啊,时辰不早了,再不出门就该晚了。老太太、弟妹,你们就不用送了。”   “啪!”身后响起瓷器落地的脆响,邢夫人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。难怪老爷那么喜欢仗势欺人,这种感觉……就是爽啊!邢夫人深深觉得,这样的事情,每年都可以来一回。   荣庆堂上房里,贾母木呆呆地坐在软榻上,她现在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。   曾几何时,邢氏在她面前就是个受气包,能指着鼻子臭骂那种,可现在呢?胆敢打断她的话不说,还敢对她冷嘲热讽,更敢公然嘲笑于她,这就是骑在她头上撒野吧!?   可她能怎么样呢?   再把“孝”字提起来?有用么?哼,要是有用的话,那逆子也不敢如此对她了。人都说有样学样,近墨者黑,邢氏可不就跟着那逆子学会了忤逆。   求助娘家亲友?有用么?娘家父亲、兄长都已过世,人走茶凉,留下的两个侄子根本靠不住。至于那些老亲、世交……呵,自从没了诰封,她早就猫嫌狗厌了,谁会管她有没有受委屈。   至于那个寄予厚望的儿孙,有用么?小儿子,少年时考不中科举,靠着老太爷的遗折封了个小官,如今十几年下来,升没升上去,反倒降下来半级,恐怕她是指望不上了。好在大孙子有出息,来年说不得就能金榜题名,算是给留了她一点希望。   当然,她也没忘记孙女元春,虽然这孩子自打一进宫就没了音信。可她坚信元春一定能熬出头来,尽管只是为了相信而相信。   “怎么这么晚?”看见邢夫人兴高采烈地出来,赦大老爷皱皱眉头,抱怨一声。他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宫跟皇帝老儿算账了,这女人怎么能拖后腿!   ☆、第五十八回宇文熙惹急再顺毛贾恩侯夜半下扬州   皇帝过年是很无聊的,从早到晚不是拜牌位就是被人拜,纯粹是浪费时间。宇文熙已经适应了十几年,都还没能适应良好。微微垂眼扫过龙椅下黑压压的一片,他无聊得都想托下巴打哈欠。   “诸位爱卿……”口中说着一长串的套词,眼睛却不停地往下撒么,不一会儿便从人群中把贾恩侯找着,亦瞧见他偷偷撇嘴的样子,不由得笑意盈目。   大朝贺之后,便是赐御宴。因朝贺的人太多,也只有三品往上的才能在大殿里有个座儿;余下四五品的就在殿外檐下,能有个帷帐挡风;品级再低些的就只能安排在汉白玉阶下,天寒地冻的别说吃不吃得饱了,拿筷子的手都是哆嗦的。   席上,宇文熙只略饮了两杯,便点了贾赦的名,带着人回了乾清宫。虽然大殿里点着许多火盆,可也没暖和到哪里去,还是这暖阁里暖和。   “恩侯,坐下陪朕再用一些。”暖阁里已经摆了酒宴,却不是御宴上的大鱼大肉,多使些清粥小菜,并一些好克化的点心糕饼。受了一晚上的夜,有一碗热乎乎的粥喝下去,可比御宴上那放凉的佳肴强多了。   皇帝老儿还是很有眼色的!大老爷对此表示肯定,毫不客气地坐下喝粥。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,老子正生着气呢。   宇文熙看着好笑,却也不多说什么,只慢条斯理地默默用膳。待寂然饭毕,两人洗漱妥当便对坐着饮茶,却谁都不说话,似乎再比谁更能沉得住气一样。   赦大老爷很生气,刚刚被一碗粥浇熄的火气又燃起来,他真想揪住皇帝老儿的脖领子,大吼一声,“你到底给不给老子去?!”   可惜一抬头,正撞上宇文熙投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,一下子就像被戳破的皮球——蔫了。   “皇上,让臣跟您去南巡吧,臣还没去过江南呢。”伸出去的爪子顿了顿,换成两根手指,轻捏住宇文熙的袖子摇晃。用强的不敢,赦大老爷决定撒一回娇儿。但是相信他,老子真正想晃的是皇帝老儿的脖子。   总之,他绝不能让他琏儿孤身跟皇帝老儿下江南,不然等回来了,说不得儿子都被狼叼走了呢。对,就是这样!   宇文熙笑了,嫌弃地收回衣袖,“朕南巡是为了视察民生,消弭民怨,带你去做什么?你又不通政务,又不武功高强,既不能为朕排忧解难,又不能护卫朕安全,带着你当个累赘不成?”   老子知道自己很没用,不用再这么郑重说明。大老爷很憋屈,真的很想甩袖子走人,让这个皇帝老儿再也不出现在自己面前。但是……   “臣,臣虽然没用了点,但是臣……臣能陪您解闷儿啊。”但是形势比人强,大老爷没能狠得下心走人,只能觍着脸磨叽,“您想啊,南巡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船上,岂不会无聊得很,有臣陪着您说话逗乐,也是个消遣不是。”   “朕诏令南巡一切从简,又岂能不以身作则。带着你,虽然有个逗乐的用途,但……”宇文熙语气中的嫌弃不改,摇头道:“浪费是极大的犯罪,朕不为也。”   算你狠!赦大老爷终于忍不住瞪眼了,一双迷蒙的桃花眼亮得惊人,梗着脖子怒声道:“大不了,大不了臣自费呗。”不管花多少银子,这口气得争!   太看不起人了,他赦大老爷虽说混账过,可现在不是已经改过自新了么,咋还被皇帝老儿归到浪费那一档里呢?!他滴个心哟,都碎成一片儿一片儿的了!   把人逗炸毛了,宇文熙很开心,畅快地笑起来,点了点道:“朕还以为你能憋到什么时候呢,这就沉不住气了?想去江南就说嘛,你说了朕才知道你想去,你不说朕怎么知道?这阵子也不见你进宫,朕还当你要猫冬,懒怠动弹了呢。”   “行了,恩侯你是朕的腹心,既然你开口了,朕自然不会丢下你的。回去跟琏儿收拾好行李,到时随驾南巡。”炸了毛的猫是要顺毛的,宇文熙深谙其中的道道,“过年了,朕也没什么好送你的,让李清从库里寻了一箱子古扇,你拿回去赏玩吧。”   太过分了!赦大老爷一张小白脸憋得通红,一双淡粉的薄唇抿得死紧,隐约能听见他磨牙的动静。他就说,什么心腹宠臣,皇帝老儿纯粹拿他当乐子逗呢!瞧瞧,这先惹急再顺毛的动作多熟练。   不过……看在那一箱子古扇的份上,老子就、就不跟他计较了。李清已经带人捧了那箱子过来,大老爷很矜持地用余光扫了一眼,整整齐齐的十二把古扇,看着就是好东西啊。   心不甘情不愿地谢了赏,佯装着不在意地箱子接过来,然后紧紧抱在怀里,大老爷偷偷弯了一双桃花眼,迫不及待地告退了。他要赶紧回府去,然后一把一把地仔细赏玩,才没空跟皇帝老儿打缠呢。   “恩侯,别忘了把你的自费送过来,朕让李清给你打个八折。”还没等走出暖阁,身后就传来皇帝老儿戏谑的声音,赦大老爷装作没听见,哼哼一声,撒脚就跑了。身后,皇帝老儿爽朗的大笑声,为他送行。   虽然进宫被戏弄了一回,但主要目的得到达成,又得了一箱子爱物儿,赦大老爷心情很不错。回到荣国府后又是一通祭拜、行礼,这才有时间细细把玩那些古扇。细看之下,果然每一把都是无双珍品,不愧是皇帝内库所藏啊。   因有了这些古扇勾着,贾赦对年下的应酬来往也不上心,多半都交给邢夫人和林之孝等人操持。好在如今能请动他的人也不多,也就是忠顺王死拖活拽地带他去吃了一回花酒,让他烦得不行。   此次皇上南巡,贾赦父子都在随行之列,很是羡煞了一干人等。老子是当今皇帝的心腹,儿子又跟皇子们交情莫逆,这父子两个算是把好处都占全了。这真是……该天打雷劈的!   可惜,这大冬天的没有天雷阵阵,赦大老爷和贾小琏顺顺当当地踏上了南巡的大船。   宇文熙离京,命大皇子留京监国,三位阁臣并一位宗室王爷辅佐,剩下的八个皇子一个不差地带了来。临走的时候,大皇子拽着贾琏眼泪哗哗地不撒手。   他也很想去江南的啊,不能因为他年长了两岁,就这样对他啊。被父亲、兄弟、朋友剩下的感觉,真的好孤单寂寞冷。   大皇子一直以身为兄长为傲,但他现在才真正认识到,有八个弟弟简直就是场灾难。听听那一句句嘚瑟的临别赠言,他真的好想把他们再塞回父皇的肚子里。还是贾琏好,都不会说怪话刺激他的。   可怜的娃啊!贾小琏摸摸大皇子的头顶,毅然决然地在他八个弟弟的帮助下弃他而去。   这一路上,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,只有在河防要地,宇文熙才下令停驻。然后带人登岸视察堤坝,访查地方民情,做足了心忧河工的姿态。   不一日,南巡的队伍离开了河北、山东,进入了江苏境内,停驻在了淮安。宇文熙不得不在这里弃舟登岸,住进了临时安排的行宫,因为他病了。   连日来的辛苦奔波,有兼之南北气候的诧异,皇帝陛下染了风寒。经几位随行太医诊断后,皇帝陛下同意在淮安休整几日,一为调养身体,二为游览散心。亦有旨意传下,随行大臣告假之后,可自由活动。   赦大老爷很开心,他一路上净坐船了,都快把一腔下江南的热情磨没了。皇帝老儿就跟后面有鬼撵着似的,能不下船就不下船,一口气就从京城划到了江苏,没劲儿透了。   正好随行的忠顺王也闲得不行,两人一拍即合,相约去游览淮安名胜,顺便在品鉴品鉴这边的温柔乡什么的。探访温柔乡,白天自然就不好行动,两人便约好了入夜出发。   “你怎么这么磨蹭,等的人腿都酸了。”大老爷立在行宫侧门,一看见忠顺王便抱怨道:“我家烈哥儿都喊饿了呢。”好吧,云烈这傻小子不喊饿的时候很少。   宇文煦看看贾赦一左一右的两个跟班儿,挤眉弄眼道:“这不是来了么,用得着你急成这样?恩侯,别说兄弟不想着你,我可是帮你跟皇兄告假了,咱们去趟扬州怎么样?那地方才是江南的精华之地,顺便你还能去看看你妹子,多好。”   “去扬州?”大老爷愣了一下,然后猛地抬高调门儿,瞪眼道:“你睡糊涂了吧,这儿离扬州足有四百多里,就算骑快马也得一天才到。为了个温柔乡,这黑灯瞎火的,要不要这么拼命啊。”   “没事,咱们坐船去,明日就能到了。”宇文煦咧咧嘴,拽着人就走,“我跟皇兄说过了,咱们就留在扬州不用回来了,左右扬州也是南巡的一站,咱们就在那里等他们便是。”   赦大老爷被这货想一出是一出弄得无语,拖着步子不肯走,嚷道:“那你也得跟我商量商量吧,哪有这样突然袭击的。再说,我还有琏儿呢,你儿子是没来你一身轻,我可是拖家带口的。等明儿琏儿找不见我,还不得吓坏了。不要拽,松手啊,你个二货!”   挣扎着,大老爷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家的两个跟班儿,一看之下为之气结。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,云烈正捧着包点心胡吃海塞,昆仑那小子更是跟人家勾肩搭背地胡侃,一个都指望不上啊!   “不行,除非把琏儿带上,不然我不去。”赦大老爷很郁闷,想他也是练过的,战场上也是一条汉子,今天居然挣巴不过宇文煦这样子货,简直见了鬼了。   宇文熙皱眉,嘟囔一声“麻烦”,指了一个侍卫吩咐,“你去找琏哥儿来,小心着点儿啊。”别惊动那群熊孩子!   侍卫领命去了,不一会儿就带着两个懵懂的少年过来。可是……为什么是两个呢?   “小四儿,你怎么也跟来了?你兄弟们呢?”宇文煦忙往两个少年身后看,发现没人才松了口气。他就怕带了一个贾琏,然后再惊动了那八个小的,然后一群熊孩子都闹着要跟,那可就坏菜了。幸好如今只跟来一个小四儿,不幸中的大幸啊!   贾小琏之前正跟面瘫四面面相觑、相对无言,一听说他爹找他,乐颠颠地就来了。可是这个面瘫四是个没眼色的,竟然还跟来了,不知道不请自来谓之贼么?!   “这下没问题了吧,能走了吧?快快快……”宇文煦不等贾赦说话,一手拽着一孩子就走。有了贾小琏在手,就不信贾恩侯那货不跟上来。   “皇叔,去哪?”四皇子虽然仍是面瘫着脸,贾琏却偏偏能看出这人皱眉了,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?   “下扬州啊,去探望恩侯的妹妹,也就是琏儿的姑姑。四儿啊,听说他家有个小姑娘,长得别提多水灵了,皇叔到时候给你做媒如何?”没办法,小四儿整日板着个正太脸,让人忍不住想撩扯他,宇文煦哪里忍得住。   面瘫四不愧是面瘫四,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,“祐堂弟。”言简意赅到极点,偏偏贾小琏就是听懂了他的意思,善解人意得想捂脸。   儿子被绑架了,他该怎么办?赦大老爷已经别无选择,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。不就是扬州么,去就去一趟吧,左右已经十来年没见过那个妹妹了,这怕是有生之年的最后一面啊。   想到这里,贾赦忽然有些怅然起来。他跟妹妹贾敏说是兄妹,其实接触却不多,一则到底男女有别,二则贾母有意无意地隔离,三则他跟贾敏也说不到一处。感情虽然不深,但到底是亲妹妹,上辈子没能见最后一面,他重生回来,的确应该去看一看她。   还有林黛玉这个外甥女,说起来他也有些愧疚。一个年幼孤女寄托在舅舅膝下,他却没能给些关爱,让这孩子正值妙龄却咳血而死,实在是悲凉了些。不管怎样,这是他这个做舅舅的失职。   这辈子若是可能,那样一个天真敏感的孩子,还是不要到荣庆堂那个大染缸里去了。   那里……可不是个善地啊!   ☆、第五十九回扬州城是个伤心地递拜帖恩侯遭嫌弃   南北运河与长江交汇于扬州,此地乃是南北漕运的咽喉,堪称本朝最繁华富庶之地。扬州以盐、茶、珠宝闻名于世,是各地商贾汇聚之地,不但本国的南北客商,便是海外商人也屡见不鲜。   宇文煦也不知道从哪找的快船,一夜无话至天将明时,便已经能见到扬州的码头。到岸时,两个小的都已经睡了,贾赦也不让人叫他们,命人将他们背了下来。   码头早有人在候着,一见他们这一行便赶紧迎了上来见礼,“小人给爷们请安。爷们一路上辛苦了,落脚的地方已经备好,爷们快请上车。”说着便有几辆马车上前,看上去倒普普通通。   赦大老爷这会儿回过味儿来了,意味深长地睨了宇文煦一眼,闷不吭声地抱着儿子上了马车。马车从外面看去不起眼,里面却十分宽敞舒适,处处透着精巧心思。   “王爷,您这是早有预谋啊。房子、车子都是准备好的,您的爪子伸得这么长,就不怕被剁?”两个少年被并排放在车里,贾赦为他们掖了掖被角,然后揣着胳膊轻声问道。   “被谁剁?爷不过是为了寻花问柳,贪个便宜而已。”宇文煦死不承认,一脸无辜地道:“恩侯你就是想得太多,看看这脸都开始着急长了,再操心下去啊,就成小老头儿了。”   贾赦眯起桃花眼,狠狠捏了捏拳头,然后猛地朝宇文煦扑过去,两只手登时就把住他的脸。手里的俊脸被他扳过来掰过去的打量了半晌,为了看得清楚,脸都恨不得贴上去。   眼睛没看出破绽,大老爷又不甘心地伸出几根修长的手指,在宇文煦耳后、下巴、脖颈处又抠又挠。这货一定是皇帝老儿假扮的,一定是!   “你做什么?”略嫌沙哑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,腰间猛地被人勒紧,一只作怪的手也被人握住。赦大老爷眨巴眨巴眼,忽然发现自己的姿势有点不对——他居然面对面跨坐在这货的腿上!!!   大老爷霍地涨红了脸,也不知是羞的、气的还是恼的,旋即就尴尬得不行。似乎……他处于如今的境地,乃是自己作的,咋办?挣扎啊!   “恩侯这么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,朕心甚悦啊。”宇文煦,呃……现在应该叫宇文熙才对,他轻易地镇压住身上挣扎的人,与他额头相抵道:“朕就知道,不管朕变成什么样子,恩侯都能认出朕来。这就是,心有灵犀啊。”   屁!大老爷脸红得发紫,被皇帝老儿喷在面上的气息弄得呼吸都有些困难。他努力瞪大自己氤氲的桃花眼,试图让对方感受到自己愤怒值。不是他不想说话,而是皇帝老儿就差跟他嘴对嘴了,一张嘴就容易啃上去啊啊啊!   老子就知道,皇帝老儿对老子心怀不轨!但是,虽然老子风华正茂,俊美非凡,气质天成,风度逼人,但是,老子真的没打算把自己送入狼口啊。   这么长时间,终于过了一把手瘾,宇文熙也觉得自己怪可怜的,索性抱着贾赦不放手了。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,要用眼神杀死对方,但不知情的人看了,还当是两人情深互许了呢。   大老爷到底没有皇帝老儿的脸皮厚啊,崩溃地转移视线。老子明明只是想揭露皇帝老儿的真面目的,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对待?!人间还有没有公理在了?!老天睁没睁眼啊?!   “放手啊!”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家琏儿动了动,赦大老爷愤愤地踩了皇帝老儿一脚,咬着牙低吼道。要是让儿子看见了自己这狼狈的姿态,老子就不要活了,投瘦西湖去。   宇文熙也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急,但也不想这样轻易放过。只见他眉峰一挑,对着贾赦的嘴唇就吻下去,虽然只是一触即止,却也算打上了个记号。   被狼啃了!赦大老爷陷入呆滞之中,连被皇帝老儿放开也没反应。他的脑海中,循环往复回荡着的,就只有那四个字,也只剩下那四个字……   “爹,咱们到扬州了么?”贾小琏打着哈欠坐起来揉眼发癔症,瓮声瓮气地问他爹。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动静,定睛去瞧的时候才发现,他家老爹傻呆呆地坐在那儿,口水都快滴下来了都不知道。好丢脸,怎么办?   “早就到扬州了,等会儿先休整一二,然后再带你们好好逛逛这扬州城。”宇文熙给贾琏递了件衣裳,见旁边的小四儿也睁开眼,也给他递了一件,同时递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。   他这个四儿子啊,从襁褓时起就是宠辱不惊的,整日里瘫着一张脸,连哭都没哭过几回。最初,他认为这孩子是个脑瘫,但很快就发现不对,小四儿的反应很灵敏。后来,他又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个胎穿,但经过印证了并不是,这就是个原装熊孩子。   最后,他只好认为小四儿面部神经有缺陷,这属于先天不足,是他这个当爹的对不起娃呀。但前阵子他发现他又错了,这熊孩子居然是会笑的!那……他为什么没在他爹面前笑过?熊孩子!   宇文小四儿被他爹瞧得身子一僵,接着就恢复了正常。不就是听了一点小秘密么,有什么大不了的?!他也有小秘密,大不了到时候说给他爹听当做交换好了。   及至马车停下,只听外面人道:“爷,已经到地方了。”   宇文熙一掀车帘,率先下了车来,又伸手把两个小的接下来,就剩下赦大老爷仍旧呆呆地坐着。他一时忍俊不禁,呵呵轻笑起来,“恩侯,还不下车,可要兄弟帮忙?”   说着手上一拉,将贾赦半个身子都拽歪了。大老爷这是才似惊醒一般,触电一样甩开他手。红着一张脸,恼羞成怒地吼一声,“用不着!”然后就利索地蹦下马车,头也不回地冲向一处宅院。   迎接的下人呆了一下,才慌忙叫道:“赦爷,不是那一处,咱们家在这边……”这位爷也太过……他没什么文化,不知道该如何形容。   赦大老爷听见这话,只觉得眼前一黑,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。还能不能更丢脸了?!都是皇帝老儿害得,老子跟他不共戴天啊啊啊啊啊!   背对着众人调整好面部表情,向着宇文小四儿看齐,全当自己没听到身后的窃笑……赦大老爷瘫着一张脸转过身来,目不斜视地向着下人指的方向而去,连他家琏儿都顾不上了。   当此时,他需要找一个僻静点的地方,再找一个利落点的死法,先去死一死再说。   “还不快给恩侯带路,如此没有颜色,罚你一个月俸禄。”宇文熙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意,瞪了瞪那下人斥道:“恩侯没来过这儿,还不赶紧跟上,再把他走丢了。”   他爹是专程来扬州丢人的么?!   贾小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爹表演,好半晌才捂着额头呻.吟一声。他知道老爹有时候会不靠谱儿,可今儿这是怎么了?难道是来了扬州,太过兴.奋?   下意识地瞥了面瘫四一眼,他发誓他从这货脸上看到了笑意,他发誓!被这货看笑话了,贾小琏冷哼一声,揪住面瘫四的衣领,狠狠道:“不准笑我爹,不然让你爹罚你宫斗实践。”   宇文小四儿淡定地掰开衣领上的手指,当成自己的攥在手里,扭头就走。贾小琏气结,又怕丢人丢在外面,鼓着腮帮子跟了上去。   这是一处五进五出的大宅,前后俱带着花园,走的是江南园林风格,身临其境如在画中。   不过赦大老爷此时没兴致观赏,一被领到住处,便栓了房门、窗户,将自己闷到被子里。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啊,先是被皇帝老儿那样欺负,后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走错门,老子不要活了!呜……不知道用裤腰带能不能吊死。   “你们回去休整一二,早饭等会儿给你们送到房里,就不在一起吃了。若是不累的话,就在这宅子里逛逛。中午的时候,咱们再去常常地道的淮扬菜。”宇文熙拍拍两个小的,命人把他们照顾好。   他自己拎了个硕大的食盒,去了贾赦的住处,站在门前敲门,“恩侯,我拿了些吃的给你,快些开门。”敲了半天,里面一点动静没有。   宇文熙也不生气,仍旧好声好气地说道:“都是扬州出了名的小吃,光是闻一闻都让人馋得不行。你家的烈哥儿,方才光是蟹黄汤包就造了十几笼,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抢下两笼。你要是不开门,那我可就要独享了啊。”   “还有,翡翠烧卖、枣泥锅饼、灌汤包子、竹叶蒸鸡、蟹黄豆腐、雪云片糕……”皇帝陛下客串了一回报菜名儿,效果还是很显著的。没等他报完,关得死死的门就裂开了个缝儿,一只白爪子探了出来要抢食盒。   好容易才把门哄开,皇帝陛下哪能轻易放过,一把攥住那只爪子,一个箭步人就跟着挤了进去。   “皇上,臣想独处。”对着皇帝老儿那张宇文煦的脸,赦大老爷呲了呲牙,好想打怎么办?!他是不敢对皇帝老儿动手,可谁让皇帝老儿现在披着一张别人的脸呢,所以……可以打吧???   “恩侯,今日是朕的错,朕太着急了些。朕给你赔罪了,原谅朕好不好?”宇文熙握着贾赦的一只手,浑没有放开的打算,“看在朕带了这么多吃食的份上,原谅朕吧。”   老子又不是云烈那个吃货,别想用这区区几样小吃诱惑老子,老子是不会上当滴!   但是……好像真的挺香的啊。闻着闻着,赦大老爷就不由自主地咽咽唾沫,肚子也不听话地叫了起来。他饿了!   他们昨夜登船,船上虽然有些吃喝,却到底简薄,大老爷这养尊处优的就没动。早上登岸之后也没吃东西,然后他就被皇帝老儿调.戏了,一时也顾不上肚子的问题。现在都半上午了,能不饿么。   宇文熙微微一笑,也不再为难他,将手里的食盒打开,里面的小吃摆了一桌子。然后拉着故作矜持的大老爷坐下,为他摆好碗筷杯碟,甚至还夹了许多给他。他家恩侯脸皮儿薄,他却不能饿着他了。   赦大老爷嘴里塞着美味的小吃,心中在默默流泪。老子难道真的是这样一个没有原则,没有定力,无法抗拒诱惑的人?这样深深的自我怀疑,狠狠地折磨着大老爷的心灵,以至于……他食欲大开!   不管怎样,天大地大吃饭最大,吃饱了才能对抗皇帝老儿的邪恶力量不是。这样安慰着自己,大老爷瞬间就觉得自己吃得天经地义,还得再多吃一点,养精蓄锐才好。   “行了,略垫垫肚子便是,中午还要正经吃饭呢。”宇文熙见他吃得差不多了,便倒了杯茶给他,“我已命人往林海府上递了拜帖,说不得等会儿便有回话。”   提起了林家,大老爷心思跟着一转,也没工夫跟皇帝老儿置气了,不由得就叹了一声,“我那个妹妹啊……”他没接着往下说,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  林海府上,蓦地接到贾赦的拜帖,林如海和贾敏俱都十分惊讶。年前送年礼的时候还没听说,怎么贾赦不声不响地就到扬州了?   林如海倒是知道他那位大舅哥随驾南巡来了,只是圣驾还在淮安,贾赦怎么就到了扬州呢?林如海是个心思多的,不由得便脑补了各种原因。   “夫人,既然大舅兄到了扬州,一家子亲戚,还是要请他住下的。你命人把客院打扫一二,莫要怠慢了舅兄。”林如海知道贾敏对贾赦有些怨言,特意嘱咐道。   人人都说他林如海身居要职,乃是简在帝心,可他却对贾赦羡慕得要死。他把持着江南盐政,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剑,一条狗,干得全是得罪人的事。可贾赦呢,一朝入了皇帝的眼,登时就平步青云,爵位也有了,实权也有了。自己跟他一比,那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啊。   可即便心里再羡慕嫉妒恨,人还是要招待好的。说不得什么时候贾赦拉他一把,他就能离了江南这漩涡,回京当个帝王近臣了。   贾敏柔柔地点头称是,待送走了林如海,才冷下脸色,将那拜帖扔到一边。   “太太,如今大舅老爷来了,您可千万别跟他使性子,哄好了大舅老爷才是正途。老爷外放扬州已经多年,若是再不回京,恐怕上面都要忘了老爷了。这再能干的人,若是不能时时在眼前晃一晃,也都叫人忽略了去呢。”   说话的是一位瘦高的嬷嬷,她姓张,并不是贾敏的陪房,乃是林家的家生子。自贾敏嫁过来后,这嬷嬷就被林如海放在贾敏身边,如今竟比那些陪嫁更得贾敏信重。   “嬷嬷说的我还能不知。只是,我心中实在腻烦这个大哥罢了。往日京中老太太来的信你也瞧过,难道不知他是个什么东西。‘忤逆不孝’这四个字说他,都算是轻了呢。”贾敏很是为京中的老母、二哥不平,原本对贾赦就无甚好感,如今更是厌恶起来。   张嬷嬷微微抖了下嘴角,敛去眼中的不屑,劝道:“老奴知道太太心里有数,也不喜大舅老爷的为人。只是为了老爷,少不得要委屈太太一二了。”   贾敏听了这话很是受用,开始吩咐下人去打扫客院等诸事。张嬷嬷也不插嘴,只默默地站在一旁,看着贾敏理事。   她原是林老太太身边的人,心中对这个太太并无忠心,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林家罢了。她才不管大舅老爷什么为人,如何的欺凌老母二弟;她只知道大舅老爷深得皇上宠信,说不定拉扯她家老爷一把,就能让老爷高升一步。   再说了,贾家的那个老太太,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如今受儿子些欺凌,那也是她的报应,有什么好委屈的?!当初她让儿子住马棚边上的时候,怎么没想到有今天?   ☆、第六十回岁月催探花成大叔存偏见老爷不落好   “大舅兄,多年不见真是想念啊,小弟这厢有礼了。”巡盐御史林府的中门大开,林如海亲自迎出正门来。一见贾赦便紧赶两步,笑容满面地拱手见礼道。   “呃,如海太客气了。”大老爷微微一愣,连忙也笑着拱了拱手。他今日来林府,带着贾琏和宇文小四儿,皇帝老儿一大早就跑了个没影儿,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。不过,这林如海……   想当年,林如海出身侯府,弱冠之年高中探花,端得是粉面朱唇玉树临风,风靡万千深闺少女啊。只不过区区十余年……咋就残成这样了呢?   其实,林如海如今的形象也不算太差,虽然略脑满肠肥了一点,但严格来说还是个风度翩翩的帅大叔。但是,这人比人得死,哪怕是自己跟自己比。如今的林如海跟十来年前比起来,简直就是不堪入目了啊。   不光贾赦打量林如海,他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贾赦。这贾赦比他还要大几岁,看起来经比他还要年轻些。不单模样比十年前无甚变化,气质却不复记忆中的软弱油滑,整个人都透着股精悍锋锐。   看到这里,林如海不由暗自点头。不管如何,能在朝堂上熬出头的,就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,哪怕官场传言贾赦乃是佞幸之辈。   再去看贾赦身后的两个少年,俱是十来岁的年纪,却已能看出些不凡来。荣国府这个年纪的小辈就是贾珠和贾琏,林如海便有些想当然了,笑着问道:“这两个这两个是珠儿和琏儿么?上次见他们还是小小一团,如今竟已这么大了。”   他外放十来年了,离京那会儿贾珠、贾琏还都小,早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。   贾琏不等他爹说话,上前一步给林如海见礼,并介绍道:“侄儿贾琏给姑父请安。这位乃是侄儿的同窗,人称四公子的。”他以往总听人说,林姑父是个谪仙人物,心中便有些向往,可今日一见之下,真是……令人大失所望啊!   林如海闻言一愣,旋即反应过来,笑着拱手道:“原来是四公子,倒是我眼拙误会了。下官见过四公子。”   他又一拍额头,懊恼道:“看我,有什么话不能进门再说,倒把大舅兄你们堵在门口,实在是罪过。大舅兄,四公子,琏儿快请进。”   四公子,贾琏的同窗?林如海边走边在心中沉吟,他听说贾琏是皇子伴读,那他的同窗即便不是皇子,也该是王公子弟,只不知道这个四公子是谁家的公子呢?   因是一家子亲戚,贾琏两个也年纪尚小,林如海便直接将三人引进了内院。贾敏一身盛装,已经等在二门处了。她虽然厌恶这个大哥仵逆母亲,亏待二哥,可他远道而来,自己若不迎一迎倒显得是她的失礼了。   两辈子算起来,赦大老爷与贾敏可不光是十来年没见了,心中本还有些激动。只是看贾敏面上那淡淡的敷衍,他就也不耐烦起来。于是,兄妹两个见面,没有喜极而泣热泪盈眶什么的,反倒两人都是淡淡的,一点看不出这是十几年未见的亲兄妹。   赦大老爷心里想得明白,这辈子别人待他如何,他便待人如何,谁也不吃亏谁也别占便宜。贾敏即便是他亲妹妹,他也没打算对他特别对待,该伸手帮一把的还是要伸手,却是别想他再放下架子讨好了。   “大舅兄,我听说皇上身子有些不豫,圣驾暂驻在淮安,您这是?”分宾主落座之后,林如海便试探地问道。贾赦身为当今心腹,提前一步赶到扬州来,谁知道他是不是负有什么使命。他林如海管着盐政这一摊,这就是个大泥坑,他不得不防啊。   “皇上只是旅途劳顿,以致偶然风寒,没什么大碍。至于我,是跟着忠顺王来的,我们性子着急了些,想早些见识见识扬州的风物,这不就跟皇上告了假么。”谁知道皇帝老儿打得什么主意。贾赦忽悠起人来,脸不红气不喘。   林如海只觉心下一安,忠顺王并不得当今信任,即便有什么任务也不会交给他,想来应该是自己多虑了。他心中洒然一笑,问道:“忠顺王爷也到了么,小弟是不是该去拜见王爷?”   “别去,去了你也找不着人。那家伙一到扬州,就跟闻见腥儿的那啥,早不知道跑哪儿逍遥去了。”贾赦赶紧摆摆手,瞟了贾敏一眼,笑得十分暧昧,意为这是男人的话题。   “敏儿,黛玉和珏儿呢?快让人带过来给大舅兄看看,大舅兄还没见过他们两个。哎,说起来这也是我的不是,常年为官在外,却苦了敏儿和孩子们。敏儿十多年没回过娘家,没见过家人,两个孩子更是从出生就没见过外祖。”林如海果然会意,转开话题道。   他不着痕迹地对贾敏皱了皱眉,十分不满她方才的态度,没见贾赦的脸色都冷下来了。早前就说好的,即便不说上赶着讨好贾赦,可也不能当面怠慢了他。这贾敏是怎么回事,还当她娘是荣国府说了算的老太君呢?   大老爷呵呵一笑,不在意道:“如海说的哪里话,不管是京官还是外官,那都是为国尽忠,为君分忧,是我等臣子的荣耀。四妹妹身为你的妻子,定能理解和体谅于你。如海且放心吧,她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,那也不配做我贾家的女儿了。”   “再说了,如海你虽然在外任,无命不得擅离,可四妹妹还是自由身嘛。若是实在想念老太太他们了,雇条船北上,也用不了两个月,随时可以回去省亲啊。”若真想回家看看,谁还能拦住她的腿?   况且,想要老子帮忙,还不给老子好脸色看,老子是得有多贱,才会主动提出来拉你一把?赦大老爷已没了来时的兴致,心里面恹恹地,有些不耐烦起这夫妻俩来。是以,他也不喊贾敏名字,直接按照排行称呼她,意在表明,她也不过是四个妹妹其中之一罢了。   林如海不着痕迹地皱眉,笑着赞了贾敏两句,又去问贾琏的功课等事。早已想到如今的贾赦不好对付,果然如此啊。可怜贾敏还认不清现实,仍当她大哥还是那个任她予取予求,任她随意作弄的窝囊废呢。   什么不配做贾家的女儿,这话在贾敏听来膈应极了。她自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,配不配的也轮不到贾赦来说。母亲信里说得果然不过,她这大哥就是个白眼狼,一朝得志便猖狂,都狂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?!   不过,她被丈夫瞥了一眼,倒不敢炸刺儿,只好委屈道:“大哥这么说,倒是我的不孝了。当初有了黛玉之后,便打算回去给母亲看看的。只是可怜我那玉儿,生来身子就弱,还没学会吃饭就会吃药,实在无法千里奔波。每回看见母亲来信,说是年纪大来,就怕再也见不着面,说得我这心啊……”   似乎说到了伤心处,一双美目已是珠泪盈盈,“我与老爷,如今就只有母亲一个长辈,却不能在膝下尽孝……每想及此,我俩总是相顾无言,心中惭愧无地。我知道大哥是个孝顺的,如今也唯有指望大哥能代我在母亲跟前尽孝,莫要让老母亲气闷孤苦,不能安度晚年啊。”   听听,这话说得,大老爷凉凉地睇了贾敏一眼,嘴角勾起个讽刺的弧度,根本不接贾敏的话,把她晾在那里。他不信贾敏不知道他如今跟老太太势同水火,她既要这样挤兑自己,那就别怪他不给面子了。   等一看见有婆子抱了两个孩子进来,大老爷更不去管尴尬怨怒的贾敏,笑道:“往日总听你抱怨没有儿女缘,如今却已儿女双全,可见如海你福气不浅啊。快,把我两个外甥抱过来。”   提到两个儿女,林如海也是眼神一软。人家二十来岁,孩子都能满地跑了,他却人过而立才等来一双儿女,怎能不疼到骨子里。尤其是才周岁的小儿子,即便是个庶出,可也是他林家的独苗啊。这时听贾赦如此说,林如海心中也觉得高兴。   贾赦将林黛玉抱在腿上细细打量,此时她不过三四岁年纪,因先天便有不足,身量比同龄孩子小一些,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婴儿肥,小小年纪便是副弱不禁风的模样。虽然长得眉目不俗,却还是让人忍不住皱眉,这孩子身子不好啊。   再看林家的男孩子林珏,也是瘦瘦小小的一团,脸色不如寻常孩子的红润,透着股病怏怏的苍白。小孩儿没什么精神头,懒洋洋地趴在奶娘的怀里,却好奇地看着这些没见过的人。   “如海,我也曾听说这两个孩子身子不太好,如今瞧着可也太弱了些。长此以往,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。”用两块美玉当做见面礼,贾赦搓了搓下巴道:“这样,此次南巡,白御医也在随行之列,只不过此时正在淮安伴驾。等他来了,我请他过来给你们看看。”   “可是专门照料皇上龙体的那位白御医,大舅兄跟他老人家有交情?”林如海闻言也是一喜,他是知道这位御医的,称得上无双神医,可不是随便能请动的。他自己也很忧心两个孩子的身体,尤其是儿子,若是能请白御医诊治,当真是再好不过。   那老子头跟咱是酒肉朋友!赦大老爷很矜持地点点头,大包大揽道:“这有什么的,到时候让他给你们夫妇两个也看看,我瞧着你们也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,一并看了。”   林如海口中不住地感谢,心思却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。白御医能成为皇上的专属,自然是心腹中的心腹。贾赦能跟白御医交好,看来他还要把这位大舅兄的能耐再高估一些啊。   贾赦此来最重要的一件事,就是为了这一家子的身体,也算偿了他上辈子忽视林黛玉的亏欠。只要贾敏、林如海、林珏都活得好好的,想来林黛玉就不用沦落成孤女,到外祖母跟前寄人篱下了。   林如海听了高兴,贾敏可就不痛快了。哪有做哥哥的,一上门就给人请大夫的,她这好好的身子都叫他咒坏了。能给黛玉请个好大夫看看,她自然是高兴的,可凭什么还要带上个庶出的?他是黛玉的亲舅舅,跟那个庶出的有什么关系,简直就是不分亲疏,不知所谓。   虽然头上没有公婆,可贾敏为了子嗣也不知吃了多少苦,忍着性子让林如海往家里抬姨娘。好容易有了身子,本以为能扬眉吐气了,可谁承想生下来却是个女儿,更因为难产而再难有孕。贾敏登时间就心灰意冷起来,对着女儿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恼。   后来没两年,就有了那个庶出的小崽子,虽然刚落草就养到自己膝下,族谱上也记在自己名下,可到底不是亲生的,心里别提多膈应了。到这时候,她才觉得亲生的好,对女儿也上心起来。在她心里,嫡庶可分明得很,最见不得林珏跟林黛玉一般待遇。   原本贾赦还打算再说几句,暗示下贾宝玉不是良配的话,可看贾敏那副情态,就没了应付这两夫妻的心情,再三婉拒了林如海的热情挽留,带着两个少年告辞而去。   “爹,咱今儿到他家到底做什么啊?”回程的马车上,贾小琏耷拉着桃花眼,懒洋洋地问道。净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,一点都没有亲人间的气氛,一个个都客客气气的,还没跟面瘫四玩儿有意思。要知道,他之前还以为跟面瘫四玩耍,就是人世间最无趣的事情呢。   “这就是应酬啊,无聊透了不是?”赦大老爷打个哈欠,一副累得不行的样子,“要不你老子我就不喜欢这种应酬,在家的时候也是能推就推,还不如几个狐朋狗友随便找个酒楼吃喝一顿呢。”   来江南一趟,他自然要去看看妹妹的,不然说不过去。虽然无聊了些,就当是尽义务吧。   ☆、第六十一回接飍宴马屁拍马腿暗聚会盐商细斟酌   “你是说,贾家的贾赦提前到了扬州?”光线昏暗的密室里,一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捻须问道。他的眼帘微微垂下,挡住了眼中的一切神情,让人摸不透虚实。   “没错,同行的还有忠顺王爷以及四皇子。”说话的这人长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,扔在人堆里绝对找不着他。   “这个时候不陪着皇上,跑扬州做什么?”中年男子喃喃自语一般,并没打算听到回答,“贾恩侯,荣显公……”   半晌,中年男子才一抬眼帘,沉声道:“吩咐下去,忠顺王爷和荣显公初到扬州,让他们一定把地主之谊尽到了,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扬州城的繁华,可别舍不得银子。忠顺王爷喜欢听戏,玉堂春里唱苏三那样的就不错;荣显公不怎么挑剔,春满楼的瘦马就很好。”   平凡男子没说话,默默地领命去了。   ……   从林府出来,贾赦带着两个小的在外面逛了一天才回,到家的时候就见披着忠顺皮的皇帝老儿也刚进门。大老爷一看见他,就想起昨天的事,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,不自觉地就想躲人。   “恩侯等等,我有事与你商议。”宇文熙哪会轻易放过他,随手将人拉住,接着打发两个小拖油瓶,“给你们带了些点心果子,已经送到房里,你们自个儿玩去。”   宇文小四儿面无表情地闪了闪眼神,默默地拉着贾琏走人。他爹也是个没脸没皮的,自己以后要积极地学习起来。不能因为贾小琏不爱搭理人,就不往他跟前凑。   “不是说要议事么,为什么要回卧房啊?”赦大老爷磨磨蹭蹭地不想动弹,却还是被宇文熙拽进了他房里,气得红着脸吼道。   “这里隐蔽些,谨防隔墙有耳。”皇帝陛下理直气壮地说明进房间的必要性,把大老爷按到椅子上,“恩侯别闹,朕有正事跟你讲。”   这货怎么看都是心怀不轨,大老爷一点没看出来能有什么正事,是以颇为不信任地睇视着他。就看看皇帝老儿能编出什么花儿来,要是编不出来……哼哼!   就算了。   “是真的有正事要将,快坐好了。”暗叹一声自己的信誉之低,宇文熙挨着贾赦坐下,正色道:“朕这趟南巡有两个目的,其一是视察各地堤防,其二是为了这扬州的盐政。”   “自去年始,江南官盐价格飞涨,导致私盐泛滥成灾。去年一年的盐税,足比前年少了四分之一。朕担心,这并不是偶然发生的,也担心这种情况会越演越烈。”宇文熙的神情有些凝重,在这个时代,盐铁两项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,不容任何闪失。   “皇上是担心,有人在暗中操纵,组织大量盐商哄抬官盐价格,又在私底下贩卖私盐牟利?”赦大老爷脑筋转得挺快,略一琢磨便明白关节所在。   “不错。朕之所以抢先一步来到扬州,便是要吸引一些人的视线,好方便下面的人办事。”皇帝陛下说得公事公办,但其实这并不是理由。吸引视线这种小事,用得着他亲自出马么?!   赦大老爷对此抱持怀疑态度,但体贴地没问出来,转而问道:“皇上,那臣做什么?”大老爷自认已经痛改前非,成为了一个于国于家有益的人,当然要主动请‘战’。   “恩侯,你的任务很艰巨啊。”宇文熙拍了拍贾赦肩膀,手就忘记往回拿了,“咱们来时并未掩饰身份,想来不日便会有官员、盐商们登门拜见。你的任务就是帮着朕与他们虚以委蛇,给他们出各种难题,分散他们的精力,让他们无暇他顾。”  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动,大老爷神情诡异地问道:“所以,臣的任务其实就是……陪着您吃、喝、玩、乐?”这是假公济私吧,是吧?!   “呵呵,差不多,差不多。以往总听说,扬州盐商富可敌国,生活奢华靡费,为了比富还弄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花样来。恩侯,这一回咱们也算是开开眼,带着两个小子长长见识。”皇帝陛下丝毫不觉得惭愧,假公济私什么的,他的事就是国事,哪来的公私之分。   果然,第二日一早便有盐业总商登门拜访,诚恳地邀请忠顺王爷和荣显公,出席他们盐商总会特意为他们设的接风宴。赦大老爷与皇帝老儿对视一眼,相携欣然而往。   接风宴摆在扬州城的老字号如意楼,整座酒楼都被包下来,扬州城大大小小的盐商来了近百,排场不可谓不大。大老爷他们到的时候,盐商们都等在门口相迎,一个个执礼甚恭。   酒楼的大堂中央,已经搭好了戏台,总商吩咐一声上菜之后,便双手递了戏牌来,“请王爷、荣公点戏,两位贵人是听惯京城戏曲的,扬州这小地方想必是不如的,且请贵人听个新鲜吧。”   戏啊?!这是打探清楚了忠顺的毛病,人家对症下药呢。这要是真忠顺在这儿,恐怕就落人家套里了。只可惜,此忠顺非彼忠顺,马屁拍马腿上了。   不过,为了配合表演,他还是故作意味深长地看了那总商一眼,大方地将牌子推给皇帝老儿,“说到听戏,谁都不如王爷有研究,还是请王爷来。不过李总商,王爷那是过尽千帆的,这若是没能让王爷满意,可是要受罚的啊。”   李总商哈哈地笑了,还给贾赦一个会意的眼神,谦虚道:“荣公可是为难我了,扬州是个小地方,哪有几个精彩的人物儿。王爷和您都是眼光高的,为了不受这罚,我们唯有倾尽全力了。”主桌上陪坐的盐商也都纷纷笑着称是,言必尽全力让两位贵人满意。   宇文熙笑看着贾赦跟人谈笑风生,自己眯着眼看戏牌,漫不经心地点了两出旦角的戏。戏牌传了下去,不一会儿戏台上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。皇帝陛下便坐在那儿摇头晃脑地用手打着拍子,一副听得很投入的样子。但,其实,一句没听懂……   一顿接风宴,吃得宾主尽欢。将要散席时,李总商跟人打个眼色,向宇文熙道:“王爷,不知方才的戏可还听得惯?若是还能入耳的话,不如就让他们到府上再唱几出?”   “差强人意。”十分矜持地微一点头,算是接受了李总商的殷勤,“本王对江南戏剧很感兴趣,想要多多鉴赏,只是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,还要你们帮帮忙啊。”   李总商闻言大喜,连忙笑着保证,“王爷请放心,小人们没什么别的本事,就是熟悉这片地方。您的事就给小人们办就是,万万莫说帮忙二字,小人们承受不起。”   赦大老爷故作不悦状,愤声道:“李总商,你们可也太厚此薄彼了。王爷那里的功课就做得足足的,到了本公这里,是不是就剩下冷板凳了?”   “荣公说得哪里话,小人等怎敢怠慢了您。明日小人在秋爽阁设宴,您可不能不赏脸啊。”这总商也是个长袖善舞的,摆出一副委屈状,顺便还递给贾赦一个暧昧的眼神。   秋爽阁?扬州城最名声在外的青.楼啊,老爷我在京城都听说过它的大名。赦大老爷挑了挑眉,好心动,怎么办?!他下意识地偷眼去看皇帝老儿,却正撞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,登时心虚出一身的冷汗。   咦?奇怪,老子心虚什么!?   目送着忠顺王与荣显公的马车走远,李总商等盐商总会的核心人物们也散了,只是换了个地方他们又聚在了一起。一群人大概有十来个,一时间也没人说话,似乎都在等别人打破沉默。   “诸位,我总觉得,那边的事情不太牢靠,你们是个什么意思?”李总商身为商会首领,不得不首先打破僵局。他们这些人是爱银子,可没爱到不要命的地步。皇上圣驾就停在淮安,与扬州近在咫尺,却迟迟不止是为什么?真的是因为病了么?他心中不安啊!   “那今儿这两位就能管用了?一个二个的酒色之徒,我是瞧不出什么希望来。”座中一人摇了摇头,语气不太好地道,引得几人频频点头。大老爷和皇帝陛下演得太像,让人看不见希望。   “酒色之徒也有酒色之徒的好处,咱们又不在意他们能力多出众,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,这才是重点。酒色之徒我看还挺好,至少……容易打动。”另一人却不同意他的说法,他的意见也有几人赞同。   “看诸位的意思,都是觉得那边不可靠,是不是?”李总商目光扫过每一个人,见他们一一点头了,才道:“那就没什么说的了,先伺候好那两位爷吧。”   当晚,赦大老爷都已经躺平在床上了,忽然听见窗棂在响。难道有小贼?大老爷兴奋了,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,蹑手蹑脚地就来到窗边,等着抓现行。   小贼的手艺还不错,没弄两下便拨开了窗栓。不过他没直接推窗,而是笑了一声道:“恩侯知道朕要过来,竟然这样迫不及待了么?”   皇帝老儿!大老爷猛地开窗,果然见宇文熙笑嘻嘻地站在窗外,不等他关窗便飘身进来,将他挤到一边。   “大晚上的,还请陛下赶紧安歇,臣恭送陛下。”赦大老爷在地上蹭了蹭脚,他真的很想把皇帝老儿踹出去,咋办?真踹的话,会不会因为伤害龙体被砍头?   “朕就是来安歇的啊。恩侯,快过来伴驾!”   ☆、第六十二回贩私盐敛财为夺嫡出人命账本一本本   贾赦眼睁睁地看着不要脸的皇帝老儿爬上了他、的、床,然后还拍拍床铺反客为主道:“恩侯,时辰不早了,早些安置了吧。”安置个屁!大老爷抬腿就往外走。   没名没分的,就想爬老子的床,想得美!老子不伺候了了,找儿子暖被窝去。   只是,还没等他走出两步,就觉得手腕子上一紧,然后整个人就腾空而起,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之后,稳稳地落到床上。赦大老爷脑海中有一瞬的空白,然后就怒发冲冠了。   “你霸占老子的床,还不准老子找张新的,还把老子扔来扔去,老子又不是球。皇帝老儿,你欺人太甚,老子跟你拼了。”也许气愤太过,也许是叫惯了嘴,一声‘皇帝老儿’脱口而出。叫出口之后,大老爷干脆破罐破摔,誓要雄起一回,揍皇帝老儿一顿。往后是杀是剐,他也顾不得了。   然而,惨烈的事实证明,炸了毛的猫他还是只猫,还是斗不过撩猫逗狗的皇帝老儿。经过艰苦卓绝的反抗,大老爷还是被死死地摁到了床上,像乌龟一样徒劳地划动四肢……   “虽然,睡前做一做运动甚合朕心,但现在这种运动方式太过浪费精力。恩侯,不如咱们换一种更加和谐的运动,如何?”凑近身下人通红带着薄汗的脸,感觉到他剧烈喘息间的热气,宇文熙将唇贴在那鲜红欲滴的耳垂,轻声呢喃道。   老子没有你不要脸!   贾赦丧气地闭眼,没了方才的张牙舞爪,可怜巴巴地求饶道:“陛下,饶命啊!臣这身子骨弱得很,做别的事会出人命的啊。”形式比人强,保住贞那个操比啥都重要。   宇文熙沉默了半晌,直到贾赦都忍不住眯着眼偷看了,才拍拍他脸颊叹道:“罢了,我总是等着你的,只是别让我等得太久,不然……后果自负。”他能感觉到这人对他并非无意,只是不知有什么心结,滑溜溜地让人抓不着,郁闷!   说罢,翻个身与贾赦并肩而卧,见他仍旧气呼呼的,宇文熙噗呲一笑,轻声道:“好吧,欺负你是我的错,以后不会了。恩侯……相信我。”   大老爷的红布脸本来都已经要褪色儿了,被他一句话说得又染了一遍红。他不自在地翻翻眼睛,蹭蹭地背过身去,嘴里嘟囔着,“信你才有鬼。”接着笑得嘴都快咧歪了。   啊啊啊啊啊——皇帝老儿居然跟老子道歉了,道歉了,道歉了啊!!!不过,相信什么的……哼,才不要!要是轻易信了他,老爷我不就显得很没有原则,显得很容易哄,显得很好骗到手。   跟着盐商们吃喝玩乐的日子过得飞快,转眼间就是十来天过去,赦大老爷拉得下架子,跟一群扬州巨贾们混得烂熟。酒酣耳热之际,不知道打了多少包票,拍了几回胸脯——大家都是兄弟,有事儿就说话。   盐商们也都是人精儿,知道酒场上的话是不作数的。一部分见此情形,更加认为贾赦他们不是能扛事的,一身的本事全长到嘴上了。   但也有人觉得,荣显公提这个提得回数太多了,让他们不能不暗自忖度,莫非这位贵人知道些什么?还是说,他们这阵子的作态过于明显了,一看就是有事求人的,被人家瞧出来了。  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,他们是不能再拖下去了。淮安那边已经有旨意过来,说是皇上龙体大好了,不日即将启程继续南巡,下一站可就是扬州了。若是不能争取到主动,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身家性命就要全抛却了。   “事情已经查清了么?”今儿难得没有盐商邀约,用过早饭之后,贾赦与宇文熙两个对坐手谈。其实就是大老爷陪着皇帝老儿摆棋谱,俩人一对儿臭棋篓子,倒是谁也不嫌弃谁。   “基本上弄清楚了,等忠顺他们过来就可以收网。”皇帝陛下一手捻子,一手棋谱,姿势相当的标准优雅,光看外表的话,谁也不会知道他棋有多臭。   “谁出的幺蛾子啊?瞧盐商们那个架势,背后的人应该来头不小吧。”赦大老爷心中早已有了猜测,实在是可怀疑的范围真的不大。   两淮地区数得着的世家,扒拉来扒拉去也不超过双十之数,而能影响到大多数盐商的,更是少之又少。再加上上辈子的蛛丝马迹,是以一听皇帝老儿提起这事,赦大老爷就把怀疑目标锁定到甄、薛两家头上。   薛家就不用说了,同他们贾家差不多同时发迹,为金陵四大家之一。虽然排名最末,可他们家领着内府帑银行商,生意做遍大江南北,称得上珍珠如土金如铁。   但是,以他家的实力,还操纵不了这群眼睛朝天的大盐商。毕竟,薛家比起两代前,已经没了官身,沦落得同一般皇商无异,早不复紫微舍人时的风光。这事,不是他一家能干得起来的。   不过,再加上甄家就不同了。   甄家的崛起,还是在先帝在位时,乃是金陵城的新贵。大明宫中那位脑子时而抽风的太后娘娘,跟甄家老太爷乃是表兄妹。太后自幼父母双亡,就是在甄家长大的,甄家差不多能算是她的娘家。有着一层关系,在不知太后详情的人心中,甄家就披了一层外戚的外衣。   再兼之,当年太后诞下宇文熙的时候,便宣了甄家老太太孙氏进宫给儿子当奶娘。金陵人都传说,皇帝陛下是吃着甄老太太的奶水长大的。可其实天知道,皇帝陛下根本就不喝人.奶。对那个总是背后说人长短的孙氏,更是没有一点好印象。   若说这两点,还是甄家狐假虎威,但后来宇文熙后.宫选秀的时候,甄家大姑娘又被选入宫中。也是她运气好,头一年便生下了大皇子,封了皇妃。甄家至此真正成为皇亲国戚、外戚之家。   如今皇子们渐渐长大,大皇子也快十五了,眼看又是一出九龙夺嫡的好戏要上演。身为大皇子的母族,甄家不可能没有些想法。   “恩侯不是都猜到了。”宇文熙借着递茶水的机会,死不要脸地抓住人的手不放,“甄家想借着老大的名头更近一步,问鼎江南第一世家;薛家则是耐不住寂寞,意图恢复往日的荣光。两家家主一拍即合,头脑一热就打起来盐政的主意。”   “那些盐商们就能轻易就范?他们一个个家大业大的,那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,人人都贼精贼精的。我跟他们面前,是一句话不敢多说。”赦大老爷面带感慨,人生两世,他都不擅长动脑,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啊。   “不敢多话?”宇文熙斜着眼睨着他,声线平稳不紧不慢地道:“昨天跟那胖子评论万花楼花魁的时候,恩侯的话也一点也不少,连说带比划的……比跟朕说得多多了。”   赦大老爷被他盯得打了个寒战,被握着手都忘了挣扎,噘着嘴嘟囔道:“别阴阳怪气的。还不是你让我跟他们虚以委蛇的,现在倒来怪我,讲不讲理了?”莫名心虚,怎么回事?!   “不过我瞧着,那些盐商们跟他们似乎也不是一条心,有要反水的意思。怕是知道了皇上南巡,受陛下盛德感召,自觉罪孽深重,意欲将功折罪吧。”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,但大老爷还是果断地拍了拍龙屁。   “只要利益足够,刀架在脖子上,也不能阻止他们胆大包天。如今这情形,左不过是分赃不均罢了。再加上,我有意无意放出了些消息,甄家那圈光环罩不住了。”宇文熙笑骂他一声“马屁精”,也没了下棋的心思,随手将棋子一扔,拉着人就想亲近一二。   大老爷自然是不从的,两人正要“打情骂俏”一回,忽听外面人通传,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求见。屋里的两个人,一惊喜一懊恼,对林如海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。   好妹夫,来得真及时啊!贾赦猛地一用力,挣开被握着的手腕子,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,“快将我妹夫请进来。”然后用眼神示意皇帝老儿,还不赶紧回避。   因是跟贾赦独处,也没出门的打算,这会儿宇文熙可没带着宇文煦的脸,如此大变活人的,让人看见了还得了。   林如海不是一个人来的,身后还跟着个捧了老高盒子的下人。贾赦并没当回事,叫人接了过去,却猛然发现不对劲儿。这哪是什么下人,明明是那盐业商会的李总商嘛。   “咦,这是怎么回事?李总商因何作此打扮啊?若是想本公了,直接登门便是,还能不叫你进门?”赦大老爷挺诧异,戏谑着问道:“莫非,这是什么新花样?”   这十来天,他算是知道这群盐商们有多少花样玩了。那日去游瘦西湖,只因他说了一句平常,这群人竟然撒了不知多少金箔进去,就为了看景儿。这做派!?比老子还要威武霸气。   李总商上前深施一礼,苦笑道:“荣公说笑了,小人如今哪还有心思玩什么花样,小命都要不保了。荣公高义,还请救一救小人等一干盐商吧。”说着,就长跪不起。   “大舅兄,说起来也是小弟的失职,忝为巡盐御史,治下却出了这种乱子,实在是有负皇恩。”林如海向着淮安的方向一躬到底,面上满是惭愧,“待来日圣驾降临扬州,小弟当至御前请罪,还请大舅兄能为小弟周全一二。”   “说了半天,一个叫救命,一个要请罪的,到底是什么事情啊,也值得你们一个个这样作态。把心放到肚里去,咱们的交情摆在这,自然要为你们担待一二的。”大老爷还是很仗义的,大手一摆就将事揽了下来。   林如海冷冷一瞥李总商,斥一声,“事情到底怎样,还不赶紧说明白了,不然谁也保不住你。”他到任半年时间,这些大盐商一直不太买账,让他打不开局面。现在他们扛不住了,倒知道把他拖下水,实在可恶至极。   李总商似乎是真吓着了,跪着也不敢起来,忙不迭地讲述起来。   从去年初开始,他们便跟甄家、薛家沆瀣一气,以大量私盐冲击官盐,以牟取暴利。其中,薛家负责产盐,他们负责销售,而甄家则负责路上的运输。   甄家为此特意组织了一大批盐枭,并为他们装备了精良的武器,差不多垄断了两淮地区所有的私盐营生。仅仅去年一年的时间,他们就赚了近千万两。   一开始,大家分赃合理,合作愉快;可不到半年,甄家就贪心不足起来,想要凭着垄断多占利益。盐商们表面上不跟他分辩,其实心里已经添了疙瘩。然后就是皇上忽然要南巡,让他们心中忐忑起来;前阵子更听说,甄家根本就不得皇上看重,更是打起了退堂鼓。   之前他们虽是按甄家的命令接近忠顺王爷和贾赦,但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。可就在昨天晚上,发生了一件事,让他们不敢再怠慢,急忙找了林如海前来拜访贾赦。   之所以找林如海,一则他是巡盐御史,正该管这事;二则他是贾赦的妹夫,多少能拉拉关系;这三则,便是拉他打个掩护,免得惹人注目。   “说了半天,昨儿到底出什么事儿了,把你吓成这样?”大老爷手指轻敲着桌面,问得一脸玩味。他还真不知道是什么事,也不知皇帝老儿知道了没。   ……   当此时,隔壁的屋里,宇文熙捏着一叠密报剑眉微皱,道“你是说,那个周大全死了?那他手里的账本呢?”   ……   “荣公,周大全昨日被杀了啊。”李总商脸色惨白,嘴唇都不自觉地哆嗦起来。昨儿晚上,他还跟周大全一起喝酒谈事,今儿一早,就听见他被人杀了,谁能知道他的恐慌?他怕,怕成为下一个啊。   “周大全,那个帐算得特别清的胖子,他死了?”贾赦的神色凝重了一些,一把拎起李总商按在椅子上,问道:“他死了,你为何怕成这样?”   李总商半瘫在椅上,颤巍巍道:“我们这一年多来往的账目,都在周大全的手上。我们本以为,这事除了盐商总会有限的几个人,甄、薛两家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有这样一本帐。但现在……恐怕人家一直都知道啊。”   说到这儿,他的面容更苦,都带着哭声地道:“我,我之所以怕成这样,是因为……因为我手里也有一本。荣公,救命啊!”原以为保密的东西,实际上并不如此,他怕人家也知道他的那本账。   “账本呢?”看他这样子,大老爷很想笑,但是忍住了,沉着脸问道。明明没那么大胆子,偏还要做那胆大包天的事,也不知道图的什么。就算有金山银山,还能死而带走不成?   “不用问了,在这里。”宇文熙快步走进来,将一本寸厚的册子扔给贾赦。   他此时已经又换上忠顺的脸,大老爷对着那张脸抖抖嘴角。谢天谢地,老子的神经够粗壮,不然皇帝老儿整天跟画皮似的,谁受得了?换个人来,非神经错乱了不成。   还没等赦大老爷去翻那本帐,皇帝陛下就又摸出来一本差不多的扔给他。大老爷愣了,疑惑地看过去,问道:“这也是?”   “这帮子盐商都鬼得很,差不多每个都有这样一本账。都怕被人坑了,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最坑的。”宇文熙目光冷峻地瞪视着李总商,吩咐道:“把他带下去看好,别再让人弄死一个。”   ☆、第六十三回甄应嘉其实真有种决赴死薛家成云烟   扬州甄家别院的一间密室里,甄家家主甄应嘉面前也摆着一本帐。他意味不明地翻了翻,冷笑一声道:“就知道那群商户龌蹉得很,以为有这么一本暗帐,就难拿得住老爷?哼!”   在座的还有薛家家主薛盛,他的脸色就没有甄应嘉那么从容了,“友忠兄,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啊,我们是不是收一收?况且,皇上这次南巡,我总觉得不光是为了河工,就怕是冲着咱们来的。”   “你怕什么,即便出了什么事,也有我在前顶着。”甄应嘉十分鄙夷薛盛的胆小,不悦道:“事情没那么严重,这账本不是已经拿回来了么。再说,宫里面有太后娘娘,甄妃娘娘,那都是咱们的倚靠。”   说到这儿,他幽冷地瞥了薛盛一眼,宛若呓语般道:“再不行,不还有大皇子殿下呢。殿下如今在京监国,若是当今在江南出点事……”此话意犹未尽,但铺面而来一股狠辣。   薛盛猛地瞠大眼,惊惧万分地看着甄应嘉,脸色变得惨白,“友、友忠,这种话不好乱说的。这样,就当你没说过,我也没听过、没听过……”说着,就要站起来告辞。   到这时候,薛盛是真后悔了。他跟甄应嘉混到一块,只为了求财而已,可没胆子想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。以前怎么没看清甄应嘉竟是这么个敢想敢干的,他现在只有后悔莫及了。   “继兴,这件事我并非说笑。”甄应嘉身子略朝薛盛倾了倾,拉住他的手臂,低声道:“眼前正有一个机会,只要谋划得当,我之所言并不为虚啊。你可知道,皇上,其实已经到了扬州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薛盛哑然地张张嘴,追问道。他并不感觉甄应嘉能成什么事,但能探听一下他的虚实也好。毕竟,去告密的时候,也要有些干货才行不是。   甄应嘉放开他,身体也往后靠到椅背上,木无焦距地笑道:“我得到确切消息,皇上并没有在淮安养病,而是跟贾赦一起来了扬州,以忠顺王的身份。他们刚到扬州的时候,我便有所猜测,才让那群蠢货去吸引他们视线。我暗中命人到淮安打探,昨日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。”   “他们身边只有四五个侍卫,还带着两个孩子,此时正是绝好的机会。继兴,天予不去反受其咎啊,这样的机会咱们可不能错过。你放心,一旦事成,别说恢复你家祖上的荣耀,便是更进一步,又有何难?”甄应嘉如此拉拢薛盛,不光为了薛家,更因为京里那三家。   贾、史、王、薛,本朝开国便成金陵四大家族,别看他们现在没落了,可手中的人脉却非甄家这样的新贵可比。甄应嘉需要借着薛家,将贾、史、王三家都拉拢过来。   薛盛沉默半晌,咬咬牙问道:“友忠不是我不信你,而是皇上行踪乃是绝密,你是如何打探到的?万一一个弄错,咱们两家那可就是万劫不复啊。”看来皇上身边是除了内奸,若他能打探出来,说不定还能将功赎罪。   甄应嘉似笑非笑地盯着薛盛,直把他看得难堪起来,才不在意地道:“既然想知道,那我就告诉你。乾清宫总管李清,已经被我拿下了。他,是我的人。”   “李清?”薛盛低下头,心里开始飞快地计算得失。他没想到甄应嘉连皇上最贴身的人都能收买,难道说他真的能有把握?可……当今皇上在位十七年,看着不像是个容易糊弄的啊。   “继兴,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知无不言?”甄应嘉戏谑地瞄着薛盛,哈哈一笑道:“因为,杀手已经派出去了。现在,咱们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,出了事谁都跑不了。”   “若是事成,那就去京城享受荣华富贵;若是不成,那还是一起去京城,到菜市口……斩首。”说到这里,仿佛想到什么愉快的事情,甄应嘉不禁笑得前仰后合,点点薛盛道:“继兴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,你,别想把自己摘出去。”   “你!”薛盛闻言又惊又怒,腾地站起来怒瞪着甄应嘉,颤抖着声音骂道:“甄友忠,你他么的事真有种啊!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?造反,你在造反啊!你到底想干什么?!”   说道激动处,他一把攥住甄应嘉的脖领子,死命地摇晃着吼道:“我薛家是绝不会跟你同流合污的,你别妄想拖我下水,别妄想——我告诉你,我薛家世世代代都蒙受皇恩,绝不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,绝不会!!!”说罢将人扔垃圾一样地丢开,转身就要离开。   薛盛实在没想到,甄应嘉办事居然如此利索,昨天刚得到消息,今天就敢派杀手去行刺。他也不想想,皇上即便是微服出行,明面上身边没几个侍卫,可难道暗地里还没有么?这种事情,一旦有个闪失,那可不但是抄家灭门,那是要灭九族的啊。   更可恨的是,甄应嘉竟然将他这个完全不知情地拖下水,这么明目张胆地陷害他。这、这真是上辈子的冤孽啊!他薛家那位神佛没拜到,怎么就倒霉催地沾上这么个逆贼。   冷眼看着薛盛向外冲,甄应嘉并不去阻拦,毫不在意地整了整衣襟,冷笑一声,“继兴,你想去做什么?我已经说了,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事情没有结果之前,谁,也离不开谁。”   薛盛刚刚冲出密室门,整个人就腾着空飞了回来。紧跟着,两个黑衣大汉走了进来,像甄应嘉抱拳道:“大人,薛先生走错了路,我们已经把他送回来了。”   “做得很好。去门口守着,一有消息立刻送进来。”甄应嘉摆摆手,不再理会又怒又惧的薛盛,默默地坐在椅上,眼睛不知看向何处。   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镇定,他其实心里也怕得要死,他其实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。但他不想死,不想充军流放,不想吃糠咽菜……他做这一切,都是被逼的,被逼的啊。   ……   “昆仑,云烈,你们护着四儿和琏儿先走。随行侍卫已经在赶来扬州,此时应该离得不远。”宇文熙将手中的一面玉牌塞给宇文小四儿,郑重道:“凭此物可证明你们身份,见到侍卫营之后不必寻朕,直接去将甄家别院围了。”   四儿抿着唇点头,将玉牌贴身藏好。临被带走之前,他回头看了看他父皇,心中充满了疑惑。为什么……被行刺了,他爹好像并不生气呢?   “琏儿,老子已经把家业给你挣下了,守不守得住就看你的了。记住,给你妹妹找个好相公,不准她嫁姓孙的;还有你,不准娶王熙凤,不,连姓王的也不准娶,谁说都不行;另外,给你太太说一声,想改嫁就假死脱身吧,老子不耽误她……”当此紧要关头,赦大老爷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还没跟儿子交代,后悔当初没有记录成册。   “行了,用不着交代遗言,朕护得住你。”宇文熙没好气地瞪他一眼,把贾琏推给云烈。   两个小的都知道此时乃非常时刻,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,也知道自己在这乃是累赘,听话地被昆仑、云烈带走了。   没错,宇文熙与贾赦等人,此时正在被一群刺客追杀。武功虽然都不出众,可奈何人数众多,让侍卫们陷入苦战。一路上且战且退,已经来到郊外。   他本算准了甄应嘉会铤而走险,却没想到甄应嘉会如此疯狂,今晚就突然发难,让他有些措手不及。好在,他向来奉行有备无患的准则,昨日便密令一营侍卫来援。算算时间,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扬州地界。   “他么的甄应嘉,你等老子捯出手来,弄不死你个老王八蛋。”贾赦挥刀砍翻正面的刺客,不及收势便横刀劈向侧边另外一个,姿势分外难看。他的刀法乃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,又快有狠,不讲究招式好看,只图迅速杀敌,最是适合这种混战。   “放心,等会儿咱们就去会一会他。”宇文熙则跟贾赦完全不同,他自幼跟随宫廷供奉习武,一柄长剑耍得干净利落,每一挥剑便是见血封喉。   有了他两个生力军的加入,侍卫们渐渐占据了上风,能站着的刺客越来越少。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,却异变陡生。   贾赦觉得远处冷光一闪,下意识地定睛看过去,只见一支冷箭正飞快地向着皇帝老儿she来。赦大老爷连想都没想,抬刀将羽箭拨开,冷声道:“小心冷箭。”   正说着,羽箭就接二连三而来,箭箭都瞄准了宇文熙。这一下登时将形势逆转,侍卫们一面要杀敌,一面还要时刻关注着皇上的安全,有些手忙脚乱起来。   “皇上的安全交给老子,你们尽快将他们干掉,然后去斩杀弓箭手。”大老爷看这不是个事,示意侍卫们先尽快结束这边的战斗,有他看着皇帝老儿呢,伤不了。   宇文熙面容冷峻,眼角却微微翘起。有多少年了,再次有机会跟老赦并肩战斗,他甚至有些感谢这场刺杀了。只是一瞬间的走神儿,身上登时就挨了一脚,接着就是一顿骂。   “这时候也他娘.的敢走神儿,你是嫌死得不过瘾,还想再死一次?”大老爷踹开皇帝老儿破口大骂道。也是这一脚,让宇文熙避过一支冷箭。  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!   ……   时间已经接近黎明,甄应嘉的神情也不由忐忑起来。这么长时间的等待,他已经沉不住气了。所有的镇静自若,都被漫长的时间折磨得一干二净。他忍不住在房间里踱起步来,每隔一会儿就会向门口处看一眼。   反倒是薛盛,他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,稳稳坐在椅子上品茶。面前摆着许多精致的茶点,他一一都平常过,喜欢的就多用两块,那样子就像是在喝早茶。   “大人,坏事了。”一个大汉猛地冲进来,哭丧着脸道:“外面被包围了,官兵已经杀进来了。我们……我们跑吧。”   甄应嘉愣了愣,失神地跌坐下来。在事情没发生之前,他以为自己能淡然地面对任何结果,可到了现在他才知道,自己远没有那么淡定,那么坚强。他明明派了那么多人,那么多人,为什么还是没成功?为什么啊?   现在……现在该怎么办?   “真有种,你的种呢?”薛盛如释重负地放下茶盏,嘲讽地道:“怕死了?敢做刺皇杀驾的事情,我以为你能视死如归呢。原来,也只不过是个孬种。”   “我怕死,你不怕?姓薛的,我跑不了,你也一样。别想着戴罪立功,狗皇帝不会放过你的。”甄应嘉猛地回过神儿来,反唇相讥道。事情也许还有转机,毕竟他身后还有三座大山,皇上看在他们的面上,至少也不会对甄家斩尽杀绝,那就还有翻身的机会。   薛盛根本就不理他了,推开吓傻的大汉,大步流星地出了密室。他被甄应嘉拖累,这次是脱不了身了,却还要为家族努一努力。这次是他贪心不足、误上贼船,连累了整个薛家上下八房族人,他是整个家族的罪人啊。   “这是急着去哪儿啊?”宇文熙大马金刀地坐在朝霞中,形象登时光芒万丈起来。   “皇上,”薛盛噗通一声双膝着地,头重重磕在地上,哭道:“皇上,昨夜……”   他将昨晚跟甄应嘉的对话重复一遍,脑袋在地上重重连磕三下,“小人罪孽深重,不敢求皇上饶恕。只是,小人虽有胆贩卖私盐,却绝不敢行刺杀之事。昨夜之事,全是受甄应嘉蒙骗蛊惑,还求皇上明鉴。”   “皇上,小人有如今的下场,乃是罪有应得。只是薛家族人对这一切并不知情,还求皇上法外开恩,饶薛氏一族死罪啊。”说到这里,薛盛痛哭流涕。他是真后悔啊,老老实实做生意,也不缺银子死,为什么要作死呢?!   宇文熙看得出来,薛盛说得是实话。薛家世代都是商户,此时正值盛世,他们不敢也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情,那不符合他们的利益。   是以,他淡淡道:“朕不是滥杀的昏君。”言下之意,便是薛家若真未参与刺杀,便不会过多追究。   “谢皇上,谢皇上盛德,皇上圣明啊!”薛盛感激涕零,不住地磕头谢恩,眼看着额头就已经血肉模糊了。他算是放下一件心事,却还有另一件心事,眼神不由就转向了贾赦。   他放心不下自己的一双儿女,想要将他们托付给贾赦,毕竟贾、薛两家有亲。有了贾赦这位荣显公照应,儿女也不会吃太多苦,日后说不定还能有个好前程。可一对上贾赦冷淡的眼神,他便知道自己的算盘行不通了。于是干脆将话咽下去,免得托付不成,反为儿女招祸。   再说,王家是蟠儿和宝钗的外家,他们……他们应该会照顾好两个孩子的。会吧?薛盛虽然如此想,心中却充满了不确定,不由得就更恨甄应嘉。   正巧,此时甄应嘉被侍卫押了出来,薛盛恶狠狠地死盯着他,恨不能冲上去将他食肉寝皮。他脸上全是磕出来的血,面容透着股狰狞,眼神中透着决绝,惨笑一声,“真有种,你给老子等着,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。”   说罢便一口血喷,睁着眼睛倒下了。薛盛咬舌自尽了,他是不得不死,他不死薛家就脱不了干系。如今他死了,也算是以死明志,为家族求一条活路。   ……   在南巡的大队人马抵达扬州的时候,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。圣驾没有在扬州多做停留,皇帝老儿换过皮之后,就直奔金陵而去。   而在这之前,赦大老爷已经率领江南大营的一对人马,将甄、薛两家抄家下狱,等待圣上驾临再做发落。   此事终了,薛家确实并未参与刺杀,但他们也并不无故。薛盛贩卖私盐的利润,他们那一房人也没有落下。宇文熙下旨,除祖产、祭田外,将薛家一应财产抄没,取消薛家皇商的名头。薛氏一族沦落为普通商人,等待他们的,将是来自各方各面的瓜分。   从此之后,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,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,至此彻底没落。   ☆、第六十四回被套牢老爷入狼口进佛堂分宗没商量   金陵的甄家倒了,家主甄应嘉以下七名成年男丁被判秋后问斩,其余男丁及女眷发配三千里。这还是宇文熙手下留情的缘故,不然行刺皇帝等同于谋反,那是要杀满门灭九族的罪过。自此,宇文熙南巡的目的基本达成,定下三月初三返京。   回程出发之前,贾赦带着老御医去了趟林府。一通诊治之后,果然发现这一家四口的身体状况都不容乐观。一一留了方子之后,两人在林如海的千恩万谢中离开。   出了林家,赦大老爷心中放下一件大事。有了老御医的保证,林如海两口子多活几年不是梦啊。只要他俩活得好好的,林侄女就老老实实地在江南嫁了,不用再抛家舍业地去寄人篱下。   放下了件心事,大老爷的心情十分晴朗,就好像如今阳春三月的天气一样。除了总是阴阳怪气儿瞅他的皇帝老儿,一切都是那么美好。回京的大船上,所有人都得到了荣显公的笑脸相待,很是受宠若惊了一批人。   宇文熙的心情就不怎么样了,贾恩侯在躲着他!自从那晚的刺杀之后,贾赦总是躲着他走,更不要说跟他独处了。即便他把人叫来,那货也把贾小琏揣兜儿里似的随身携带。有那个小电灯泡在,皇帝陛下总不好当着人家儿子的面泡他爹。宇文熙虽然脸皮厚,但终究没到城墙拐角的程度。   不过,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倒皇帝陛下呢?!   这一天,宇文熙仍旧宣了荣显公前来伴驾,出现在他面前的仍旧是一大一小。皇帝陛下也不生气,笑呵呵地吩咐他的八个儿子,“不是总吵着要跟琏儿玩,这人都给你们喊来了,还不快把人领走。”   贾小琏想哭,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跟这八个玩儿。想当初,他跟面瘫四偷跑去扬州,这几个逮住面瘫四就是一通围攻,下手那个狠毒啊,简直惨不忍睹。要不是他当时跟着他爹躲过一劫,恐怕也跟面瘫四一个下场。他不要啊!   八位皇子早等着这一天了,一个个不等贾赦父子说话,就一拥而上把贾小琏抬走了。明明是九个人一起出来的,他竟然跟老四偷跑,太不够朋友了,必须要接受兄弟情义的再教育。   “琏……”赦大老爷眼睁睁地看着儿子,被一群皇子风一样地劫走了。这是什么样的一家人啊,一家子强盗么?老子跟他抢儿子,儿子还跟他抢儿子,还能不能好了?!   “恩侯坐,我想咱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。”宇文熙席地而坐,面前是张紫檀矮几,上面摆着套紫砂茶具。他说话时,微微抬起头看着贾赦,目光如水般诉着衷情。   大老爷其实一点都不想跟他谈,有种谈了就没有回头路的预感。但就是那并不热烈的视线,让他鬼使神差地就坐了下来……大老爷发誓,这绝不是老子被诱惑了,一定是皇帝老儿点了迷魂香。   “还记不记得,我以前是怎么称呼你的?”手上熟练地侍弄茶叶,宇文熙眼神专注地看着热水冒出蒸汽,“那时候,连肚子都吃不饱,我还总蹭你的饼子吃。若是有这样一杯茶水,肯定要被人啐一声奢侈。”   “请皇上恕臣愚钝,臣有些听不明白。臣是您的臣子,自然是随您称呼的,名字、表字、爵位、官职都随您的意。至于这茶,您跟臣说笑呢,您是天下至尊,一杯茶而已,谁敢为了这说闲话。”赦大老爷不由自主地抖完嘴角抖眼角,到最后额头的青筋都在抖。   探知了别人的小秘密,是很能满足人的窥探yu和好奇心。可是,这也要分对象啊!   老爷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皇帝老儿的小秘密,一个弄不好是会出人命的。毕竟,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啥的,想想就觉得很恐怖。老爷他还没活够,一点都不想再死一回。   虽然,他相信对面的皇帝老儿舍不得对他下手。别问老子为什么会如此自信,自信的人生就是这么霸道。好吧,其实他也不早自己是着了啥魔,就是这么相信皇帝老儿对他是个心慈手软的。   见他装傻,宇文熙也不着急,递了杯茶水给他,问:“老赦,有些事不是你说不知道,便能当成没发生过的。至少,那天你踹我的一脚,我到现在也记忆犹新。更何况,前几日咱们还有重温了一回。算起来,你已经救了我两命。恩人,我无以为报,唯有以身相许了。”   以身相许什么的,听得赦大老爷手一抖,滚谈的茶水就撒了一手。嘶地痛叫一声,烫红的手已经被人捉住,耳边就听人埋怨道:“这么大个人了,怎这么不小心。李清,去烫伤膏来。”   爪子被塞进装着梅花雪水的瓷罐里,这本是用来烹茶的,用来给他这爪子降温,真是白瞎了啊。   心慌意乱地胡思乱想,大老爷只觉得心砰砰跳的声音聒噪极了。皇帝老儿到底什么意思,说以身相许什么的,让老子怎么对抗这种诱.惑啊?!好吧,他心动了,动得还挺厉害。   等贾赦回神儿时,被烫到的地方已经图上了药膏,皇帝老儿正没羞没臊地占他便宜。明明只是手背上被烫了,干嘛涂得他一手的烫伤膏,涂完了还抓在手里揉啊揉的。   瞪着眼收回被搓得滑溜溜的手,大老爷坚定地拒绝了诱.惑,“皇上,说什么救命之恩,您太过折煞臣了。为皇上尽忠,护卫皇上安全,这是为臣的本分。当然,您若能赏臣一些好东西,升一升臣的爵位就更好了。”   赦大老爷绝口不提以身相许的事,他已经转过弯来了,皇帝老儿说什么以身相许,到最后肯定就变成他自投罗网了。为了他的老腰着想,要坚决抵制诱.惑。   “别跟我装傻,”宇文熙净了净手,重又倒杯茶在他面前,叹了一声道: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。老赦啊,什么时候你跟和尚我已经不能坦诚相对了。恩侯,我喜欢你,也知道你对我亦有意,我们相处了两辈子,你到底在犹豫什么?”   贾赦闻言抿了抿唇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神情复杂地看着宇文熙。   是啊,他在犹豫什么。   他又不傻,很早就知道对面的皇帝老儿不是原装的那个。原装的那个整日琢磨着怎么灭了他家,哪会给他加官进爵。后来跟皇帝老儿相处久了,那熟悉的小动作,偶尔蹦出来的怪词儿,让他不由得有了猜测。所以,有时候他对着皇帝老儿,会不自觉地就放肆、任性起来。   皇帝老儿就是二和尚,这大老爷一点也不觉得奇怪。二和尚在他心中,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。不但自己能够穿越,给他个指环还让他也重生一回,这哪是一般人能办到的。所以,和尚再穿越一回,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只不过……他这次穿的人,身份是皇帝啊。   皇帝!贾赦知道他犹豫的就是这个。   皇帝代表着什么?天下至尊!   这个身份注定了他们之间是不平等的,一方随时可以碾压另一方,想想他以往不敢冲皇帝老儿伸爪子的苦。现在他们也许互相有意,皇帝老儿不在意,可谁有能保证以后呢?   老爷他一点也不想日后背着个佞幸之臣的名声,悲惨孤独地被灭口……还是死在冷宫。那样的场景,想想他都想立刻跳江好么。   “哪有两辈子,总共也不到五年好吗。”皇帝老儿的目光变得热烈,大老爷被盯得很不自在,撇撇嘴嘟囔着,“还有,谁说老爷对你有意了,太自作多情了吧。别以为你现在是皇帝,就人人都喜欢。当年你那倒霉样儿,老爷又不是没见过。”   宇文熙眼睛一亮,挨到贾赦身边,握住他手喜道:“不用人人都喜欢,只要你喜欢就行了。怎么,想通了,不跟我装傻了?恩侯,我们都不年轻了,不能再耽误下去。”你就快从了我把!   “你,你是何时……那、那什么的?”赦大老爷想问皇帝老儿什么时候耐上自个儿的,但话到嘴边就不好意思说了,微红着脸支支吾吾道。然后在心里把自己唾弃得不行,想当年老子也是远近闻名的纨绔浪荡子,多少女人拉上.床都没脸红过,今儿这是咋了?   “我也不知道,就是总会想起边城的日子,总会想起你。但那个没充过军的你,不是你。恩侯你不知道,你没重生回来的时候,我都想随便找个理由,把你充一回军。我想着,说不定等充军回来,你就是你了。”这话说得有点绕口,可两人却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。   “后来,就是在那个贾宝玉的抓周宴上再见到你,忽然就觉得,觉得老天有眼,让我再遇见你。你不知道,当时那种涌上心头的喜悦,让我明白自己一直在期待你的到来。也是那时候,我知道对你的感情已经变质,变得让我自己也控制不住。”   “那都是老子!”大老爷愤愤地摔了杯子,气呼呼地撇脸。   什么你是你,你不是你的?不就是老子是个纨绔蠢货的时候,不招你喜欢么。居然还打算把老子弄去充军,你确定是喜欢老子,不是恨之入骨,想让老子死无葬身之地?   宇文熙摸摸鼻子,暗自懊恼说错话,忙哄道:“其实,你以前也挺可爱的,傻呆呆的样子可招人疼了。真的!”呃……似乎这话更错。   你才傻,你全家都傻!!!大老爷觉得,跟皇帝老儿根本就无法沟通,气呼呼地要走。虽然他以前确实傻了一点,呆了一点,但能不能不要当面揭穿。还说喜欢他,有这么喜欢的么!   问:把小情人惹生气了,该怎么善后?   答:亲/做晕他!   宇文熙是这样想的,也是这样做的。男人,就是要这样强势!   当晚,赦大老爷就留宿在龙船了。南巡众人纷纷感叹,自从救驾之后,荣显公越发得宠了。一连三日跟皇上手谈、切磋,真是羡煞旁人啊!   而真相是,赦大老爷披头散发地歪在床上,手上捏着个指环磨牙。他明明没打算跟皇帝老儿有一腿的,明明没打算让他阴谋得逞的,明明没打算羊入狼口的,明明……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啊啊啊啊啊!   不一日,圣驾回到京城,送皇上回宫之后,众臣才得以各回各家。贾赦也是归心似箭,离家三个月了,他想他家小闺女了。而且,家里还有一群事儿精,他担心他们又出什么幺蛾子,得赶紧回家看看去。   知道老爷今日回家,荣国府早就装饰的喜气洋洋,派了好几bo下人打探消息。贾赦等人离着还远呢,就有小子们跑得飞快,边跑还边喊“老爷回来了,老爷回来了”。林之孝赶紧就带着人又把门口打扫一遍,然后大开中门,排着队迎接老爷回府。   “这些是从各地带回来的土产,等会儿交给夫人,让她安排着给各处送一送。”回房梳洗之后,赦大老爷没急着去给贾母请安,先到了书房跟林之孝说话,“我不在的时候,府里一切可好?那边有没有闹腾?”   林之孝接过土产单子收好,回道:“回老爷,府里一切安好。只是二房珠大爷病了,听说还病得挺重。夫人去看过了,送了些好药过去,还帮着请了太医。只是好像并不管用,如今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。”   “珠儿病了?”大老爷对此并不意外,贾珠那个身子,他上一回就说过,该好好休养。恐怕那一家子都当他是无事生非,没有一个听劝的。如今孩子病重了,也不知道他们想起他以往的话来,有没有后悔过。   “老太太那边虽然要求多些,但大都不太过分,夫人吩咐都照办了。只有一回,老太太命夫人递牌子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,顺便见见二房大姑娘,传递些银两消息等。夫人没答应,老太太生了好大一场气。”   是了,元春一进宫就没了消息,贾母跟王氏能不着急么?只是她们都没资格进宫,可不就求到邢氏了。可也不想想,她们都是把邢氏得罪狠了的,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,还能给她们帮忙?去见元春,邢氏一点好处没有,反可能惹上一身sao,她能答应才怪。   又说了些旁的事,贾赦忽然问道:“最近有没有人往府里送东西的?指明是送给老太太或者王氏。”上辈子,甄家送了几只箱子到荣府隐藏,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事了。   说起上辈子那些箱子,大老爷就是一肚子气。甄家犯了事,东西是贾母、王氏婆媳收的,到最后黑锅却落到了他头上。这罪名虽没有放在明处,却是他被充军的主因,因里面有那违禁之物。   上辈子,家藏违禁之物的黑锅他背了,盘剥重利的黑锅扣在了他琏儿头上,贾政一句不理家务全不知道,便推得一干二净。到头来,他大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,二房却袭了爵位继续当官。这样的事,让贾赦如何不恨。   重活一世,吃过的亏总是要报还的。   “老爷您怎么知道?”林如海愣了一下,道:“就是半个多月前,有几只箱子送到了那边。东西没从咱们这儿过,听说是二太太经的手。若不是我派人盯着他们,怕不会知道这事。”   “你去隔壁,把珍儿请过来,再叫些得力的人手。”大老爷摩拳擦掌,听琏儿说上辈子抄家,只抄了他们大房的财物,倒叫政老二占了便宜。这辈子老子亲自动手,也叫他们尝尝抄家的滋味。   荣庆堂上房里,贾母、贾政和王氏一一在座,焦急地等待着。他们并非是多相见贾赦,而是急着求贾赦办事——二房的希望之星贾珠病了。寄予厚望的孙子、儿子病了,而且病得很重,请了多少大夫,用了多少好药都不见起色,病体反而越发沉重。   眼看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,三个人急得不行。想起贾赦跟白御医似乎交好,便想求贾赦把人请来给贾珠诊治。三人都还指望着贾珠高中,跟宫里的元春内外联手,好能让他们扬眉吐气呢。   正等着,外面忽然就乱了起来,贾母生气地皱眉,觉得这些下人越发没有体统了,派了鸳鸯出去训斥她们。还没等鸳鸯出门,外面就哭哭啼啼地撞进来个丫鬟。   这丫鬟冲得太猛,直接把鸳鸯撞了个趔趄,扑到王氏跟前嚷道:“太太、太太,大老爷的人去、去抄家了啊。您快和老爷去看看吧,家里已经被翻得不成样了……”   王氏闻言脑袋一涨,摇晃了一下才缓过来,抓住那丫鬟问道:“怎么回事,怎么回事啊?”这贾赦刚回来,又发什么疯?好端端的,她这阵子又没做什么,怎么这样明目张胆地打上门来。难道……她猛地看向贾母。   贾母心中也是一惊,她跟王氏想的是同一件事。只是,那件事她们做得隐秘,贾赦才方回家,怎么会知道的?贾母越想越着急,也顾不上别的了,起身道:“走,过去看看那逆子又闹什么妖。”   三人急急忙忙带着人到了贾政一家的住处,只见贾赦、贾珍坐在厅中,二房的下人都被拘着,大房的林之孝正带着人各处搜查。   贾母又是愤怒又是心虚,用力顿了顿拐杖,怒喝道:“这是做什么?贾赦,你个不孝的东西,回家也不知道去给长辈请安,尽做些不着四六的混事。况且,两房已经分家,谁准你擅自闯入政儿这里乱来的?难道不怕政儿报官么!”   “想报官,去啊,倒省了我派人跑一趟。”大老爷冷冷地睇了她一眼,嗤笑道:“老二,你也别跟我急眉赤眼的,先问问你的娘和媳妇又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吧。若到时你还敢报官,我倒有些佩服你了。”   贾政准备好的悲愤表情,顿时僵在了脸上。他下意识地看向贾母和王氏,见她俩果然脸色变个不停,登时明白她们怕是真做了什么。二老爷一腔真正的悲愤涌上心头,颤声问道:“老太太,王氏,你们……你们又做了什么?”他被这俩人坑的回数太多了啊。   “老爷,东西找到了。”没等贾母两个支吾出个什么,林之孝带着人抬了几只箱子进来,看样子是新挖出来的,上面还粘着泥土。   看见这几只箱子,贾母和王氏的脸色更加难看。贾政便知道,事情怕是出在这箱子上头。二老爷只觉得心力交瘁,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娘和媳妇,到底要把他坑成什么样啊。不行,休妻,必须休妻!   “林之孝留下,其他人全都出去。你们几个把守好门户,但有敢擅闯的,乱棍打死不论。”贾赦目光冷厉地扫过所有人,这箱子的事情弄不好就能变成扣在头上的屎盆子,老爷他虽然不惧,但也嫌膈应不是。   “老二,不知你有没有得到邸报,月前皇上在江南遇刺,主谋便是甄家的甄应嘉。如今甄家已经获罪,不是问斩便是流放。”见贾政点头,大老爷接着道:“行刺皇上,你该知道是个什么罪名,也该直到跟这样的罪人有关联的,会是个什么下场。”   “大哥,你是说……你是说这箱子是……是甄……”贾政虽不算聪明,但也不笨。贾赦把话说这么明白,他那里还不懂,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几只箱子,二老爷的小脸都吓白了。   他一辈子没多大出息,当着安安稳稳的小官,顶多偶尔对家产动动心思,如今猛一听到刺杀皇上什么的,胆子都快吓破了。更何况,他的娘和媳妇还竟敢收藏谋逆之人的东西,这是不要命了么?!能不能不这么坑他啊,他上辈子作了什么孽,怎么这么倒霉啊!   “珍儿,今儿叫你来,只有两件事。一,老太太年纪大了,十分想念老太爷,愿在佛前常伴为老太爷祈福。这是我看着可行,你觉得呢?”大老爷不理会吓破胆的贾政,拉着贾珍说话。   贾珍正在家里玩乐,忽然被叫来本还有些抱怨贾赦,可此时却全换成了感激。若不是赦叔警醒,整个宁荣二府都得让这婆媳俩给装进去。为逆臣反贼隐匿财物,这若是被外面人知道了,现在的甄家就是明日的贾家啊。   此时听贾赦问他,看一眼颤巍巍的老太太,点头道:“赦叔说得很是,堂叔祖确实泉下寂寞,有老太太陪着也能解了孤单,我看这样很好。就将东北角的院子改一改吧,那里僻静一些,正是礼佛祈福的好地方。”这败家的老婆子,还是赶紧关起来才省心。   “你们、你们……”贾母听得两个晚辈,三言两语间就要决定她的归宿,急火攻心之下说不出话来。旁边的儿子、媳妇却没人来管她,只好丢了拐杖捂住胸口急喘。还是林之孝接了大老爷的眼色,给她端茶递水又拍又揉才缓过来。   “这第二件事,我建议宗族与贾政一房分宗。当然,你若是不愿意,那就将我这一房分出来也可。莫怪我明哲保身,实在是这事可大可小,我贾赦的脑袋不够大,顶不了这么大的锅。两房虽然分家了,我还是不能放心,所以还是分了宗的好。”   “大哥,这不行,不行啊……你不能这么无情,我们、我们再商量商量啊……”贾政闻言大急,这么大的事,贾赦顶不了他更不行。若是分了宗,他跟贾家就没关系了,贾赦这是要把他抛出去自生自灭啊。他又看向贾珍,“珍儿,咱家从没有分宗的事,从没有过啊……”   贾赦忽然提要分宗,贾珍其实也想分,但自古宗族就讲究个团结,若是哪家出了分宗的事,整个家族都面上不好看。但,想一想这几年出的事,再加上贾赦铁了心要分,他自然知道该如何选,“赦叔您是咱家的顶梁柱,这事……唉,还是请政叔受些委屈吧。”   “这不行,不行……”贾政急得老泪纵横,扑到贾赦面前抱着腿,求道:“大哥,这不行啊,我不分不分。这都是、都是老太太和王氏做的,我从来都不管这些,不关我的事,不关我的事……大哥,大哥,我这就休了王氏,好不好?不要分宗,不要……”   几十岁的弟弟,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,赦大老爷心中感慨万千。他将贾政扶起来,又帮他把眼泪鼻涕擦干净,“二弟,莫做此女儿情态。王氏肯定是要休的,这样的女人就是惹祸的根源,贾家留她不得。不过分宗还是要分的,这也是为了保全家族。”   “抛一房出去,总比全家都陷进去强些。你放心,总还是我二弟,明日我自会去向皇上请罪,自会为你陈情。你平日并不管家务,一切全不知情,所有事都是王氏自作主张。”贾赦缓缓说着,刚软下来的心又硬了。老二啊老二,总是这样无辜呢!   ☆、第六十五回乾坤乱宝玉返幻境惊断魂贾珠归离恨   王氏早在贾政提到要休她的时候,便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了。她汲汲营营多少年,终究还是要落下个被休弃的下场么?娘家已经不认她,婆家又要休了她,大儿子如今病入膏肓,大女儿一入宫门再无消息,小儿子还是懵懂顽童,她今后该怎么办?   不管当事人如何反对,贾母终究还是进了佛堂,贾赦并不在吃穿用度上亏待她,只是她再也出不了佛堂那个院子;贾政一家到底是被分了出去,贾珍开了祠堂,将他这一房划去,从此贾政一家便要另立一支了;王氏终于被休了,但她死活不离开贾家,谁逼她就抱着贾珠寻死。   贾赦并没有耽误贾珠的病情,当天便进宫请了老御医过来,只是并没有得到好消息。也不知贾珠是如何用功的,人家苦读十几年也无事,他短短三四年便把身子掏空,比个滥yin的浪荡子还不如。他是真的不中用了,老御医也只能为他拖一拖日子。   短短时间噩耗连连,贾政被打击得俨然老了十岁,精气神儿都快跨了。他怔怔地坐在贾珠床前发呆,身边一个人都没有。事情到底是怎么到如此地步的呢?他堂堂荣国府的二老爷是如何沦落至此的呢?他想不明白,想不明白啊!   但,他想明白了一点。那就是,贾赦比他过得好,这不对,不对!   耳边传来贾珠的咳嗽声,让贾政回过神来。这是他第一个孩子,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啊,如今却形容枯槁地并在床上。他的珠儿才十七岁,还没有成婚,还没有子嗣,还……   对了,子嗣!珠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,他这个做父亲的要为他留一条根。   贾政好像忽然找到了生活目标,强振起精神来,换了身衣服直奔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去了。珠儿跟李家姑娘定亲多日了,这时候嫁过来正好冲一冲喜,说不定珠儿就能好起来。即便是……是不好,也许能为珠儿留下条血脉呢。   王氏也守着贾珠,如今这不光是她的儿子,还是她的护身符。不光是贾珠,她把贾宝玉也抱在身边,谁敢逼她走,她就抱着两个儿子去跳井,就不信还有人敢。   此时见贾政疯疯癫癫地叨咕一阵,就风一般地跑走了,王氏一手抱着睡着的贾宝玉,一手握着贾珠的手默默流泪。她好好一个国公府的当家太太,沦落成个弃妇,还是个无家可归的弃妇,想想还不如死了算了。   可她不甘心啊,凭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落到她头上,凭什么她就要遭这些罪,凭什么就不能顺着她的意来?凭什么啊!她明明对佛祖那么虔诚,整日吃斋念佛的,为什么佛祖不保佑她,为什么!   她越想越恨,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就越老越大。等醒觉时才发现,自己的胳膊不知何时移到了宝玉的脖颈上,此时已勒得他小脸青紫。吓得王氏赶紧松开他,叫唤了两声不见答应,颤抖着手指探到鼻端,却已经没了气息。   王氏捂着嘴,无声地嚎啕起来。她……她竟然扼死了亲儿子,这、这是作得什么孽啊!   她哭了一会儿,渐渐缓过神儿来,慢慢收了眼泪。咬咬牙,将怀里的宝玉放到贾珠身边,盖上被子让他脸朝着墙。然后在贾珠房里寻了些值钱的东西,含着泪看一眼床上的两个儿子,一狠心扭头走了。   是的,她要跑路了。扼死了宝玉,跑了说不定还有命在,不跑她会被贾政那伪君子活活打死的。   “唉——”王氏刚刚离开,屋子里便想起一声叹息,一双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。两人看打扮是一僧一道,一癞头一跛足,携手来到宝玉身边,将他脖颈上那块通灵宝玉取下来。癞头和尚用指尖一勾,一道虚影便飘入宝玉中。   “此方世界已不是善地,你还是早早返回幻境,另换个地方历劫去吧。也是你命苦,偏让他在大彻大悟之后,遇上那大机缘的。好好的半生富贵半生彻悟,落得个扼死亲娘之手,夭折横死。罢了,且看警幻如何安排你吧。”和尚端详着手中玉石,摇着头感叹道。   “哼,到处都有那扰乱乾坤,有大机缘大气运的,警幻一个小仙能有什么安排,她自己还麻烦缠身呢。好好的弄什么薄命司,尽捡着出色拔尖儿的女孩子往里塞,如今许多都被改了命数,她心里不知道如何懊恼呢。”道士似乎对警幻不感冒,冷哼一声道。   “呵呵,管她呢。咱们的差事办完了便是,走吧。”说罢一个转身,两人便没了踪影。   再说贾珠,他本在床上昏睡,耳边隐约听到说话的声音,挣扎着睁开眼。勉强支起身子,见屋里并没有人,手边摸到个小身子,低头一看是弟弟宝玉。宝玉与他相差十多岁,贾珠平时很疼爱这个差不多能当儿子的弟弟。见他躺在自己身边,觉得身上都没那么难受了。   端详了宝玉一会儿,贾珠觉得弟弟歪着头的姿势似乎很难受,不由得便想帮他挪个舒服的姿势。这一挪就发现问题了,弟弟的一团雪白的小圆脸,此时竟是青紫色的。贾珠心中一紧,自己就有些喘不上起来,他捂着抽疼的胸口,一边去摸宝玉的额头,一边艰难地呼唤宝玉的名字。   入手处不是小孩儿温软的肌肤,而是一片僵冷。贾珠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,一股腥甜涌上喉头,让他忍不住张嘴喷了出来。接着就是眼前一黑,什么就都不知道了。此时若有人瞧他,便会发现只有出气无进气了,渐渐地就没了气息。   可怜这兄弟两个,悄无声息地就死在了一起。人心惶惶的二房竟无人发现,一直到晚上贾政兴冲冲的回来去看儿子时,才发现两个儿子竟都身染血迹,身子都僵了。   “珠儿,宝玉,你们怎么了?来人呐,快,快请太医……”抱着两个儿子的身子,贾政如遭晴天霹雳,整个人都有些疯魔了,大吼着让人去请大夫。   正好白御医并没有走,正跟贾赦一起抱着迎春逗乐。一听那边两位少爷不好了,虽心中疑惑但还是跟着贾赦赶了过去。待看到两个孩子的情状,也不由得心下恻然,向贾政摇了摇头,“没有救了,这两个孩子去了已至少两个时辰。”   “大少爷乃是惊怒攻心,失了最后一口元气,若当时能急救,倒还能缓过来,现在……”老御医摇摇头,他虽不懂验尸,但人是怎么死的却清清楚楚。“小少爷该是人为,看颈上的痕迹,是被扼住颈项窒息而死。”   “在自己家里怎会这样?”贾赦眉头紧皱,反手给了痴呆的贾政一巴掌,待他醒了问道:“珠儿和宝玉身边的人呢,主子病着竟都没人在跟前么?还有那王氏呢,她不是一直抱着宝玉要投井,如今怎么不在身边?还有你,我们走时,你不是守着珠儿么?”   “我、我出去了啊,我去找人给珠儿冲喜啊。”贾政捂着一边脸颊,发直的眼神儿渐渐亮起来,恨声道:“王氏,对,王氏!我走的时候,就是王氏守着珠儿和宝玉,就是她。来人,把王氏那贱人抓来,快去。”   下人们都慌了神儿,闻言乱糟糟地冲出去抓人。贾赦皱着眉,将老御医请出来,怕人不小心撞了他。“老白,本来是请你来看病,竟让你碰上这种事,实在是报歉得很。本该亲自送你回去,如今这样却是走不开了。让琏儿替我跑一趟,你多包涵吧。”   老御医摆摆手,拍拍贾赦肩膀安慰道:“无妨,老头子我没那么些讲究。也不用麻烦琏儿了,我又不是不认路,自己回去便是。你们家……唉,也够你操心的,回头我给你开个清热安神的方子。”着急上火的时候,用它去去火吧。   他这样年纪,时辰又这样晚,贾赦说什么都让贾琏送了一趟。回过头来,还要处置贾政这边的事。   见下人们没头苍蝇一样找人,大老爷眉头紧锁,招呼林之孝,“你派人到各门上问问,看看王氏有没有出去。若是没有,就叫人把紧门户,不准人出入。”说完便站在廊下等他。   林之孝领命去了,一会儿来回报,“禀老爷,西边角门儿上的婆子说,王氏下午的时候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,并没见她回来。”这女人也真狠心,掐死了小儿子不知道呼救,竟然悄悄放在病重的大儿子身边,这是怕大儿子不死啊。这佛口慈心的……   大老爷沉吟一会儿,觉得怕是捂不住,吩咐道:“派人出去找找,王氏一个女人,想来跑不远。今日时辰晚了,明日一早去请顺天府尹过府,若是找不见王氏,还要请他们通缉捉拿。”   两人正说话,就听见那边贾珠屋里惨叫声不断,贾赦连忙进去。正好看见贾政鬓发凌乱,举着个瓶子追着去砸一个小厮,忙伸手拦住,“老二你这是做什么,他们有错只管叫人收拾,哪用得着你自己动手。”   “林之孝,派人把珠儿和宝玉身边的人统统拿了,问清楚该当值,不问缘由通通打八十板子扔出去;不当值的,明日一早叫牙婆领了去。”贾赦一声令下,底下便哭求声一片,但很快就被林之孝带人堵着嘴拖了出去。   “大哥,大哥……我的心,这是要挖我的心啊……”贾政一个踉跄,颓然地坐下,双手捧着心口,脸上满是痛苦之情,泪如雨下,“那个女人,她,她怎么能这么狠,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?大哥,我的心好痛,好疼啊……”   一下子没了两个侄子,贾赦的心情也很沉重,贾珠的死还算在预料之中,宝玉则完全是个意外。他不知道王氏是如何做出这件事的,他同贾政一样,想不明白那个女人的心思。总之,王氏是个可怕的女人。   看看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的弟弟,贾赦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,只好沉默以对,任他絮絮叨叨地说话。也许心里的悲痛发泄出来了,就能好一些吧。   “好了,珠儿和宝玉虽然去了,你还有环儿。老二,你是一家之主,你要撑住了。你若是撑不住,那家也就离散不远了。”贾赦拍拍贾政,又看一眼床上的两个侄子,叹息一声,“珠儿和宝玉的后事要怎么操办,王氏如今还在逃,这都要你拿主意呢。”   ☆、第六十六回死相逼太后回南图清净元春困冷宫   赦大老爷这边乱成一团,皇帝陛下也没有很轻松,他家里也有个能折腾的主儿。   南巡归来,大臣们能暂时放假,宇文熙却没有这样的福气。先要听取监国皇子和大臣们的汇报,然后对他们悬而未决的事项一一定夺,最后等待着他的还有小山一样的奏折。当然,还要抽空关心一下大儿子的心理状态。   受外祖甄家的连累,大皇子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。朝中已经开始有了流言,有的说皇上会剥夺他的继承权,更有的说会将他贬为庶人、圈禁什么的。十五岁的少年头一次真正品尝人情冷暖,心里颇为不是滋味。不过皇子们都是受着挫折教育成长起来的,这些流言听过也就罢了,却没往心里去。   先不说他爹会不会那么干,就算会那么做,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。在各部实习快一年了,大皇子深深体会到,他是多么不耐烦处理政务。每天一起床就一脑门子官司,都不用岁月催,他就已经老了。这还没当皇帝呢,若是当了日理万机的皇帝……亲娘啊,命都不定在了。   大皇子认为,自己还是应该继续十岁那年定下来的志向,英勇地去为大庆朝开疆拓土吧。然后把新开辟的满目疮痍的疆土,留给那群糟心的弟弟们,让他们在自己背后吃灰,撅着屁股给自己收拾烂摊子,那感觉……一定很赞!   在进行了一场长达盏茶时间的父子谈心之后,皇帝陛下深悔自己白操心了。他教出来的儿子,怎么会经不起这小小的打击!?自豪感油然而生,很想跟人炫耀怎么办?   “皇上,大明宫戴权来报,太后娘娘病重,求您去探望。”李清自从客串了一回叛徒,整日里就开始冷着脸办差了。顶着个‘小叛叛’的外号,他实在笑不出来。   宇文熙甫一回京,便下令不准太后出大明宫一步,更没打算再踏入大明宫一步。但他知道,为了甄家,为了甄应嘉,太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要见他。这不就来了!   撂下手里的奏折,宇文熙闭着眼靠在椅背上,手指轻揉晴明穴。也许是累得很了,心中一阵阵的烦躁,宇文熙对在此时给他添麻烦的人深恶痛绝。   “病重了就去请太医,朕又不会看病,也不是灵丹妙药,去探望探望就能让她好起来?”宇文熙猛地睁开眼,不耐烦地斥道:“把那个戴权送到慎刑司去,朕以后不想再看到他。”   李清应了一声,悄无声息地退出去。乾清宫外面,戴权正神色焦急地等待着,一见李清出来,忙满怀期待地迎上去。待没看到皇上的身影时,不由得一阵失望。   “来人,将他送去慎刑司,命人好好审问。”李清在心中摇头,这戴权对甄应嘉倒是忠心耿耿,甄家都已经败了,他竟然还能他们奔走,也是难得。此去慎刑司,怕是再也出不来了。不过,谁让他跟错了主子呢。   戴权大惊,忙问道:“李总管,这是何意?不知我所犯何事,还请李总管名言,让我做个明白鬼。”慎刑司是什么地方,戴权在宫中几十年怎会不知道。那个地方,进去了就难出来,即便是出来了,也没有一个是囫囵的。   “戴权,明人不说暗话,你的底已经露了,就不要再做无谓挣扎了。你放心,我会让他们留个全尸给你的。”李清拍了拍他肩膀,摆手让人把他带走。   这边侍卫们推着戴权还没走远,就见大明宫方向有一名侍卫飞快跑过来,道:“快去回禀皇上,太后以匕首抵颈,咱们不敢强硬阻拦,已经朝乾清宫过来了。”   李清不由皱眉,他是知道皇上有多不待见太后,可这些侍卫们不知道啊。太后毕竟是皇上的生母,她玩了手以死相逼,侍卫们自然不敢擅动,逼死太后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。低咒一声,大总管急忙回去向宇文熙请示。   “死?”宇文熙倒想给她个痛快,可惜那到底是这身体的生母,弑母的事情他做不出来。头疼地叹息一声,道:“既然相见朕,那就让她来吧。有些事情,也该有个了结了。”   太后此时的神情很疯狂,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,抵在自己脖子上。另一只手指向拦着她的侍卫们,她的手指向哪里,哪里就能空出位置来。见到这招管用,太后立刻得势不饶人,飞快地往前走。   她今天一定要见到那畜生,一定要给甄家平反。那畜生若是敢不听的话,她就……她就以死相逼。还就不信了,那畜生真敢让她死在面前,难道就不怕遗臭万年?!   “你,立刻下旨,放了甄家子弟,召回流放的家眷,加倍赔偿甄家家产。并且昭告天下,甄家乃是冤案,应嘉根本没派人刺杀过你,向甄家道歉赔罪,请求应嘉的原谅。”一见到宇文熙,太后便毫不客气地命令道。脖子上的匕首也未拿开,分明告诉他,若敢不听她就死。   宇文熙没接她的茬,随手抛过去一只小药瓶,“想死,一把没开锋怎么成全你。看看朕给你准备的东西,那才是寻死自尽的必备法宝。见血封喉,无痛苦,保全尸,你不试一试?”   太后的表情一僵,旋即面容更加狰狞,吼道:“我就知道,你这个出生早就盼着我死了,你个没良心的不孝子,白眼狼……想要我死?你怎么不死,你早就该死!早知道,早知道把你生下来的时候,我就该一把掐死你,掐死你——”   “可惜呀,当时你能掐死我,可却舍不得让我死,不然你要如何出头呢。”太后狠毒的话语,并无法让宇文熙有一丝动容,他反而笑得灿烂,“到了现在,你想要我死却又不能了。你这一辈子啊,总是挣扎在各种求不得中,有意思么?”   “怎么,朕说错了?你进宫前喜欢甄应嘉,却偏偏是他的表姨,跟他没有可能,此为求不得;甄家需要人进宫争宠,在甄应嘉的暗示之下,你自告奋勇进宫,却迟迟得不到宠幸,此为求不得;你趁先皇醉酒爬床,一朝承.宠怀孕,却直到生产都没有得到册封,此为求不得;你希望借儿子争宠,却不料被儿子戳破伎俩,先皇直接把你儿子抱走,并将你从此冷落,此为求不得……你身为太后,想要掌控权势,懿旨却出不了大明宫,此为求不得;你宠爱幼子,希望他能荣华富贵,权倾朝野,封王称帝,他却只有个郡王虚名,此为求不得……”   “还要朕接着说下去么?”宇文熙端坐在龙椅上,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太后,“你认为朕是你纯洁感情的一个污点,所以从来都不喜欢朕,朕对你来说只是争宠的工具。你一定不知道,朕有多感谢你这样做。因为……朕现在可以愉快地看着你寻死。”   宇文熙缓缓站起身,踱步到太后跟前,“你放心,朕知道你不喜欢父皇,所以也没打算把你葬入父皇陵寝。朕会在乱葬岗,给你和甄应嘉找个好地方的,让你们生不能同床,死而得同xue。你生朕一场,朕也成全你一回。”   “哦,对了。还有你的小儿子,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野种。因为你的死,他会悲痛太过,自请去为你守墓。如此的孝子,朕一定会成全他,让他守着你这个娘到死。”不理会太后大惊失色的样子,宇文熙扬声道:“李清,进来送太后一程。”   “你怎么知道,怎么知道的……”守了多少年的秘密,忽然被人揭破,太后有些失魂落魄,手中的匕首掉了也没察觉。等等……不对!她没想死,没想死啊。   “放开我,放开我,我是太后、太后,啊……”一瓶不知名的药水被灌进喉咙,太后登时就像吞下了一道火流,从嘴巴到肠子都是火辣辣的疼。然后,这股火流在肠子里打个转便直冲顶门,她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,像是能减轻痛苦一样。   但很快,太后就不动了,睁大着眼趴在地上,看得出来她死不瞑目。宇文熙脸上没什么表情,摆摆手让人把她弄下去,“把她送回江南,找个庵堂安置,用度上不要亏待,日后也不用再报。”   宇文熙终究是不够狠,给太后灌下去的药喝不死人,它损毁的是智力水平。日后,能够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活着,这也是一种幸福。当然,太后恐怕不会这样认为,但宇文熙不打算征求她的意见。   “至于大明宫的人,贴身伺候的,全体送往冷宫,其他的送到皇庄上。”然后,宇文熙特意点了元春的命,问道:“恩侯那个侄女,不管贴身不贴身,都送到冷宫去,别放出去给恩侯添乱。”   太后一死相逼去了乾清宫,大明宫的宫人们人心惶惶的。他们虽然知道太后、皇上母子不和,却没想到会闹到如此地步。可以肯定的是,太后是一定别不过皇上的。到时他们这些奴婢们该何去何从,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。   贾元春已经没力气抱怨了,她的进宫之旅简直就是个悲剧。早知道太后是这个样子,她老老实实在外头找个好人家嫁了,不比什么都强。现在可倒好,进宫这么长时间,她连大明宫的宫门就没踏出过,更不要说跟皇上或皇子们来个偶遇、一见钟情什么了。   想想在家时跟青楼花魁们学的那些手段,她是有劲没处使啊。大明宫里,除了宫女就是太监,难道她要把手段用到这些人身上么?就算是用了,那能管用么!   罢了,这皇宫是不能再待下去了,还是得赶紧想法子出去才行。不过,皇宫是什么地方,进来难出去更难。惟今之计,也只有等太后回来,给她灌一灌迷魂汤,让她放自己出宫。   正在屋里胡思乱想着,外面忽然乱了起来,哭喊求饶声响成一片。元春心中一惊,忙凑到们边去听动静,不知道发生什么事,她并不敢随意出去。刚到门边,门上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,“里面的人,快出来接旨。”   可能是见里面没动静,外面的人不耐烦等,一脚就将门踹开。元春此时正在门后,被门板扇个正着,惨叫一声就被撞飞了。门口是一个侍卫,看见一脸鼻血的元春明显愣了一愣,才盯着同僚鄙视的眼神把她带走。苍天作证,他真的是无意的,他真的不打女人的啊。   挨了门板的一撞,贾元春再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在冷宫了。她还是从难友处得知发生了什么事,登时就要疯了。她才十六岁,怎么能在冷宫蹉跎一生呢!可不管怎么不甘心,怎么不挣扎求饶,她的结局已成定局。   也许,等什么时候赦大老爷想起她的时候,才有可能脱离苦海吧。不过,短时间内肯定是没机会了。   南巡回来休息了几天,赦大老爷就领了新差事。这一回做的事抄家的活儿,抄的正是王子腾家。要问王子腾犯了何事,其实还是甄家那件案子的余韵。   当日刺客行时动用了弓箭,后经调查发现他们用的乃是军中专用的弓箭。上面虽然没带明显的标记,但这种弓箭是前两年专为京营装备的。于是,查来查去,就查到了时任京营副节度使的王子腾头上。   ☆、第68章 尾声   人在家中坐,祸从天上来。   王子腾被捆了的时候,还是一头雾水的。他赋闲在家快两年了,一直都安安分分的,就是偶尔出门也是会会朋友,图谋起复而已,能惹什么事呢?   “恩侯,荣公,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还请明言下官所犯何事。”见来的人是贾赦,王子腾很容易就想到了公报私仇。贾政那里发生的事,他前几天就听说了,难道是因为妹妹的事,被贾家迁怒了?若是这样,那他可冤枉透了,他早就把王氏剔出族谱了啊。   “怕是你早就忘了,两年前甄应嘉曾问你要过几张好弓吧?”贾赦其实挺同情王子腾的,不过是当年随手而为,如今却被牵涉进谋逆大案中,这得是被坑得多惨。   “甄、甄应嘉?”王子腾闻言眼前一黑,脸上惨白一片。贾赦这一说,他便想起那弓的事了。甄家跟他家都在金陵,要几张弓的小事,他就顺手给办了。却没想到、没想到……   心里恨不得将甄应嘉千刀万剐,此时却顾不得这个了,王子腾忙向贾赦求道:“荣公,此事确实是下官玩忽职守,下官甘愿认罚。只是,甄应嘉谋逆之事,下官真是一无所知啊。还请荣公看在两家先祖一同戎马征战多年的份上,为下官禀明圣上。”   王子腾此时是真的想抽自己两巴掌,当时怎么就手贱成那样。甄应嘉说想要弓,那就扔给他跟烂木头让他啃去嘛,干嘛贱得乖乖把弓送过去。现在好了,无端端被牵扯进谋逆大罪里,抄家问斩满门获罪就在眼前,连冤都不能喊。   这谋逆大罪大赦不赦不说,更随意便能牵连无数。他王家若真的参与了,那还没什么好说,可这真是无妄之灾啊。他哪能想到,只是区区几张弓,竟然狗贼甄应嘉发挥了那么大的功效。行刺皇上,用他给的弓行刺皇上……甄应嘉,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!   “放心吧,若非你乃无心之失,还能等到此时才来问罪?皇上已经法外开恩,只问你公器私用之罪,挨几个板子,充一充军也就够了,不会殃及性命,于妻小亦无妨碍。若是你能在军中熬出头,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。”贾赦摆摆手,让人放开王子腾。   王子腾松了口气,只要还有命在,一切都还有希望。他连忙朝皇宫放下叩首,连连高呼皇上圣明。   “你那妹妹虽然将我家得罪惨了,但你我两家祖上也曾并肩作战,终究是有些情分在。”贾赦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玉环,递过去道:“你可将此物交给尊夫人,日后若有所求,便持此物到我府上去找我夫人,她会看情况帮忙的。”   “依我看,你那些族人,也不是什么善类。我派人跟着,你到后面去跟她们交代一声吧。”看着王子腾狼狈地去了,赦大老爷摇摇头,这人也是个人物,上辈子也混到堂堂一品大员,只可惜此生生不逢时啊。   哼,谁让他遇到了本老爷呢!   王家后宅里也乱成一团,好在贾赦有严令不得惊扰女眷,她们虽受了些惊吓却没吃亏。此时王熙凤一家三口仍在京中,一个个都吓得不成了。还是李夫人强自镇定,将三个女儿揽在身边,勉强稳住局面。   正焦急着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,便见王子腾一身狼狈地进来,忙抢上去问道:“老爷,出了什么事,你可要紧?”她看这抄家的架势,便知不是小事,自家老爷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。   “此物你小心收好,若有艰难时去求见荣公夫人,自有回应。”王子腾暗中将玉环塞给李夫人,附在她耳边轻声嘱咐道:“夫人,日后这个家就靠你来支撑,为夫的对不起你。”   “老爷,到底是什么事,可能挽救?去求一求荣公不行么?”李夫人红着眼眶,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,声音哽咽地问道:“难道,是他……”   “这次是我自作自受,并非旁人陷害。”当下小声将弓箭之事说了,惨笑道:“谁能想到,送出去两年的弓箭,竟能引出谋逆的事来。甄应嘉害我至此,我日后到地下再跟他分辩。”   谋逆!李夫人也是眼前一黑,这罪名实在可怕,她强打精神问:“那,那老爷你……”难道也要问斩?   “皇上圣明,知我乃是无心之失,所以只叛了充军。日后若是英勇,还有回归的一天。你放心,我乃是武将出身,在军中自当奋勇当先,早早回来见你和孩子们。只是……”王子腾瞄一眼王熙凤三人,拉着李夫人走远一些。   “我的族人我知道,一个个都盯着咱这份家业。若真是守不住了,你也不要为难,留够你们母女吃用,尽给了他们又如何,保住自身才是正经。”想想自家族人,王子腾是真不放心啊,不过此时再担心也不过是徒劳,只能祈求他们还有一点兄弟情谊了。   “好了,荣公已经网开一面,我不能久留。夫人,保重吧。”重重地抱了妻子一把,王子腾扭头便走。充军之后,他一定要早早立功,尽快将功赎罪,以求皇上开恩准他返京。身为一个男人,却让妻儿独自面对艰难,他的心都碎了。   若是赦大老爷在此,定会将此时的王子腾因为知己。俩人太同病相怜了!   王子腾这个叔叔出事,王熙凤三口连夜就收拾好包袱,第二天便启程回金陵了。他们不过是来做客罢了,可没打算陪他们一家赴死。况且,王子腾做事不谨慎,让整个宗族都受累,他们还得赶紧回去,好让族里商量商量怎么处罚他们一房呢。   李夫人在边上冷眼看着,等他们一走便将所有家产清点造册,除了一座家庙外全部都以赎罪的名义捐给了国库。   王子腾的家产可不光是京城的这些,金陵老家除了祖产,其他差不多都是他置办的。当时李夫人就没将契纸叫给族里,防的就是他们那些白眼狼。   如今她这一献家产,连金陵的那些也统统都捐献出来。对王家族人的贪婪,她比王子腾更加清楚。这些家产,与其被他们强取豪夺了去,倒不如她现在就捐出去,一是为了老爷恕罪,二也是想看看那些族人崩溃的嘴脸。  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,等金陵的王家人反应过来的时候,家产已经缩水了三分之二。再去找李李夫人母女的时候,母女四人早就住到了邢夫人的庄子上,但凡敢有擅闯的,一律乱棒打一顿,再扔到官府去。这个哑巴亏,王家人算是吃定了。   再加上,没了王子腾这个支柱,又少了许多家产,王家在金陵的地位一落千丈。原本对他们阿谀奉承的,现在能躲多远就躲多远,连下一代的亲事都大受影响。   没钱没势,这日子还是人能过的么?王熙凤的回答是——不是!她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日渐没落的家族,希望能凭自己的美貌嫁到高门大户。只可惜……眼睛长得太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。比如,年近二五嫁给商人做续弦什么的。   随着王子腾背叛充军边塞,甄家谋逆一案彻底尘埃落定。所有怕受牵连的勋贵大臣们都松了口气,头顶上悬着的剑总算落下了。   因在江南有救驾之功,荣显公的三等公升成了一等功,世袭三代始降,升任领侍卫大臣,每隔一日便会宿卫宫中。自此赦大老爷在朝臣勋贵当中,彻底红得发紫了。人人都在感叹,老贾家会生娃啊,就算是个纨绔浪荡子,一朝改过自新,立刻便出息成这样,牛!   其实……宿卫宫中什么的,赦大老爷只想呵呵皇帝老儿一脸。还能不能更不要脸了,老子是来护卫你安全,帮你管侍卫的,不是来解决你那啥问题的,有本事别把老子往肩上扛行不!   每当这个时候,赦大老爷总是手脚并用的挣扎,“皇帝老儿,纵yu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你放我下来,咱们好好谈谈人生啊。贼和尚,快放下,要吐了……”被骨头顶着胃的感觉……   宇文熙就会顺手拍拍他屁股,安抚道:“朕知道,但纵yu能解决你。老实点就不回吐了,别乱动。”   接下来,就是一场无法言明的……   ☆、第69章 番外一   这一年,贾迎春十三岁,该到相看人家的年纪了。为此,赦大老爷每日里都是烦躁烦躁的。白白胖胖养了十多年的小闺女,眼看着就要被不知道哪个狼崽子叼走了,他心塞啊!   人心里一着急上火,就容易表现在身体上,比如满嘴燎泡,便秘什么的。赦大老爷的症状尤为明显,闹得宇文熙也不得安生,想跟他亲近一二也都被不耐烦地踹开。   琏儿和迎春小的时候,大老爷是怎么看他俩怎么稀罕,可等这俩娃长大了,那是操不完的心啊。贾琏都二十了,到现在也没定亲,给他不知相看了多少姑娘,他一个也没看中。没有儿媳妇就没有大孙子,大老爷摊开一双手臂盼着抱孙子,都盼得要变成望孙石了。   大老爷很后悔当年的矫枉过正,可现在后悔也晚了。每回跟儿子提起婚事的时候,贾琏总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,赦大老爷就痛悔不已。一个王熙凤,坑了他琏儿两辈子啊!   心情总是不愉快,贾赦看宇文熙便总是鼻子不是鼻子,眼睛不是眼睛的。谁让他那一群儿子也都没成婚,一个个都老大不小的单着。哼,全都是没正形的,把他的琏儿都给带坏了。   这都快俩月了,俩人最亲密的动作就是拉拉手。亲吧,大老爷一嘴的大燎泡,皇帝老儿实在下不去嘴;抱抱吧,贾赦身上就跟长了毛一样,蹭来蹭去地不安生,顺毛儿都不管用,惹急了直接就上脚踹;至于上那啥,呵呵……ai人便秘带来的痛苦谁知道?!   宇文熙也挺郁闷,俩人在一起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,一直都算是和和美美,偶尔拌个嘴都床头吵床尾和。以往六七年闹的别扭,还没有这俩月来得多。难道是……七年之痒?   可是他自个儿没觉得痒啊,别看贾恩侯都是四十的大叔了,那也是个一枝花样的帅大叔,他看着还是稀罕得不行。而看贾赦那样子,也不像是痒了,倒有些更年期症状。但是……男人也有更年期么?   不过不管怎样,皇帝陛下都打算带着贾赦出去散散心。扬州算是他们的定情之地,很应该去一趟重温旧梦的。   顺便,还能去看看十岁的林妹妹,是不是依旧长成了“世外仙姝寂寞林”;以及年已十三的宝姐姐,还称不称得上“山中高士晶莹雪”。当然,还有那位“机关算尽太聪明”的凤辣子,没了王子腾撑腰,不知道还能否“丹唇未启笑先闻”了。   “朕要出门,你们谁来监国?”九个儿子在面前站成一排,宇文熙的心情很复杂。他还是很会教孩子的,这九个儿子个个成材,也倒还罢了。更难得的是,兄弟之间十分和睦,虽身在皇家互有竞争,却不会因为一个皇位斗得你死我活。欣慰啊!   “父皇,儿子刚从海上回来,还没歇过劲儿呢,您就饶了我吧。”见他爹的眼睛看过来,大皇子立刻把他二弟拖到面前挡着。他年前才在海上跟倭国干了一仗,现在正在休假,可没打算给自己找活干。   对于自己被当成挡箭牌,二皇子暗暗地给老大记上一笔,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,“儿子也没空。皇家银行还在草创阶段,儿子鲁钝不敢分心。”除了数字和银子之外,宇文老二对什么都不感兴趣,包括女人……和男人。   三皇子白着一张俊脸,说起话来气若游丝,“儿子倒十分想替父皇分忧,只是,儿子这身子实在不争气,有心无力,还请父皇恕罪。”这小子最是奸诈,小脸儿摸得雪白装病,有本事把那身腱子肉减掉啊。   “儿忙。”所以烦着呢,别找我。宇文小四儿永远是这么言简意赅,只两个字就将立场表明。从进入朝堂开始,他就是兄弟中最忙的一个,没兴趣再给自己添乱。更加上,他还有个永远不开窍的贾小琏,心力憔悴还不够,哪有精力操持更多事务。   左右瞅瞅,发现这么快轮到自己了,五皇子一咧嘴,“父皇,您要是放心就交给儿子呗。先说好了啊,出什么差错您可不能揍我。”他跟忠顺皇叔最像,本事都长在吃喝玩乐上了,他爹只要放心,他就干呗。   老六一听就乐了,忙道:“我看五哥就很好,不像儿子,就会些舞文弄墨的本事,帮不上父皇的忙。父皇,儿子深感惭愧,自请禁足读书一年,请父皇恩准。”监国?有那功夫,不如把他前儿新得的一批先秦竹简好生研究一二呢。   “荣公当年献上的武器图纸,正研究到紧要关头,此物事关重大,儿子不敢擅离。”七皇子从小就喜欢机关奇巧之术,一次见过贾赦画出来的图纸之后,立刻惊为天人,誓要将其研制出来。监国这种区区小事,怎能跟他的大业相比。   九儿很着急,等了半天也轮不到自己,见他八哥想张嘴,连忙帮他捂住,“父皇,父皇,我呢,有我呢,你就放心的去吧。”他这群哥哥们都是笨蛋,监个国而已,有什么好推辞的。哈哈……等他监了国,就把公事都扔给面瘫四哥,然后拎着小鞭子监督他干活。想想都很爽!   既然被捂了嘴,八皇子就从善如流地闭嘴。九儿果然是自家兄弟啊,这么有兄弟情义,日后就少欺负他一点吧。   看吧,这就朕的九个儿子,看看他们互相之间竞争得多么激烈。只是……被人家的皇子,争的是怎么把兄弟踩下去,自己登上皇位;他们家的却偏偏相反,争的是怎么把兄弟踹上皇位。   早料到是这样的情况,宇文熙托着下巴看儿子们表演完,笑了,“朕这次出门比较久,从老大开始,一人一个月。每月月末做出总结,下月月初的时候朕要看到。”小兔崽子们,一个都跑不了!跟老子斗,你们还嫩点。   安排好京城的事情,宇文熙招呼都不打地啦着大老爷就上路了。等快到通州了,赦大老爷才迷瞪过来是怎么回事——老子居然被皇帝老儿劫持了!   “知道错没有?”南下的官船上,大老爷正襟危坐,一脸地肃然。行李都不让收拾,下什么江南,去什么扬州?不知道老子家里有个该嫁人的女儿啊,不知道老子到现在也没喝上媳妇茶啊,不知道老子两辈子都还没抱上大孙子呢?!   “知错知错,白御医特意给你配的凉茶,多喝点。”被贾赦那嘴燎泡逗得想笑,又怕笑了让他更生气上火,宇文熙强忍了笑意,将泡好的茶水递过去。   “现在的孩子都是有主见的,你在这里着急也是白费,咱们不如去南边散散心。说不定等回来的时候,他们就都有着落了。”宇文熙一向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,到了一定年纪就不用为他们操心,那样不但自己累得慌,孩子们还觉得烦,得不偿失。   “你知道啥,他就是八十了,那也是我儿子。这十来年,我又当爹有当娘,把他们拉扯大,我容易么?!凭什么不让我管,凭什么啊?”说着说着,眼眶就红起来,赦大老爷霎时间眼泪汪汪的。两辈子没孙子抱,他只觉得自己悲从中来,小心肝儿都伤透了。   得!这症状,绝对是更年期啊。皇帝陛下捂脸,有个更年期的ai人,这种痛苦是知道?忙把委屈巴巴的人搂到怀里,轻拍着他后背安慰,“是是是,是你儿子,谁敢说不让你管,朕就砍了他。不着急,不着急……”   委屈过了之后,赦大老爷觉得自己挺丢人。最近他的情绪有点不受控制,心中充满了焦躁,没少跟皇帝老儿发脾气。也亏得这是他的人,不然有多少脑袋都不够掉的。   事实证明,出来散心的决定还是正确的。一路上时而乘舟而下,时而策马疾行,看的是湖光山色,听的是乡音俚语,贾赦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。   不就是没孙子抱么,实在不行就给琏儿灌包药下去,塞几个女人关上两天。老子就不信一个中标的都没有,要是真没有那就接着关。   不就是女儿该嫁人了么,咱家是公爵门第,不缺银子不缺势,不想嫁闺女大不了招婿。等回去就问问迎春喜欢什么样儿的,实在不行就抢他几个回来,让小闺女慢慢挑。   就这样一路边走边玩地到了扬州,进城的时候正好赶上饭点儿,一行人仍旧去了如意楼。他二人坐了临窗的位置,贾赦端着茶漫无目的地向外张望。忽然间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,张口结舌地指着一个方向示意宇文熙。   宇文熙无奈地拭了拭脸上的茶水,又帮贾赦整理一番,才扭头看过去。下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,不过是一白衣女子在卖身葬父罢了。这场景虽然不多见,但也不知道惊讶成这样吧。    ╭*||▂▂ ▂▂||*╮    ╰||| o o |||╯     ||╰╭--╮ˋ╭--╮╯|| ╔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┄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┅┄┄┅┄╗ 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浅沫】整理 │ │ │ │ 附.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│ ╚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┄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┅┄┄┅┄┄┅┄╝